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源最早的暴发户胡力健两年前淘到了一把价值不菲的宜兴紫砂壶，李思祖爱不释手，一有时间就在手里把玩着，喝茶时也不用杯，就用茶壶对嘴而饮，不喝时就用手摩挲不已，平时也常用茶水浇淋，细心养着，他常说这把壶要留着陪他进棺材。有人戏称，若为李思祖画像，手中没有捧一把壶怎么看也不像。
李思祖是地地道道的北源人，他从来没在北源以外的地方生活工作过，连上过的所谓大学，即使是社来社去的“五七”干校也是在北源就读，但终究还是拿了个大专文凭。当年李思祖被提拔为组织部部长，差点就因为对这张文凭的认定而搁浅，所幸他官场吉星高照，一路坦途，当了几年的部长，在北源提拔过数百名科局级干部，然后再当了两年市委副书记。
权力鼎盛时，他曾经覆盖过四个副市长分管的业务，尽管组织上没有明确他是常务副书记，但他实际上就在行使这样的权力，因为除了市长兼市委副书记外，市委只有他一个专职副书记，组织、人事、农村、政法、城建、社会发展等部门他都分管过。55岁时转任北源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社会舆论，都认为他在北源基本上可以安全着陆了。
不知何时起，北源就有人开始叫他“老爷子”了。尽管他当组织部部长时还不到50岁，他从不介意别人这样的叫法，甚至这样的称呼让他感到惬意，至少表明在他人心目中自己德高望重吧。
他在北源有良好的口碑。当组织部部长、当市委副书记哪能没机会啊，但坊间都风传李部长、李副书记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确实，李思祖主动到纪检会交过几次来历不明的进贡的钱款，他的家庭给人的感觉也不宽裕。其妻是个药罐子，一个孩子痴呆，还有个女儿在国外。直到他在美国的女儿出息了，寄钱为他盖了一栋别墅，他才结束了居住58平方米的日子。
对一个握有实权的、家庭经济却又显得平淡的官员来说，这种状况难能可贵啊。但真正了解李思祖爱好的人就知道窍门在哪了。譬如，胡力健就从来没有碰壁过，他懂得投其所好。一件古玩，尤其是有价值的紫砂壶，对李思祖就有挡不住的诱惑。李思祖也有自己的心理底线，只要不收钱，不收可以明确以金钱定价的东西，如金银首饰、项链等，就犯不了纲上不了线，收个紫砂壶又能说明什么？我不知道它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
可熟知情况的人就知道，李思祖识货懂货，他鉴定古玩起码也达到中级水平以上，家里鉴赏古玩的放大镜就有三四个，古玩专业书堆了满满一架子。十多年了，他从未间断征订有关古玩的杂志。李思祖还有个怪癖，喜欢坐在卫生间马桶上看书，看古玩，碰到得意的宝贝会一个人偷偷发笑，常常在卫生间一呆就是好半天，仿佛怕被人发现了他失态的秘密。他老婆初始以为他晕倒在卫生间，或有便秘的毛病，以后知道情况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应该说胡力健是北源最了解“老爷子”心思的人了，李思祖满屋子的古玩，其中就有几十件是胡力健送的。胡力健去出差，甚至到乡下都会留心古玩。有一次，他在乡下看到一位农妇的喂鸡盆很特别，他把握不准是否是件古玩，花了十元钱把那盆子买下，本想直接送给“老爷子”，唯恐只是一个破陶艺，让“老爷子”笑话。他找机会请教了一个文物专家，专家拿出放大镜看了半天，然后又对着书籍查找，仍然吃不准。
一周后，他在电话里告诉胡力健，经过与同行切磋，初步断定此物乃商代出土的陶艺，价值连城。胡力健大喜过望，可犹豫不决，难道这宝贝就这么送给“老爷子”？万一他不识货，岂不白送？而且目前也没什么紧迫之事求到“老爷子”。权衡再三，他决定自己先留着。
