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荒-秋天的霜真的有些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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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盘砣让支齐教花木兰骑马,支齐不能不教。

    选了一匹马,听话,还跑得快。

    花木兰说,怎么骑?

    支齐说,先踩着马蹬子骑到马背上去。

    按说,花木兰唱戏的出身,练过功,腿上和腰上的功夫,比一般人好。应该很灵巧的。可让她去踩马蹬子,踩不着。说马蹬子太高,够不着。伸起的腿晃悠着,脚进不到马蹬子里去。支齐只好用手在花木兰小腿上给了一把力。才把花木兰的脚送到了马蹬子里。

    花木兰骑到了马上。马缰绳没有交给她,还抓在支齐手上。

    一片草,一样高,一样绿。猛地看上去,好像在地面上铺了一块很大的地毯。

    到了草地上,支齐把缰绳交给了花木兰。让花木兰扯着缰绳在草地上走。花木兰拿过缰绳,脚跟磕了一下马肚子,马走起来,花木兰的身体随着马的起伏晃动着。

    花木兰骑马往前走,支齐坐在草地上抽烟。花木兰往前骑了一段,拉一下马缰绳,马回过了头,又向支齐这边走来。走到支齐跟前,马停下来。花木兰问支齐她骑得怎么样?支齐说很好。花木兰说,好什么好。光是走,还没有跑呢。骑马不跑有什么意思。支齐说你不要着急,先要学会走,学会了走,才能跑。花木兰说,我要让马跑起来。

    支齐说,跑也行,不过,别一下子跑得太快。

    马小跑起来。跑果然和走不一样。马走着时,花木兰的身子前后左右地晃。跑起来后,身子不晃了。一下一下地颠。皮制的马鞍还有弹性,花木兰的身子有节奏地起伏。有点像坐花轿。女人都喜欢坐花轿。花木兰也一样。

    骑马像坐花轿。让花木兰很高兴。高兴的事,做起来,就不觉得累。脸上出了汗,两条腿要用劲,也有点酸。支齐喊她休息一会。她不听,还坐在马上不肯下来。支齐说,骑马得慢慢来,太着急了,会把屁股磨烂。支齐说,今天就练到这儿吧。明天再练。

    花木兰正来劲。支齐的话,听不进去。让马小跑一阵,觉得不过瘾。想让马快跑起来,就像男人骑马一样,让马飞起来。问支齐,咋样能让马飞起来。支齐说,夹着马肚子,把身子弯下去。用脚后跟磕马肚子,使劲磕,马就会飞起来。

    支齐的话还没说完,花木兰就让马飞出去了。只是她只顾用脚去磕马肚子,忘了弯下身子。马朝前一飞。她的身子没有跟着飞出去。而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花木兰连叫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就落到了草地上。

    支齐抬起头,看到马在飞,却不见马上有人。再一看,花木兰已经躺在地上了。支齐的腿不由得软了一下。心怦怦乱跳起来。谁都可以出事,花木兰可不能出事。

    支齐跑过去,跑到花木兰身边。看到花木兰躺在草上,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喊了两声,也不吭声。支齐急了,蹲下来,托起花木兰的头。找伤口,前边找了,没有。后边再找,也没有。

    好像并没有摔坏。可支齐还是急。不能不急,花木兰一动不动。好像昏过去了。摔得不厉害,不会昏过去,得有个什么法子让花木兰醒过来。

    什么人工呼吸,什么心脏按摩,还有什么掐啊捏啊。

    想到了几个法子,好像都不合适放在花木兰身上使用。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只能大声喊花木兰的名字。

    终于把花木兰喊醒了。

    只是醒来的花木兰,好像并没有被摔下来的痛苦。那样子,像刚从一个香甜的好梦中醒过来。看到自己躺在支齐的臂弯里,咧开嘴朝着支齐笑了笑。

    没有痛苦的样子,还笑了起来。支齐放心了。想把抱着花木兰的胳膊抽回来。

    结果没有能一下子把胳膊抽出来。不是力气不够大。而是花木兰紧紧地抱着支齐的胳膊,不让支齐把胳膊抽开。

    支齐不明白花木兰是什么意思。看着花木兰。阳光很热,很亮。照在花木兰脸上。能看到花木兰眼睛里边,正在涌动的东西。

    支齐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很像是火。男人只要遇到了它,马上就会变成干柴,变成干草。

    支齐身体的某些部分已经烧了起来。

    眼看一场大火,就要烧了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泼过来一盆冷水,泼到了支齐头上。让支齐一下子醒了过来。

