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茉遇见莉-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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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时候,我是一个自闭的孩子。因为,我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最爱的花是映山红。每当春天的时候,家里的阳台上就会盛开着许多红色的花朵。这些花就是映山红,都是母亲从大山中采摘移植回来的。每当看到母亲为这些花浇水时,我就会感到心安,那也是母亲唯一让我感到心安的时候。

    平日里,母亲的性格暴烈,像兽,她经常与父亲发生争执。母亲还患有严重的癫痫病,当她发病的时候,就会昏厥在地,肌肉痉挛,神情痛苦。记忆中的父亲,总是会将发病的母亲抬到板车上,然后慌乱而焦灼地推着车朝着医院奔跑。板车的轮子伴随着父亲奔跑的脚步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还记得有一次我考试失误了,没有取得母亲要求的优异的成绩。母亲知道后暴跳如雷,将我拉到阁楼上让我跪着,然后用尺子狠狠地打我。我觉得痛,身上和心里都痛,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脸颊滑落下来。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对她,我充满了憎恨与恐惧。

    父亲下班后看到伤痕累累的我,心疼不已。他愤怒地走到母亲面前,扇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母亲气得浑身发抖,然后像一个疯子一般拿起屋里的东西就往地上砸。她的癫痫病又犯了,像只受伤的猫一般倒在了地上,全身颤抖。

    我又听到了板车那咿咿呀呀的呻吟声。

    2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与母亲离了婚。母亲回到了很远很远的老家,我留在了父亲身边。

    老旧的房子因为母亲的离去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不再有哭喊声,不再有打闹声,不再有那辆板车的呻吟声。父亲觉得亏欠我,给了我更多的爱,连同母亲应该给我的疼爱与关怀他一并给予了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依然会时常做噩梦,梦见母亲打我、骂我。打完后,她会在黑暗里哭泣,像一个孩子。每次醒来,我的枕巾都湿成一片。

    梦里流泪,是怕母亲打我,还是觉得她可怜?我不知。

    渐渐地,我的梦少了。偶尔做梦,会梦到大片大片火艳艳的映山红中,我在寻找我的母亲,可总是找不到她。我知道,我想她了。对她的憎恨与恐惧随着时光的变迁,已逐渐变成了内心绵长的牵挂。

    一年春天,父亲带着我登上了故乡的高山。山顶上是成片的映山红,它们在阳光下夺目地盛开着。热烈而又不乏温情。

    父亲充满慈爱地摘下一朵花然后轻轻地别在我的头发上,我快乐地笑了,眼睛笑成了一弯小小的月牙。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我做的那个梦,想到了我的母亲,那个喜爱映山红的母亲。我的笑凝固在阳光中,泪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面前的父亲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他为我擦拭着脸颊的泪水,然后静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我何尝不是呢?你知道吗?你的母亲在你一岁以前是十分温柔贤淑的女人,那时候我时常陪着她来山中采摘映山红,那是她最爱的花。后来,因为一场变故她患上了严重的癫痫病,然后就成了你之后看到的她。你要相信,你的母亲是爱你的。”

    父亲的话音还未落,我早已泣不成声。

    那一刻,我站在山顶上,大声地对着远方呼喊着,“妈妈,我想念你!妈妈,我爱你!”

    3

    也是在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我走上了绘画的道路。

    当我第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我的心里是那样快乐。我知道,它会将我引向一条充满光明充满希望的路途。绘画让我找到了自信,让我逐渐建立起一种对梦想的信念,让我在这个匆忙流转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个恒定的点。我的生命也跟着生动起来。

    我不再是年少时那个忧伤自闭的女孩,我开始变得快乐。

    我时常一个人跑到学校附近的山野中,那里毛茸茸的植物、灿烂的花朵让我的内心溢满温情。我小心翼翼地采摘着它们,仿佛是拾起生命中曾经遗忘的快乐与幸福。大自然激发了我对生活的爱,也赐予了我对艺术的灵性。

    我们的画室是一个陈旧的老屋,一共有十几个孩子在这里学画画。每次我都会捧着一大束野花或者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跑回画室。我把它们插在瓶子里,然后拿起画笔满怀喜悦地描摹出它们的样子。

    我希望我的生命也是这样光鲜美丽并生机勃勃,为此,我一直在努力。

    别人玩耍的时候,我在画画;别人午睡的时候,我在画画;别人谈笑风生的时候,我依然一个人待在画室里画画。我曾经对自己说过,努力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词,而拼命才是为之倾注所有的付出。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的绘画功底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提高,但是我从未停下手中的画笔。深夜,从画室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竟看见夜幕下飞舞着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它们闪着生命的光华,那么美。

    多么像母亲的眼睛。

    4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我开始拥有了全新的生活。每一天,我穿着素净的衣服,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穿梭在寝室、画室与图书室之间。现在的我,是一个时常把微笑挂在嘴角的女孩,内心被灿烂的阳光溢满。多么喜欢校园里的爬山虎与古老的大树,那般盛大的绿像绸缎一般在我们的眼帘里无限地延伸着,就像我的梦。

    我用我的勤奋换来了更多人的赞赏与喜爱。

    次年的春天,看见盛开的映山红,我突然无比地想念母亲。一天,我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我想要画映山红,画一个系列的映山红,只是因为对母亲的念想与爱。

    几天以后,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照片,照片是他在故乡的山野中拍下的映山红,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美丽而光鲜。里面还夹着一张旧了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子微笑的样子,手捧着大束的映山红,温婉动人。我知道,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差不多画了两年时间的映山红,二十岁那年春天,正是映山红盛开的时候,我在家乡办了一个画展,画展的主题叫做“拥抱映山红”。

    许多人去看了这次画展,那些人站在画前静静地驻足,观望,然后又静静地离开。有赞赏声,有叹息声,也有祈祷声。

    画展里有一幅画的前面围观者最多,那幅画画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奔跑在山野里,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好高好高。她的双臂敞开着,像是在拥抱着什么。

    女孩的不远处,是一大片开得正艳的映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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