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州有个桥头乡,桥头乡有个小山村,俗称茅草窝。茅草窝偏远贫穷,祖祖辈辈没有人上过学。二十年前,村里办起了一所小学,茅草窝的孩子才有机会上学读书。
谁知好景不长,还不到一个月,县教育局安排下来三个老师,最后只剩下一个叫魏强的男老师。村里人担心他也留不长,大人小孩都忧心忡忡。魏老师对孩子们说:“同学们,不要紧的,走了两个,还有一个我呢!三个老师的课我一个人教,保证不会耽误你们的学业。”又安慰村里大人,“你们放心,我不会走的,我这一辈子,就留在茅草窝了,在茅草窝成家立业!”果然,不久魏老师同村里一个叫陈月娟的姑娘结了婚,一门心思教书育人。村里人心上那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茅草窝小学,有五个年级,八十来个学生,语文、数学、音乐、美术、自然、体育,魏老师一个人全包了——每天,上课铃声一响,他出了这间教室,又进那间教室;上完了语文,马上又上数学;这头才放下粉笔,那头又捧起篮球。
学生们轮流休息,他却没空喘一口气。晚上,他又要备课,又要批改作业,天天熬到大半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五十不到的魏老师头发累白了,人也累垮了,今年春上,他就大病了一场。到乡卫生院检查,医生要他住院,他没有答应。
自己住了院,谁给孩子们上课呀?他只拿了几瓶药,又回到茅草窝。
魏老师带病上课,熬到期末,又得准备考试。五个年级,十多套试卷,又要出题,又要刻写,又要油印,十分辛苦。他身体又不好,原本一个钟头的事,要三四个钟头才干得完,致使考试日期比原计划推迟了两三天,别的学校都放假了,他们还没考试。这天,他硬撑着熬了一个通宵,才把十多套试卷准备好。不过,他也累垮了,趴在桌上,昏了过去。妻子陈月娟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水,将他弄醒,劝他上医院。魏老师摇头说:“不行,不能耽误孩子们的考试,还是等考完了放了假再说吧。”
第二天,魏老师强忍病痛,挣扎着来到学校。一个孩子站在校门前等他。这孩子叫山娃,是乡长陈永春的儿子。陈乡长是茅草窝人,早先也是魏老师的学生。他如今当了乡长,又把儿子留在茅草窝念小学。陈永春说把儿子交给魏老师他放心。山娃聪明懂事,知道魏老师身体不太好,一早就在校门口接老师。
山娃看见老师一脚高,一脚低,摇摇晃晃地走来,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忙奔过去扶住老师,接过老师怀里的卷子,关切地问:“老师,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老师没事。山娃,下个学期你就要转到中心小学读六年级了。”
“嗯。”
“这是你在茅草窝小学的最后一次考试。”
“嗯。”
“你一定要考好。”
“嗯。”
师生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学校。魏老师调好了闹钟,摇响了上课铃。孩子们各自进了教室,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接过试卷,提笔答题。
魏老师在教室外来回巡视,转了一圈,感到头昏目眩,两腿再也支不住身子,只得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喘气。
第一堂课考语文。作文题是:《我的理想》。山娃一看到题目,立即想起自己的老师,想起茅草窝:没有魏老师,茅草窝的人哪能上学识字啊?村里人读书识字,长了本领,魏老师的身体却累垮了!魏老师就像是一支蜡烛,照亮了别人,牺牲了自己。对,我得快点长大,快点读好书,回村当一名老师,好替魏老师分担一些工作,减轻一些压力,让他能够喘一口气啊!
山娃含着热泪,“唰唰唰”一支笔写个不停,在试卷上抒发自己对老师的崇敬和向往。做完了作文,他又将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起身去交卷。
山娃跨出教室,猛然看见魏老师已蜷曲在椅子边的地上了,他大吃一惊,呼叫着奔过去,双手托起老师的上身。一看,魏老师脸色白得吓人,双目已经紧闭,山娃用手在老师的鼻孔下探探,感觉不到气息。他一边急着呼叫教室里的同学,一边把老师放平在地上,腾出身子去卸教室的门板,想把老师抬回村里抢救。但是还不等他把门板卸下,已听到围在老师身边的同学在呼天抢地地哭叫,他急忙奔回来,一摸老师的手脚已冰凉冰凉,原来还微软的身子已硬直了,他明白:老师已救不回来了,老师死了!
“老——师——”山娃扑在老师身上,号啕大哭。山娃和孩子们的哭声,惊动了整个茅草窝。
横生枝节
魏强的遗体,被抬进茅草窝陈氏宗祠。
按规定,宗祠的大门有三开:一祭祖、二庆典、三婚丧。第三条又有特别规定:只有德高望重、对宗族有过重大贡献的族人,才有资格进宗祠,行婚丧之礼,并不是随随便便哪一家的婚丧之礼,都能在宗祠里举行的。
魏老师是外姓人,宗祠为他开放,可见茅草窝人对他是何等感激和尊敬!