    一使劲把抱着花木兰的胳膊抽了出来。花木兰摔在了草地上。

    支齐走了。把花木兰扔在了大草滩上。

    看着支齐的背影。花木兰有些糊涂。花木兰见过的男人很多,可这样的男人,她好像还是头一回见。

    看着支齐的背影,花木兰嘴角上有了一点笑。

    笑了一下,花木兰不笑了,花木兰从草地上跃起,纵身一跳,跳到了马背上。

    骑在马上的花木兰,半躬着腰,整个身体随着马的跃动,有节奏地起伏着。

    有一条沟。花木兰没有勒马,相反还给了马一鞭子,同时腰弯得更低,几乎贴到了马的脊背上。随同马儿一起在空中划了条弧线,落到了沟的另一面。

    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花木兰才刚学会骑马。

    看那骑在马上的样子,花木兰分明是个老骑手。

    骑着马,从支齐身边一掠而过。让支齐不由得瞪大了吃惊的眼睛。

    和支齐一同瞪大了吃惊的眼睛的,还有盘砣。

    盘砣没在大草滩上。盘砣在烽火台上。这几天,盘砣去烽火台次数更多了。

    盘砣有望远镜。

    盘砣站在烽火台上,看到了花木兰在干活,看到了花木兰在唱戏。后来还看到了花木兰学骑马。

    看花木兰学骑马时,盘砣很紧张。

    有一阵子,盘砣紧张得透不过气,一颗心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还有一阵子,盘砣紧张得差一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不是怕花木兰会从马上摔下来,摔坏了,摔疼了。

    在大草滩上骑马,摔下来不会有一点事。这一点,盘砣心里明白得很。

    让盘砣真正紧张害怕的,是另外一样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马上就出现了,已经看到它的影子了。只要它一出现,盘砣知道,他就完了。他很可能会连命都没了。战场上,多少回,眼看要死了,都没有死。这一回,在和平的阳光里,他却可能活不下去了。有时候,真想要一个人的命,并不一定要用刀,用枪。

    不过,让他害怕的东西,差一点就要出现了,但并没有出现。

    盘砣身子靠在烽火台的土墙上,闭着眼睛,好像死了一样。

    2、

    和阿布住一间地窝子里。夜里睡不着了,会说许多话。问阿布,是不是很喜欢支齐。阿布说,一来到下野地,来到古尔图就喜欢上他了。花木兰说,你真有眼力。支齐是个值得女人喜欢的男人。又问阿布,喜欢上了,怎么不嫁给他。阿布说,她一直想嫁给他。可她想嫁给他时,他不理她。现在他愿意娶她了,不知为什么她又不想嫁给他了。阿布说,她这会儿只要看到支齐,心里真的是一点喜欢都没有了。

    花木兰说阿布千万别做傻事。说像支齐这样的男人,可不是想遇就能遇到的。嫁人也得抓住机会。对女人来说,错过嫁人的机会,可能就会错过一辈子的幸福了。

    阿布不想再说这个事了,就说花木兰能嫁给盘砣,真是天大的福气。阿布说,盘场长才是下野地最好的男人。花木兰说,是的。他真的太好了。可男人光好还不行。阿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花木兰说,等你结婚了,就明白了。

    说到结婚,阿布有点好奇。让花木兰说说结婚是怎么回事。看阿布瞪着的大眼睛,问阿布是不是还从没有和男人睡过觉。阿布说,我又没有结婚,怎么能和男人睡觉。花木兰笑了起来。说结婚是一回事,和男人一睡觉又是一回事。还说女人如果没有和男人睡过觉,就算不上真正的女人。

    听花木兰说自己还不是真正的女人,阿布不服气。要和花木兰比。要比比什么地方不一样。可花木兰不和阿布比,说这个不一样,是眼睛看不出来的,没法比。花木兰的话把阿布气得不行。可花木兰却笑嘻嘻地搂着阿布的肩膀说,谁要是能娶了你这样一个女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后来,说到占石。花木兰不知道占石是谁。只能听阿布说。只听阿布说了一半,不让阿布往下说了。说占石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以和支齐比,让阿布对占石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要再多理会。阿布只好说她已经答应他了,说他回来以前不和别人结婚。

    花木兰说阿布实在太傻了。那随口说的一句话,又不是写出来的白纸黑字。完全可以说了也当没说一样。阿布和花木兰的看法不一样。阿布却觉得说出的话虽然没有写在纸上,可天听到了,地听到了。一样不能说话不算数。花木兰说,这不是理由,女人要是真想嫁给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得住。

