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女孩对着电话那端哽咽着：“妈，今年春节我回不去了，你一个人在家，要是寂寞了，就多往乡亲们家里走动走动，别舍不得买肉吃……妈，我想你。”看着这女孩泪流满面的样子，小西脑子里灵光一闪，跳出了一个绝妙的节目点子。
待女孩挂了电话，小西立即上前和女孩打招呼，问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女孩一眼就认出小西，当即破涕为笑，惊喜万分地喊道：“小西老师，你真的就是电视里的小西老师？我最爱看你主持的节目了！我叫李芳，在三农服务城建筑工地打工。我是做饭的，管大家的伙食。”
小西轻轻一笑，说：“我路过这里，听你打电话，好像说春节不回家？为什么呀？”李芳的脸顿时阴郁下来，嗫嚅道：“我……我没有回家的路费。”此刻，小西脑子里已经为自己新跳出的点子具体策划起来，他启发李芳说，“你就不能说一个让人觉得你很伟大的理由？”李芳被小西的话逗乐了，调皮地眨巴一下眼睛，说：“当然有啊！工地上任务紧，很多民工都不能回家，我是做饭的，我回家了，大家吃啥？”
小西一听，乐得哈哈大笑，他发现李芳脑子反应很快，说出的话也上得台面，分明是上电视的料，于是便详细了解了李芳的情况和老家住址，然后给了她一张春晚的入场券，让她除夕夜去电视台，现场观看春晚的演出。小西没说到时候想请李芳一起做节目的事，他脑子里策划的这个节目是要感情的自然流露，早说了，他怕影响效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西开始字斟句酌地设计自己的台词，挑选音乐。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小西专门让人去李芳千里之外的乡下，把她妈妈给接了过来。他策划的节目就是要让这对母女在春晚的舞台上惊喜相见，把晚会气氛推向高潮。
李芳的妈妈六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好，满脸菜色，瘦弱不堪，被接来之后，见到小西就急着要见女儿。小西为了能成功营造出春晚现场的轰动效应，就婉转地对她说：“老人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你见到女儿的，但不是现在，得等到除夕夜。”“为什么要等到除夕夜？”老太太焦急起来，“是不是我女儿出啥事了？要不，你们怎么会用飞机把我接来，接来了又不让我见她？”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滚了下来。也难怪，女儿要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人家干吗要花钱请她坐飞机来？去年，村里当兵的蛋子部队上来人，接蛋子的父母坐飞机去部队，结果是因为蛋子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
小西知道老太太误会了，解释说：“老人家，你女儿好好的，真的啥事也没有。因为我们要做一个节目，所以必须等到大年夜才能让你们见面，为的是要拍你们见面时那种激动和高兴的情景。你们要早见了面，这效果就没有了。”
可老太太还是不乐意：“你胡说！我啥时候见到女儿都高兴，见一百次高兴一百次！”小西解释了半天，老太太就是不理解他的意图，没办法，小西只得先带她到宾馆住下，还专门让工作人员盯着，不让她乱跑。可他刚回到台里，工作人员的电话就一个一个来了，都是汇报说老太太吵着要见女儿。小西火了：“你们就不会解释吗？给老太太说清楚，一定要她顾全大局，这是做节目的需要。”
好不容易到除夕这天了，晚饭过后，工作人员将老太太带到电视台春晚会场后台的休息室里候场，这时，李芳早已坐在春晚的会场里了。小西把李芳叫到后台，拍拍她的肩说：“进电视台还是第一次吧？”李芳兴奋地点点头。小西接着就“直奔主题”启发李芳：“别紧张，今天会场里不少人都和你一样，都是普通劳动者。你对你们正在建设的三农服务城的意义知道多少？这是市政府专门为服务农民兄弟而设立的项目，它建成了，就……”没等小西说完，李芳立刻接口道：“小西老师，我知道，那里建成了，以后将是农药、化肥、种子的正规销售点，是水果蔬菜的中转站，可以直接为农民提供最好的服务。”小西本来是想提前给李芳灌输一点东西，好让她等一会儿讲话时能跟上自己的思路，现在看来这丫头什么都懂，他满意地连连点头：“你都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
