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寂寞-爱与寂寞相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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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竹

    新西兰中华电视网——华人之声广播电台中文台主持人,主持《传感电波》、《周末点歌台》、《网络奇缘》、《情感驿站》等节目。曾与姜萌合著青春文学作品《十年飕飕》。

    我和闺蜜走在从三亚市区通往亚龙湾的林荫大道上,前一秒钟还桃红柳绿,后一秒便风雨交加。张皇失措中,我突然想到车就停在身边,便匆遽地掏出钥匙,打开车门,一下钻进了车子后排。

    大雨如注,如同上帝正在给我们做着新一轮的洗礼。雨水被泼进开着门的车内,闺蜜却迟迟站在原地,我关上我这边的车门示意她从另一边上车,怎想外面又下起了冰雹,她这才从冰雹中逃进车子。

    车外的景象让我寒毛卓竖,天色暗淡成深灰色,飓风把树吹得向同一个方向倾倒,冰雹砸在车顶的铁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块的冰雹落到挡风玻璃上,透过盖满冰雹的玻璃的一点点缝隙,我看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黑暗中暂时收留我们的只有这辆苍白色的小车。突然,一棵树终于承受不住风的摧残,被凶狠地折断,猛地砸向了车身。车的铁皮被砸得变形,我欲逃出,可外面其他的树木也开始倒塌,雷电打在树上,烧焦了树枝。回过头,我已经动弹不得,前排的座椅开始往后排挤,我的腿被卡住,前排的座椅继续逼近,压得我喘不上气。即将死于非命的我,侧头准备与闺蜜告别,可是她已经离开了车子,不见了身影。我挣扎着想要大声哭喊出来,却使不上力气,我企图用这最后的几秒去唏嘘人生,却发现无人倾诉……马上就要遇难的那一刻,我努力地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这只是一场梦。

    如愿以偿,我醒了,我在最靠近南极的岛国——新西兰,七月是这里的冬季,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侧身躺在单身公寓的双人床上,黑暗中我还在抽泣,脸上挂着泪水。我在冰冷的被子里滚到床的另一边,这边的枕头也是潮湿的,那是我睡前曾流的眼泪。

    我不愿打开灯,因为在光亮中现实无处躲藏。

    事实上,我失恋了,就像梦里那棵倒塌的树,压得我无处可逃。心中的寂寞无他人能解救,它既不能成为馈赠佳礼被送出,也不能如垃圾般被收走,它是扔了可惜留着没用的一种情绪;它就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永远不会腐烂,也不会被烧掉,但它也许会被流淌的泪水磨得愈发圆滑。只有泪水和时间的洗礼才能解救内心的黯寂,也许直到老去的那一天,心中的那块石头才能晶莹剔透,闪亮耀人,那时它才能像镜子般照出曾经不断打磨它的自己。

    那天,他狠狠地道:“拿着你的东西,走吧。”于是,我离开了他家,缓缓地关上门,砰的一声后,我的身体好像僵住了。我就像是一只在北极圈阿拉斯加无边无际的雪地里觅食的棕熊,绝望地环视四周的白雪皑皑,内心极度冰冷、无助。

    按说,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我是从寂寞的生活中磨炼着成长起来的,最不应该怕的就是寂寞。刚出生时,我在婴儿房里使劲地哭,惹得护士发飙把我的脖子掐红,爸爸妈妈只能猜测那个红印的具体来源,我却无从道来,那时的我,也许在想等学会说话后肯定就不会再孤单无助。那时的我,肯定在想快点长出牙齿,快点学会说话。

    终于,我盼到了那一刻,我不但会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会说不少短句,最常说的就是:“妈妈,你陪我玩。”这就是身为独生子女的我童年的一千零一个愿望。然而,爸爸妈妈要上班,奶奶要买菜做饭,爷爷还等着棋友的挑战,我想“陪我”也许倒成了他们的负累。很多时候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家里的墙上开办的是我的画展,除了房顶够不到的地方,其他空白都画满了,若是要再开展便需要重新刷墙,可以涂在墙上的彩色铅笔和刷墙油漆成了我最好的伙伴。