    不过,这会儿,阿布却真的被一种东西挡住了。

    没有事了,花木兰还想看狼。阿布说我带你去看。

    带着花木兰来到大草滩上。四周全是草,没有看到狼。花木兰说,没有狼,你带我来看什么。阿布让花木兰别着急。阿布朝着野草深处,大声喊起来。阿布喊了一声独耳。阿布给独耳母狼起了个名字,叫独耳。只要见到独耳母狼,阿布就喊独耳。喊得次数多了,独耳母狼就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果然在阿布喊了三声后,独耳母狼就出现了。

    独耳和阿布很亲,直往阿布身上跳,去和阿布拥抱。阿布把花木兰介绍给独耳。独耳听明白了,也过去和花木兰亲热。吓得花木兰一个劲后退,退到阿布身后,让阿布挡住了凑近她的独耳。阿布说,没事。你是我的好朋友,它明白,它不会咬你的。花木兰在阿布身后,伸出一只手来。独耳果然只是亲了一下。亲得花木兰又紧张,又惊喜。

    过后,问阿布,咋会和一只狼那么好。阿布说,狼也和人一样,身子里,也有一颗心,将心比心。你对它好,它肯定也会对你好。

    花木兰在大草滩呆了快一个月了。见到盘砣,支齐说,花木兰会骑马了,骑得很好。盘砣说,好啊,荒野上,不会骑马可不行。支齐说,差不多了,可让花木兰回去了。盘砣说,她想呆,就让她呆着吧,反正打草也正需要劳力。支齐说,再缺劳力,也不少她一个。盘砣说,怎么,你嫌麻烦了。支齐有点火了。支齐说,你别忘了,她是你老婆。支齐火了,盘砣不火。还是那么平静。盘砣说,老婆吗,要在一起呆一辈子呢。不在乎这么几天。倒是你,真该为自己着急了。

    3、

    站在大草滩上,往北边看,能看到远处有一座山。山顶上有雪。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白的。大家都知道这座山叫天山。也知道有雪的山叫雪山。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在天山的雪山上,有一个叫占石的人,正在山峰间巡逻放哨。

    说真的,占石离开大草滩半年还不到,大家好像已经把他忘记了。不管说什么话,没有人会提到他的名字。可是这个男人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大草滩。因为在大草滩上有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他每天都在掐着指头算时间,算着什么时候可以从山上下来,回到大草滩上去。

    时间这个东西不能算,一算就会过得很慢。明明只过了才十天,感觉好像过了一百年。

    来以前,知道这个地方很高,但没有想到会这么高。高得好像站到了天上,白云就贴着头皮,伸手就能撕下一块。这山实在太高了,高得好像没有了空气。老喘不过气来,常常会让人头疼得好像要炸开似的。

    来以前,知道这个地方很冷,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冷。一万年前落下的雪还没有化掉。阳光不管看上去多么灿烂,都会像冰一样寒冷。暴风雪说来就来,一块来的一个队员,被暴风雪像纸片一样吹起,吹进了峡谷里,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不过,占石想早点离开这里,并不是怕这里空气少,也不是怕冷,更不是怕死。打过仗的男人,很少会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怕。占石想早回到那一片荒野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担心回去得晚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就不会属于自己了。

    这座山上全是雪,连一棵绿草也看不见。可是这里却开放着一种白色的花。它的名字叫雪莲。

    不站岗了,占石就会去采雪莲,他已经采了好几朵了。这种花看起来并不鲜艳,也没有什么香味。可听说可以当药吃。尤其是女人吃了,会让身体也像雪莲一样,不怕寒。不怕冷。并且会变得像花一样美丽。

    一边采雪莲,一边念叨着阿布的名字。雪莲并不容易采到,要爬到陡峭的崖壁上才能采到。一块来的人都想采几朵带回去。可他们常常会被险峰吓住。只有占石一点儿也不怕,采回了一朵又一朵。

    采雪莲时,占石也有一次差一点把命丢掉。不是遇到了暴风雪,是遇到了大雪崩。看到一座雪的山峰一下子塌了,变成浪潮滚过来。占石拼着命跑,还是被最后一阵雪浪给埋了起来。好在没有埋得太深,占石用手中的步枪挖了一条通道,才总算爬了出来,没有被压死憋死。

