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想她。”贾斯汀推开那满满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转向鹦鹉说道。“可她不会回来了，你喊破喉咙也改变不了这一点的。”
而这只换来了一阵更加厉害的抗议。大声地抗议。贾斯汀用手捂住脸，他需要一个平静、清净的地方。平静，现在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米兰达了，他做不到这一点。但是清净，如果他能远离这只鸟的话，还是能得到的。显然，这得有一个能够接手它的鸟类保护组织。
米兰达是真的很喜欢这只鹦鹉，常常和它讲话，而且是以一种低到让他恰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的声音。但看上去她和那只鹦鹉确是在深入地谈话。作为回报，那只鹦鹉也一直像只走丢的小狗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他的嘴角划过一丝微笑，有米兰达迷不住的东西吗？
“好了，戈尔迪。”他说道，“我想米兰达也会想让我帮你找个新家的。”
鹦鹉盯着他，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好好地享受了一把这片刻的安静，才接着开口。“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想养只宠物鸟的。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没有笼子，但我可以买一只，和一些鸟食，这样你就准备齐全了。”
“忘了这件事吧，帅小伙。”
贾斯汀摇了摇脑袋，他睡眠不足已经很久了，他不仅觉得孤独、空洞，仿佛被掏空，现在他甚至听见了些什么声音。“鹦鹉才不会讲话。”
“噢，是啊，你难道是个动物方面的专家吗？你和米兰达住在一起，却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生物。”
“嘿，别把她叫作一种生物。她是个令人惊讶的——”贾斯汀打住下半句话，“我现在在干嘛？我在和一只鹦鹉对话。”
“对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朋友来说，这可是一大进步，如果我不得不这么说的话。”
贾斯汀用手揉了揉他的脸。精疲力竭，就是现在这个状态。他的身体已经快撑到极限了，更别提他的大脑，因为这看上去，听上去，真真实实像那只鹦鹉在和他对话一样。真是疯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我们什么时候能接着说下去，洛克希勒？”
贾斯汀跳了起来：“哦，我的天哪，你真的在和我，讲话。”
“哇哦，快给这个这个天资聪颖的男孩儿奖励一颗金色五角星啊。”戈尔迪尖声叫道。“现在你给我坐下来，我们来把这事儿捋清楚。”
贾斯汀坐下来，继续盯着它。
“最后，麻烦尊重我一下。”它说道，“现在，你想让我帮你找到米兰达吗？”
“找到她是什么意思？她已经走了。”
“走了不是死了。”
贾斯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那只鹦鹉仍旧待在他对面的那张椅背上。这一切都太疯狂了，他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是时候该去睡会儿了。他起身离开桌子，走下大厅，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听着，你可以走，但你回避不了这事儿。”那声音说道。
贾斯汀转过身。“这怎么可能呢？”
“说话这么高高在上的，还真是像你们人类呢。”戈尔迪蹦上门厅的栏杆上。“我跟你说，我能帮你找到米兰达。只要想想，你和人脸鱼能再一起出去闲逛。”
“人脸鱼？”贾斯汀呆呆地重复着。这一定是他做过最奇怪的梦了。
“别管这个，洛克希勒，跟我来。”
贾斯汀看着戈尔迪走走跳跳地进了厨房，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脉搏。没错啊，他还活着，虽然出现了幻觉，但还活着。
“我还能摇尾巴呢。”那只鸟回过头来叫他。
“怎么会这样？”贾斯汀在厨房的椅子里坐了下来，问道。