李思祖的侄儿李建峰是北源最年轻有为、且握有实权的科局级干部，28岁就当上了北源市建设局副局长。李建峰在同辈中确实出类拔萃，虽说只是毕业于省建筑专科学校，但后来通过在职函授，先后拿到了同济大学建筑系的本科毕业证、研究生毕业证书和硕士学位证书，而且业务熟悉，组织能力强，为人也谦和低调。
李思祖对这个侄儿赞赏有加，或许因为自己的儿子是痴呆儿，李思祖便将李建峰看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建峰更是把这叔叔看得比自己的父亲还亲。李思祖当初在城郊建别墅，选地、买地、设计、施工，李建峰几乎一手操办。李思祖爱看古玩书，放大镜、家里博古架大多都是李建峰买的，李建峰就差没叫李思祖“爹”了。李建峰从来不向李思祖提要求，可李思祖心里清楚李建峰想要什么，于情于理都该为李建峰做点事铺点路。
李建峰当了三年建筑工程质量技术监督站站长，虽然监督站是建设局下属单位，但属于独立的事业单位。北源不大，建设项目也不是很多，但一年也能收到一两百万检测费。质检站区区七八个人，而且有辆公车，身边常常围着一大堆包工头和建筑商，吃喝玩乐无需自己买单，逢年过节家里东西堆得像座小山。但李建峰牢记叔叔的教诲，一般不收钱，收钱了就不一般，除非压岁钱、小红包，轻易不碰高压线。
其实，李建峰自己已经觉得很知足了，但李思祖觉得自己的侄儿，至少目前的理想模式应是副局长兼质量技术监督站站长。
一次，李思祖和北源市建设局局长兼党组书记严方谨一起吃饭，很客观又很艺术地把李建峰夸了一通。严方谨自然心领神会，不久就把一封推荐李建峰担任北源建设局副局长的报告送到北源市委组织部。这样，李思祖运作起来就有凭有据，符合程序。
在书记办公会和常委会上，李思祖说得很诚恳：“我不隐瞒地说，李建峰是我的侄儿。如果他的提拔是因为我的关系或者说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我不但应该向组织上检讨甚至接受处分，并且李建峰也休想再提拔。但如果因为顾忌我的关系而影响了年轻人的发展，那将是党和国家的损失，如果符合提拔条件而不提拔，对李建峰也是不公平的，也不符合我们的干部制度。当然，在他的提拔问题上需要我回避，我理解并接受。”
据说当时考核李建峰的阵容很强大，不但组织部派了好几个人，市委办和纪检会也派人参加了考核。最终结果李建峰顺利当上了副局长，严方谨把建设局重要的业务也都让李建峰分管，依然让他兼着质量技术监督站站长一职。
北秋江是北源的母亲河，北源百分之五十的农田灌溉来自北秋江的各条支流，北源人的生活用水、北源的工业用水、北源的小型航运，甚至北源的部分电力供应都依赖着北秋江。是北秋江养育了北源人，但北秋江时不时也发发脾气，尤其是近一二十年的夏秋季节，卷走几十栋甚至上百栋房子、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几百亩甚至上千亩良田，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经年不断的洪水冲刷，使得北秋江河床已经不堪重负。就以北秋江流经北源市的江面为例，有的地方已经在江面形成了一个岛，洪水一来，北源城区的水位就经常超过警戒线，北源城区被淹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北源城区的北秋江两岸防洪堤修建于20世纪70年代，别说许多处决口坍塌，就是完整的防洪堤也起不到防洪效果，堤坝高度还不及一人高，水土流失使河床逐年提高，堤坝已经形同虚设了。
北源市委、市政府连续几年都把重修北秋江两岸防洪堤坝、清理北秋江河床并修建沿岸江滨公园列入工作计划，但年年都因资金原因无法动工，原本指望省水利厅能给予专项补助的，可报告打了一年又一年，就是得不到落实。