祠堂当中,摆着一张灵床,上面铺着红毯,四周环绕翠柏山花,村委主任陈木生含着泪水,亲手将遗体抬上灵床。他转身宣布村委会的决定:魏老师的全部心血,都花在茅草窝的孩子身上,如今以身殉职,为了表达茅草窝人的感激之情,魏老师的丧事由村委会主办,要按茅草窝的最高规格,把魏老师风风光光送上山。村委会的决定,获得了村民的拥护。
陈木生当即作了分工:某某请乐队;某某扯孝布;某某购买香烛纸钱;某某布置灵堂……尽管魏家本来存有棺木,陈木生说不够气派,委屈了魏老师,还是要人去镇上买一口上等棺木。
丧事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山娃则来到村口等他爹。山娃已经给他爹打了电话,告知魏老师逝世的噩耗。陈永春一听就哽咽失声,说要回村祭奠恩师。山娃在村口等了一会儿,乡政府那辆卡车远远开来,在村口停住。陈永春从车上跳下来,刘副乡长和司机小王从车上搬下两个大花圈。
陈永春眼泪汪汪,满脸悲戚。“爹——”山娃奔过去,扑在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陈永春拍着儿子的头,劝道:“山娃,魏老师是你的老师,也是爹的老师,魏老师离开了我们,你悲痛,爹也一样悲痛。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哭,也哭不活魏老师。我们该做的,是把丧事办好,一要对得住死者,二要能慰藉家属。你快带爹去见你木生叔,爹要和他商量这场丧事怎么办。”
山娃连忙告诉陈永春:“爹,这事村委会已经研究过了:魏老师的丧事由村委会办,木生叔带着村委会一班人,正在祠堂里忙着哩!”
陈永春停住脚,掉转头问山娃:“你木生叔他们都在祠堂里?”
“嗯。”
“那,那魏老师的遗体……也抬进祠堂了?”
“嗯。”
陈永春猛地变了脸色,脱口说道:“糟了!”
山娃不解地望着父亲:“爹,糟了?什么事糟了?”
陈永春支支吾吾,不好回答,他站住脚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山娃,爹和刘叔先去村委会,你去告诉木生叔,说我回来了,让他去村委会见我。我们商量一件事,再去祠堂祭奠魏老师。”
山娃在父亲的催促下,不得不接过刘副乡长手中的花圈,领着司机小王,来到祠堂。这两个花圈,一个是乡政府送的,一个是陈永春个人送的,一扛到祠堂,就引起不小的轰动。
陈木生问道:“山娃,你爹回来了?”
“嗯,我爹和刘叔到村委会去了,叫你快过去。”
“好!我这就去。”陈木生扔下手上的活,拔腿就走。
陈木生去了许久,未见转来,陈木生和刘副乡长也不露面。山娃一边帮着扎纸花,一边朝外张望,不明白大人们商量什么事,这么久还不见人影!
看看红日西斜,夜幕将至,突然一阵鞭炮声在祠堂外爆响,陈永春他们终于来了。
陈永春来到灵前,双眼含泪,满脸悲戚,扑通跪下,便要向死者磕头。
陈月娟伸手拦住,哭泣道:“永春叔,论辈分魏强还是你的侄女婿,你行这么大的礼,他受不起啊!”
陈乡长哽咽道:“月娟,于公于私,这个礼都是要行的:于私,他是我的老师,我能读书明事,能有今日,完完全全是魏老师给的;于公,我要代表桥头乡政府向魏老师表示哀悼和敬意。魏老师扎根山乡,献身教育,以身殉职,桥头乡政府、桥头乡人民,应该感激他!”
陈乡长流着泪,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死者磕了三个头。他站过一旁,刘副乡长也磕了三个头。祠堂里的人个个热泪盈眶,注视着陈永春和刘副乡长。陈月娟扑在丈夫的身上,放声大哭,说道:“魏强,你看到了吗?桥头乡两个乡长都来给你磕头了!你这二十年没有白累,你的心血没有白流,你值啊!你值啊!”
陈永春劝慰陈月娟道:“魏老师的丧事,木生向我汇报过了,丧事的规格,我看还要提高一个层次:由乡政府来办。这样做,不仅表示乡政府对魏老师的表彰,也可以借魏老师这个榜样,教育全乡教师扎根山区搞教育。刚才我打电话和乡党委书记商量过,决定在乡中心小学设灵堂,由乡教委负责办理魏老师的丧事。月娟,现在由刘副乡长陪着你,把魏老师的遗体送过去。”
茅草窝的人,又是惊喜,又是振奋:哇!这可了不得啊!一个普通山村教师的丧事,由村委会来主办,已经少见,如今还要提高规格,由乡政府主办,这恐怕全国都少有!魏老师有这种待遇,多亏了永春啊!学生当了乡长,老师也跟着沾光!