    一次,奶奶在厨房里做饭,我跟了进去,她说厨房危险,让我出去,便把我关在门外。我噘嘴对着关上的厨房门,就是不舍离开,我把脸贴到门上,哪怕离奶奶近一厘米也好啊。然后闲来无事竟玩起了门锁,也不知怎的把门从外面锁了个严严实实。奶奶在厨房内指挥我如何开锁,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使劲地大哭。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仍然被关在门外,即使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但恐惧就如恐怖片般呈现在我的面前,我以为我把自己和奶奶分隔到了两个世界,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号啕大哭。爸爸回来方才把门打开,我委屈地抱着奶奶说她不要我了。长大后,大家会把它当一桩趣事提起,被关在里面的明明是奶奶,可为什么最委屈的人是我呢?

    孤单或者寂寞是我们灵魂中所夹带的一种情绪,它与爱恨情仇一样,在灵魂中和谐共存。女人对这种情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逐渐学着去接纳它。

    我不知道女人的这种感受是不是和培养方式有关。家长喜欢把女孩关在家中,男孩则多数放养,是不是因为这样,男人与女人的内心就铸造出了不同的形态?如果不是,我也只能相信那是上帝造人时的匠心独运了,男与女就如同黑与白的视觉反差,而从设计的角度,黑白搭配是最简单、保险、长久、时尚的组合。

    从小我就是自己和自己玩,对着布娃娃说话,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凸显了母爱泛滥的特质。给娃娃喂奶,为娃娃做饭,给娃娃打针吃药,那时的我就已经开始用想象力去对抗寂寞了。

    终于有一天,我们可以晚点回家,和同学骑着自行车去公园,甚至有了自己心中喜欢的男生。暗恋就像是一种寄托,把心充得满满的,不知不觉寂寞居然悄然离去。

    我是在报考院校的时候认识他的,英俊瘦高的他顶着一个小脑袋,据之后分析这是大部分女人少年时喜欢的男生形象。当时,我居然糊里糊涂地没有把报名费带在身上,他排在我后面,我回过头跟他借钱,他居然慷慨解囊痛快地把报名费借给了我。报完名,我回到操场,找到爸爸妈妈,向他们拿了报名费,然后寻找他。操场上人声鼎沸,和故宫门前的景象没什么两样,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我攥着要还给他的报名费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在这儿。”我不知他是从天而降还是因为莫名的机缘,在挨肩叠背的人群中,他就近在咫尺。我把报名费还给了他并道谢,他微笑地对我说:“不客气。”此刻,我居然不应景地回了句:“你借我的时候不怕我不还啊?”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认真地道:“我看你也不像那种人啊。”我当即也觉得自己的话问得有点匪夷所思。

    偶然的相遇并不代表什么,这天只是报名,最后能否考上还要经过多个关卡考验。因着这一见钟情的情缘,我如愿考进了这所学校。整个报考过程中,我坚信他也肯定可以考进来,即便没分在一个班级也好,我的愿望仅仅是我们都考进这里。因为这个愿望和坚信,我放弃了另一所更好的学校。说来可笑至极,我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而那段日子,我就像是恋了爱,心房被一个陌生人占领着。

    报到的第一天,我早早地进了教室,看着新同学一个个进来,直到秒针指向整点的那一刻,他也未出现。

    我并不失望,因为我笃信他一定在隔壁的班级。老师开始点名,来自各个同学的“到”声此起彼伏……门开着,学校的走廊很安静,突然一个男孩以风一般的速度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猛然“刹车”,鞋与地面拉出刺耳的声响,我眼前一亮,是他。

    他走进教室,路过我的身边,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猛地一转头,眼神里渗透着和我一样的情愫。在我看来,那就是恋爱了,而且那就是爱的尽头。

    开学的第一周,他就向我展开追求。中午从小卖部买来零食送给我,课间给我打水,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一天课间,他干脆直接把我后桌的同学赶走,坐在我身后和我面对面聊天。这一刻,一切都转变了,但并非我梦想的那样。不知道是谁支配着我的大脑和嘴巴,我对他义正词严地道:“你以后能别在课间跟我聊天吗?”我这是什么意思?做贼心虚?避嫌?直到今天我居然没有读懂自己当时的动机。与其说他当时被我吓到了,倒不如说被我伤到了,他转身离开,手里拿着一份包装好的礼物,我眼看着他走到教室的最后面把礼物放进私人柜子,出了教室的门。

