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看着满脸泪痕的昔草，小小声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一踩脚踏，发现单车非但没有滑出去，反而后面有一股力量拉住了车尾。回头一看，昔草正拉着单车，眼睛眨了眨，“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当然。”少年犯点了点头。
“那么，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吧？”
“任何事情？”他琢磨这几个字的范围，其实广泛得没有界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地。昔草不知道，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了。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我要你强……”这一瞬间，昔草下巴的线条都紧绷起来，接下来的话，她拼命使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她竟说：“我要你强……强奸周小乔。”
只要周小乔不纯洁了，周晨染就不会再喜欢她。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拆散这对感情深厚的小情人。
说出强奸两字，昔草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坏，跟新闻报道里大人们经常谴责的那些嚣张跋扈的90后竟然一样坏。她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烂掉的道德开脱，她只能任由自己的道德继续烂下去，发出难闻的腐臭。
“什么？”少年犯听到昔草的话，也吓了一跳。“你开玩笑的吧？”
他不敢确定。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紧紧注视着昔草。
以前那个善良的少女，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失忆了。她现在只有七岁孩子的记忆，她也就像一个孩子那般，蛮横无理地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到底干不干？”她翘起脑袋，有点倔地看着少年犯。
少年犯没说话。
对的，要求别人办事，总得给点报酬。
昔草犹豫了两下。
“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我就……就和你睡一觉……”
昔草越来越觉得自己坏到了极点。比那些扒掉别人衣服拍下视频放上网的女孩更坏，她扒掉的是自己的衣服。
可没关系，只要她能和周晨染在一起，一切都没关系。
“你真贱！”少年犯竟然这样说，眉头皱了起来，露出嫌恶的眼神。昔草被看得周身不自在，她不甘心在一个少年犯面前低人一等。
“你才贱！你打架又杀人，就算强奸别人又没什么了不起！”
少年犯忽然抬起手掌，冷冷看着昔草，她看见黄昏的光线，短短地从他扬在半空的指间泄露出来。随后，手掌一挥，所有的光线都被截断了。
清脆的啪一声。昔草捂住了脸。
滚烫的泪水再次盈满了她的眼。她怨恨地抬起眼睛，少年犯已经骑着单车快速地离去。
她大声喊起来：“你才贱！你才贱！你是少年犯！”
周小乔在抽屉里收到一张纸条。
正在上语文课，她把语文书从抽屉里抽出来的时候，那张纸条就掉了下来。
纸条上的字体很好看，清秀的笔画，似不小心落在白纸上的花瓣。
“下课后，想跟你谈谈。”
看到署名是经年，周小乔吃了一惊，她不曾想到少年犯竟有一手好看的书法。做坏事的人，不应该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字由心生。她就想，这个少年犯，说不定其实是个好人。
是的，他经常打架。可他打的都是坏学生，他从来没有欺负弱小。不过，周小乔还是不敢确定。毕竟，他确实坐过牢，确实差点把人杀死了，确实那天想对昔草耍流氓来着……
她不敢单独赴会。放学后，她正打算到隔壁班找周晨染谈这件事。
刚走出去，便听见少年犯在后面叫住她。
“喂，这边！”
他挥一下手示意。那种不容商量的手势生生地揪着她的脚步，跟在了他的后面。她料想他不敢对她怎么样。毕竟班里的人都从教室里探出目光，满腹疑惑地望着他们。要是她被欺负了，随便就能抓出一大把目击证人来。
少年犯把她带上了楼顶。
楼顶风很大，吹断了少年犯背影的线条。他仿佛飘起来，洁白的校衫要飞向天空深处。
他站住后，回头说：“周小乔。我不想伤害你。”
她竟点了点头。少年犯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恶意。
这一刻，他跟她所见过的那些文静的书生差不多，只不过脸上多了一道刀疤而已。
他接着又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如果不离开周晨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小乔不说话，她看见少年犯背后天空上的那个巨大的光源，在宇宙中一个狭窄的星系中寂寞地转动着。据说，那些几百万度高温的光线，必须穿过冰冷的太空，才能到达地球。
又听说，宇宙中还有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恒星，但它们的光线要到达地球，得许多光年。
那是一个漫长且灭亡的旅途。
“为什么呢？”她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话呢？”
少年犯叹了一口气。
“不是你的错。”
“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他也不打算让她明白。昔草要他拆散她和周晨染，他就这样做了。他不需要回报，只要昔草能得到幸福，那便也是他的幸福。
“你得和周晨染分手。因……因为我喜欢你。我不要你跟他在一起。”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周小乔却扑哧一笑。
少年犯撒谎的本领一点也不高。她觉得他很可爱。
“不是这样子的。你喜欢的是昔草。不是我。”
谎言被拆穿了，少年犯微微一阵脸红。他又说：
“好吧。因为我讨厌周晨染，所以我要破坏他的幸福。我知道，你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她没出声。少年犯补充道：“这次，我没说谎，我真的很讨厌周晨染。”
他的样子，真不像在说谎。
“你快点和他分手吧。”少年犯近似哀求地看着她。某种撕裂的痛苦，重叠在眼底。他说：“否则，我会伤害你的。我会的。因为……我是连杀人都干得出来的少年犯。”
昨夜，来了一场暴风雨。
一早起来，街上就落满了红色的木棉花。迅速出现的一场殷红，鲜血一样横在城市表层。
忽然觉得，那些年少气盛的青春，抵不过哪年的一场大风，一旦被全部吹散，我们才恍然发现，我们已经长大了。
经年一边骑车，一边低头看车轮碾过地上完整的落花，碾碎它们，然后携带着它们流出来的红欢快地离开。他在想，那是一种多么凄美的残酷。
然后，他抬起头，并且轻轻一惊。
莫名就驶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上。街上经过穿着熟悉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涌向那边的校门。他把单车停了下来，慢慢推到一间面馆前面。
面馆旁边种了一棵好大的木棉树。招牌很新，应该才新开张不久。
一些吃完早餐的学生从馆子里面走出来，他们说这家面馆的牛肉面很好吃。
还有人忆往事似地说起，这间面馆之前是一家修车铺。修车铺的老板脾气不好，经常打他的女儿。听说呀，那个女儿不是他亲生的。大概一年前，修车铺老板和他的女儿就莫名地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的下落。
往事并不久矣，那家修车铺拆下来的招牌就搁在一处的角落。油漆脱落许多，里面的木头开始腐烂。
当学生们单车坏掉了，就会想起这家修车铺，想起酗酒的老板和楚楚可怜的养女。
他们总是叹着气，把坏掉的单车推到好远的街口去修。
经年又骑上单车。掉转车头。
他慢慢驶离那条漫长而孤寂的街道。他听见他记忆中的那些青春，沿着风的轨迹飘向了后方，然后随着凋落的木棉花，一起缓缓烂在昨夜的雨水里。
一年前，他还是这间中学最优秀的学生。
一年后，他却成了另一间中学人见人怕的少年犯。
所以，青春的一面是明媚，一旦不小心翻到了背面，便成了阴暗。
往往一转身，便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