“别管为什么了，跟着我走就行。看样子你也不怎么灵光，所以我尽量说得简单点。”戈尔迪展开翅膀，梳理了一下它的羽毛。“米兰达没死，也不是个骗子，所以我们别再往这方面想了。”
这事儿不乏疯狂，但贾斯汀选择此刻先不去追究，他点了点头。“好吧。”
“但有些关于她的事儿你还是得知道。”
贾斯汀双手相扣，抑制住颤抖。在这事儿全部结束之前，他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为什么你说米兰达还活着？这不可能啊。你没看见发生了什么，那太可怕了。”
“什么？是说那些鲨鱼吗？啊，忘了它们吧，就是面对一整个海洋的鲨鱼，米兰达都不会有什么事儿。”
“你当时不在那儿。”贾斯汀反驳道，“如果你在的话，你会明白的。”
“哦，是啊，你是百晓生，知道在你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戈尔迪从一边晃到另一边。“你看见血了？啊，没有。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米兰达会跳进那场混乱中吗？因为她想和鲨鱼谈话。”
“和鲨鱼谈话？”他是不是该打911？告诉他们他现在精神崩溃了？他阖上了双眼。不，最好还是让这场噩梦自己消散吧。他总会醒过来的。
“是啊，她能像和我对话一样，和那些鲨鱼对话。你还没发现吗？她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贾斯汀重复道。
“上帝啊，你是个笨蛋。”戈尔迪尖叫道。“我不知道米兰达怎么看你，但她曾经可是被你迷住的。”
贾斯汀睁开了眼睛。“她曾经？她在乎我吗？”不管多么荒谬，他的心竟然可笑地轻颤了一下。“真的吗？”
“真的真的，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对她有意思，所以我才会在这儿做这个愚蠢的丘比特。现在听着，别害怕，别崩溃，米兰达，她不是，不是一个人类，她是一条人鱼。”
贾斯汀坐不住了。“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他慢慢地走近戈尔迪。“我想是时候给你重新找个家了。”他伸出手，压低声音。“我相信一定会有一对友善的老夫妻愿意收养你，他们家里会很安静，你在那儿能好好休息一下。”
那鹦鹉疯狂地巡视着四周，然后飞到了冰箱上。“忘了这事儿吧，好孩子。我才65岁，并不准备搬到养老院。米兰达是条人鱼，你知道，有着曼妙的上肢，然后腰部以下是鱼尾巴的那种。你不得不承认，比起别的人类少女，她对蚌类简直如数家珍。”
贾斯汀火冒三丈，抓过一把椅子就把它拖到冰箱前。“不许你再这样说米兰达。”放好椅子后他一脚踩上去，猛地抓向那只鸟儿，但是戈尔迪立马飞起来，逃离了他能够到的范围。贾斯汀有些泄气，向后退得太快，椅子失去了平衡，他一下摔在了地上。
“放弃吧，毛头小子。”戈尔迪幸灾乐祸道。“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我们本可以用来找米兰达的时间。”
贾斯汀站了起来，他知道他不可能听见鹦鹉跟他讲话，他知道米兰达一头扎进鲨鱼群里不可能生还。这一切都太荒谬了。但是如果有一点点她还活着的希望，他必须知道。“带路吧，小鸟。”
“还不急。”戈尔迪歪歪头。“有些事你必须先了解一下。相信我，米兰达一定会疯狂地爱上你，如果你能把这事儿办成的话。”
“把什么办成？你在说什么？”
“森本企业。”
那是贾斯汀最不愿听到的一件事。“他们怎么了？”
“恩，他们很不受米兰达待见。所以要是你能完成她还没完成的事的话，她一定会非常激动的。”戈尔迪蹦到厨房的餐桌上。“坐下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贾斯汀坐到椅子上。“一个故事？关于谁的？”
“一条热爱鲸鱼的年轻漂亮的人鱼。”
***
“划快点儿，棒小伙儿。”
贾斯汀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那只在船尾待着的鹦鹉。“戈尔迪，如果你不小心掉进了海里，你觉得会有人注意你、在乎你吗？”
沉默是鹦鹉给他唯一的答案。完美。贾斯汀感觉他正在经历一场灵魂出窍。他知道他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被这只多嘴的鹦鹉撺掇着租来这条死亡之船。但他还是继续划着桨，哪怕那波涛看着像是要把他们一下拍回岸边，哪怕脑中甚至有个声音在嘲笑着自己。米兰达怎么会是一条人鱼呢？这世上不存在人鱼，小孩子都知道的。