    那之后,我们的距离一下拉远了一万光年,在校的三年里,任凭我用什么热情的方式与他交流,我们之间始终存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他总是对我敬而远之。然而那三年我并不孤单,因为他的位置没变,还是占满我的心。

    我以公谋私地用各种方法制造我们共处的时间,但从未想过要发展,因为我始终认为共处就是爱情的终点。作为宣传和卫生委员,我常常留他课后画板报,留他擦玻璃、拖地板,这些课外的杂事常常可以拖延到晚上九十点。然后我们一起在月光下把各自的自行车从存车处推出来,一起骑到学校的胡同口。再然后,他往左,我往右。回到家中,我戴着耳机播放或是小虎队或是郭富城的磁带来美美地回忆这一日的共处。

    一次排练联欢晚会,我居然“居心叵测”地安排男女生手拉手合唱《长江之歌》,最后把自己安排在他旁边。第一次排练后,他走到窗边问我:“大冬天的你手心怎么出了那么多的汗?”我无言以对,用手在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上肆意地画。某天,一起合唱的女同学偷偷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当场否认,才得知她也暗恋他。那时我完全没有情敌的概念,好像自己喜欢的男生是可以复制的,然后拿去占据每位女生的内心,一人多用,近则是暗恋的同学,远则是港台的偶像组合,“功效”如出一辙。

    直到有一天,操场上奏起国歌,五星红旗徐徐升起,一位被冠名已久的班花直挺挺地晕倒在晨光下,一头栽到水泥地上。我刚要上前去扶,他便出现了,急切地扶起了她。就这样,全班同学、老师和教导主任,甚至校长统统知道了这场校园恋爱。他们开始大张旗鼓地批评教育,通知家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没有走出我的心,依然攻击我的心灵,占据我的灵魂,没有缝隙。

    毕业后的几年里,我们依旧保持联系,我仍以公谋私地为他介绍兼职工作,叫上他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听乐队唱歌,玩牌输了逼着他唱《爱你一万年》。直到毕业后的第五个年头,他宣布要与班花结婚,我心中的他立即像是在火葬场被瞬间融化的肉体,化作了一缕青烟、一捧骨灰轻飘飘地悄然而去。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对于女人来说爱情的尽头是婚姻。

    回想八年,从一见钟情到暗恋,我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我对他的爱慕,因为我的精神世界里充满着多彩的相遇与共处,我认为分享出来的才是寂寞的。这就如同当下人们在微博上秀甜蜜、装文艺,多半是孤独寂寥的,是需要他人的注意与簇拥的,他们用鲜花与掌声暂时地驱走寂寞煎熬。那时,我是这样认为的。

    曾经流行过一句话:享受孤独。说通了自己后,我决定去往南半球,听说岛国新西兰的商业街上,店铺下午四五点就关门,过了下午六点街道上就是一片杳无人迹的景象,大商场只有周末才开到晚上八点,我想那一定是个抵抗寂寞的训练营地吧。

    在机场,我遇上了那么一幕。

    当我正要离开关口的时候,听到一家人哭喊着在争吵。女孩把行李车踹开,大声喊:“我不出国了,我受不了了。”爸爸赶快推回远处的行李。妈妈则抹起了眼泪,故作严厉地说:“不行,说什么也要毕业再回来。”女孩大喊:“我不想再对着空气流眼泪,不想再吃方便面,不想连吵架都要说英文……”终于,爸爸妈妈耳不忍闻,把大包小包的行李从行李车上拿下来,离开了机场。

    出国没有像《中国合伙人》那样戏剧化的励志,也没有像《北京遇上西雅图》那样的浪漫。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只知道这片漂在南太平洋的岛上有400多万人,然而我一个也不认识。