    经历了这样一次生死洗礼。这些雪莲似乎就有了新的含义,一下子变得宝贵起来。一个女人如果能得到这样的雪莲花,她的心就是雪山冰川也没有理由不会溶化。

    有了雪莲花,好像有了一种把握。恨不得马上飞下山去。梦想啥时候都有。可真实现的没有几个。这么高的雪山爬上来,很不容易。要下去,更不容易。一年一次换防,不到时间是决不会让提前下山的。

    一想到还有七八个月才能回到山下去,回到下野地的古尔图。占石真的有些发愁。这些日子来,不知做了多少梦。差不多回回都梦到阿布。

    4、

    阿布正和花木兰在屋子里说话,盘砣走了进来。想着盘砣找花木兰有什么事,阿布站起来要走。人家是两口子,两口子见面,别的人在跟前不方便。这点事阿布还是懂得。

    看到阿布要走,盘砣喊住了阿布,说他有事要和阿布说。一听盘砣要和阿布说事,倒是花木兰站了起来,说她出去转转。

    花木兰走出去以后,阿布问盘砣找她有什么事。盘砣一脸高兴的样子,说是好事。

    说着,盘砣拿出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字。盘砣把这张纸递给阿布,让阿布看。

    阿布一看,纸的第一行上写着,结婚申请报告几个字。

    盘砣拿出一支笔。让阿布在报告下面签个字。说只要签个字就行了。别的事就不用管了。

    阿布说我有些听不明白。

    盘砣说,这有啥不明白的。你们工作都忙,又不好意思。我就替你们张罗了。谁让我是场长呢。我这个场长可不好当啊,什么事都要管。连爹妈的心都要操。

    把一支钢笔塞到了阿布手上。阿布拿着笔,朝着报告下面看。看到了支齐的名字。阿布盯着那名字看。好像不认识那两个字似的。

    盘砣说,你只要把字一签,你和支齐,就是夫妻了。你这一辈子,就啥都有了。

    阿布说,你是说,我这一签字,就等于是结婚了。

    盘砣说,差不多吧。剩下来的事情,什么领结婚证,举行婚礼,都只是履行个手续。

    不等盘砣把话说完,阿布把笔又还给了盘砣。

    阿布没有签字。

    盘砣没有想到阿布会不签字。问阿布为什么,阿布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盘砣说,你不是说过,你只喜欢支齐。

    阿布说,那是以前。

    那张阿布没有签字的结婚申请报告,放在了一张桌子上。支齐坐在桌子旁边,看着那张写着字的结婚申请报告。

    盘砣说阿布太不象话了,太不懂事了。

    倒是支齐的脸色没有多少变化。反过来劝盘砣不要为这么个事生气。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用太着急。

    盘砣说,我真是不明白,这个阿布本来是很听话的,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们这样做,可全是为了她好啊。

    支齐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事真的不那么在乎。

    支齐这个样子,让盘砣也有些恼火。盘砣说,你别不当回事。现在整个下野地都知道阿布是你的未婚妻,到头来你要是娶不上阿布,我看你的脸往什么地方搁。

    支齐又笑了,看得出对这个事的最终结果,他已经有了十分把握。

    支齐说,女人是要哄的。哄哄就没事了。

    盘砣说,看来,用不着我费神了。

    支齐说,这点小事,你就别再操心了。

    盘砣说,行,那我就等着了,等你哄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们操办。

    等盘砣拉开门走了。支齐把那份结婚报告拿到手上,看了一会,又揉成了一团。脸上的笑也随之一点点消失了。

    弯腰从桌子的抽屉里拽出了一瓶子酒。

    骑在马上,手里拿一瓶酒。在马的狂奔中,支齐喝完了一瓶子酒。

    支齐酒量好,一瓶子酒不会让支齐昏醉,只会让支齐的身体像火一样烧起来。

    支齐在马上摇晃着身体,马缰绳也从手中滑落。

    天快黑时,马驮着支齐走进了农场的某个垦荒营地。马儿好象知道支齐这会儿需要什么,把支齐驮到一排房子跟前停了下来。

    马的嘶鸣把一个人从一间房子里叫了出来。叫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是阿菊。阿菊一看到支齐,什么话都没有说,赶紧把支齐从马上扶了下来。