陈月娟也从心底感激陈永春。陈乡长见家属点了头,招呼人将遗体抬上卡车。刘副乡长陪同陈月娟,坐进驾驶室,村上的人也想往车上爬,要去陪魏老师。村委主任陈木生见状拦住大家:“你们这些人真没脑筋!魏老师的丧事,是乡政府办的,魏老师到了乡里,还会没人陪吗?我们去了反而添乱。今晚,谁都不去了,等魏老师出殡,我们再去给魏老师送行。”
卡车开走了。陈乡长把众人叫进祠堂,宣布一个意外的消息:五十年前,茅草窝有个小伙子,名叫陈四海,被国民党抓走后,流落海外,历经磨难,成为美国富商。陈老先生身在海外,心在茅草窝,这次带着孙子、孙媳妇归国,明天,将由张县长陪同,回村探亲……
陈乡长只说到“回村探亲”,就说不下去了。为啥?这消息太令人激动了!村里人都听说,去年板塘回来一个泰国华侨,板塘就沾了不少光,路修通了,电也通了,让外村的人羡慕死!如今茅草窝出了一个美国富商,这还了得!尽管魏老师的故世,使大家的情绪很悲戚,现在突然听到这消息,一下子扭转了气氛,于是议论纷纷,就像开了锅。陈木生喊了好几遍“肃静!肃静!”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的反应,使陈乡长增添了几分信心,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茅草窝,如今面临两件大事:一件是丧事。魏老师为了茅草窝的孩子,呕心沥血,以身殉职,我们感激他,一定要把丧事办好;还有一件是喜事:四海阿公这次回国,一是投资办厂,帮助家乡改变落后面貌,二是为孙子举行婚礼。阿公的孙媳妇是洋人,洋人的规矩,婚礼是在教堂里举行的。四海阿公为了让孙子永远记住自己的根,决定孙子的婚礼回村里来办,坐花轿,开宗祠,祭祖先,告天地,中国风,中国情。县里指示,一定要把这场婚礼办好!”
说到这里,陈乡长放低了声调说:“为了不让魏老师的丧事影响喜事,也为了不让喜事影响丧事,丧事、喜事分开办,丧事由乡政府牵头,在中心小学举行;喜事由村委会唱主角,在宗祠里举行。我们要赶快准备:地要扫得干干净净,掉一砣豆腐都不沾灰!墙壁里里外外要刷白,大门、窗户、柱子、檩梁,要过油漆。大门要漆黑的,显示宗祠的庄严,窗户和柱粱要漆红的,象征喜庆,还要贴金喜字。还有大红灯笼、龙凤喜烛、大红花轿,我们都要一一准备,事情多,时间紧,我们要兵分六路,赶快准备……”
紧接着,村委主任陈木生立即调兵遣将,重新部署。原来写挽联的,现在写喜联;原来挂孝幛的,现在挂彩带;原来烧纸钱的,现在点红烛;原来扎花圈的,现在扎灯笼;原来吹哀乐的,现在吹迎宾曲;原来抬棺木的,现在抬花轿……
任务这么一变,大家做起来总觉得有点别扭。比如写对联的,他原本是要写:“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一落笔就写成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扭归别扭,大家还得按村主任的布置去做,想到茅草窝即将发生的变化,心中那种别扭,也就慢慢消失了。
祠堂里的气氛渐渐热烈,山娃却闷闷不乐,悄悄离开祠堂:他对这场婚礼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老师,是老师的丧事。山娃漫无目的地来到老师的家里。师母陈月娟护送老师的遗体,到乡政府去了。他们有一个儿子,名叫魏斌,在永州师范读书,上午通知他回家奔丧,现在还没有赶回家。山娃举目环视,老师的屋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让人感到心酸!
“魏——老——师——”山娃轻轻呼唤,泪水夺眶而出。过了一会儿,一群小伙伴也走进来,围在山娃身边,默默流泪:他们也和山娃一样,来到这座空屋里,思念起他们的老师……
冷月孤魂
卡车载着魏强遗体,来到桥头乡乡中心小学的门前。此时已近黄昏,学校两扇铁门紧紧关闭,里面黑洞洞的。
刘副乡长跳下车,亲自上去敲门。不一会儿,住校的吴校长一边应着,一边奔出来开门。刘副乡长随即要招呼卡车往学校里开。
吴校长急了,连忙张开双臂拦住,问道:“刘乡长,车里装的什么?怎么往里开?”