    寂寞、孤单、恐惧混在空气中环绕着我,继续成为我贴身的伙伴,我总是想赶它们走,却不得不承认它们才是我忠诚的同伴,其实它们从未走远,只是一张一翕地为我供氧。我与它们就像是主人与奴仆的关系,可尚未分清是它们奴役了我,还是我奴役了它们。

    在海外上大学的日子里生活凄凄惶惶,心里总是兴味索然,如果寂寞可以当钱花,每个留学生都应该是富翁。

    岛国的夕阳无比绚烂,眯起眼睛看,像是一块被设计成欧美印花的布料;岛国的星空无比闪耀,肉眼就可以看到整个银河系;岛国的东海静谧透彻,西海波涛汹涌:然而所有的这一切仍然无法填满那颗恍然若失的心。

    一个人,不是习惯了,而是不得不习惯。

    从早上一睁眼,我就对着一个枕头,一双鞋,一个鸡蛋,一杯牛奶。到了学校,邮箱里可以收到十几封合作论文的讨论邮件,却收不到一条问候的短信。在图书馆看书,常常看着看着就想起那暗恋的八年,走了神,才知我惦念的不是暗恋的他,而是那时暗恋给精神带来的慰藉和填充感。

    一天中午,我在饭厅的落地窗前吃中饭,那只是几根薯条而已,我对着它们发呆。一只海鸟款款从远处走来,一个助跑就飞了起来,径直撞到了落地窗上,落地。它不气馁,扭着尾巴走回去,继续助跑,起飞,又是一次更加生猛的冲撞,然后落地。没想到的是,它竟尝试了第三次,这次它像是有些受伤了。人们在它第四次尝试之前抓住了它,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男孩双手捧起海鸟,绕到大门边,把它往空中一抛,它努力了几下,终于可以正常飞行。然后,渐行渐远,模糊地我好像看到它回头道谢的表情。

    这就好像那场梦,我被关在车里,逃不出去,我应该宁可皮开肉绽也要尝试逃出去的。

    按说这是一桩新鲜事,一只被猜测为近视的海鸟在饭厅为了逃离,屡次撞上落地窗,直到眩晕、受伤。我想把这个故事与人分享,却想不到谁。最终,就这样,很多女人与日记和文字为伴。

    我努力想找个TV B新秀去暗恋,却发觉已经过了追求爱情而不计较形式和结果的年龄。渐渐地,寂寞便化为酒精来麻醉我,快木讷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理解了曾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留学生在国外都交了男朋友,哪怕国内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于事无补。

    TV B的暗恋明星没找到,却在之后的两周认识了他。他是13岁就随同父母移民到新西兰的香港人,讲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和粤语,却说着蹩脚的普通话。他又是那种类型,瘦高的个子,顶着一个小脑袋,头发是那种很流行的用发泥抓起来的样式,时尚的打扮颇显英俊。这天是一个同学生日会,他唱了一首古巨基的《蓝天与白云》,高音部分和古巨基的声音很像,嗓音晶莹剔透,毫无杂质,高音部分真假声音转换自然,一下吸引了我。意外地,他邀请我参加周末的化装晚会,他扮成王子,我要扮成公主。我们去服装租赁店租来了王子与公主的服装。聚会上我们对着手机自拍,他龇着两颗虎牙冁然而笑,镜头里的我们是那么般配。我决定我要恋爱,不是暗恋,而是恋爱!

    聚会结束后,车开在1号高速路上,车子里放着杨丞琳新出的专辑,我们夸奖她终于逃出了《流星花园》中的演员形象,成了高音唱得还算相当不错的歌手。这时车子沿外道行驶,在弯道处车轮压到了边沿,眼看要撞上隔离墙了,他努力地扭动方向盘,车子有些失控,在后方几辆车恐慌的鸣笛声中,缓缓地停下来。我的肩膀被安全带勒得有些灼痛,脖子的筋骨好些也被抻到了。下车后,他一个劲儿地对我道歉,检查我是否受伤,伴着高速路上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热情的眼神,我们对视,他怜爱地把我拥入怀中,那一刻,我恋爱了。

