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的长途大巴一路颠簸着向西，向北，涂恩绻在靠窗的角落给周楚寒发短信：祝你老婆情人节快乐，越长越漂亮。周楚寒还没有睡，短信很快回过来：你谁啊？涂恩说：你老婆。周楚寒说：大半夜你不睡觉，发什么神经呢？涂恩说：我现在正在南京开往兰州的长途大巴上，明天晚上你就可以看见我了。涂恩本来想给周楚寒一个惊喜的，谁知道周楚寒只惊不喜。立刻打电话过来喊：涂恩，你是不是疯了，明天我们地质队就要换营地了，难道我一个人留在原地等你吗？涂恩本来想说，我只是想赶去陪你过情人节。可是来不及开口，汽车就开进了隧道，信号断了，只听见嘟嘟嘟的声音。

    那段隧道可真长啊，汽车像是掉进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没有尽头。涂恩问司机：师傅，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黑暗里有人抢答：悟空，我们快要到西安了。司机也跟着笑起来，他说：小姑娘是肚子饿了吧，出了这个隧道我们就停车吃饭了。

    一出隧道，涂恩的手机就嘟嘟嘟地响个不停，全是周楚寒的短信：涂恩，你是不是有病啊？涂恩，你是猪啊？涂恩，你是不是用屁股想问题？他把最难听的话全都骂了一遍。还有七个未接电话，应该也是骂她的，语音版，多亏了那段隧道，让涂恩逃过一劫。司机在喊：小姑娘，快下车快下车，吃饭了。涂恩难过地说：师傅，您能不能掉个头，我想回去了。司机说：你当这是打的呢？

    车停在一个加油站，周围一片荒凉，好象是农田。加油站旁边就是一个小饭店，热气腾腾的，在黑暗里闪着昏黄的光。涂恩跟着人群走进去，找个角落坐下来。服务员赶紧殷勤地捧着菜单跑过来，涂恩翻了又翻，点了一个鱼香肉丝。小店也不是很忙，菜很快就上来，可是涂恩找了又找，却没有找到鱼。她喊：老板，我的菜上错了吧，鱼香肉丝里怎么没有鱼。旁边的人全都哈哈哈地笑起来，有人说：还好你点的不是蟹粉狮子头，那不是要杀头狮子给你吃。有人说：杀头狮子还好，她要是点霸王别姬，那不是要把死人挖出来给她啃。一片笑声里，涂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下来，大家看见她哭了，赶紧都不说话。

    小店的那个厨师好象就是老板，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男生，赶紧解下围裙跑过来说：鱼香肉丝里真的没有鱼，我们没骗你。涂恩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是猪啊，用屁股想问题的吗，没有鱼还敢叫鱼香肉丝，这是欺诈，我可以去消费者协会告你的。涂恩一激动，眼泪流得更凶了，鼻涕也下来了，狼狈极了。那个男生说：那我再给你做一份鱼好了。涂恩点点头。可是鱼还没有做好，司机就在喊：鱼香美人，上车了上车了，我们要出发了。涂恩把钱递给那个男生说：这是鱼的钱，这是肉丝的钱。男生刚想说：鱼你还没吃呢。涂恩已经丢下钱跑开了，一脸的眼泪鼻涕。

    2．

    涂恩到兰州的时候，周楚寒他们的营地已经迁走了，涂恩站在一片废墟里给他打电话。周楚寒居然骑着一头骆驼来接她，他说：我们地质队迁去了戈壁深处，交通不方便。涂恩不敢骑那脏兮兮的骆驼，于是两个人便沿着茫茫的戈壁慢慢朝前走。周楚寒问：老家还好吗？涂恩说：挺好的。周楚寒问：我爸爸妈妈好吗？涂恩说：挺好的。周楚寒问：你爸爸妈妈好吗？涂恩说：挺好的。夕阳已经快落山了，周楚寒指指远处的红树林说，快到了，就在那片胡杨林后面。涂恩说：周楚寒，你怎么没有问我好不好？周楚寒说：你不是挺好的吗？涂恩说：我不好，我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周楚寒问：你到底怎么了？涂恩说：我想你。周楚寒过来抱抱涂恩说：我也想你。

    晚上，全队的人聚在一个帐篷里吃饭。有人开玩笑说：涂恩啊，你是不放心周楚寒一个人在外，怕他沾花惹草是吧，大老远赶过来查岗呢。有人说：这茫茫戈壁滩，哪来的花，哪来的草啊？队长也过来凑热闹，他说：小安刚来的时候，老是追着问我，队长，这女人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啊，我就指指门口栓的母骆驼，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小安拎着裤子跑进来了，我问他，感觉怎么样。小安说，感觉还不错，就是让那母骆驼躺下来有点难。我吓了一跳，我说，你把骆驼怎么了，我们都还指望骑着它去镇上找姑娘呢。一群人全都笑起来，周楚寒也跟在后面笑。涂恩觉得挺尴尬的。

    人群散了之后，涂恩小声地对周楚寒说：你们队长怎么那德行啊？周楚寒说：长期在野外工作，人都变野了。涂恩说：那你变野了没有啊？周楚寒说：我没变，你怎么那么爱想啊，快躺下睡觉了。涂恩说：我不躺我不躺，你当我骆驼啊。周楚寒嘿嘿嘿地笑，外面北风呼啸。