大概全省类似情况太多，而修建江滨公园带有市政工程性质，一般是得不到专项补助的，这个工程又不好分主项、次项，更不好分别施工，也无法归于哪个部门组织实施。防洪堤和清理河床是水利部门的事，修建江滨公园带有建设性质，应该由建设局所属市政部门组织施工，最后市委市政府成立了北秋江防洪工程指挥部，以此为主项好向上争取资金，江滨公园带作为附属工程。时任北源市委副书记的李思祖担任北秋江防洪工程指挥部总指挥。
胡力健在北源的事业可谓四面开花，他承包了北源三建公司，经营着北源美得乐大酒店，还有几间休闲屋。据说胡力健起家就靠着这几间有喝茶、洗脚、洗澡、打麻将等内容的小娱乐场所，也有人说他经营的地方有色情服务，传归传，又有谁掌握证据呢。有个不争的事实是，他所经营的场所从未被查封过，谁都知道胡力健的后台硬朗厚实，直至他承包了三建公司，议论的人才渐渐少了。客观说，胡力健经营娱乐场所真的谈不上什么发迹，他真正的起家应该是承包北源三建公司以后。
胡力健虽不懂建筑，但头脑灵活，社会关系网庞大，尤其是在认识李思祖以后，更是如鱼得水。在北源乃至达川，甚至到省里，他都能组织起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官场大至省级干部，商界贵至亿万富翁，胡力健都有哥们朋友。
胡力健也养了一帮类似打手一样的小兄弟，平时在他属下的几个公司做些管理工作，关键时也能聚拢在一起，该出手时就出手。因此，他喝酒与人斗气时常吹嘘无论白道黑道随你挑，老子奉陪到底。
北源三建原本就有二级施工资质等级，只是体制原因，养的人太多，经营不善就负债累累，职工怨声载道。当时，北源建设局发布承包消息的唯一条件，就是三建公司所有债权债务由承包人背负，并安置好现有的职工。三建公司离退休职工虽然多达百余人，但现在全都领取社保工资，也就无需负担什么，顶多就是职工生病、逢年过节的慰问费，留下的职工也就20多人。
如此算来，北源三建债权债务相抵，胡力健只需承担80多万元债务，却可获取五年的承包经营期限。三建公司还有五间临街店面，每年收益也有十几万元。原先这笔收入主要给留守职工发工资，这些职工被他雇用后，工资都翻了一倍，也不在意用什么钱发他们的工资，职工也不明白承包合同条款怎么写的。其实，当时的承包合同根本没有写进这些内容，店面租金就顺理成章由胡力健支配，他几乎没花什么钱就得到了三建公司五年的承包年限。
三建公司属二级资质企业，这样的招牌，工程中标也容易，投靠企业施工的包工头很多，胡力健每年收取的管理费就多达百万。凭着胡力健发达的人脉关系网，和旗下一帮能干的兄弟，每年总能中到七八个甚至十来个标，自己没力量组织施工，就开始“卖标”，也就是把已中到的“标”转让给他人承包。一般情况，每年这些收入也不低于百万，加上自己组织施工赚的钱，每年赚个三五百万元易如反掌，这才有了真正的资本原始积累，后来才有实力投建四星级的美得乐大酒店。
在北源，你接待客人要想有面子，你就得到美得乐大酒店来。谁都知道这里的菜价、房价贵得出奇，但接待有面子啊。毕竟美得乐大酒店是北源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而且这里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就是犯些出轨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因为酒店门口赫然挂着“重点私营企业，未经政府许可，不得擅自入内检查”的牌子。如果公安部门要经政府同意进行检查，酒店老板早就知道消息了。因此，无论社会上怎么议论，美得乐大酒店依然平安无恙。
李思祖从不去美得乐大酒店，胡力健不下数十次盛情邀请，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了。如果非要接待客人，他也是在北源宾馆安排，一般的应酬他是不去的，“老爷子”不抽烟、不喝酒，唯独的爱好就是古玩。因此，胡力健投其所好也只有不断地送这方面的玩意儿。