    热恋的柔情蜜意终于占领了暗恋的地位,它驱除所有一切所谓的寂寞、孤独和百无聊赖,从一睁眼就是各种以王子、公主为称呼的甜蜜短信,刷牙、洗脸、吃饭、上厕所、上课、在图书馆、睡前,总之只要没在一起就一直保持通短信和电话,如果不用考虑电话费,睡前一定会通着电话一同入睡,甚至最后我们想出了使用网络,通着Skype 睡觉的招数。

    几个月的风情月债后,两人的手指都被手机键盘磨出了茧子。男人往往爱得越来越淡,女人往往爱得越来越深。几个月的时间里,吃饭、看电影、滑旱冰、出海钓鱼、蹦极、话剧、歌剧、演唱会、聚会,除了没在岛国听相声和京剧,其他课余生活都参加了不止一两次。

    一天,我们在Downtown的一间星巴克坐到很晚,我已经困得趴在了桌子上,还仍在手机上编辑着我们刚刚自拍的照片,他也累得趴在桌上,恨不得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的感受是多困也不想走,而他的感受也许是怎么还不走。最后,咖啡厅要关门了,我才被他拉出了星巴克的门。

    “我不想走。”我强调自己的想法。

    他不耐烦地用稍有好转的普通话道:“都已经闭门了。”

    “是关门。”我纠正他。

    “你为什么不学粤语?”今天他没有打发泥,部分头发挡住了额头,略显邋遢和憔悴,就这样反咬我一口。

    “无聊!”我对他的强词夺理无言以对,说完便转头就走。

    我本想他是会上前追上我的,可恰巧相反,更阑人静的街道上,他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远,却又突然停住,我也停住转过头。

    “真的很无聊,为什么没事来咖啡店坐到这个时候,这可是你的主意!”他说完便转头离去了。

    我愣在原地,即使在夏天凌晨,夜间的温度也不是很高,微凉的风吹着我短衣短裤外的肌肤,除了冷,好似还夹杂了一些添加剂,我缓缓转回头,打了一个冷战。望向远处,他已经没了踪影,我只得一个人走回公寓。从星巴克到公寓的路是一整条街,由南到北,走路需要二十分钟。路边的橱窗里都亮着灯,有穿着奢侈品牌服装的假模特,有化妆品店的香水、护肤品,有卖儿童玩具的童话王国。那些芭比娃娃正在粉色的小房子里梳妆打扮,我真的怀疑我离开后,她们会不会偷偷地逃出橱窗到街上撒欢,她们也是同样寂寞的女人吧?我想着这些天方夜谭的画面。突然有人从后面攥住我的胳膊,我心花怒放,以为一定是他回来了,我含着委屈的泪花转过头,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毛利人(新西兰的少数民族)。夜间一个我这样的女子走在路上,当然是打劫者的最佳选择对象了,我心不在焉,不在乎地把钱包掏出来,给了他我全部的现金。毛利人看不懂我在想什么,拿了钱气定神闲地离开了。我也保持着原来的步调,继续走着。

    第二天,我把昨晚被平静打劫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稍有内疚地道歉。之后,我们也见面,也发短信,也课外活动,但我明显感觉到他对恋爱热度的降低,即使他在身边,我也觉得我跟他沟通不上了,我猜不透或者是想猜透他在想什么。偶尔不通电话、不发短信的几个小时,我便寝食不安,风声鹤唳。

    孤单的感觉就像是孕育在我身体中的某种有生命的物种,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清晰,它虽无影无形,却可被强烈感触。

    不久后,我猜疑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天,我们一起去朋友家打麻将,因为人太多,有一些人只能在一旁看电视。许久,我困了,请求他送我回家,麻将桌上的台湾女孩自告奋勇要陪他开车送我回家,理由是他回朋友家的路上有她陪伴不寂寞。姑且不说是她陪他,还是要找他陪她,总之我们就三人同行开回了我家,我下车后,女孩从后排坐到了前排,两人驱车离开。此事中我已看出了端倪。

    第二天的课集中在上午,下课后我便去了他家,才起床的他头发凌乱着为我开门。洒满阳光的客厅桌上集中摆放着我平日不经意落在他家各个角落的东西,发卡、耳环、洗面奶、一本《On the Road》,一张Bic Runga的CD。我本是想登门问个清楚的,尚未开口,他便回身拿了一个塑料袋把我的东西装了进去,递给我,冷冷地道:“拿着你的东西,走吧。”

