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盖尔芒特夫人不用担心要跟斯万说话,就放下心来,她只有一种好奇心,想知道斯万跟男主人谈了些什么。“您知道谈的是什么事情?”公爵对德·布雷奥泰先生问道。“我听说,”德·布雷奥泰先生回答道,“是作家贝戈特让演员在他们家演了一出短剧的事。那短剧演得妙极了。但是,演员似乎装扮成吉尔贝的模样,贝戈特先生也确实想对他进行描绘。”——“啊,要是看到有人模仿吉尔贝,那就太好玩了。”公爵夫人说时显出遐想般的微笑。“是因为这短剧的演出,”德·布雷奥泰先生继续说道,说时伸出啮齿动物般的下巴,“吉尔贝才要求斯万作出解释,而斯万的回答大家都觉得非常风趣:‘不过,扮演得跟您一点儿也不像,您要比那个样子滑稽得多!’另外,据说那短剧演得妙极了。莫莱夫人看了乐不可支。”——“怎么,莫莱夫人去了?”公爵夫人惊讶地问。“啊!这事看来是梅梅安排的。这种事,最后总是在这种地方发生。会有那么一天,大伙儿全都去了,而我原则上不想去凑热闹,我自甘寂寞,独自待在自己的草窝里。”德·布雷奥泰先生跟他们谈起此事之后,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正如大家所见(即使不是对斯万的沙龙,至少是对片刻之后遇到斯万的假设),已经采取了新的观点。“您对我们所作的解释,”德·弗罗贝维尔上校对德·布雷奥泰先生说,“纯属捏造。我了解情况,有其原因。亲王简直是在对斯万破口大骂,并像我们父辈所说,是要让斯万知道,既然斯万表明这种看法,那以后就别在他家里现身。据我看,我叔叔吉贝尔完全正确,不仅骂得对,而且在半年多以前就该跟这个货真价实的德雷福斯派一刀两断。”
可怜的德·沃古贝尔先生,这次就像动作迟缓的网球手打出有气无力的网球,又被人直接打了回去,他被“打到”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面前,就向她致意。但奥丽娅娜对他十分冷淡,因为她深信他那个圈子里的外交官、政治家全都是傻瓜。
最近一段时间,社交界青睐军人,德·弗罗贝维尔先生因此获益匪浅。可惜他所娶之妻,虽说确实是盖尔芒特家的亲戚,却极其穷困,而他自己也已家境败落,因此几乎没有朋友,像他这种人,通常被人冷落,要等到亲戚有红白喜事时才会受到邀请。于是,他们确实活像在领上流社会的圣餐,就像名义上的天主教徒,每年只有一次能走到圣餐台前。如果不是德·圣欧韦尔特夫人念着她对已故的德·弗罗贝维尔将军旧日的情分,尽力帮助这对夫妇,给他们的两个小女儿送穿的并供她们玩乐,他们家的物质生活就会十分清苦。然而,上校虽说被认为是善良青年,却并未有感恩的念头。他见恩人府上富丽堂皇,又定期大肆张扬,心里十分羡慕。每年一次的花园招待会,对他及其妻子和孩子们来说是一种美妙的乐趣,是纵有千金也决不愿错过的好事,但想到德·圣欧韦尔特夫人会因此感到高兴和自豪,这乐趣就未免黯然失色。各报都刊登花园招待会即将举办的消息,并在详细介绍之后,又像马基雅弗利那样做了狡猾的补充:“关于这次美妙的盛会,我们以后再作报道。”接连几天,报上对衣着服饰进行了详细的补充介绍,弗罗贝维尔夫妇看到这些报道感到十分难受,他们很少有这种乐趣,也知道在这次下午聚会时能过得快活,但却每年都希望天公不作美,使招待会无法成功举办,于是就常常观看晴雨表,幸灾乐祸地想象暴雨降临、聚会告吹的情况。
“我不跟您谈政治,弗罗贝维尔,”德·盖尔芒特先生说,“而是谈斯万的事,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他对我们这样做卑鄙无耻。以前在社交界,他受到我们和沙特尔公爵【125】的保护,现在有人对我说,他是公开的德雷福斯派。我以前决不会相信他是这种人,我觉得他是精明的美食家,讲究实际,又是收藏家、古书迷,而且是赛马俱乐部会员,是个大家都尊重的人,他对好商店如数家珍,会把最好的波尔图葡萄酒送给我们喝,他是艺术爱好者,又是一家之主。啊!我给骗了。我不是说我自己,我已是众所周知的老头,我的看法算不了什么,我就像老叫花子,但光是对奥丽娅娜,他就不该这样做,他应该公开谴责犹太人,以及那个罪犯的小集团。”
“是的,我妻子一直对他十分友好,”公爵接着说道,他显然认为,不管你心里对德雷福斯的罪行持何种看法,但认为他犯有叛国罪,无疑是你对自己在圣日尔曼区受到接待的一种感谢,“他应该跟那些人分道扬镳。您可以去问奥丽娅娜,她确实对他十分友好。”公爵夫人认为,天真而又平静的语调会使她的话显得更加动人和真实,就用小学生般的声音说话,仿佛她嘴里说出的都是真话,只是眼睛里显出些许忧伤:“这可是真的,我对夏尔一片真情,我没有任何理由要加以隐瞒!”——“啊,您看,这可不是我叫她说的。你对他这样,他竟如此忘恩负义,站在德雷福斯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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