谁知他们说话的角落旁边就是后台休息室，李芳的声音传进休息室里，老太太听到了，顿时就嚷嚷起来：“芳芳？这不是我家芳芳么？”李芳在外面也一愣：“谁呀？声音怎么像我妈？”这会儿可不能让她们母女见面！小西吓得赶紧拉着李芳的手就走，一边走一边哄她：“那是演员在里面排戏呢。”
说话间，春晚很快就开始了！热热闹闹的节目过后，该小西上场了。小西西装革履，手执话筒，站在聚光灯下，深情地说：“在这除夕之夜，在这合家团聚的欢乐时刻，我们周围却有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回家与亲人相见。现在就让我们来听一听，听听这些远离亲人的人们此刻的心声……”现场一片寂静，那是酝酿感情的开始。
小西手执话筒向观众席上的李芳走来。“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李芳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答，李芳果然答得非常出色，小西的主持也饱含激情。一套说词之后，该来点掏心话进一步感动观众了，小西用煽情的语气问李芳：“虽然你因为工作原因回不了家，但你还是想家的，对不对？”“是的，想。”李芳说了实话。小西用发颤的声音说：“我认识李芳，是在她给她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哭着对电话那端说：‘妈，我回不去了，你要……妈，我想你。’”他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他的回忆让李芳回到了当时给妈妈打电话的那一刻，李芳的眼眶湿了。
“李芳，此时此刻，你最想谁？谈起过年，你脑子里出现最多的镜头是什么？”
“我最想我妈。想到往年过年时与她一起包饺子的情景，她……”李芳说着说着，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现场不少观众，一起跟着流泪。
“如果这会儿，让你对你妈妈说句话，你最想说什么？”
“我……我最想说，妈，女儿对不起你，大过年的，我都没回去看你。”李芳哽咽起来，“妈，你别苦了自己，要多买点肉，多买点想吃的东西。”
现场唏嘘一片。
好了，现在是该给大家惊喜的一刻了。小西也完全进入了状态，泪光闪闪地问：“李芳，你想不想见到你的妈妈？”
“想，当然想！”
“那好！”小西做了个手势，会场里立刻响起了他特意组织制作的催泪配乐，“请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聚光灯打在后台的出口，这时该李芳妈妈上场了，不难想象她们母女突然相逢时的惊喜，摄影师也调好了镜头，按照事先安排，小西这时还要向大家介绍台里如何请来这位打工妹的母亲等等。但是此时他没法开口，因为聚光灯下走出来的不是李芳的妈妈，而是一位歌星。
这时，小西耳朵里戴着的接听器里响起了台长的声音：“你报幕，让演员唱一首《妈妈的爱》，把刚才的节目结束掉，你赶快到后台来！”小西心里一惊，不知道节目内容为什么会临时改变，他强装笑容报完幕，立刻匆匆向后台走去。
一到后台休息室，他愣住了，只见李芳的妈妈躺在那里，几个工作人员正手忙脚乱地将她往担架上抬。“怎么回事？”他分开众人，扑了上去。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老太太说她听到女儿声音了，非要撞门出去见女儿，我们按照你的吩咐，没敢让她出来，哪知道这老太太性子烈，竟撞碎玻璃要从窗口爬出来……”
工作人员正说着，老太太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就想坐起来，又哭又闹：“芳芳，我的芳芳，我明明听到她说话声音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她？”老太太说着，一口气没缓上来，又晕了过去……
目送着老太太被抬走的远去的担架，小西不由嘀咕了一句：“这老人家，也太沉不住气了。”他话声刚落，就发现旁边有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要这样折腾你，你能沉得住气？什么感动观众，纯粹是为自己作秀！”
小西顿时愣住了，站在那里很久很久：难道是我错了？
（方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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