    扶到屋子里给支齐喝了好多水。

    水把支齐身上的火灭掉了一部分。可阿菊知道光用水是不能把支齐的火全灭掉的。阿菊又把支齐扶到了大木床上。

    阿菊知道支齐很热,想给支齐把衣服全都脱掉。

    给支齐脱衣服时,支齐一下子醒了过来。看到阿菊愣了一下。知道支齐的习惯,阿菊赶快把衣襟扯开,露出奶子让支齐伸出手来抓。

    支齐真的把手伸了过来。不过支齐这回没有抓住阿菊的奶子不放,而是一下子把阿菊推开了。

    支齐翻身跳到了床下,穿上了被阿菊脱掉的衣服。边穿衣服支齐边说,不行,不行,我是有老婆的人了。我要去找我老婆。

    支齐跑出阿菊的房子。屋子外面响起了马蹄声,被支齐推倒的阿菊还在那里发呆。阿菊不明白支齐既然让刘奎去师部学开拖拉机,为什么会这样对她。更不明白支齐为什么要说他有老婆了。

    看来支齐真的是喝得太多了。阿菊只能这么想。

    阿布一个人到了芦花湾洗澡。

    走到了水边,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个人,阿布脱了衣服下到水里。

    阿布下到水里后,整个人蹲在水里,让水淹过了头,似乎要把自己整个地藏到水中。

    闭着眼,在水里憋了长长一口气,直到再也憋不下去了,阿布才从水里冒出来,长头发带起的水浪,四下里飞扬。

    等到水花散去,阿布才把紧闭的眼睛睁开。一睁开眼,阿布呆住了。

    河水边上的沙土丘上,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背着水面,而是面朝着河水,准确说,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刚从水里钻出来的阿布。

    这个人就是支齐。

    没有想到河边站了一个人,刚才明明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支齐,支齐从来不会主动去给河里洗澡的女人当守护,更没有想到,支齐不但站在河边,还瞪着眼睛往河里看。

    等发呆的阿布明白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晾晒在水面的阳光里。阿布赶紧往水里蹲并同时大声喊叫着,让支齐不要再看快走开。

    支齐真的从沙土丘上走下来,可他没有朝别的地方走,却直直地朝着水里的阿布走过去。

    阿布不让支齐走过来,支齐这会儿有点像个聋子,阿布的话他一句也听不到。

    看到支齐越走越近,阿布说,你要是再往前走,我就喊了。

    还是往前走。不怕阿布喊。这地方很偏,喊也是白喊,不会有人听到。再说了,就是有人听到,支齐也不在乎。支齐要娶阿布,这事已经公开。都知道。支齐对阿布咋样,别人都不会管,也管不了。

    这一点,好像阿布也想到了。说喊,没有喊出声。好像也来不及喊。支齐动作快,两条胳膊横着一扫,带起一股风。阿布还没回过神,双脚就离开了河床。身子从水里飞出来,落到了支齐臂弯里。

    把阿布放到了沙土丘上。支齐要干什么,不用问,也知道。可阿布不信支齐会干什么。阿布还要问。问支齐要干什么。

    支齐不说话,可他的手,做出的动作,回答了阿布。阿布说,我不是你老婆,你不能这样。

    支齐说话了。支齐说,你马上就是我老婆了。

    说这句话时,支齐的手,用了力。很坚决。下水时,阿布差不多不多脱光了。这会儿,就算阿布有十只手,也别想挡住支齐进攻。

    把阿布变成自己的老婆,看来真是马上的事了。

    挡也是白挡,挡不住。支齐很厉害,干什么都厉害,对付女人也一样。阿布身子一软,两条胳膊一摊,瘫了似的,仰躺在沙土丘上。

    支齐说,听着,十一,我们结婚。

    阿布喘着粗气,阿布摇着头。阿布说,不。

    支齐说,那我们现在结婚。

    支齐分开了阿布的腿。阿布说,听着,就算你把我的身子拿去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支齐说,那你要嫁给谁。

    阿布说,不管我嫁给谁,我都不会嫁给你。

    支齐说,这么说,你要嫁给占石。

    阿布说,要是和你比,我更愿意嫁给占石。

    支齐说,难道我还不如占石。

    阿布说,是的,你比不上占石,没有一个地方,你可以比得上他。只要是个男人,你都比不上。你连黑风,连独耳都比不上。

    长这么大,这样的话,没听到过。遇到的女人,没说他不好的。他看上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阿布的话,声音并不大,还有点软绵,可却像铁砂掌一样,不停地打在他脸上。