胡力健和李建峰是拜把兄弟，尽管他比李建峰大了将近十岁，但两人是典型的忘年交。据说，美得乐大酒店还有李建峰专用的房间，但李建峰使用得很隐秘。
李建峰是个年轻人，又大都跟那些商人交往，难免受到他们的影响，譬如，偷偷小赌一把，很隐秘地“花”上一回。但他已经是很节制了，顾及自己的名声、前程是一码事，关键的是让他老婆知道，少不了天翻地覆地吵，他的夫人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因此，犯此类事，他从来是和胡力健等几个极少的圈内人在一起。
胡力健与“老爷子”走得近自然是李建峰搭的桥。初始，李思祖对胡力健很防范，他觉得这些个商人、工头的都靠不住。起头几回，胡力健送的几把壶李思祖都没要，而胡力健却以为“老爷子”看不上。他当时也是试探性的，不敢送大的，直至有一回，胡力健搜罗到一件明代青花瓷，李思祖眼睛发亮得有点挡不住诱惑，他偷偷向李建峰打听胡力健是否靠谱？李建峰很肯定地说绝对没问题，李思祖这才半推半就地收下了。此后，李思祖手头的很多古董都是胡力健孝敬的。
胡力健好像没有直接求“老爷子”办过事，只是请“老爷子”给面子。譬如请公安局长、土地局长、规划局长、建设局长等官虽不大却握有实权的政界人物吃吃饭、喝喝茶，有李思祖在场，不但很有面子，有些问题也就顺势解决了。他们当中好些人都是李思祖提拔的，哪敢不给面子啊，胡力健送出再多也心甘情愿。
北秋江防洪工程预算1.8亿，在北源算得上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了。以北源的财力，断然难以铺开这么浩大的工程。这本来就是公益性质的工程，没有回报收入，很难引入社会资金投入，只能采取捐建方式。
北源富翁不多，实力也不强，他们是否愿意捐建、捐建额度多大都是个问题。如果发动市民捐助，势必引起公众的强烈反感，这就有点违背初衷了。再说近年来各项捐助名目繁多，有些所谓捐助、献爱心活动实际上就是摊派，愿不愿意都得从工资里扣，先要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个人感受搁置一边。因此，对发动大规模的捐款，哪一位领导都会慎重考虑。
温八雅到北源担任市委书记那一年，北秋江两岸防洪工程建设方案已经是第三次提出，每次计划的提出都因资金问题而搁浅。北秋江两岸防洪工程如果不及时施工，会给北源人民带来更多、更频繁的灾难，民众的呼声也很强烈，再不实施，政府也会在群众中失去威信。
温八雅对着桌上摆着一叠BOT运作方式材料发愣，这是他秘书从达川一所高校要来的。这所高校运用BOT这种方式，由企业投资学生宿舍，给企业一定的经营年限，经营期内学生住宿费归企业所有，产权归属学校。通过这种方式学校不但解决了学生住宿问题，缓解了学校建设资金压力，而且学校接受各种评估检查时还可以将此认定是校舍面积。
用这种方式，这所学校建起了十几万平方米的学生宿舍，当然以这种方式运作，企业回报点是确定有的，这样企业才有投资的积极性。而北秋江防洪工程改造和沿江公园带纯属公益性事业，回报点在哪呢？
已经深夜12点多了，想起明天还要和一部分新上任的科局长们谈话，温八雅只好收好材料准备休息。
温八雅到任后，调整了一批科局级干部，比如防空办主任，去年因经济问题被检察院批捕后到现在案子都没结，主任位置也一直空缺着。以前大家都认为防空办主任是个“冷板凳”，如今许多人都明白原来是个“肥缺”。北源当时修建了八处防空洞，现在都被出租给商户经营，每年租金收入好几十万，关键是现在每个工程都要求设人防设施，要缴纳人防费。怎么建、建多大面积、人防费收多少，防空办都是关键，求的人多地位就高，可支配资金也多了。
