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不错,好像有很多年我没有感触到过女人这样的激情了。但那不是我妻子的过错,那是自然而然。我忽然冷静下来,我的身体是在一瞬间冷却的,就像从高空扔东西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走开!”我吼道,“叫你走开!!”李丹被我用力推开了。她惊叫着问我:“你怎么了?你不行吗?原来你真是个废物啊!”我想她在恨我,她出言伤我可以理解。李丹冲到我面前双手捶打着我的胸脯,哭叫起来:“废物!废物!大废物!”
我处在人生的低谷,处在汉语拼音四声发音里上声的最低点。在电台本本分分工作了近20年,职务上还是一个普通编辑,而我的大学同学中在北京或其他城市的一个个如今至少都是正处级,或者有的经商拥有了自己的企业,或者有的在大学成了著名教授当上了博士生导师。只有我一个人至今一无所有,命运总不愿意给我一点光芒,如今连一个副高职称也没评上,房子还是简陋的小两间。我感激我的妻子和孩子这些年来从不嫌弃我的无能,她们一直在期望有朝一日我们会时来运转,别人有的我们家也会拥有。我不得不在心灵的幽暗处努力旺盛起我对物质的欲望,因为这个世界早就开始用物质来衡量人的能力了。我可怜的妻子甚至安慰我说其实就过这种普通人的平常俭朴生活也挺好,她说这一切既然是命我们就该按照命运的安排平常过下去,她从不给我施加压力,但她在内心里究竟对我有无责怪只有天知道。我在人生的低谷徜徉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
因为签证的原因,李丹并没有立即向电台打报告辞职。我不懂她怎么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很正常地继续和我相处着,继续在不久前的那几个夜晚经营着我们的《夜间情缘》。终于到了出事的时间了,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李丹说她母亲她们排练了一台节目,她说她们排练的节目是准备到从前下放过的乡村演出的。“上海芭蕾舞团在1965年公演的大型现代芭蕾舞剧《白毛女》,我看过影碟,据说我妈妈她们是根据那个版本排练的。我向我妈妈说过,《白毛女》与我无关。”李丹笑着说。我劝她最好是听妈妈的话,出国以前做一次好女儿很珍贵。我说:“那里头的歌都不错的,你会唱吗?”李丹说:“就会一首《北风吹》。”她就在我们办公室大声唱了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啊,年来到。风卷那个雪花,来门那个外,风打着门来门自开,我盼爹爹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欢欢喜喜过个年。
从我们电台大院出发到武汉剧院顶多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但如此之短的路程也同样可以结束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坐在我身后的李丹紧紧地抱着我大声叫道:“你开快点啊?你连飙车的胆子都没有啊?”我愿意加大油门,我一个人驾驶摩托车的时候总是油门很大的。在解放大道上,我们沿着像汉语拼音当中阴平一样的平路出发然后像阳平那样向上,再像上声一样在天桥快速下滑又回升,下落时我前面的一辆面包车突然改道,于是刚才还看不太清楚的黑色奥迪轿车为躲让那辆突然改道的面包车紧急刹车了。我来不及躲闪,我只听到李丹惊叫了一声:“那是我妈妈的车!”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驾驶着黑色奥迪的王育老师是去武汉剧院的,我和李丹风驰电掣也是去武汉剧院的。王育老师将去演出《白毛女》,李丹是被说服了看她母亲的演出。我呢?我加大油门干什么?在短短的那段路程上我为什么要听李丹的话赶着把李丹送走?谁安排我们遭遇到王育老师的轿车?我不是一直都在想再见我6岁时的情景吗?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为什么让汉语拼音的四声发音如此形象如此心疼地发生呢?让我醒来吧,求求你们有谁把我唤醒啊,我要醒来,我这样持久昏迷实在是太难受了!你们要知道我仰躺的身体看上去像尸体,尽管我的心一直没有停止过在时间的幽谷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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