    虽然看起来莫名其妙,但其实已再简单明了不过了。我接过袋子低下头,转身离开,并轻轻地把门关上。

    砰的那一刻,我失恋了。

    当天下午我找来闺蜜,在咖啡厅抱着她肆意地大哭,却真的不知道眼泪为谁而流。是他,还是自己?我哭得撕心裂肺,无法停止。闺蜜误认为我有了自杀倾向,因此便三天与我寸步不离,就连去洗手间她也要望着我。最后我都有点儿担心她的性取向因我的失恋而改变。

    我的心情仍没一丝好转,看电影、吃冰淇淋、去Rotorua泡温泉、去奥克兰北边吃新鲜的生蚝……和他做过的事,我们统统重演了一圈,然而我仍身如枯木,心如死灰,无法释怀。就如同那个梦,当车子被压得变形,闺蜜却在我的身边消失,因为她也无所适从。

    我和闺蜜穿上包臀短裙,来到拥挤的酒吧,挤进这个多元文化城市的舞池,各个肤色的人们环绕在我们身边,这也无济于事,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灵魂。在绿色激光灯的闪烁下,我终于透彻地明白了那句俗话:酒吧里的都是寂寞中人。他们在这里都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举起酒瓶喝酒、喝酒、喝酒,走到舞池扭腰、扭腰、扭腰,靠近我搭讪、搭讪、搭讪。

    据说经常一直重复同样动作的人是有极强孤独和寂寞感的,比如晃腿、颠、捋头发。早在1989年比利时的短片《Seuls》就展示了孤儿院孩子们因为内心寂寞而不断重复动作的特征。

    不知道是哪天,我被新西兰的跳蚤咬了满身的毒包,失恋的日子里,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对着冒出毒水的包使劲儿地挤,使劲儿到心不疼了为止。毒水从肌肤中冒出,透过它还可以看到我的血肉,再使劲儿挤,毒水就变成水珠的形状,是透明的,甚至可以映照出我的面容。那些日子,我一直在重复着这个挤皮肤里毒水的动作。

    失恋的阴影渐渐远行,我下载了所有即时通讯工具,Skype、MSN、QQ,就那么挂着,不管是谁和我说话,我都会成为称职的“客服人员”,在15秒钟内做出回复。当下我们有了微博、微信,我们时不时就要点开它们来查看一番,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别人互动,我想这多半是想摆脱寂寞罢了。因为这样,搞得微博营销专家特意在夜晚发出广告帖去适应那个时间段的大量受众群体。

    爱、孤独、寂寞、欲望、灵魂到底有着怎样的逻辑关系?

    最初,我认为爱、孤独、寂寞、欲望是灵魂的敌人,而久久活到如今,我意识到它们是灵魂的伴随者,无一可抗拒。

    寂寞在生命的不同光照下若隐若现,能够解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也许说试着去享受寂寞有点难度,但请尝试与其相伴,使其成为女人除了减肥之外的一件毕生永不辞职的工作。

    试想,寂寞的反义词是幸福吗?如果不是,那就让寂寞与幸福并存吧。我站在拉开一半窗帘的窗边,这么想着,决定要去睡个回笼觉。我有个本领,是会接梦。我决定,在清晨的那个梦境中摆脱变形的汽车,奔跑出狂风暴雨,张开灵魂,承载起欢喜与泪水。

    于是,我酣然大睡起来……

    孤独的旅人

    ——泰戈尔(1861~1941),印度诗人、小说家、思想家。

    在七月淫雨的阴郁中,你迈着神秘的步子,如夜一般沉寂,躲过了一切守望者。现在,黎明已经合眼,不理会狂啸东风的不懈呼唤,一张厚重的纱幕遮住了永远清醒的碧空。林地里,歌声止住,家家户户闭着门扉。

    凄清大街上,你这孤独的旅人。

    哦,我唯一的朋友,我的最爱,

    我的家门敞开着——请你不要如梦幻般从我面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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