    这么挨打,支齐不能忍,无法忍。一下子把手举起来,朝着那张嘴,他要打过去。他知道,这一巴掌,只要打过去。阿布再想说话,可没那么容易了。

    手举起来,却没有落下去。不是心软了。是听到了响动。声音很熟悉。不由转过脸看了一眼。一看,看到了黑风。

    黑风站在那里。它身边,站着一只狼,头上一只耳朵没有了。它们呼哧呼哧喘着气。看着支齐,它们目光有些不解。好像在说,阿布这么好的女人,你怎么能打她呀。

    支齐巴掌落下去了,落在了沙土丘上,没落在了阿布脸上。

    巴掌不落下去,不等于别的事,支齐不做了。女人说话,一急,就会乱说。说出的话,用不着当真。

    说什么,给了身子,也不给心。这话,没人信。女人只要身子一丢,心马上就乱了。别看阿布一口一个不,真要是让支齐破了身子。就会反过来了,到了那会儿,支齐不娶,阿布才会死都不肯啊。

    这样一想,支齐更坚决了。把阿布抱得又紧了些。

    阿布也不动,让支齐抱。

    阿布身上的最后一块布,被扯掉了,只差一点,就要成了。阿布说话了。离支齐耳朵很近,说话的声音很少。像蚊子叫一样,也一样听得清楚。

    阿布说,先给你请个假,明天我要去场部。

    支齐说,去干什么?

    阿布说,去找盘场长,把这事告诉他。

    支齐去扯自己身上最后一块布。阿布接着说,完了后,我还要去师部。

    支齐说,说什么,你要去师部。

    阿布说,去找师首长,把这事告诉他们。

    支齐说,你吓唬我,你不敢。

    阿布说,你要不信,那你就试试吧。我想这样的事,他们不会不管吧。不过,你也用不着怕。大不了,给个处分,不能再当官了。

    阿布的声音很软。可听得出来,她不会只是说说。

    最后一块布,支齐没有扯下来。支齐放开阿布,坐了起来。支齐说,好吧,我不逼你了。不过,我告诉你,我娶你娶定了。说完,支齐站起来走了。

    走了几步,回过头,喊了一声。喊黑风。黑风跟上了他。黑风走了几步,回了一下头。看看阿布,又看看独耳。独耳没有走,还站在阿布身边。

    阿布还没有穿上衣服,还坐在沙丘上,双臂抱着弯起的腿。看着支齐不断走远的身影,阿布的泪水慢慢流下来。

    独耳走过去,用舌头舔去阿布脸上的泪水。

    5、

    占石这个人,好像运气总是不好。不过,这次情况有些变化。是不是他的诚心把老天感动了,我们不知道。但占石真的得到了一次可以提前下山的机会。

    说起来,这个机会,还是三个坏蛋给的。这三个坏蛋,也叫民族分裂分子,也叫恐怖分子。他们和国外的反动组织有联系。在新疆首府搞了一次爆炸。做了些土炸弹。悄悄放在公共汽车上。一下子炸死了二十多个人。炸完了,他们就想跑掉,跑到外国去。路上到处设了岗,要抓他们。他们很狡猾,白天躲在地洞里,晚上走。还不在路上走。结果,走了二个多月,才走到边界线。看到界碑时,他们大笑起来。因为,只要再往前走跨出一步,他们就不会被抓了,就不会被枪毙了。他们就成功了。

    只是他们笑得太早了,等到他们转过身看到占石朝着他们走过来时,他们不笑了。他们一齐掏出了刀子和枪。他们只有一把枪。这也给了占石机会。占石手急眼快,先一枪打倒了拿枪的人。再去对付拿刀子的人。打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占石打算要活捉他们。这样就有了些难度。不过,打仗时,经常打到没子弹了,只能把枪一扔,赤手空拳去搏斗。占石有这方面的经验。经验和勇敢帮助了他。经过了一番博斗,占石把两个坏蛋制服了。占石虽然胜了,可也付出了代价。一把刀子捅进了肚子,让他血流不止。

    占石被送到了师部医院。刀子没有捅到致命处,没有多久,占石的伤就好了。占石成了英雄。作为奖励,其中一条是他可以不用再回到雪山上了。师里边的首长亲自接见了他。问他想去什么地方。师部所有的单位,随便他挑。可占石没有挑。占石说,我想回下野地,回古尔图。

    占石从山上下来了。

    占石回来那天,好多人都记得。因为,那一天,下雪了。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并不很冷,雪花也不大,雪落得不急,也不稠密。雪下到地上后,马上就化了。头一场雪,都是这个样,不过,因为是第一场雪,不管它是什么样子,总会被记住。

