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蜡烛,切开蛋糕,老娘只尝了一口,多数被儿子欢欢独食了。他把“热手宝”充好电,交到老娘手上,说,娘,冷北风开始刮了,用这个暖手吧。每到秋冬,老娘的类风湿病就加剧了,疼痛难忍,备受煎熬。
老娘接过“热手宝”,爱不释手,心里涌动着温情和暖意。
天冷了,娘就别沾凉水了,烧火做饭的事我包了。他说。
你不出去找工啦?老娘轻声问。
等段时间再说吧。他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老娘叹了一口气,说,八儿,你还是到沈阳去找秀枝吧,别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拆了。
看来娘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一提起秀枝,他的心里就烦,说话语气特冲,娘,儿子就是下半辈子打光棍,也不再去理那个贱货、“破鞋”!
这世风啊越来越坏啦,秀枝是多老实的一个姑娘,变得不像个人了。这都是罪孽,要遭报应的!娘最反感女人伤风败俗不守妇道,她从四十多岁守寡,独立支撑何家,没有丁点儿风流绯闻。
他想到村里走走。一出门,碰到了初中同学马小六。无论在什么时候,马小六总是衣服穿得笔挺笔挺,头发梳得光光堂堂,皮鞋擦得明净晃亮,完全是一副“男婊子”模样。两人打过招呼后,他问,最近又在怎样发财?马小六笑笑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厂吃厂呗。他莫名其妙不解其意,瞪着疑惑的眼睛望着马小六。
马小六叼着雪茄烟,盯着他坏笑。
有什么发财的好事别忘了叫上弟兄。何汉八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套着近乎。
马小六把他拉到一背静处,说,你是个紧口人,也是一个老实人,我们班子还真缺人手咧。今天夜里我们有行动,如果想发财,就来参加吧。
可以呀。何汉八连忙应承下来,又问,主要搞么事?
马小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靠厂吃厂嘛,当然是在我们村征地的这些新办的工厂打主意,我们称之谓“掏心行动”。每个厂里有我们的内线,由他们提供给我们这些厂家设备的核心部件,晚上我们就去挖出来,再通过熟人放过话去,由厂家出钱,把设备赎回去。
这不是偷窃吗?犯法的。何汉八惊诧得差点叫出声来。
你真是个憨逼!我们这些失地农民,靠合理合法能赚到钱能养家糊口吗?他们低价买地,还得到很多优惠,在这儿办厂还要图长远,只能仰仗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地头蛇。找他们放点血,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的。这件事也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潜规则嘛。你到底干不干?马小六紧紧地追问道。
我不干!何汉八断然拒辞了,又好心地劝道,小六子,你也早点收手吧。夜路走多了总要撞见鬼的。
行了,咱们说到这落到这!马小六有些不高兴地扭头就走,眼里满是不识抬举的失望和竖子不足与谋的无奈。
吃过晚饭,儿子欢欢早早地睡了,他安顿母亲睡下,便打开电视,什么也没有看进去,拿着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也没找到一个好看频道。正准备关掉电视睡觉,座机响了,让人心里一悚,他立马抓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了秀枝的声音,欢欢还好吧。他说,很好。秀枝恳请道,让欢欢接下电话,我想听听他的声音。他一口回绝了,不行,欢欢睡着了。秀枝问,你到底过来不过来?他冷笑道,我不过去你们更方便,我过去不成了你们的电灯泡?秀枝慌了,你什么意思?他不慌不忙地说,你做的事心里有数。秀枝急了,决断地说,给你半个月时间过来,不然咱们离婚!他压低声音,破口大骂道,你这个骚婆娘臭婊子,偷郎养汉,不知廉耻,老子与你没完!他不想听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辩解,掐断了电话。
躺在床上,心绪难平。18年前的那个单纯、朴实、毫不功利、娇小玲珑的秀枝在脑里蹦过来跳过去,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姑娘!当时的何汉八,用她娘家人的话说,长相没个长相,住的不是楼房,存款没有一分,生计没得保障。但她顶着与家庭决裂的巨大压力嫁给了他。她说她看中的是他的“善”他的“憨”。
念及起秀枝的好,他的心软了,萌发了奔赴沈阳会合秀枝打响“婚姻保卫战”的冲动。
老娘怎么办?把老娘推到姐姐们那里,成吗?七个姐姐,最大的六十多了,小的也是将近五十了,儿孙满堂。她们是照顾老的,还是服侍小的?那不又要引起一系列的家庭矛盾么?何况乡俗是“养儿防老”,儿子才是赡养老人的合法主体,约定俗成的东西能改么?再说,越到冬天,老娘的病越发严重,“痹痛灵”药一天也不能停,推给姐姐们照护能放心么?让老娘成为“空巢”老人更不行,那可是要遭世人唾骂的。周水生家去年发生的事太触目惊心了。周家三个儿子带着媳妇外出打工,你推我卸,谁也不管二老,把八十多岁的二老丢在家里。老母亲早上到小河里洗衣服不小心栽到河里淹死了,村里人都戳着周家三个儿子的背脊骨骂他们不得好死咧。果不其然,周家大儿媳春节期间眼睛无缘无故瞎了。周家二儿子今年五一嫁丫头时婚车翻到了沟里成了残废。周家三儿子生了两个丫头,三媳妇好不容易怀了三胎做B超鉴定说是个儿子。可临产时大出血,连儿带母都死了。有人说这可能是巧合,但老娘却说,这是菩萨的第三只眼对不敬不孝老人的惩戒!
他彻底打消了奔赴沈阳会合秀枝的想法,浇灭了打响“婚姻保卫战”的冲动。
冬天的老北风呜呜刮着,像狼嗥一般。他猛然听到后门好像发出了“吱呀”之声。后门闩没插好吗?他披上棉大衣,穿上布拖鞋,赶紧摸到厨屋,果然,厨屋门被吹开了。他走出后门,正准备撒泡尿,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几条黑影穿过院墙,向厂房走去。小六子的话立刻浮现在脑际,莫非他们已开始行动?他怀着一种好奇,穿过他们凿开的洞口,走进厂区,远远地看着他们。
虽然是在夜晚,但他们轻车熟路,直奔车间,三下五除二,便从长龙一样的设备上把一个皮鞋盒大小的东西卸了下来。
把工厂的设备偷出去,再让厂家花几千或几万把设备赎回来,心枯不枯呀!狗日的马小六,平日里人模狗样,东游西逛,没有规规矩矩干过一天活、做过一件事,却吃香的喝辣的,砌楼房,打大牌,原来是在干伤天害理的犯法勾当咧。何汉八心里满是鄙弃和不屑。
待他们撤离出院墙洞口,何汉八才慢慢向洞口靠近。
狼狗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路狂吠呼啸而至的。它扑上去,咬住了何汉八还未越出洞口的右脚。钻心的疼痛使他惨叫一声。狼狗的主人只是想例行公事,向厂长有个交代,未曾料到还真咬到了人。他厉声喝住了狼狗。
何汉八不敢声张,忍着疼痛回到家,随便包扎了一下,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脚趾疼痛加剧,无法忍受,脚背肿得像刚刚出笼的馒头,便赶紧往医院跑,护士小姐为他注射了狂犬疫苗,几名医生先后察看他的伤情。会诊之后,主治医生神色严峻地对他说,毒性已开始蔓延,为了保住你的整条腿,你的脚必须锯掉半只!
一夜之间,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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