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中间摆满了菜。
方老大今天特别高兴,似乎已经爬上了人生辉煌的极顶,这从他不时发出的惬意、爽朗的笑声中看得出来。
是的,方老大今天是四喜临门:一是这次南行非常顺利,钱赚得干脆,一点不拖泥带水;二是老婆有了身孕,用不着担心万贯家业无人继承了;三是为妹妹物色了对象,终于可以了却为兄的一桩心事;四是他要打发施厚德出门,而且有充足理由让他心满意足地走。
“来,厚德老弟,为你的大喜干一杯。”方老大端起那杯王亚萍专为他斟的“红葡萄”,伸向施厚德。
施厚德端着“四特”被动站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蛇一样盘在他的心间。今晚本该是他向方老大摊牌的时候,怎么方老大竟搞这么大席面?还给他贺喜?他不知喜从何来,更不知王亚萍为什么不给他透点风。莫非方老大已对他准备的这招有了提防,莫非王亚萍把他甩了?他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说:“方老板,我不晓得你说这话的意思。”
“不晓得?哦哈……”方老大宽怀大度,故作高深地笑了起来,“来,干了这杯,大哥我告诉你。”
两只高脚杯清脆地响了下。
“亚萍!斟酒!”方老大大声招呼。
施厚德像白天见了鬼一样盯着方老大,提醒说:“方老板,老板娘刚才不是被你派去叫小凤回家吃饭了吗?”
方老大记性好得很,不会喝酒喝到这么糊涂,王亚萍很懒,通常没去说成去了,骗人骗得维妙维肖,他想出其不意地打探下王亚萍。“哦哦,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记性。”他又大智若愚地拍打起光亮的额头来。
施厚德谨小慎微地端起“红葡萄”,给方老大倒起酒来。
方老大抓起餐巾,不紧不慢地揩着嘴对密切关注自己的施厚德说:“还记得我叫你打汽枪、举邮筒的事吗?还记得我叫你拦截杀人犯、为公安局擒获那个元凶的事嘛?老弟,你算干出大事业来了,市公安局和市劳动人事局今天告诉我,公安局破格录用你当公安干警了。所以,今晚我办了这么多菜,为你祝贺。”
施厚德像受了电击,精神陡然跌入半痴半呆的状态中,他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会降临到他的面前,他双目痴痴向着方老大,说:“老、老板,你,你可能是喝多了。”
“喝多了?不不不,老弟,你大哥我什么时候醉过酒?”方老大揩揩手,把右手两指伸进衬衣口袋,夹出一张白白的纸来,两指一抖,白纸黑字朱红大印的录用通知书就展示在施厚德的面前。
就同酒精在血管中起作用一样,通知书开始把施厚德由半痴半呆转化成兴奋的晕眩,那份通知书在他手里跳迪斯科,疯狂的。
方老大再不看那通知书,夹一块鸡肉送到施厚德的小菜碟里说:“实话讲,我舍不得你走,千金易得,知己难遇,你是我这生意中最可信任的人。不过话得说回来,阻人前程的事我方老大决不会干,国家要人我不能不给,何况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老弟呢。”
不断增长的幸运感化作激情,烧得施厚德眼眶含上了水,烧得他全身轻微地颤抖起来。他需要一个工作,一个正式工作,一个被社会看重的工作。现在方老大给了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方老大。
“我小妹二十多岁了,至今还没个主,我娘断气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说,‘儿呀,祖辈们留下条规矩,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啊!我和亚萍还没尽到当父母的责任,心里很不踏实。最近小妹私下告诉她嫂子说,她看了上你,要她嫂子问我有没有意见,我说问我没用,得问你老弟,现在是婚姻自由……”
“方老板……”施厚德大开感情的闸门,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抖战的呼唤,眼泪也情不自禁落了下来。该说点感激话了,但不知为什么,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方老大不需要什么感激的话,他非常满意施厚德的这副模样,施厚德已经把感恩写在了脸上,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却了自己的几个心愿,搬走了压在心上许久的大石头。
他请施厚德当保镖是假,要施厚德完成两件大事是真。今天两件大事都完成了,妹妹有了施厚德当丈夫,她这辈子会生活得很好,男人不能太狡诈,也不能太本分。施厚德就介入这两者之间,既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欺负人。妻子终于有了身孕,她虽然伪装得很好,但逃不过他那明察秋毫的眼睛,她在偷偷地呕吐,偷偷吃东西,这很好。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孩子,为此,他曾往死里揍过妻子。但后来,医生告诉他,是他那东西没用,妻子没有责任。他一惊,塞给医生一条“三五”烟,望医生从今对此事免开尊口,他怕妻子撂屁股跳槽。他不得不请替身,要请就得请优质的,不能让生出的孩子像他这样獐头鼠目,又矮又瘦,被人当店小二看。至于替身生下的孩子会不会像他,这无关紧要,只要户口册上姓方就行。施厚德不负他望,任务完成得相当漂亮。
他明天就要送施厚德出门,不送客是绝对不可以的!烟草公司那个老关系把那条“烟”送回来了,说他方老板请了位想杀人的魔王。不错,施厚德是个嫉恶如仇的魔王,与这种人在一起是要冒险的。他要送客,一刻也不能耽误。
施厚德感激方老大,这种感激之情越往深处发展,越使他感觉问心有愧,越促使他要向方老大摊牌,你往天堂走,他往地狱行,见死不救你施厚德还是人?施厚德是人,所以,他要诚心诚意救方老大,肝胆相照地劝方老大说:“方老板,俗话说得好,知恩不报非君子,我想今晚就报答你的一片深情,不知行不行?”