这次调整一位民政局副局长到该岗位任职，温八雅在同他谈话过程中，感觉他还是很愉悦的，不到十分钟就谈完了。原本还要安排几个人谈话，温八雅突然交代秘书谈话改期，之后兴奋地在桌上伏案疾书。其实刚才就在新任防空办主任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温八雅突然受到启发，为什么防空工作这么好做，防洪却这么难？防空、防洪就不能结合考虑？他放下笔打电话请李思祖到办公室来。
不到一分钟，李思祖就开门进来。温八雅客气地让座，然后直插主题问道：“老李，北秋江防洪工程设计图出来没有？”
李思祖答：“设计图早就完成了，就是预算一年比一年增加，再不施工，恐怕我们越来越难承载了。”
温八雅问：“设计图你有吗？是怎样的结构？能修改吗？”
李思祖答：“我那里有效果图，设计图和施工图没有，怎么？设计有问题？”
温八雅说：“走，到你办公室看看去。”
李思祖墙上挂着北秋江防洪效果图，温八雅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问道：“公园下面是实心的吗？”
李思祖不解地问：“书记的意思是……怕不牢固？”
温八雅说：“不，我希望是空心的，当然空心也要牢固。我的想法是在北秋江两岸的滨江公园带建若干个停车场和若干个商场，然后地面上修建的不是这种凉亭，而是若干个仿古建筑。”
李思祖瞪大眼，“那岂不是投入更多了？就我们目前的预算都已经受不了了。”
温八雅拍拍李思祖的肩膀道：“放心吧，会有人投资的。我们可以用BOT模式来运作。”
李思祖问：“什么BOT？我们真的可以不用投资？”
温八雅坐下喝了口茶，喜形于色说道：“老李呀，你听说过哈尔滨有个地下商场吗？哦，我告诉你，那就是个人防工程，据说现在每年产出的效益有好几个亿。浙江义乌当时要修一片绿地，一开始也是困难重重，后来他们想到往地下要空间，很顺当就修起了绿地，也妥善安置了地面拆迁户。这种方式值得我们借鉴。”
李思祖说：“你的意思是江滨公园带地下都建成停车场或商场？那是否符合防洪要求，还没经过专家论证呀。”
温八雅说：“那你们可以组织专家论证呀，挖深些，两层三层都可以，外围堤坝筑厚些，应该没问题。北源城区用地非常紧张，据说有的地块每亩都拍到四五百万元了，往地下要空间是今后发展的趋势，又可增加新的人防设施。我相信用BOT方式能够解决相当一部分建设资金问题。”
李思祖说：“这是个好办法。温书记思路开阔，点子多。我马上组织专家论证，如果可行就修改图纸，并按这种方式尽快发布招标公告。”
从专家论证到修改图纸一切都很顺利，给投资方经营年限问题却引起较大争议，有的主张二十五年，有的主张三十年，有的干脆主张给永久产权。
北秋江防洪工程切割成若干个小工程，河道清理整治工程资金由政府投入组织实施，并向省里申请专项补助，河道清理出的沙石料也由防洪工程指挥部组织拍卖，两岸防洪工程和公园带建设分段以BOT方式发包，不同地段工程难易度不同，拆迁量不同，商业价值不同。因此，发标经营期限，甚至专项津贴，也各不相同，这使得发标工作异常复杂。有了这样的土壤，腐败自然就容易滋生了。
胡力健起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BOT，甚至他觉得只有傻瓜才会把钱投入修堤坝、建公园。这本来就是公益事业，应该由政府出资修建，凭什么要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投到这种地方？一次，他和李建峰喝茶时还很不屑地说起这事，李建峰一开始不插话，任胡力健不着边际地高谈阔论，待几个茶友起身离开时，李建峰才给胡力健使个眼色。
李建峰握有实权，也给胡力健许多生意上的关照。因此，胡力健对李建峰是很尊重的。整个社会现实就是这样，官员的地位要比商人高得多，商人有钱能拥有房子、汽车甚至女人，这些对那些敢踩红线的官员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权力、相应的社会地位以及被他人尊重，就不是一般商人所能拥有的。
