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曰:兵者(1),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2)。
故经之以五事(4),校之以计而索其情4: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5)。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6)。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7)。凡此五者,将莫不闻(8)。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9)?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将听吾计(10),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11),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12)也。
兵者,诡道也(14)。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14),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15),不可先传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16),得算多也(17);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注释】
(1)兵:本义为兵械,后引申为兵士、军队,这里指战争。
(2)察:考察,研究。
(3)五事:指道、天、地、将、法。经,指分析。
(4)校:通“较”,比较;计,指“七计”;情,指情况。
(5)阴阳:指昼夜等天时气象的变化;寒暑,指气温的不同;时制即为“时节”,指四季时令的更替。
(6)智、信、仁、勇、严:指将帅的智谋,赏罚有信,爱抚士卒,勇敢果断,军纪严明等。
(7)曲制:指军队组织编制方面制度;官道,指各级将吏的职责区分、统辖制度;主用,军用物资的管理。
(8)闻:知道,了解。
(9)孰:谁,这里指哪一方。
(10)将:作为“听”的助词,意为如果听从我的计谋。
(11)通“已”。听,听从,采纳。
(12)权谋,应变之意。
(13)诡诈,奇诡。
(14)挑逗,激怒。
(15)高超的境界。
(16)古时兴师前,要在庙堂里举行军事会议,谋算作战计划,叫“庙算”。
(17)计数用的筹码,这里指胜利的条件。
【译文】
孙子说:战争是国家的大事,它关系到民众的生死,国家的存亡,不可不认真考察,仔细研究。
因此,军事家们首先要从五个方面进行仔细的比较分析,来探求了解敌我双方的真实情况。这五个方面,一是政治,二是天时,三是地利,四是将才,五是法制。所谓政治,就是要让民众认同拥护君主的意愿,使得他们能够为君主而生,为君主而死,而不畏惧危险。所谓天时,就是指昼夜晴晦、寒冷酷热、四时节气的变化。所谓地利,就是指征途的远近、地势的险峻或平坦、作战区域的广阔或狭窄、地形对于攻守的益处或弊害。所谓将才,就是说将帅要具备足智多谋、赏罚有信、爱抚部属、勇敢坚毅、严于律己等品质。所谓法制,就是指军队组织体制的建设,各级将吏的管理,军需物资的掌管。以上五个方面,身为将帅者不能不了解。充分了解这些情况,就能打胜仗。不了解这些情况,就不能打胜仗。所以必须通过对双方七种情况的比较,来求得对战争情势的认识:哪一方君主政治清明?哪一方将帅更有才能?哪一方拥有天时地利?哪一方能够贯彻法令?哪一方武器装备精良?哪一方士卒训练有素?哪一方赏罚公正严明?我们根据这一切,就可以判断谁负谁胜。
若能听从我的计谋,指挥作战就一定会取胜,我就留下。若不能听从我的计谋,指挥作战就必败无疑,我就告辞离去。筹划的方略已被采纳,还要设法造成一种态势,用来辅佐战略计划的实现。所谓态势,即依凭有利于己的条件,采取灵活机动的应变措施,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用兵打仗是一种诡诈奇谲的行为,因此必须做到:能打,却装作不能打;要打,却装做不想打。明明要向近处,却装做要向远处;实际要向远处,却装做要向近处;敌人贪利,就用小利引诱他;敌人混乱,就乘机攻取他;敌人力量充实,就注意防备他;敌人兵卒强锐,就暂时避其锋芒;敌人暴躁易怒,就设法挑逗扰乱他;敌人卑怯谨慎,就设法离间分化他。要在敌人没有防备处发动进攻,在敌人意料不到时采取行动。所有这些,正是军事家指挥艺术的奥妙精髓,是不可预先传授说明的。
