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所多玛和蛾摩拉-所多玛和蛾摩拉(二)(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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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往)返路上,我要阿尔贝蒂娜穿得体面,因为我十分清楚,在阿姆南古尔【825】、东锡埃尔、埃普勒维尔和圣瓦斯特,我们要接待客人的短暂拜访。我对他们的拜访也不会感到不快,如在埃尔蒙维尔(埃里蒙德的领地),德·谢弗里尼先生会乘来接客人的机会拜访我,并请我第二天到蒙叙旺去吃午饭;在东锡埃尔,圣卢的一位可爱的朋友会突然进来,他是圣卢派来(因为圣卢没空),向我转达德·博罗季诺上尉、在好斗雄鸡餐馆用餐的一批军官或在锦鸡饭馆用餐的士官们的邀请。要是圣卢亲自来看我,只要他在这儿,我就用目光监视阿尔贝蒂娜,但不让别人觉察,不过我的警惕是徒劳的。不过我有一次中断监视。由于停车时间长,布洛克跟我们打招呼后立刻跑去找他父亲,他父亲刚继承叔父的遗产,租了一座名叫“骑土府邸”的城堡,觉得要有大贵族的气派,就只能乘坐驿站快车,由身穿制服的驿站马车夫驾车。布洛克请我陪他一直走到他父亲的马车旁边。“你快点走,因为这种四条腿的畜牲迫不及待。你是上帝的宠儿,你来了我父亲会高兴。”但我让阿尔贝蒂娜跟圣卢一起待在火车里,感到十分难受,我看不到他们,他们就会相互说话,到另一个车厢去,眉来眼去,动手动脚,只要圣卢在,我注视阿尔贝蒂娜的目光就不会离开。然而,我十分清楚地看到,布洛克请我帮忙,去向他父亲问好,他起先觉得,我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拒绝他就不够朋友,列车员已经说过,火车至少还要停一刻钟,而且几乎所有乘客都已下车,他们不上车,火车是不会开的;他接着清楚地看出,我在这种情况下的表现是最终的回答,我肯定是故作风雅。因为他不会不知道跟我在一起的那些人的大名。确实,德·夏吕斯先生此前曾说过,但他不记得或没想到当时说这话是要跟布洛克接近,他说:“那就请把您的朋友介绍给我,您不介绍是对我不尊重。”后来他跟布洛克说了话,他看来对布洛克非常喜欢,还赠给了他一句话:“但愿后会有期。”——“那么,这是无法改变的决定啰,您不愿走这几百米路去向我父亲问好?你去问好,他会非常高兴。”布洛克对我说。我愁眉苦脸,显得不够朋友,使布洛克更觉得他看出我不愿去问好的原因,我似乎感到,他认为我跟“出身高贵”的人在一起,对我的平民朋友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从那天起,他对我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友好,我感到更加难受的是,他对我的性格不再像以前那样欣赏。但是,为了消除他对我留在车厢里的原因的误解,我本应对他作些解释,就是我嫉妒阿尔贝蒂娜,但这种话要是说出口,我就会更加难受,还不如让他认为,我愚蠢地热衷于社交生活。因此,从理论上说,大家认为总是应该解释清楚,以免误解。但是,生活往往把种种误解组合起来,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能完全消除,为消除误解就得揭示某件事——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但这样会使我们的朋友更加生气,还不如让他把想象的过错加在我们头上,或者要说出一个秘密——我刚才遇到的情况正是如此——但我们觉得泄露这秘密比误解更加糟糕。另外,我因为无法解释而不跟布洛克解释我为何不能陪他去,我如果请他不要生气,只会使他更加生气,因为这说明我已发现他会生气。这时毫无办法,只好向这种fatum(命运)屈服,我命该如此,因为阿尔贝蒂娜在场,我无法陪他去,而他却认为是因为那些杰出人士在场,其实,那些人即使杰出百倍,我也只会去照顾布洛克一人,并对他毕恭毕敬。因此,只要一件小事(这里是让阿尔贝蒂娜和圣卢待在一起)意外而又荒谬地插在两种命运之间,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两种命运的生命线相互汇聚却产生偏斜,相距越来越远,永远无法接近。有些友谊比布洛克对我的友谊更加美好,但已被摧毁,无意中造成不和者却一直未能向受伤害者作出解释,否则的话,他的自尊心必然会恢复,他那消失的好感也会重现。

    另外,比布洛克的友谊更美好的友谊也许是言过其实。他身上的种种缺点使我讨厌至极。而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温情,因意外事件而使他的种种缺点变得忍无可忍。因此,我跟他说话时用眼睛监视罗贝尔,布洛克当时告诉我,他曾在邦唐夫人家吃午饭,说每个人谈到我都赞不绝口,一直说到“赫利俄斯【826】下落”。“好!”我心里在想,“邦唐夫人认为布洛克是天才,他对我的热情赞美,要比其他任何人的话都管用,一定会传到阿尔贝蒂娜耳边。她随时都会得知,我是个‘杰出’人士,奇怪的是她姨妈还没有把这话说给她听过。”——“是的,”布洛克补充道,“大家都称赞你,只有我一人默无一言,仿佛我在吃饭的地方把话也吃掉了,另外吃的也是家常便饭,就像罂粟为塔那托斯和厉司河的幸福兄弟、神祇许普诺斯所喜欢【827】,他用柔软的绳索缠住身体和舌头。这不是因为我对你的欣赏不如对那群饿狗,主人邀请我时也请了那群狗。但我对你欣赏,是因为我理解你,他们欣赏你,却对你并不理解。确切地说,我对你过于欣赏,所以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谈论你,如这样谈论,我会觉得大声说出我内心深处的赞赏是一种亵渎。别人要问我有关你的事情,也会枉费口舌,一个神圣的廉耻女神,克洛诺斯之子的女儿【828】,叫我保持沉默。”我没有面露不满的不良嗜好,但那位廉耻女神,我觉得比克洛诺斯之子要廉耻得多,这种廉耻会使欣赏你的批评者不再谈论你,因为你端坐其中的秘密神殿里,会冲进一群无知的读者和记者,他们像不给你授勋的政治家那样廉耻,政治家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你跟那些配不上你的人厮混,他们像不投你的票的法兰西语文学院学士那样廉耻,院士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你蒙受毫无才能的X的同事的耻辱,最后像一些儿子那样廉耻,这种廉耻更加可敬也更为可恶,他们请我们别为他们品德高尚的已故父亲撰文,以便让死者能在沉默中安息,不让别人谈他们父亲生前的事情,不让别人为可怜的死者歌功颂德,但死者也许更喜欢别人嘴里说出他的名字,而不是别人恭恭敬敬地在他墓前献上花圈。

    布洛克使我感到难受,是因为他不能理解我为何无法去向他父亲问候,他使我恼火,则是因为他向我承认,他在邦唐夫人家说的话使我被人瞧不起(我现在才明白,阿尔贝蒂娜为何从未对我提起过那次午宴,她为何在我对她谈起布洛克对我的友情时默不作声),因此,这年轻的犹太人给德·夏吕斯先生留下的印象就不止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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