钱多不意味着生活质量就高，胡力健在北源也称得上是富翁，但他刮得了风未必能喷得出雨，很多层面上的事都是靠李建峰罩着，至于李建峰被谁罩着就不言而喻了。
胡力健虽然尊重李建峰，但平时和李建峰还是很随意的，非正规场合一般不会称李建峰为李局长或者李总指挥，尽管李建峰这两个职务都是副的，严肃认真时叫建峰，亲昵随和时称老弟，就是想在众人面前表示他跟李建峰关系不一般，不但有面子，有时也好办事。
胡力健丢一支烟给李建峰，自己点上，跷起二郎腿，悠悠说道：“什么事啊，老弟，不会是对刚才的议论生气吧。我只对事而不对人，你别误会嘞。”
李建峰把烟放在一边，不急着点上，通常他一天抽不过五支，平时口袋里从不带烟和打火机，就是不想让自己产生烟瘾，应该说他的自制能力还是挺强的，这也是李思祖深深信赖这个侄儿的原因之一。
李建峰撇撇嘴：“你这人本来就是好发议论，爱说不说谁，我才懒得管呢，只是我觉得你懂得表象，根本不了解其中蕴含的商机，我要是你早就积极筹备去投标了。”
胡力健瞪大眼：“筑堤坝建公园，这不明摆着是公益事业嘛，有何商机可言，我胡力健从实力到思想境界都不足以去做这亏本的买卖。”
李建峰问：“你知道现在北源一亩地最高价拍到多少吗？你知道北源黄金地段店面每平方米每月租金是多少吗？还有北源老百姓抱怨最多的问题是什么吗？”
胡力健愣怔，仿佛在问这与是否参与招投标有关吗？
李建峰喝了口茶，这才慢慢说道：“这些情况你不了解，是吧。去年位于市政府对面的中和街仅六亩多的地块拍了2900多万，每亩地接近500万，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我很佩服温书记提出向地下要空间的想法，如果能把北秋江两岸修建成既能防洪又是公园休闲景观带，还可以解决北源城区停车难、商铺紧张的状况，岂不是一举多得的事？关键的是，可以有效解决建设资金的瓶颈问题。”
胡力健说：“谢谢老弟的点拨，我一开始还真不明白，明明政府要做的事，怎么就推给社会？原来这里面有利益。不过，我现在没那么强大的实力，要投也只能是一个标段。”
李建峰说：“你呀，枉为商人，这样的商机都捕捉不住。如果某段工程款算两千万，当然我说的只是概算，你想一公里长可以修多少个停车场，多少间商铺？还有地面上的仿古建筑，据说政府还有专项补助，还可以出租经营。如果给你们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经营时限，一年保守估计，租金收入也可以给你们回报个200到600万，你几年可以收回成本？所以，我劝你别在那干发议论，认认真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组织力量去投标吧。”
胡力健说：“我还有几个工程正准备动工，恐怕……”
李建峰说：“先去筹集围标的钱，中标后，向银行贷款。首先你要有愿意干的态度，否则都是空话。机遇稍纵即逝，你自己慎重考虑吧。”
李建峰放下茶杯很不屑地看了一眼胡力健，走了。
胡力健看着李建峰的背影傻愣了许久，作为商人，胡力健的精明只是表现在关系网络上，对工程具体的测算他从来都搞不清楚。在这方面，他离不开手下的一个兄弟，高参郑四仔。郑四仔不是个真名，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大名，后来连他自己也干脆用郑四仔这个称呼。
郑四仔认真地为胡力健算了一笔账，结论是这项目有利可图，而且他只是按二十年的经营期限测算的。
胡力健决定投标北秋江防洪工程，但他不会按政府的经营期限。既然有文章可做，就要做好这篇文章。
以往胡力健陪李建峰吃饭总有几个朋友，或者几个美女作陪，但他今天把李建峰约到美得乐大酒店单对单喝酒。