刘副乡长沉重地说道:“茅草窝小学的魏强老师故世了,乡镇府决定丧事由乡教委主持办理……”接着又把陈乡长让他把魏老师遗体连夜送到中心小学,找教委主任布置治丧其他准备工作的事,粗粗说了一遍。
吴校长听完,为难地说:“刘乡长,其他事情等明天天亮都还好办,只是魏老师的灵堂设在中心小学不行,更不能让遗体安置在学校过夜。”
“为什么?”刘副乡长有点火了。
吴校长见乡长发火,急忙解释。原来后天是全县小学升学考试的日子,桥头乡中心小学是县教育局设置的第三考场。考场布置已经结束,今天下午上级派人检查验收完毕,按照规定在考试开始之前是要封起来的,所以当然不能移作他用。
刘副乡长一听不由少了主意,急忙让司机去找教委主任,吴校长在一旁说:“不用找了,他去县教育局了,要到考试时才领试卷回校。”
这事出乎意料,陈月娟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刘副乡长。刘副乡长一边劝陈月娟别急,一边拔腿去打电话,找陈乡长汇报。过了许久他垂头丧气地转回来,原来电话没有打通。你想,茅草窝的人都在祠堂里布置,哪有人接电话?
陈月娟看见刘副乡长一筹莫展的神态,非常失望,说道:“刘乡长,你别为难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副乡长摇摇头心想:陈家祠堂正在张灯结彩,为华侨筹备婚礼,遗体拖回去,往哪里放?不过,这话他不能跟对方说,便故作轻松地安慰陈月娟:“月娟,你不要着急,乡政府为教师办丧事,还会找不到地方?”
陈月娟有些犹豫。刘副乡长动情地说:“月娟,陈乡长是魏老师的学生,他多次说过:没有魏老师,就没有他的今天。乡政府为魏老师办丧事,既是乡政府对魏老师的嘉奖,也包含了陈乡长的一片心意。月娟,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陈乡长?”
刘副乡长这番话,说得陈月娟心里热乎乎的,心里的疑虑顿时打消,她哽咽道:“刘乡长,我相信你,我相信永春叔,我听你们的。”
刘副乡长稳住了陈月娟,松了一口气。他低头沉吟:要另找地方也是明天的事,今天晚上,魏老师的遗体放到哪里去呢?他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便招呼陈月娟上车,指挥司机,将车开到乡农机站。
农机站位于一个山坡上,一个大院,两幢楼房,也曾风光一时,如今名存实亡,人去楼空,破败凋零,只留下一个六十多岁的崔老头看家护院。
刘副乡长叫开了门,将遗体抬进大院里。他对陈月娟说道:“月娟,今夜就委屈魏老师在这里暂停一晚,我马上就找有关人员商量,明天一早就让人把灵堂布置好,来接魏老师过去。”
刘副乡长走的时候,吩咐崔老头为陈月娟做伴,崔老头点头答应。谁知刘副乡长走后不久,崔家来人叫崔老头,说他家出事了。崔老头一着急,就把刘副乡长的吩咐都忘了,丢下陈月娟,回家去了。
陈月娟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遗体。她举目环视:头上一弯冷月,廊下一盏孤灯,四周满院杂草,身边一具遗体,显得分外凄凉。陈月娟有些伤感,她对丈夫说道:“魏强,永春叔是一番好意,要为你争一番风光,谁知好事多磨,让你受此委屈!你就忍一忍吧,刘乡长说了,明天把灵堂布置好,就把你接过去,乡政府来为你主持丧事,全乡的老师都来参加你的葬礼,魏强,你说,这有多风光呀!”
陈月娟这话,既是说给亡灵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说过之后,她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不过长夜难熬,孤魂凄凉,她觉得该给丈夫弄一些纸钱来烧烧。她摸摸口袋,口袋里还带着钱,就对丈夫说道:“魏强,你在这里躺着,我去买香烛纸钱,一会儿就回。”
陈月娟出了农机站,去集上买香烛纸钱,远远看见乡政府灯火通明,许多人在灯光里忙碌,夜空中还传来刘副乡长的吆喝声:“小王,左边的对联贴歪了,往窗边斜一点,再斜一点,对!行了!小张,横幅的字剪好了没有?要加快进度,今夜一定要布置好!喂,小李,乐队准备好了没有……”
陈月娟一怔:又是贴对联,又是贴横幅,又是准备乐队,这不是在为魏强的丧事做准备吗?她心里好感动:乡政府出面主持丧事,就够意思了,如今把灵堂都安排在乡政府,这么多乡干部熬更过夜布置灵堂,真让人过意不去!