    涂恩抱着周楚寒的脖子说：周楚寒，我们认识快10年了，我想结婚了。周楚寒说：我也想啊，可是现在队里特别忙，没有假期。涂恩说：你真当你在沙漠里挖金子呢，不如咱们回去吧。周楚寒就不说话了，黑暗里，涂恩的鼻子又变酸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西北之行，涂恩变得特别爱哭，也许是风沙太大了吧。

    第二天醒来，周楚寒已经出去工作了，涂恩帮周楚寒收拾东西，被子，床单，一堆的脏衣服。阳光里，抖开褥子，一叠照片掉下来，全都是一个美丽的维族姑娘，还有周楚寒，拥抱着，追逐着，身后，是夕阳下美丽的红树林。

    周楚寒回来的时候，涂恩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平静都连自己都觉得不像是自己，她拿着照片问他：为什么？周楚寒说：太寂寞。涂恩笑笑说：我也寂寞。周楚寒就不说话了。夕阳里，涂恩拖着箱子，转过头，像是几米漫画里那个小人儿，朝着周楚寒相反的方向走。

    3．

    还是当初那辆朝北的火车，只是这次换了方向，一路向南。司机还记得她，关心地问：怎么千山万水的跑过来，才一夜，又要回去啊。涂恩说：北方太冷了。车还没有开出兰州，雪就开始下，铺天盖地，涂恩隔着车窗看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她担心的问司机：师傅，我们会不会迷路。司机笑笑说：小姑娘，你放心，这条路我开了十年，闭着眼睛也能开回去。涂恩闭上眼睛，周楚寒就跳出来，回忆也跳出来，她和他也爱了十年，可是为什么，他和她却再走不回去了。

    车到西安，司机说：前面的那个隧道发生雪崩，正在抢修，估计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过去。车又拐进前天的那个加油站，司机叫大家下车吃饭。饭店的那个大男生还记得涂恩，他说：我还欠你一条鱼呢。他拿着大网兜去玻璃缸里捞鱼，两条窜来窜去的小鲤鱼。涂恩说：你捞走一条，另一条多孤单。那个男生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过了7秒，它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做的鱼真的非常漂亮，在盘子的一角还放了一小朵玫瑰。他说：今天是情人节，玫瑰是送给你的。很别致的玫瑰，居然是萝卜刻出来的，轻轻咬一口，好甜。他说：这种玫瑰要用南京的西瓜红萝卜刻出来的才好看，西安的萝卜不行，兰州的也不行。

    周楚寒又打电话过来，他说：涂恩，对不起。涂恩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他说：我有。涂恩还想说没有，信号就断了，该死的移动说用心服务，该死的周楚寒说用心相爱，全都是假的。那个大男生看见涂恩的电话断了，跑过来说：这里信号不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加油站后面的小山坡，踩着厚厚的积雪爬上去，来不及拨，短信就过来，周楚寒说：涂恩，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涂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那样站在山顶上，阳光出来了，晒得人暖洋洋的。那个男生说：知道吗，你特别像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涂恩说：我说你老土吧，这么烂的对白你也拿出来说。他嘿嘿地笑，掏出钱包让涂恩看里面的照片，真的有点像呢，照片里的女孩子看上去乖乖巧巧的模样，和涂恩剪一样短短齐齐的西瓜头。涂恩想不到自己千山万水的跑，却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和这样一个陌生人过情人节。他指着远处，一群人在忙碌，还有机器轰隆隆的声音，他说：那儿在抢修隧道，一辈子修不好才好呢。涂恩问：你说什么？他说：没什么。

    天黑的时候，涂恩又回他的小饭店吃饭，吃另一条鱼。其实涂恩倒是宁愿自己就是一条鱼，只有7秒钟的记忆，曾经遇见的人，曾经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他坐在旁边，又开始给涂恩刻玫瑰，好大的一个萝卜，转啊转的就是一朵玫瑰，转啊转的又是一朵玫瑰。他说：隧道要明天中午才能修好，晚上睡在车上冷，你就睡在我店里吧，有两个房间呢。涂恩点点头。

    他换了新的被褥，还生了炉子，空气里有淡淡的木柴香味，让人感觉温暖。涂恩钻在被窝里，他坐在床边，聊天，看电视。后来，涂恩说：冷吗？他说：还好。涂恩说：到被窝里来吧。涂恩过去抱他。他楞了一下，也过来抱涂恩。周楚寒的短信又过来。他问：涂恩，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吗？涂恩说：可以。那个大男生的吻像是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这一刻已经没有谁需要原谅谁了。

    周楚寒还在发短信，他说：涂恩，我们结婚吧，我现在就在回去的路上，只是西安附近的一个隧道发生雪崩，我现在被困在一个小加油站。涂恩楞了一下，赶紧推开身上的男孩子，推开窗子，她看见下面一排一排的大客车，有一扇窗子后面正闪着蓝萤萤的光，那一定就是周楚寒和老掉牙的诺基亚8250。涂恩流着泪跌跌撞撞地跑下去，寂寞已经犯下了错，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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