李建峰当然知道胡力健因何约他，但胡力健不挑开话题他也不说，两个人就这么对饮着，喝了将近一瓶五粮液，胡力健也不肯说是为了投标的事。
李建峰说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起身要离开。胡力健这才摁住李建峰的肩膀说：“兄弟啊，我们从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我参与投标，难道就没文章可做？”
李建峰装傻说：“你能投就去投，还做什么文章？”
胡力健说：“指挥部确定发布的经营期限就是二十五年？”
李建峰说：“也没说确定，发布这消息也就是想摸摸社会的反响。反应不积极，适当延长些年限是可能的。”
胡力健有点兴奋：“这就对了嘛。实话说我也找人算了一笔账，认为二十五年期限风险比较大，能不能延长到三十年？”
李建峰说：“这话我说了不算，应该得由指挥部集体讨论，弄不好还得过市委、市政府的桌面呢。”
“我知道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但方案是你们在运作。老爷子那我们也会去做做工作，他不但是北秋江防洪工程指挥部的总指挥，也还是市委副书记，即使要市委、市政府批，他也说得上话。”
“我试试看，尽量在方案中延长经营年限，但也不能让你狮子大张口，要三十年经营年限。三十年后你都老到什么程度了，要那么多钱干啥？”
胡力健说：“树要一张皮，人要一张脸。我的家产我孙子的孙子也吃不完，但我不能被人笑话，做赔本生意。这经营年限长了，对你老弟也有好处呀。再说这经营年限二十五年、三十年的，对温书记、老爷子，还有你，又有什么意义？哈，你可能还在位，但纵然你到时是北源市委书记、市长，你还会在乎这些？还不如现在能得的利益先得些。”
李建峰说：“你别乱说话，我得什么利益。”
胡力健说：“好，不多说这些。”
李建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胡力健诡谲一笑：“就在这吧，有个新来的东北小妞见了不由你不心动。”
李建峰打了胡力健一拳，“去你的，我可不是一头公牛。”
说着披上外衣走人。回家的路上，李建峰收到胡力健短信：以二十年起始，一年给你加一万如何？李建峰思索片刻，回复：延长一年你至少多赚400万到500万。
胡力健明白嫌少了，回道：两万怎样？我马上兑现。
李建峰没回短信，但他后来在指挥部果然提出必须给投资商提高到三十年经营期限，理由是这种方式在北源首次尝试，目前为止社会上还没有响应。
实际上，胡力健把有意投标的商人摸了个底，逐一做了工作，让他们冷却一段再看情况，要争取投标期限不能低于三十年。
北秋江防洪工程为了能更好地推行BOT方式，把工程划为四个标段，不同标段就有不同的经营期限。以前谁报出的工程款低谁就中标，现在则是谁报出的经营期限短谁就中标，许多商人对这种新游戏规则一时还适应不了。
李思祖在指挥部例会上讨论招投标经营年限时始终一言不发，只在会议结束时说报市委、市政府批吧。
胡力健料到一定要经过老爷子这关，自己意外收获的那个“破瓦盆”该有用武之地了。
“破瓦盆”被一块很精致的红绸布包着，装入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专家的鉴定书。他料定“老爷子”会喜欢，同时捎去的还有一只4斤多的穿山甲。老爷子前段时间直说身子痒，这东西兴许有用处。
没想到老爷子看到穿山甲就发火：“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小子吃腻歪了吧，给我拎回去，而且不许拎到你们酒店，拎到林业局去。”
胡力健点头哈腰应道：“是，是，我马上就拎到林业局。”
“破瓦盆”被留下了。
胡力健这几天一直希望得到老爷子的音讯，夸奖那个“破瓦盆”不错，但他什么消息也没听到，老爷子是不是生气了？