凡在开战之前就预计能够取胜的,是因为筹划周密,胜利条件充分;凡在开战之前就预计到不能取胜的,是因为筹划不周,胜利条件缺乏。筹划周密、条件充分的就能取胜,筹划不周、条件缺乏的就无法取胜,更何况不作筹划、毫无条件呢?我们依据这些因素来观察分析,那么胜负的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
战争啊,是不该轻易动用的人间凶器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古人说,兵者,乃是人间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不知有多少人懂得这句话的沉重。只知道,人们很喜欢谈兵。
这么干着实潇洒:古人挥麈谈兵,儒雅十足,一派清高气象;到了今天,人们更是喜欢哥儿几个聚在一起,在酒酣耳热之际诉诸言语与想象,把人类史上所有发生过的大战重打上一遍,于七嘴八舌之间论证各种战略战术上的可能性,“如果拿破仑的北方军团能及时出现”,“如果希特勒的闪电突击没有成功”,“如果当年拿下台湾”……无数“如果”如果真的实现,世界版图无疑是应该重新划分的。无怪古人说,“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
人们论战,并不仅仅满足对历史的蹂躏,当代也颇有可让人发挥的大好机会。君不见,当某大国开进占领国时,举国百姓万人空巷,围聚在荧光屏前,听某位军事专家就战术角度摇头晃脑、评首论足,其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态可圈可点。
向来书生好谈兵,只要他们不掌军权,就算在想象中踏平庐山炸毁地球,也都无伤大雅,敬请随意。不过,若是他们得到了将想象化为现实的机会,噩梦也便开始了。
战国时的赵括,谈兵法滔滔不绝,天下莫能当,怎么看都像是百年不遇的兵法奇才,他几乎迷住了整个赵国,连赵王也在内,只除了他的父亲名将赵奢。赵奢早已把话撂在那了:“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兵法是生死之道,而自己的天才儿子却毫无对杀伐应有的一份尊重,心态未免太过轻松了。
结局已然妇孺皆知,就是这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在赵秦长平之战中惨败,四十余万赵国降卒被全部坑杀,只留下年幼者二百四十余人,作为心理战术震慑赵人之心。
这一战,几乎所有的赵国普通家庭都失去亲人,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婴儿失去父亲。这页历史几乎是被血浸透的(捎带一句,此战中赵括并非一般人所想的那么脓包,他亲率赵兵冲击秦阵,秦军万弩齐发,赵括身中数十箭,犹呼向前,力战而死,这就是他本人谢罪的方式。可见赵括虽然幼稚,却仍是条汉子,应怪罪的确实是那位迷信天才少年的混账赵王)。
再者如三国时的书生贾诩,为了保自己一命,几乎将整个东汉毁掉。
当时董卓败亡,部下李傕、郭汜打算散伙,同为部下的贾诩急忙说,要是弃众单走,一个亭长就能抓住你们,倒不如召集所有部下,进攻长安,为董公报仇。要能成事,就借国家名义征讨天下;要是实在不行,再走也不晚。
他这一计,促使李、郭合围长安城,城陷后“放兵掠长安老少,杀之悉尽,死者狼籍”。从此中央政府威信丧失殆尽,各地诸侯再也不把皇帝当回事儿。之后关东大乱,豪杰并起,东汉元气大伤,再未恢复。
动荡与死亡的年代就此开始,乱世肇端,生灵涂炭,这一切却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叫“贾诩”的人想活下去,他当初献计的动机是这样的:同样作为董卓的党羽,自己这个文弱书生若想在乱世之中全身保命,只能让有刀有力的人先冲上去,战火一起,死多少人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死的人不是自己。
不仅仅是书生意气妄动刀兵,还有一些人,生来就带着杀伐之气,就像战争之神在人间的代理人,人们称他们为英雄。