但话又说回来，鸟是不会讲英语的，那只鹦鹉却连着发牢骚发了好几天。
“你觉得我们该走多远，戈尔迪？”
“噢，所以我现在能说话了是吗？真是我的荣幸呢。”
很长一段时间里，贾斯汀听见的只有头顶海鸥的鸣叫，和身边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阴沉的天空泛着灰，呼吸着咸湿的空气，他叹了一声。
“小伙子，在你和大自然交流完毕之后麻烦通知我一下。”戈尔迪叫了一声。“因为我看见米兰达了。”
贾斯汀猛地一转身，带动着小船险险地晃动了两下。“哪儿？她在哪儿，戈尔迪？”
“如果你能保证不会掀翻这艘船的话，我就告诉你。”戈尔迪展开翅膀并扇动了两下。“别忘了，如果我想逃走的话，我有它们。而你，只能和你的两条腿一起沉入海底。”
但贾斯汀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扫视着海面，却没发现有任何人或物在水中挣扎的迹象。
“鲨鱼，鲨鱼，”戈尔迪喊道，它的声音比平时更尖锐了。
贾斯汀一下呆住了。
“开个玩笑啊，哈哈，真有趣。”如果鹦鹉也会笑的话，戈尔迪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啊，孩子，在这场小小的冒险结束以后，我会想念你的。”
为了不弄翻这艘船，贾斯汀慢慢地转过身，坐回他的座位里。“戈尔迪，在我掐死你之前，我再问你一次，米兰达在哪？”
“看见那儿右手边那块岩石了吗？我们现在可不在哥本哈根，所以我猜你看见的那个可爱的东西不是个雕像，她一定是你的小人鱼。”
贾斯汀抬起手遮在眼睛上方，紧紧地盯着那块岩石露出水面的部分，就像那只鹦鹉说的那样，那是个人形，尽管除此之外他再也看不清别的什么了。一阵沮丧涌上心头，他多么想看一眼米兰达啊。他拾起了船桨，不管那儿是谁，他们都需要救援。他开始划了起来。
划到半路，当他再次抬头看去时，他已经能分辨出，那是名女子的身形了。
“贾斯汀。”那女子呼喊道。
那是米兰达的声音。听到呼唤的那一瞬，一股欢欣的电流穿过他的全身。他立马跳了起来，紧接着发现这是个多么错误的做法，这条船由于这一举动又开始猛烈地左右摇晃起来。
“坐下，贾斯汀。”她对他喊道。“我会过来找你的。”
有些魂不守舍的，他看着她纵深跃入那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先是她的脑袋、肩膀，消失在海面上，然后，是她的尾巴。她的尾巴。贾斯汀紧紧抓着两边的船沿。神圣的海洋生物，他终于见到它了。淡绿色的尾巴泛着微光，斜斜地覆着金光闪闪的鳞片。米兰达是一条人鱼。
他太过震惊了，一时竟无法将思绪连起来，而此时，米兰达已经游到了他的船边。
“贾斯汀，你来啦。”她攀着船沿，只露出了脑袋和肩膀。“我曾经非常害怕你的到来。”
他低下头，仔细地端详着那张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爱得无法自拔的脸。她还是那个有着金红色的头发，大海般清澈的眼眸，天使般的脸庞的女孩儿。人鱼。无所谓。他不在乎。她就在这儿，这就够了。他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要永远失去你了。”
她猛烈地摇着头。“我只是想帮助那些鲨鱼，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那只是一个骗我回家的圈套。”
那是个奇迹。“你现在在这儿了。”他摇着头：“你是条人鱼。”
一丝甜笑从她的唇边溢了出来。“是啊，比起女佣，我更是一条人鱼，真的。”
他笑了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她眼神中的憧憬与希望触动了他的心。“那取决于你想要什么了，贾斯汀。”
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想要你。”
“那你首先得知道一件事。”
“是的，你是条人鱼，我看见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是关于森本的事……我做了些手脚。”
“我也是。”他笑着低头看了眼手表：“而且现在，信使应该已经将包裹送到了森本健治手里。我送了他一场新的公关活动，那些东西我相信你也会同意的。”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我不认为我会这么想。”