陈月娟加快脚步,要对刘副乡长说一声谢谢。走着走着,她站住不走了:咦,不对呀!如果是布置灵堂,该是白纸挽联、黑布横幅,怎么那对联是红的?
还有红绣球、红灯笼……这不像是办丧事,倒像是办喜事!
陈月娟想过去问问刘副乡长,又觉得不好开口,掉头看见路边的商店开着门,就跨进去,向店主打听乡政府有什么喜事。店主消息灵通,又爱卖弄,就添枝加叶,把茅草窝华侨归国回乡事大吹一通。陈月娟听说之后感到十分意外。
陈月娟掏出钱,买了货,提着香烛纸钱往回走。她回想起爹娘早年说过,村里有个四海哥,上集卖柴时,被国民党抓走了,多年来杳无音讯,大家都以为他早死了。想不到他还在人世,竟然还惦着茅草窝这个穷山村,带着孙子回来探亲。其实他那一房人早就死绝了,他回村来,也就是看看村邻,温温乡情,乡政府隆隆重重接待,也是应该的。
陈月娟一路叹息,回到农机站,一进门,听见“吱吱吱”的叫声,寻声望去,看见一群老鼠,在尸体上蹿来蹿去,嗅的嗅,咬的咬。她毛骨悚然,浑身颤抖,两只眼睛喷出火焰,大吼一声,冲了过去,追打那些老鼠。群鼠受惊,四散逃窜,眨眼无影无踪。陈月娟回过头来看丈夫,惊呆了:丈夫的脸被抓破,耳朵被啃去了一块!她心里一阵绞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月娟醒过来,睁开眼,看着丈夫被鼠啃过的遗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伸出手,轻轻整理遗容。陈月娟此时十分后悔:丈夫在茅草窝默默无闻干了二十年,把一腔心血全都花在孩子们身上,他难道是为了追求死后的荣耀吗?都怪自己,只想到把丈夫的丧事办得风光点,没料到却落得鼠啮尸残的下场啊!
陈月娟抚尸大哭,自谴自责。恨不得背起尸体,马上回到茅草窝,叫上一班人,帮她入殓落葬。可是,此刻她只身一人,怎能把遗体弄回去?
陈月娟哭得正伤心,突然门外闯进一群含着眼泪的半大孩子,这群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山娃和他的小伙伴们。原来他们放心不下老师,踏着月光,来到集上,一路寻来,正好听见陈月娟的哭声,就冲了进来。看见老师被扔到这样的地方,山娃非常气愤,说道:“月娟姐,他们怎么把老师扔到这里?这不是骗你吗?不行,我去找刘叔叔说理!”
山娃说着,就要去乡政府找刘副乡长。陈月娟一把拖住山娃,说道:“山娃,这事不能怪你刘叔,更不能怪你爹,要怪,只能怪我昏了头,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快把你们的老师抬回去吧!”
在陈月娟的哀求下,山娃只得招呼小伙伴抬老师回村。山村孩子,从小干农活,身体棒,力气大,众人一拥而上,抬着魏强的遗体,顶着月光,踏上了回村之路。
釜底抽薪
陈乡长亲自督阵,祠堂经过众人一夜整饰,焕然一新,喜气洋洋,特别是那顶大红花轿,更让人满意:花轿内铺软垫,外张红绸,四角悬挂流苏,轿顶扎着大红绣球,富丽堂皇。陈永春还坐上去,试着让人抬着转了一圈。
黎明时分,陈永春离开祠堂,来到村委会:劳累了一夜,他需要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好接待归侨。归侨是茅草窝人,论辈分,还是他的叔公。陈永春对这次接待工作,信心十足!他力争要取得四海叔公的好感,说服四海叔公投资开发故乡。茅草窝花岗岩品质优良,办个石材厂,效益必定不错;三圹铺蕨菜丰富,办个野生植物食品厂,前景一定可观;柳村的地下水含丰富的矿物质,正好办个矿泉水厂……
陈永春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看见老师魏强来到床前,他感到意外,忙问道:“魏老师,我不是安排了乡政府的人,在中心小学为你开追悼会,你怎么跑回来了?”
“永春,我来找你。”
“找我?”
“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的追悼会,你为什么不参加?”
“我……”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参加?”
“魏老师,我走不开。”
“你有什么事走不开?”
“我要接待四海叔公。”
“四海叔公是谁?”
“四海叔公也是茅草窝人,五十年前被国民党抓了丁,流落海外,历经磨难,如今成为美国的富商。”
“美国的富商?我明白了!”
“魏老师,你别误会,我这样做,是为了村里,为了乡里。”
“难道没有包含一点……个人动机?”