成吉思汗算得一个,他扬言,青草覆盖的地方都要成为他的牧马之地;而作为一个男子汉,最大乐事莫过于压服乱众和战胜敌人,将他们斩草除根,夺取他们所有的一切。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将自己的话进行到底,乐此不疲。于是,蒙古铁蹄踏遍伏尔加河两岸,欧洲人被吓得心惊胆战,他们的嘴里从此多了一个词——“黄祸”。
以“武”为谥号的汉武帝刘彻,派李广利率(14万铁甲出征大宛,归来者仅剩万余,十几万生灵,只换回几匹出汗如血的怪马。
梁启超说:“英雄,乃不祥之物也!”每个英雄都喜兵、喜战,一世功绩下都流着鲜血,累着白骨。喜兵,喜战,结果就是历史的日程上排满了战争,就像毛泽东词云:“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凡战必伤。
流了太多的血,终有觉悟的人。
宋太祖赵匡胤,出身军人世家,前半生搏击沙场,靠着军队的拥戴登上帝位。然而终其一生,他都对军队、对战争,对穷兵黩武、开疆扩土心存余悸,不愿再动干戈,惹来无边杀戮。
“英雄到老皆皈佛,宿将还山不论兵”,老帅们封存记忆、再不言战,为的只是洗净浑身的杀意与血气,图得个下辈子清风朗月,远离刀兵。
所以孙子长叹,战争啊,就是流血,就是国家存亡,就是生民涂炭,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这就是战争,虽是简单道来,却足以触动人的灵魂。孙子提出的“察”字,是要让人看到战争的残酷,尊重生命的可贵,体认天地的仁心。这毕竟牵扯到生与死,兵锋一动,人命就贱了,战争所抹杀的是生而为人的尊严。
那么,甘受欺凌,永不言战?就像鸦片战争期间两广总督叶名琛的“不战不和不降不逃不死”的“不”字主义?未免将“兵圣”孙子看得忒小了。
“兵者,不得已而用之。”这也就意味着可以用高明的本事掌握火候,把事态的趋势控制在“不得已”那一刻到来之前。
什么样的本事?“圣”者眼力,“阴”谋手法。
“圣”,指的是能预见事态发展的方向,有这个本事的人,就是俗称的“圣人”。有圣者的眼力,就能提前看出征兆,避免危难的发生。实际上,在国家利益的争夺中,不必每一次胜负都必须动用武力,通常只是在策略层面上互争高下,彼此交锋的是有预见性的头脑,而不是刀兵。纵观历史,有无数的战争被悄悄化解,并没有真正打响。只不过,人们通常只注视那些站在战争风头上的勇士,而忽略了领着世人避开噩梦、无惊无险地走向坦途的智者们。这就好比下围棋,如果开局大势已定,就不必拼死拼活地提子争夺,自然有人主动中盘认输了。
“阴”,是指暗地里行事,为人所不易察觉。战争惊天动地,绽放血火,人们都能看到,这是显性,属“阳”谋;而“阴”谋,则是另一种力量,无声无色,却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比如汉解白登之围,刘邦被匈奴大军围困,正面出击必然是血战惨淡收场,而陈平用剑走偏锋的法子,直接送美女图给单于的妻子,刺激她劝说单于退兵,结果解围。从一定意义上讲,这幅美女图,效果不亚于数十万汉兵的支援。
战国时代,齐田单攻燕国聊城一年有余,士卒死伤惨重而聊城不下,于是奇士鲁仲连写了一封《遗燕将书》给守将,守将接信一读,先大哭后大笑,之后自杀,于是城池陷落。他的一封信,就有如此力量。
再比如,过去国与国之间用军队打来打去,为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两个字,利益。而当今,纯用经济手段,却比纯用武力得到的更多。
运用“阴”谋,舍弃刀剑,在暗中将潜在的危险化解,就可以避免锋芒毕露的争战,不会再有“不得已”的事情发生,其中的生命也就得到了保全,或者,至少在得到最大利益的同时,承受尽可能少的伤亡。
这一原则并不只适用于战场,人生亦如一场战争,不过战场转移到了官场、商场、情场、职场,这种战争没有硝烟,却不一定不流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凶险之处不下于刀剑加身。在这里,战争有另一个名号:“竞争”。
面对你自己的人生,关乎自身“生死存亡”的竞争,孙子说得极对,“不可不察”。
这个“察”,是培养出一种能够洞彻人生的“战争观”。首先,尽量“不争”,先知先觉,避免卷入战争,人的精力有限,可能的话,要避免作战。人际间的“不争”就是收敛锋芒,和气浑融,以减少人与人交往的阻力,减少那些不必投入的“战争”。