北秋江防洪工程四个标段中由于地段不同，开发商投资价位也不同，还有拆迁量、施工难易度等。招投标工作错综复杂，谁能了解内幕情况，谁就能把握主动权。
胡力健是在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交上标书的，最后的结果是胡力健中了两个标段，然后他又迅速以2400万的价格转让了其中的一个标段。胡力健中标的传闻很多，有人说指挥部有人替他拆了其他人的标书，但也有人证明标书没有拆封的痕迹。一个明确的反应是，北源两位一起参加投标的建筑商暗地里大骂胡力健不是人，耍了人。
虽说也有一位副市长在指挥部担任常务副总指挥，但李思祖是市委副书记又是总指挥，北源市长刚调走，温八雅又不可能管太具体的事，招投标从方案到结果，实际上是李思祖拍板定案的。
胡力健确实按约送了一张有18万元存款的建行龙卡给李建峰，这时的李建峰，对北源的街谈巷议早有耳闻，他很警惕地把龙卡退还了。
北秋江防洪工程许多地段被修成了豆腐渣工程，有些地段未经洪水冲刷就已经出现裂痕。胡力健承包的标段大部分商场也未能承租出去，为此胡力健一直怨恨李建峰。
李建峰很鄙夷地对胡力健说：“多好的一个项目被你糟蹋了，你能怨谁！为什么其他商铺、停车位都出租顺当？谁愿意在一个没有安全保障的地方经商或停车？偷工减料，活该有这样的下场。你现在必须采取措施进行必要的返工和加固，也许还能捡回些损失，指挥部也下达了勒令整改通知。你好自为之吧。”
胡力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后来他虽然也进行了整修加固，但出租的商铺仍然不多，胡力健对李建峰的怨恨情绪就越来越浓郁。一时性起，恶从胆边生，就有了参李建峰一本的念头。可是苦于没有要挟证据，以前给李建峰送的名酒名烟、请吃喝，甚至在美得乐大酒店为李建峰留的专用房间都没有分量。
胡力健不得不佩服老爷子叔侄俩的自我保护意识。在李建峰退卡不久，老爷子也把那个“破瓦盆”退还给胡力健，要命的是鉴定书上有市场估价。而此前送给老爷子的古玩从没这款，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次，他多了个心眼，留下鉴定书复印件和手机录音也派不上用场了。无奈那一股恶气只能吞下肚里。
是年三月，李思祖当选为北源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不久他被免去北原市委副书记一职，他分管的工作，包括北秋江整治工程指挥部总指挥一职，由新任副书记胡一民接手。老爷子在北源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位置上干了四年多就光荣退休，算是安全着陆了。
除了胡力健，或许还有其他熟知内幕的一些人士没去捣鼓李思祖、李建峰叔侄俩隐藏着的一些不法之事。有人说，中国的腐败问题揭发的只是皮毛，没有人告发，怎么腐败都可以有惊无险，被告发了被牵连了算你倒霉。
北秋江防洪工程后续之事频频发生，有工程质量问题、运营商要求更改合同问题、政府收购或延长BOT合作期限等等相关问题频频冒出，胡一民深感棘手，许多事情也不是在他这个副书记能解决的。胡一民为此写了个专题报告，呈给北源市委、市政府，温八雅对此深感困惑。
这种思路应该不会错！别的地方运作成功，为何偏偏在北源搞得一团糟？好在北源这几年经济发展较快，政府有一定的实力可以办些公益事业。后来，经北源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由北源市政府出台一个政策，收购开发商们的BOT项目。于是，这项工程由原来的BOT运作变成了BT运作。政府职能部门接管后，最终还是得到了较好的回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