    占石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了。大家并没有觉得这是个什么事。

    占石回来后,先去见了盘砣。

    占石的情况,师部打过电话,盘砣知道。一见占石,盘砣就表扬了占石,说占石给下野地,给古尔图争了光。和师部的待遇一样。问占石有什么要求,说农场的活儿,占石想干什么,可以自己挑。占石一样没有挑。他说他想回大草滩。

    给了占石一匹马,让他回大草滩。

    一回来,就去见阿布。

    如果不是为了阿布,他就会留在师部了。当时,师首长说了,他可以去师警卫连,还说要让他当排长。就是想到了阿布,他才没有答应。

    一看阿布高兴。占石有些激动。觉得山上的苦累,还有危险,包括身上的伤痛,都没有白受。占石拿出了雪莲花,送给阿布,说是给阿布采的。

    雪莲花和别的花不一样。看上去,不红也不绿,闻上去,也没有什么香味。怕阿布不了解这种花,占石告诉阿布,这花不是随便乱开的。只能开在高山上。并且是开在雪山上。要采到这样的花,非常不容易。想让阿布重视他送的花,占石还说出了采花时遇到的危险。

    占石还说,别看这些花,看起来没有那么好看。可它的作用,比别的花大。占石说,它们其实还是中草药。把它们熬成了汤,喝下去,可以治好多病。特别是女同志,吃了它,对身体的好处就更多了。

    本来阿布看这些花,不觉得有啥,可听占石一说,再看这些花,好像成了宝贝。这样一来,阿布倒有些不敢要了。阿布说,太贵重了。你还是留下,给别的女同志吧。

    占石说,要不是想到你,我不会去采它。你不要怎么行。你要是不要,我就把他们重新送到雪山上去。一听占石这么说,阿布笑了,说,好,我要,那我就谢谢你了。

    6、

    阿布和支齐虽然还没有结婚,可大家早已经把阿布和支齐联系到了一起。谁都不会怀疑阿布早晚都会成为支齐的老婆。

    整个古尔图农场大约只有一个人不会这样想,这个人就是占石。

    春节前的一段日子,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土地被寒风吹了个透彻,不管是荒野,还是庄稼地,全变得比石头还硬。河里流的水全变成了冰,流不动了。连生命力极强的野草和野树,都停止了生长,变得坚硬干枯。许多飞鸟会因为找不到食物而无法拍动翅膀,不得不从空中坠落。还有许多走兽被突如而来的大雪掩埋了躯体,并从此永远失去了呼吸下一个春天空气的机会。

    不过,我们这些人,却不会像那些飞鸟和走兽一样,把冬天当成可怕的季节。因为,我们早就有了房子,有了粮食和衣服。我们甚至会很高兴冬天的到来。因为,我们可以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受累流汗。我们可以一直呆在温暖的屋子里,美美地睡上一觉。睡起来后,再好好地吃上一顿。当然还会痛快地喝上几杯。我们还会玩各种各样的快乐的游戏,比如说,过除夕,放鞭炮,闹花灯,还有什么唱大戏,扭秧歌。我们这一辈子许多高兴的事,好像都是发生在冬天。

    不过,这个冬天,我们可能会和别的冬天有些不一样。至少在下野地的古尔图大草滩上,我们不会再像以往的冬天那样,让自己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呆在屋子里,或去做各种游戏。我们得为下一个春天的大烧荒做准备。防火隔离带上的杂草和灌木,还有三分之一没有被砍掉。重要的是那条通向大草滩的水渠,才刚刚挖了不到一半。不要说地冻三尽比钢铁还要硬。我们已经有了对付它的办法,我们可以把所有劳力,至少是一千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和女人,都调到工地上。重要的是我们还有比火还要热的激情和汗水,它们一旦汇集起来,能把所有挡在面前的东西溶化。

    这个冬天,对我们来说,不会闲着。同样,许多事情,都会在这个季节发生。

    这里的冬天实在很冷,冻掉耳朵冻掉手脚,冻死人的事,在这个地方,不算稀奇事。谁都不想被冻。要想不挨冻,就一定要去做一件事。这就是打柴禾。

    打柴禾是件重要的事。农场规定了打柴禾日,每个星期,会安排一天,让大家去打柴禾。到了这一天,我们会看到,男男女女从房子里走出来。朝着远处的荒野走去。

    别的地方的人打柴禾,会用背架或扁担,这个地方的人打柴禾,会拉一个爬犁子。准确说就是雪撬。冰雪很厚,雪撬在上面滑行,不但轻,还会很快。打下的柴禾,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雪撬上,一个人一样能拉着走。