“我……”
“乡长,你为什么不回答?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其实,你这样做,也很正常,我理解你。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要睡觉,你要养足精神接待美国富商,我不该影响你休息,我要走了。”
魏强朝陈永春挥挥手,转身往外走,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栽倒在地。“老师,小心!”陈永春一声惊叫,从梦中醒过来。
他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心中感到不安,便拨通了乡政府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刘副乡长。刘副乡长忙把中心小学设考场、无法设灵堂的事,作了汇报。
陈永春一惊,忙问道:“魏老师的遗体你怎么安排?”
“送到农机站去了。”
“谁在农机站守灵?”
“陈月娟,还有守农机站的崔老头。”
“没别的人了?”
“……没有。”
陈永春火了:“你是在对待流浪汉吗?怎么这样随随便便?真是乱弹琴!你快带一些人去农机站,搭孝棚,设灵堂,乡政府人手不够,把各机关的人都调去。”说完搁下话筒,正在生闷气,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惊得他跳了起来。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么紧张干什么?魏老师的遗体不是在乡农机站吗?怎么听见有人哭,就心惊肉跳?
正在这时,陈木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陈乡长,不好了,月娟把魏老师的遗体抬回家了!听月娟说,到了乡里,丧事没人管,魏老师的遗体丢在农机站,月娟出去买香烛,魏老师的遗体就被老鼠啃了,月娟她很伤心哩!”
陈永春的脑袋,轰的一声响,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叮铃铃!”
电话铃这时候又突然响起来,陈木生拿起话筒听了听,将话筒递给陈永春,说:“是刘副乡长,找你的。”
陈永春茫然地望着陈木生,没有反应,陈木生又说了一遍,陈永春才伸出手,接过话筒。话筒里传出刘副乡长焦灼的声音:“陈乡长,不好了,陈月娟失踪了,魏老师的遗体也不见了。农机站崔老头说,他家出了点事,他半夜里就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我……”
陈永春打断刘副乡长的声音,吼道:“刘一清,你知道不知道你捅了什么娄子!你把人家丢在农机站,撒手不管,陈月娟到集上买香烛纸钱,尸体就遭老鼠啃了,陈月娟很伤心,把尸体弄回家了!刘一清,这娄子你给我捅大了!”
刘副乡长也感到问题严重,忙作检讨。陈永春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我没空听你作检讨,我要去魏家做工作,把尸体运回乡里去,丧事仍按原定计划办!你给我听好:一、以乡政府的名义,给全乡老师下通知,到中心小学集中;二、乡政府分一部分干部,筹办丧事,人员不够,从乡里各机关抽调。”
布置完毕,陈永春气呼呼地扔下话筒,同陈木生来到魏家。那些在祠堂里干活的村民,此时都拥到魏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看到陈永春走来,村民们默默地闪开,让出了一条路。
陈永春来到尸体跟前,尽管他已有了思想准备,看到被老鼠毁坏了的遗容,仍然是触目心惊。他愧疚地低下头,对陈月娟说道:“月娟,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你。”
陈月娟掩面垂泪,没有吭声。
陈永春长叹一声,说道:“月娟,我没有陪你为老师守灵,我感到很内疚。不过,我没有办法。村里两件大事凑到一块儿,作为学生,我应当以老师的丧事为重;作为乡长,我应当以四海叔公的喜事为重。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我好后悔。”
陈永春说着说着,泪水就涌出来。陈月娟抬起泪眼,望着陈永春,哽咽道:“永春叔,你没有错,你是乡长,是公家的人,当然要以工作为重,我不怪你。”
陈永春松了一口气:“月娟,你能理解我,这就好办了!月娟,我们陪着魏老师去乡里吧,这次我亲自去安排,我保证让你满意。”
“不,不用去了,魏强的丧事,我还是在家里自己办吧。”
“月娟,你还不肯原谅我?”
“永春叔,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怪你,只是我不愿再把魏强的遗体抬来抬去。他活着时默默无闻,现在死了,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陈月娟坚持在家办丧事,陈永春面有难色,心想:村里人手有限,归侨的喜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腾得出力量办丧事?哪知陈月娟说道:“永春叔,你们放心去忙四海叔公的事,我知道那事重要。魏强的事,又不需讲排场,只要四个人挖坑,八个人抬棺,有我们自己这一房人足够了。”
陈永春还在苦口婆心劝陈月娟改变主意,哪知陈月娟只认准一个理:死者需要的是入土为安,坚持自己操办。陈永春见说不服陈月娟,只好默默退出。陈木生也招呼村干部和村民,准备上乡政府迎亲。
众人散去,只剩下陈月娟一房人,在魏家出出进进,准备丧事。陈永春站在祠堂前,忧心忡忡。陈木生还以为陈永春是为老师草率的丧事感到不安,劝道:“陈乡长,我们的心到了,月娟坚持那样做,你别放在心上。”
陈永春手指戳着陈木生的额头,说道:“木生,木生,你的名字叫木生,你的脑袋瓜难道也木了吗?你看看,魏家离祠堂这么近,这边办喜事,那边办丧事;这边张灯结彩,那边孝幛白幡;这边吹迎宾曲,那边奏哀乐;这边抬花轿,那边抬棺材……这不是让四海叔公难堪吗?”