方老大一听,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是什么话?见鬼了……于是,咀嚼的腮帮子停住了,两眼警惕地盯着施厚德。
“你是怎么发财,怎么成家,你妹妹和老板娘都详细告诉了我,我也亲眼见到过,像给烟草公司的人行贿。既然我明天就要当你的妹夫,今天就不说两家话了。从现在起,我要求你再也不要去赚那伤天害理的钱了,不然,你会得不到好死的。”
方老大心间微微一颤,他没想到今天晚上还会有这么个尾声,这才真是个“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方老大并不觉得奇怪,他经历世故实在是太多了,既然施厚德要继续把这出戏演下去,他愿意奉陪到底,他脸色仍是那么慈祥,语气仍是那么和蔼:“老弟,这话是你说的?”
“是的,为了你好,为全家和大家好。”
“要是我不听呢?”
“我会叫您听的,先是请您听,您不听时,再强迫你听。我身上有功夫,手里有您违法乱纪的证据。要给您一点难堪,真可说是易如反掌。比方说,我可以想个办法打断您的腿,让您再也出不了这个家门。或者,把手里的证据倒一点给公安局,让法律量量你的‘高度’。”施厚德说话间又给方老板添了一次酒。
方老大这才惊出一身冷汗,看来,这个世界并非是他一个人放马脱缰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这才诚服这些警世之言。好在他狡兔三窟还有一窟,不然,他还不知自己会被人怎么个烹法呢。
那是施厚德到他这儿来的第三天晚上,喝了些酒的方老大在回家的途中,在路边的垃圾堆里发现一个小东西在蠕动,走近一看,是个又傻又呆、又聋又哑的儿童,本想一走了事,可走出几步后又返回到儿童身边,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奸笑……
此时方老大拈着下巴上那几根黄须,轻轻捻动着,阴冷地说:“老弟,你是不是太义气了一点,大哥我可没你那义气,还记得有一次我叫你去浸那条疯狗吗?”
施厚德当然记得,疯狗装在篾箩里,箩上盖着个盘子,绳子把箩和盘子捆得紧紧的,他按老板的吩咐,把那只疯狗扔进了西门桥下。
“实话讲,那里面不是一条疯狗,而是一个人,一个两岁儿童,儿童之所以会做狗叫,那是我在箩里放了台收录机。老弟,大哥我为了不让你晓得我的底细后乱说话,乱动手脚,不能不给你颈脖上套一个活圈套,用一根绳子把你牵牛牵马一样牵着。”
施厚德像冰冻柱子,整个躯体都动弹不得了。
“尽管那是个呆傻聋哑的儿童,是我出于人道把他从街上垃圾堆里捡回来,再安排你送他去天堂享福的,但法律并不排斥对残疾人的保护。”
施厚德开始“解冻”,眼睛开始急骤充血,身上各种部位滚烫起来,“太阳穴”两边突突弹跳,他攥紧了拳头,强烈地感到这屋里要流血!要死人!要流血的是方老大,要死的也是他!他本不愿让他死,但他偏往死亡的绞索上钻,这不能怪他施厚德无情。就卡断他的脖子,让他的身子像蛇一样扭,让他两条干瘦的腿像狼腿一样蹬。
施厚德站起,一脚踢开凳子,身子抹过两个桌子角,双手往前一伸,十个指头捉住方老大胸前的衣服,一提,像拎起一挂腌菜。
方老大并不害怕,他毫不怀疑这屋子里还没有置他于死地的人,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完全自信可以战胜对手,他两粒活泛的眼珠子绕施厚德的脸庞转一个圈,说,“老弟,一条人命就够你受的了,莫非还要再加上一条?算了,天堂与地狱其实挨得很近,只要老弟听我的,那桥下浸死的就是一条小疯狗,怎么样?”
施厚德犹豫了,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犹豫,他动摇了,外人不知的别墅的事使他动摇。
“好好想想吧,不是我,你的骨头这时完全可以作鼓槌了。在这个人堆里,我们这种人,不是靠天才,就是靠腐败,不像炮弹一样轰进去,就得像瘟疫一样钻进去,不然,清清白白的你就会被人挤死。老弟,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想好了明天早上回答我,我有点不舒服,想早点睡,少陪了。”方老大没用很大的劲,就松开了施厚德揪着衣服的手,他把衣服拉扯平,醉鬼一样向施厚德摆了摆手,向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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