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浴巾迅速地把身子围好，走出我的“房”。
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她会不会也在这种地方。
这个想法立即控制了我的脚步，我向对面那扇关闭的门走去，我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
我听见了，或者说，清晰地听见了以下的对话——
刘森：我真不明白，这些年过去了，你们这些人……
杨翠玲：怎么，你又来了!你可别把我也扯进去!
刘森：好好，就说阿贵他们吧。你说说看，当年这几个荣耀得何其了得，可如今又怎么样？到社会上也混了这么多年了，可我竟觉得我跟他们好像是两代人似的，一点共同的东西都找不到!说风度没风度，说气质也没气质……
杨翠玲：你别把话说得那么刻薄，他们当初可都是好样的，李明义要不是官场翻了船，这会儿说不准也是个副市长了!
刘森：就他那样，不可能!我告诉你，他们这回看我回来投资搞大项目了，整天跟市委书记、市长们泡在一起，就一个劲地想着通过我去巴结这些上层人物。特别是李明义，昨天还跑到开工典礼现场来凑热闹，晚上也跟着我挤到招待酒会上，逢人便说，我是他的老同学，关系多么铁，还私下跟我说，让我替他在市委书记和市长面前多美言几句，还说什么我不救他就没人救他了!我真想不通，他这么会投机钻营，怎么会官场翻船的？他这副德性，我过去可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要说到张大强，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可能就是一个字：俗!他这个人如今堕落成那样一副德性，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就是一个大傻逼!我就闹不明白，他当初在大学里都学了些什么……
杨翠玲：话也不要说得那么绝对!阿贵毕竟跟他俩不同，他现在也是一局之副局长，他还想在仕途上蹦一蹦，他的变数，我看还说不准呢!
刘森：拉倒吧，我看阿贵是越看越窝囊!当个破副局，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可也学会了官腔官调，好像还很清高呢，其实骨子里，我看也就是一个字：酸!你知道吗，刚才跟我来到这种地方，就像被我带进了鬼子的包围圈似的，那副惊恐不安的样子真是可笑，当着小姐的面还羞羞答答，我说他还是个处男呢……哈哈……
杨翠玲：这么说，现在就属你最牛？你眼里也没有别人了？既然这样，你还要把他们领到这种地方来，花钱耍他们不是？
刘森：话不能这么说，牛不牛靠的是实力，有了实力才能有身价。如今中国社会是靠金钱说话的。我在想，聪明的人无非两种类型，一种是追逐金钱，一种是追逐名利地位，两类兼得当然是锦上添花了。在中国当官的好处就在于，这两者是可以兼得的，既有名利地位，又有金钱。可是这两样，我看他们准也没能沾上边儿。我嘛，名利这辈子可能不去奢望了，但金钱是断不能少的，因为我要享受人生啊!我在全世界到处花银子买享受，图的什么？图的就是两个字：痛快!我邀请李明义、张大强，还有阿贵他们出来，喝酒也罢，泡妞也罢，就是让他们看看，有钱的人是在怎样的活着，怎样的享受着，什么叫纸醉金迷？什么叫醉生梦死？不要那么死脑筋，一根筋子，要变得聪明起来。
我没有再听下去。不，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从度假区走出来时，天空还像黑幕一样，深夜清凉的寒气使我不住地战栗。
要过春节了。机关里一改往日的平静和闲散，变得闹哄哄的，大家都在忙着备年货，发这发那，显得人气很旺……
张大强打来电话，说这个春节咱们怎么聚聚？
我说是不是刘森又回来了？
他马上在电话里叫起来，怎么，你还不知道？
我说知道什么？
他说，刘森把杨翠玲带到日本去了，据说今年他们在东京过春节呢!
我没再听下去，就挂了电话，我忽然觉得内心失落得很。
春节过后，张大强决定重操旧业，跟几个人合伙开一家酒店，说是酒店的功能“应有尽有”。他是从四川一个名叫新镇的地方打电话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我问他怎么跑到四川去了，他在电话里笑起来，说找妹子呀，这里的妹子多的是，都是水灵灵的。
李明义上门找过我一次，他情绪很低落。我已经听说了，市里就他的官复原职的动议并没有被通过。他告诉我，仕途上卷土重来可能没戏了，他现在决定重新捡起书本，要参加今年的考研，虽然年龄是大了点，但别无选择。
他说，他不这样做，就无法再进人主流社会或另谋高就。
他说，他现在越来越无法忍受被这个社会冷落或遗忘。
他说，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伤害了。
正如我当初所意料的那样，我们年轻的局长终于升迁了，作为副市长的人选虽没有被人大通过，但被任命为市政府秘书长。
局长的人选现在正紧锣密鼓，各种风传的小道消息也层出不穷。
我没有加入到私下的“活动”之中，尽管我也觊觎着局长的位置，可不知怎的，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我对自己说，还是顺其自然吧。
原载《清明》200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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