陈木生一想,也感到问题严重,要过去同陈月娟打招呼,要魏家暂缓一天出丧,等归侨办完喜事,再陈尸发丧。陈永春拖住陈木生:“不行,直捅捅对月娟说,对她刺激太大。这样吧,你悄悄地把在魏家帮忙的人,一个一个叫出来,做做工作,让他们离开魏家,全都到乡政府迎亲,办完了这场喜事,我们再隆重地为魏老师办丧事。”
陈木生心领神会,转身就走。陈永春回到村委会,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他希望陈木生早一点做通村民的工作,将人带到乡政府去迎亲。
说实话,这一场喜事跟丧事凑巧碰到一块儿,让他很为难。丧事肯定不能延期,那么能不能向上级建议把婚礼改期呢?想到此,他拿起话筒,拨通了县长办公室的电话,可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搁了话筒。他想:他和陈木生商量,想出提高丧事规格的办法,既对得起魏老师,又保证了归侨的婚礼如期举行。谁知会碰到中心校设考场的意外情况!唉,再加上刘副乡长处理不当,事情竟会弄得如此糟!但愿木生不要再出差错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永春以为是陈木生回来了,进来的却是他的儿子山娃。小家伙一进门,就气呼呼地责问父亲:“爹,你为什么要木生叔把人都叫走?你为什么不准月娟姐办丧事?”
旷世葬礼
陈永春原来担心陈月娟会来责问他,陈月娟没有来,来的是儿子山娃,他感到意外。面对儿子的责问,他没有恼怒,他要做的,是安抚:“山娃,爹这样做,是为了魏老师。魏老师辛辛苦苦,教了我,又教了你,就这么草草埋葬,爹不忍心。等过了这一天,爹安排人为魏老师大操大办,难道不好吗?”
“哼!你说得好听!你心里要是有魏老师,你就不会欺骗月娟姐,腾出祠堂办喜事了!”
陈永春听儿子说出“欺骗”二字,感到委屈:他理解儿子,儿子却不理解他。他想再安抚儿子几句,儿子却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陈永春有些不安:儿子人小鬼大,他怕儿子坏了他的事。幸好陈木生这时回来了。
陈木生满面笑容,说一切如愿。陈永春跟随陈木生来到村头:茅草窝年满16岁的村民,都在村头集合,连陈月娟的亲兄弟也来了。陈永春心上那块石头,这才落下地。
陈木生一声号令,村民抬着花轿,去乡政府迎亲。锣声、鼓声、鞭炮声,传进魏家,陈月娟感到好伤心:怎么归侨办喜事,就不允许魏家办丧事?一房间人,为什么一个个弃她而去,就连她的亲兄弟,也悄悄地走了?难道一个山村教师,死后就该受此冷落?
陈月娟越想越寒心,待迎亲的队伍远去,她擦干眼泪,起身往外走。这时,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这人是山娃。山娃低着头,含着泪哽咽道:“月娟姐,都是我爹不好,他不该这样对待老师。他对不起魏老师,他也对不起你。月娟姐,不,师娘!我给你赔罪了!”
陈月娟一怔:她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她那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搂着山娃,哭道:“山娃,不关你的事。你来得正好,求你一件事:你在这里守着老师,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月娟姐,你去哪里?”山娃盯着陈月娟,有些不放心。
“我去附近村子,请几个人来出殡。”
“出殡?月娟姐,魏斌还没有赶回来,就要出殡?难道你不让魏斌看他爹一眼?”
陈月娟摇摇头,说道:“山娃,你知道吗?你们魏老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儿子师范毕业,能回茅草窝接他的班。为了实现你老师的这个心愿,必须尽快出殡,不能让魏斌看见他爹被损坏的遗容,看见他爹所受的冷落。看见了他心里怎么想?山娃,茅草窝的孩子,将来还要人教书啊!”
“月娟姐——”山娃叫着,扑在陈月娟的怀里放声大哭,陈月娟也泪如雨下。山娃哽咽着说道:“月娟姐,既然这样,也不要去邻村请人,魏老师的事,交给我们来办。”
陈月娟还没反应过来,山娃就跑了。陈月娟望着山娃的背影,不知道这孩子要去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山娃领着一群孩子走来,这群孩子都是魏强的学生,他们一个个头戴孝布,臂套黑纱,胸佩白花,肩上扛着长长短短的杉条,手里提着大把小把的绳子。在陈月娟惊讶的目光中,山娃指挥孩子们扎棺架。陈月娟清醒过来,含着泪问道:“山娃,你们……行吗?”
