我低着头,一躬一躬地往葛庄骑。
骑到村口了,看到葛庄昏黄的灯光,我的嘴就痒痒了,我看到葛驼子又蹲在池塘边,驼着背看塘里的水,他看着我哐啷哐啷地骑着车子,得意地说,金牙齿,找到你爸了么?你爸不得回来了吧?我早知道么。
我没理他,骑过他的身边,可我的嘴自己动了起来,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我听见我的嘴皮子说,怎么没找到,我找到了,他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他要和张翠兰住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我的嘴皮子一路都在说,说个不停。
他说要拿得出钱就回来,拿不出钱,只能和她一起过了,我对我妈说,葛咧嘴是不要我们了,他要那个女的了。
王粉珍细细地问了我侦察到的情况,她皱了皱那张枯南瓜叶样的脸说,葛咧嘴和她住在一起?
我妈紧张地看我,我说听隔壁的老女人说,他们早就住在一起了。
王粉珍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狗日的葛咧嘴,出去几天就嫌老娘了,狗日的张,你说那个女的叫张什么?
张翠兰,我说。
狗日的张翠兰,还翠兰呢,一只破篮子。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说我爸上回去还请那个张翠兰吃饭了呢,吃饭的时候,葛咧嘴还和她在桌子底下腿挨着腿呢。
我妈说,那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个没脑子的猪!
我妈说着又生气了,她的手举起来了,我噌地跳下了凳子,跑到了我妈力不能追的范围之外。
我妈目测了一下距离,掂量了一番,干脆脱下塑料拖鞋向我扔了过来,我头一偏,躲过了我妈的一次偷袭。
黑乎乎的拖鞋落在院子外,砸在门外正走着路的一个人的头上,哎哟,那个人叫一声妈妈的,哪个不长眼睛了么!
我妈抬头一看,是叫铃子爸村长王大进,我妈跑出门拉住他说,王大进,我是没长眼睛,你长了眼睛,给葛咧嘴找了个好老婆,他哪天要请你喝媒婆酒呢。
叫铃子爸红了脸说,我也不知道啊,那一向不是行情好么,到处都要找人,我哪来得及一个个地问情况呢,哪晓得这些家伙会假戏真做呢?
我妈说,我不管,你是村长,我就找你要人。
叫铃子爸跳起脚说,你这人不讲理呢,又不是我拐走了葛咧嘴的。
我妈拦住叫铃子她爸的去路说,我不管,你是村长,我就找你要人!
叫铃子爸被我妈拦了一脑门的绿豆汗,他把头点得鸡啄米样地说,好,好,好,只要你把葛咧嘴叫回葛庄,我保证把你们的事解决好,结婚证重新办好。
我妈想了想,终于放叫铃子爸过去了,她说,这可是你村长说的哦,到时候不行我就找你。
叫铃子爸像得了圣旨似地赶紧往前走,可走了没两步,又急慌慌地跑回来,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叫铃子的奶奶正在那一头堵着他,叫铃子的奶奶追着说,王大进,你这个畜牲,你给我的结婚证呢,我要去找政府,你不要我去找,你不要跑,跑得了和尚跑不掉庙!
鸡叫头遍,我妈就把我叫起来了。
我要去推自行车时,我妈说,今天我们也洋一回,叫个摩托车送我们,一直送到那个骚狐狸精的楼下。
原来我妈早就计划好了,她洗好了脸后,葛驼子就把摩托车突突突地开来了,我坐在前面,我妈坐在后面,葛驼子的摩托开得顺溜,像飞一样,耳边风呼呼地响,我们的衣服都涨满了风,鼓成了帆,到市里二十多里的路,一会儿就到了。
下了车,我妈让我在前面带路,我看了看我妈说,你没带绳子啊?
要绳子做什么?我妈问我。
当然是捆葛咧嘴了,我说,请不回去,只有捆了。
王粉珍充满了自信,她轻蔑地说,就凭他葛咧嘴还想跑得出我的手掌心?让他跑他也不敢跑。
我说,那是的,那是的,你捉我爸还不是三个指头捏鸡蛋,稳稳当当?
我们走到十九间房张翠兰家的楼下,天边还弥漫着淡雾,城里的人还没怎么醒来,有几个送奶工在楼道里送奶,妈对我呶呶嘴,示意我带着她堵住葛咧嘴。
我和妈走到张翠兰家门前,我看见那头拙劣的猪还在门上,死乞白赖的,这回我有准备了,我临走时就摸了一支红粉笔装在裤子口袋里,我迅速地掏出粉笔,首先在猪屁股上续上了一个卷尾巴,再修了修猪眼睛和长嘴筒子,我还要修改时,我妈拍了我一下,我才停了下来,我妈让我听听门里的声音。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面踢嗒踢嗒的声音,我轻声对王粉珍说,是他,起来了。
我妈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神情,她搓了搓手,又清了清嗓子,然后,用她有力的大手啪啪啪地打起门来。
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浑浊的声音说,哪个么,清早起来叫魂哪,水费不是昨天才交过么?
是葛咧嘴的声音,他还没把话说利索,我妈已经用肩膀抵开了门,跳进了房间里,同时,一只手已经揪到了葛咧嘴的衣领,另一只手在我爸的脸上抓挠着,葛咧嘴,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你晓得享福了!有本事你再跑!
葛咧嘴的脸上有了几道血红的印子,一缕头发也被扯了下来,他捂着头,捂不了脸,顾了脸,又护不住耳朵。
我妈打得起劲时,从里间冲出一个女人,她哇地大叫一声张牙舞爪直奔我妈。两个女人厮打在一起。王粉珍说,臭不要脸的女人,抢别人的老公!
张翠兰冷笑一声,哼,谁臭不要脸了,谁要她老公花钱请我结婚了?!有本事你拿钱来呀!
你想男人想疯了吧!呸!呸!我妈朝她吐口水。
你才是想钱想疯了!呸!呸!张翠兰也冲我妈吐口水。
战争呈胶着状态,一会儿是我妈后退了几步,一会儿是张翠兰后退了几步,她俩喘着粗气,谁也不放手。
我和我爸跟着她们前进和后退,我看我妈有些抵挡不住了,她脸色苍白,直喘不停,我赶紧从她们的四条腿中间钻了进去,像举重运动员那样用力向上一挣,终于分开了她们。
她们身体分开了,口水没分开,互相还大声叫骂着。
我妈用眼睛瞪着我爸说,葛咧嘴,你说你今天回不回去?
张翠兰同样用眼睛瞪着我爸问,葛咧嘴,你告诉她,你就大胆地告诉她!
葛咧嘴歪着嘴,看看我妈,又看看张翠兰,他嘴唇一闭一合的,就是吐不出字来。
说!我妈盯着他。
说!张翠兰指着他。
葛咧嘴忽然跺跺脚说,我不回了,钱也没有,地也没有,我回什么!
王粉珍有些不相信似的,她看着葛咧嘴说,什么?你不回了?你真的不回了?
怎么样!张翠兰说,我们可是有结婚证的!
王粉珍嗷地叫了一声,她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热水瓶,我还没看清她要做什么呢,接着是一声爆响,像一声炸雷,在房间里炸开,就听见张翠兰哎哟一声惨叫,就双手捂住脸倒在地上,打着滚,哎哟,哎哟。
我妈一下子愣了,水汽散尽后,她看见几个晶亮的水泡像水分充足的蘑菇,开在张翠兰的脸腮上,耳朵边,颈脖子上,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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