在此之前一直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的戈尔迪开始叫了起来。“噢，你会的，人脸鱼。这个两条腿的家伙干完了你还没完成的事，并且，我得补充一句，即使作为一个人类来看，他也是完成了一项很出色的任务。”
贾斯汀咧开了嘴。
“你没疯吧？”米兰达问道。
贾斯汀凑近她。“如果说是想你想疯了，那我确实是；如果说是想把你带回家把你变成我的，那我确实是，但如果说是气疯了？完全没有。”
快乐使米兰达整个人越发得明艳动人，落在贾斯汀眼里，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该怎么谢你呢？”
“让我看看你的尾巴。”
“乐意效劳。”米兰达消失在了水下。当她游到二十英尺开外的时候，她一个纵身跃了起来，脊背微弓着，然后又扎进了水里。
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画面。看到米兰达作为人鱼的一面，他的心中充斥着惊愕与不确定。
“米兰达，”当她重又回到船边时，他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我们怎样才能……我是说……恩，你怎样才能跟我一起走呢？如果你想的话，也许你并不想离开这大海。”一瞬间，他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我会抛弃这一切，义无反顾地跟随你。”米兰达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如果你真的，真的想要我，并且能够接受我、爱我最真实的样子，这一切都没问题。但是首先，你得证明给我看。”
“当然我想要你，只是抱着那一线我想再见你一面的信念，我就启程踏进了这片太平洋海域。”贾斯汀想将她一把环入怀中，再也不放手。“还要我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呢？”
“吻她，你这个傻瓜。”戈尔迪没耐心地叫了起来。“撅起嘴，证明它。”
这真是贾斯汀所经历过的最容易的一次考核了。他凑近身子，双手捧起米兰达的脸颊。他的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面颊，感受着她皮肤光滑的质感。他的唇轻扫过她的，初时只是蜻蜓点水，但很快，他们之间的激情主导了一切。
他永远不想结束这个吻，可他发现米兰达开始软瘫在他的怀中，他惊慌地向后退开了些。“米兰达，亲爱的，怎么了？”没有回应。“帮忙啊戈尔迪，我做了什么？她怎么了？”
鹦鹉越过他的肩凝视了片刻。“棒极了，白马王子。但没必要这么惊慌失措的，又不是说这条海里不再有人鱼了，你能再找一条。”
“我爱她，戈尔迪。她是不可取代的，她是完美无瑕的，我是说，噢上帝，米兰达，快醒过来吧。我爱你。”
当他将米兰达拉到船沿上时，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啜泣。他左手抱着她，右手环到了她的膝下，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轻轻地摇着她。为什么命运如此残酷，让他刚一尝到与米兰达重聚的欢欣，又立刻经受再次失去她的痛楚？
“放轻松，这位水手。”戈尔迪的爪子摁进了这艘左摇右晃的船的边缘。“仅仅因为你刚刚杀了米兰达，并不意味着我们得掉下这艘船。”
“别再取笑他了，戈尔迪。你可真是讨厌。”
米兰达的声音打破了贾斯汀的震惊状态。“米兰达？”他向后退了退，低头看向她。“你还活着？”
她朝着他笑了起来：“你爱我。”
“当然。”他半哭半笑着。
“我知道，我得到证明了。”米兰达抬起她的一条腿，来回摆动了一下。“看见了吗？我的朋友在我身上施了一个咒。当你吻我的时候，如果你不爱我，或是还没真正接受我人鱼的身份，那么我将永远以人鱼的身份度过我的后半生。但你的吻证明了你对我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我现在是一个人类了。”她抚上他的脸，眼神流连在他的唇上，似是在邀请他再吻她一次。“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永远。”
“永远真是再好不过了。”贾斯汀更紧地环住了她。“现在，让我再证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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