“月娟姐,你放心,我们能行。”
棺架扎好了,孩子们拥进屋,扑通跪下,朝老师磕了三个头。山娃含泪说道:“魏老师,我们来给你送行了。”山娃首先捧住老师的脑袋,有两个孩子托住老师的双脚,有两个孩子托住老师的双手,五个孩子把老师平平稳稳地放进棺里。他们把山上采来的芳香的山花,铺在老师的身上。
封好棺后,十几个孩子围在棺木四周,十几双小手伸到棺底,棺木虽重,山里的孩子力气也大,他们一声吼叫,把棺木稳稳当当抬出屋,又平平稳稳放上棺架,绑扎停当。十几根杠条从绳套里穿过去,三十二个孩子站在杠架边。山娃一声号令,他和小伙伴一齐发力,把棺木抬了起来。
陈月娟望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好生内疚:魏强教了二十年书,没有使唤过一个孩子,农忙时节,孩子们主动登门,帮老师“双抢”,都被魏强撵走了。想不到魏强死后,竟要借助孩子们稚嫩的肩膀出殡,魏强九泉有知,一定会埋怨她。陈月娟好几次想拦住孩子们,最终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面对现实,她有太多太多的无奈,此时此刻,她太需要孩子们的帮助了。
孩子们哽咽着的号子声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沿着山道前进。走到中途,迎面来了一支迎亲队,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突然,迎亲队像是被人施了魔法,敲锣的忘了敲锣,打鼓的忘了打鼓,吹喇叭的忘了吹喇叭,放鞭炮的忘了放鞭炮,一个个站住不动,睁大眼,惊讶地望着出殡队。
归侨陈四海由张县长和陈永春陪着,走在最前面。陈永春最先看到出殡队,大吃一惊,偷眼打量张县长和归侨的反应,两人的目光正盯着他。
陈永春脸一红,刚要解释,陈四海倒先开口:“永春,村里有人故世?”
“嗯。一位姓魏的老师累死在他的岗位上。”
“魏老师?村里哪有姓魏的?”
“是外地人,来村小教书,安家立业已有二十年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昨天上午。”
“怎么让小孩子出殡?”陈四海连连追问,陈永春张口结舌。陈四海明白了,他把脚一顿,说:“荒唐!荒唐!真是荒唐!天地君亲师,古人都把老师摆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你们反而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人死了不拢边,都围到我身边来,我孙子的婚礼,难道比老师的葬礼还重要吗?”
陈永春哑口无言。陈四海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过去,拦住出殡队伍,大声叫道:“魏老师,我们茅草窝,数百年没有一个人读书。我在海外,日日夜夜想的事,就是有朝一日,能回乡建一座学校,让家乡的子弟,也能读书识字。我想的事,你已经做到了。我作为一个茅草窝人,感谢你啊!你不幸辞世,村里本该为你风风光光办场丧事,如今却因为我的归来,使你如此冷落凄凉。这是我陈四海造的孽啊!我陈四海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说着,他老泪纵横,扑通跪下,朝着棺木磕头。
张县长一怔,急忙跑过去,扶起陈四海,愧疚地说:“这事我有责任。县里虽然三番五次喊科教兴国,喊尊师重教,可是,嘴上讲得多,实际做得少,我的工作没做好,我要向家属作检讨。”
陈月娟听了,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县长走到孩子们面前,含泪说道:“同学们,今天委屈你们的老师了。我向你们道歉。你们是一群好孩子,我理解你们对老师的感情,不过,抬棺出殡,不是你们干的事,你们的肩膀还嫩,还承受不起这么沉重的分量。来吧,把你们的杠子交给我们,让我们来抬吧!”
张县长和陈四海,从两个孩子手中接过杠子。村民们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连陈四海的孙子、孙媳妇也争着去抢杠子。陈永春走到儿子面前,惭愧地说:“山娃,爹错了,爹对不起魏老师。你要是原谅爹,就把杠子让给爹吧。”山娃怔怔地望着父亲,眼中滚出泪水,把杠子让给父亲。
迎亲队变成了出殡队,迎亲曲也换成了哀乐,县、乡、村三级领导,归侨、洋妞和村民,抬着棺木,放着鞭炮,吹吹打打,重新上路。陈月娟由山娃扶着,走在最前头,她心里非常激动,希望儿子此时能赶回来,看一看他父亲——
一个山村教师的葬礼。
陈月娟一边走,一边频频张望。就在这时,她双眼一亮:只见前方山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飞奔而来……
(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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