    阿布也要去打柴禾。别人家打柴禾,都是两口子一起。阿布还没结婚,只能一个人。阿布并不在乎。阿布是个能干的女人,没有什么活,她干不了。别人家两个人,拉一座干柴的小山往家走,她一个人,也一样拉一座小山,在荒野上走。

    在平平的雪地上走,一个人不觉得吃力,可遇到了沟,遇到了坡,阿布就会变得有些困难。

    看到了一个大坡,想着不知要费多少力才能上去。结果好像没有费多少力,就上到了坡上。让阿布觉得有点奇怪。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下。

    这一看,就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弯着腰,帮着她推那爬犁子。

    正想对那个人说声谢谢。那个人抬起了头。一看那张脸,竟是占石。

    除了打柴,还有一件事,也一定要去做。那就是去芦花湾挑水。

    挑水在别的季节是平常的事,但在冬天这件事,就变得有点不容易。整个河面结了冰,冰层厚得上面能走拖拉机。水在冰下面,要把冰砸个洞,才能用水桶把水打上来。

    每天要去芦花湾去挑水。开始阿布去挑水,要拿个小镢头,打算用来敲冰。可带了几次去,都用不上。因为,每次去都有一个打好的冰洞,让她不用费劲就能打上水。

    后来再去,阿布就不带小镢头了。阿布想知道,是谁帮她打了冰洞。就故意比往常提前去了芦花湾。果然还没有走到芦花湾,就听到敲打冰面的声章。走到了芦花湾,看到一个人正弯着腰,拿把十字镐,正在开凿冰洞。他干得很起劲,连身上的棉衣都脱了。

    阿布走过去,站到这个人身后。只顾干活,这个人没有听到有人走到跟前。干出了汗,站起来用手擦汗。

    这一站,他看到了阿布,阿布也看出了他是谁。

    占石也不说什么,又弯下腰打冰洞。打好冰洞,拿起棉衣,走到芦花湾。坐到一片干枯芦苇上抽起了烟。

    阿布再来芦花湾挑水。占石不但打好了冰洞,还常常坐在芦花湾,看着她挑水来,又挑水去。有一次冰面太滑,快走到冰洞洞口时,一下子滑到了。倒了,还在冰面上滑,朝着冰洞滑。阿布一点办法也没有,冰面光得像玻璃,想抓住个什么,也抓不住。

    多亏坐在芦花湾的占石看见了,他跑过来。他跑得很快,几下子跑到了冰洞前边,把阿布挡在了冰洞洞口前。再晚一点,阿布就得掉进冰洞,不说会淹死,至少也会冻个半死。

    怕阿布再来挑水,会在冰面滑倒。占石砍了些芦苇,放到了冰面上。铺了一条草路。有了这条草路,阿布来挑水,在冰面走,再没有滑倒过。

    挑着水,往回走。一口气走不回来,把水桶放下,坐在扁担上歇一会。占石走过来,说帮阿布挑。阿布不让帮。说歇一会,可以挑回去。占石说,你用不着这么累。占石说,咱们结婚吧。结了婚,你啥都不用干。打柴担水,我全干。

    占石的话,阿布信。占石对她好,是真好。没有人对她这么好。阿布还信,真结了婚,占石还会对她更好。这些日子,结婚的话,占石说了好多次了。每次说,阿布听了,没有说好。可阿布也没有说不。

    结婚这事,太大。不拿定了主意,谁都不会随便说什么。

    占石做的这些事,阿布没给别人说。可别人还是都知道了。别人有眼睛,会看。发生在大白天的事,不想让别人看见,可没那么容易。

    别人看见了,并不觉得是个什么事。大不了没有事了,拿出来当解闷的话说说。说阿布这女人,支齐要娶,占石也要娶,不知谁能娶得上。还说,占石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这些话,不会当面说。可被说的人,还是能听见。有风,风会传话。耳朵不聋,早晚会听见。就算听不见,也能看见。

    占石做事,从不背人,从不躲躲藏藏。多少人在,他都敢做。那样子,不是怕人看见。倒是怕别人看不见。

    别人听到了,看见了。不影响白天干活,晚上睡觉,更不会影响到心情的好坏。支齐听到了,看到了,半夜还瞪着眼看天窗外的星星。牙齿磨得嘎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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