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浩分手以后,月琴一直住在母亲家,每天早早起来坐班车去小六子那里张罗收拾房子,接着又是给小六子结婚。等到婚礼办完,月琴也正式和儿子住到了一起,这本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早在收拾房子的时候,小六子就说,妈,把那间小卧室给你吧,你跟我们住在一起,也不用来回跑了,平常给我和小夏做做饭就行。你不想做了咱就一起出去吃。妈,我再不让你受苦了!几句话说得月琴的心里暖乎乎的,就决定后半辈子跟儿子过了。
但愿望是愿望,等到月琴正式跟儿子住到了一起,心里却生出一种不自在来。月琴是从这里出去的,跟着大年在这里住了十来年,周围的邻居哪一家不认识?现在,十多年后让她重新回来,不说邻居的眼光怎么看,只是这间小小的屋子,就留下过她太多的记忆。那一年,她跟风光无限的大年分手,就下定决心不再回来,不再触动那些伤痛的记忆。然而造化弄人,十多年后,为了小六子,她还是回来了。人生就像一个迷宫,她极力逃脱的东西,却在十年后一抬头发现自己又逃了回来!
忙碌的日子,月琴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想,但是,当她闲下来,有了一点点暇余,那些沉睡了多年的东西就立刻苏醒了,小屋里的一点一滴,都在唤起她的伤痛。还有那个消失了的影子:大年,时时在她的脑海冲撞。想到大年,就想到陈浩,他们在她的心里纵横交织,仿佛她生命里的经线和纬线,她分不清他们,但他们却构成了她过去二十多年人生的一部分,可以说,她生命最壮美的时刻是跟他们一起度过的。一想到这些,月琴就像一只被放上烤厢里的蚂蚁,每时每刻都在被往事蒸烤着、折磨着。
早上她出去买菜,回来碰到邻居的几位老太太在门口坐着晒太阳,其中一位很热情,老远地打招呼,买菜去了月琴?她回,是呀,您晒太阳?都废话,可是人的感情不都是在这废话里联络着吗?
月琴走过去了,还没进自己的楼道,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问,这谁家的?刚才招呼的那个声音答,小六子,就是大年家。
哦哦,不像呀!
不是后来,是前妻,小六子的亲妈。
不是说又嫁人了吗?
……
后来的话听不见了,不是听不见了,是月琴进了楼道。运输公司的家属院里多的是这样的小媳妇、老太太,小媳妇下岗无事做,跟着老太太家长里短,不然干什么去呢?月琴逃进了家,而每一次,穿过小院回来,都像被人扒了次衣服,往事一览无余地摊晒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像他们晒干了的腌菜。
月琴是不快乐的,这种不快乐撕扯着她,让她一遍遍回顾她的过去,让她没有片刻的安宁。似乎,那小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她无穷无尽的回忆。
可以说,小六子婚后的这一段时间,月琴陷入了一种心理危机。表面上看,她又有了一个新家,而且和儿子一起,事实上,并不是这种感觉。她一直觉得,就在离开陈浩的那一刻,在拿到那本深色证书的一刻,她把家就永远地丢了。
小六子的婚事是月琴认为自己办得很成功的一件大事,但也欠了一些外债,大约有两万块。就在那种时断时续的心理危机中,这两万块外债给了月琴一个行动的理由,当这小屋的折磨让她几近崩溃时,她决定还是出去打工还债。恰在这时,一个常年在外做保姆的前同事回来探亲,她们一拍即合,月琴准备跟她走。
天气凉了。小六子不同意月琴走,说那些外债他和小夏可以还的,但月琴的去意已决。走的那天是个阴天,有风,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股一股的冷风吹过,那些路边槐树上的叶子就像完成了任务急着回家的旅人,成群结队地随风飞走了。及至上了火车,开车铃响,看着小六子与小夏的身影渐渐后退,月琴忽然想到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下霜了?下了吧,不然叶子会落成这样?随后她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她五十五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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