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茜说，可惜那些奖金了，还没藏热哩，就剩下空袋子了。我正想把家里的彩电换成液晶的。以后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得奖了。那些钱又是白扔了，你信不信？你不信，反正我信。陈远哈哈大笑，老婆的话使他想起“文革”中伟大领袖的一个批示，伟人口气，发自一般女人之口，徒生了许多幽默感。
弟弟朱跃进，是个无底洞，多少钱扔进去都没有声音。他好吃懒做，没有技术又吃不得苦，找工作挑三拣四，没有一样工作能做上三个月。最后就干脆坐在家里吃现成的。马卉回来的时候，朱跃进突发奇想，要她把他弄到香港去，听说在香港，看门的一个月都能挣好几千块。能出去，他宁愿不当朱茜的弟弟，改换门庭，姓马，当马卉的亲弟弟。朱茜母亲居然对儿子的荒唐想法大加赞赏，一定要朱茜促成此事。虽是姐妹仔群，朱茜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其实，朱跃进私下里也想过要到美国，让外甥女帮忙。陈小青一口回绝，说，我是来读书的，什么事都做不了。再说了，你一句英语也不会说，到美国就是百分之一百的无路使人。当舅舅的无话可说，也没向姐姐提起。
马卉的父亲中风拣了一条命，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这无形中给朱跃进创造了机会。马卉父亲发病的时候，马卉刚从香港回来，那天天气很热，老人家见女儿回来，又听说外孙在香港泡了个女电影明星，一时高兴，喝了点酒，就不行了。家里没男人，马卉和她母亲手忙脚乱。马卉第一个想到的是朱茜家的陈远，就给朱茜打电话。陈远不在，到庐山开笔会去了。朱茜说，先打120，我马上过去。朱茜放下电话，想了想，给弟弟打电话，让他一起到马家帮忙。
马卉的父亲从医院回来，朱跃进自告奋勇，承担护理工作。朱跃进的工作极为到位，勤快细致，嘴巴又甜，让马卉母亲十分感动，说了比亲生的儿子还孝顺的话。朱茜弟弟顺势说，要是阿伯阿婶不相弃嫌，就把我当做你们的亲生儿子吧。马卉母亲说，好啊，只要你老爸老母没意见。朱跃进立即就跪下去叫妈。弄得马卉母亲很欢喜，躺在病床上的马卉父亲居然也牵动嘴角笑了一下。马卉当时不在，上医院拿药去了。回来时，朱跃进就拿她叫阿姐。马卉母亲就把认儿子的事说了，马卉笑着说，我抢了朱茜的弟弟，她能饶了我？后来马卉把这事和朱茜说了，朱茜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半年后，马卉的父亲去世，出殡的时候，朱跃进充当了孝男的角色，哭得十分伤心，还拿着哭丧棒走在马卉和阿辉的前头，让大同街的老街坊惊诧莫名，大开眼界。
后来，朱跃进向马卉母亲提出到香港去的要求，马卉母亲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向来游手好闲的朱跃进变得如此勤快的目的，但人家毕竟付出了劳动，又是老街坊老邻居，也就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再说了，能办出去，也是一件好事，多一个儿子多一条财路。她说，你要出去了，赚了钱一个月最少要给我寄一千元。朱跃进说，两千元都没问题。母亲如此态度，马卉也没话说，只是这户口的事，姓名的事，还得费一番周折。马卉自然就想到牛兰家的老于。
那时老于还在台上。可老于是什么人，能做这种没原则的事？他断然回绝，让开口说话的牛兰很没面子。牛兰还想说什么，朱茜说算了，不要让老于为难。这不争气的弟弟，就是到了香港也还是那个样子。马卉说，其实香港也不是什么天堂，我和阿辉辛辛苦苦几十年，连个房子也没买上。内地现在的机会并不比香港差。
老于的病本来是很难治的，可陈远拿来的方子，居然就把他给治好了。不但好了，还好得很利索，能走路，能上班，全局上下无不惊诧，有刻薄者私下议论，说老于当初的病是不是装出来的。话传到老于耳朵里，老于淡淡一笑。经历了一场重病，老于想开了许多事，不计较，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他的病的确好了，好得连他自己都有点奇怪。他对陈远说，我真的好了吗？不会是假象吧，或者人们所说的那个什么，回光返照？陈远笑道，老于你想多了。中国地方之大，人口之多，历史之悠久，文化之深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感到奇怪。中国的笔记小说浩如烟海，单《世说新语》所记之事，就让你惊得睡不着觉。再说了，你的病本来就是可以治好的，中医西医都有许多先例。老于说，说是这么说，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不一样。
老于的病是突然之间好起来的。那天天气转热，牛兰吃过晚饭自己先洗了澡，说，老于，也给你擦擦身子吧。就把他的衣服全脱了，到卫生间打了盆温水给他擦身子，从上到下地擦。擦着擦着，老于便有了感觉，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浑身颤了一下。老于说，那个地方再来一下。牛兰把毛巾放进水里揉过之后，拧干，就在他的大腿根部再擦一遍，一边擦一边说，几天不洗，是不是有点痒。说着就不说了，她也发现他那个地方有点变化，不是无精打采，像泡过水的油条，软塌塌的，任人拨弄，而是有点碍手碍脚的不那么自在。她放下毛巾，用手去摸，居然站了起来。她哎呀地叫了一声，脸红了起来。好久不见这般模样，有点陌生。老于兴奋地大叫，快上来，快啊，你这臭查某，还磨蹭什么。
牛兰趴在老于的身上哭了。老于抚摸着妻子，小牛，我亲爱的小牛啊。刚结婚的时候，老于喜欢叫牛兰小牛，这种叫法让她很是激动过好一阵子，幸福过好一阵子，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老于就不叫了。牛兰说老于，我要好好地和你过日子。老于说我们的日子本来就好好的。
这时，外面下起雨，雨越下越大。
牛兰从老于的身上爬起来，赤裸着身子跑到厅里给朱茜家打电话，电话是陈远接的，牛兰说，我们家老于的病好了。陈远一下子没听懂，说好了，好了什么意思？好了就是好了，站起来了。说着，她放下电话。她的本意是想给朱茜打的，接电话的却是陈远。他能听懂她的意思吗？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朱茜打过来的。朱茜说，牛兰你说老于的病好了，真的吗？牛兰说，真的，他能站起来了。太好了牛兰，好人有好报啊。我们这就过去。牛兰说，下雨哩，明天吧。朱茜说，老妖精。
放下电话，朱茜说，你猜他们现在在干什么？陈远摇了摇头。老于“好”了不是，你说他们能干什么？
窗外有高楼。高楼上，霓虹灯不知疲倦地变换着各种不同的色彩，把小城宁静的夜晚搅得扑朔迷离。陈远说，时代在前进，我早说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该有的我们都会有。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朱茜侧身去抓床头柜上的电话。话筒里传来母亲苍老的声音：你弟弟三天没回家了，你去给我找回来。
责任编辑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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