人与人会有战争,无非是因为彼此锋芒太露,所以交锋。一个人的才智过露,会令他人产生忧心和震慑的感觉,油然而生出一种距离感,或产生回避、逃遁等心理意识,甚至成为你的阻力,成为你的破坏者。在这时,战争就开始了。
所以,学会“不争”就要敛尽锋芒,就要平淡。
有哲人说过,做人做到位,必然是平淡。智慧和才情到了,向来表现为一种淡味。古人说过,唯独淡味才是真味,才可以味之无极。比如吃东西,一种味道非常鲜浓的食物,是不可能吃得太多的,像烈酒,像浓咖啡。但是清茶,素菜,这样一种比较清淡的东西才接近人生真味,才可以味之无极,永远不会腻味的。如果真正懂得了欣赏这种淡,能够品味到这淡之美的话,便表明了一种成熟。如果仅仅限于欣赏那种夸张的、强烈的、锋芒毕露的美,恐怕还多少有点幼稚。
另外,“不争”同时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争”,一种高明的“争”,以“不争为争”。以功利角度来看,“不争”,反而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不争”在人际间的实践手法是“德”:人要懂得施德于人。德者,得也。给别人越多,自己得到的也就越多,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地再去争夺。这便是更高明、更有效的方法。在商业上的“有钱大家赚”,在人际上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就都是这种思维的体现。很多时候,借别人一步走,都相当于为自己多埋伏一招后棋。
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却也无妨。出家人是很讲“不争”的,却也认为,尽管杀生是罪恶,然而杀死一个人便可以拯救许多人的话,杀一人便是功德。孙子也同样认为,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战争虽然会使国家军民伤亡,如果战争是为了“国家安全”而使天下安宁,进行战争便是国家必须的大事。这样的义战,应当进行。
重要的是,作为人,应当学会冲突和竞争的学问,如果学得够高明,在保全自己的同时,甚至连对手也可以保全,让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底线,这同样也是一种“仁”心。
洞彻战争的公式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
战场上随时有可能天地改易、风云失色。每一场战争都有着无限种可能的变数,有着鬼神不测之机。
然而,孙子却提出了一个能够计算战争胜败几率的公式,看似普通却又相当实用,足以将千头万绪的战争直接简化为数值,只要将其中的要素代入,便可以洞彻战争的结局。
这个公式就是“五事七计”,这十二种因素综合起来,决定了战争命运。“五事七计”,就是把道、天、地、将、法作为决定战争胜利的五种基本元素,并从国君、将帅、天地、法令、实力、训练、赏罚七个实际方面进行研究,从而预算出战争胜利的可能性。
先看五种基本元素:道、天、地、将、法。
“道”,一般称为君道,指的是是否能得民心,高明的君道,可以让民众与君主的意愿一致,君主是头脑,民众是手臂,头脑想到哪,手臂就指向哪。
历史中有两种君道。一种是“王”道,另一种是“霸”道。圣王的治道是通过道德指示和教化,霸主的治道是通过暴力的强迫。“王”道的作用在于德,“霸”道的作用在于力。
两者之中自然“王道”为高,君主的想法,如春风化雨,无形中变成了老百姓的行动,不温不火,毫无掺杂暴力的生硬,其中奥妙无穷。老子《道德经》云:“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意思是说,最好的统御者,人民群众不感到有他的存在;其次,人民群众亲近和赞美他;再其次,人民群众畏惧他;再其次,人民群众轻侮他。老子在这里讲述了统治或领导优劣的四个层次,或者说也是四种境界。老子推崇第一个境界,用他在同一章里的话来讲,就在于其“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就是说,领导者悠悠然不轻易发号施令,事情办成功了,老百姓都说“这是我们自动自发做的”。
用“霸道”的,火气太重,即使成事,也根基不稳。千古一帝秦始皇,以铁血手腕征服天下,成就“六王毕,四海一”的大一统气象,然而普天下的民心却也被逼到了即将崩断的临界点,所以他本人一朝身死,偌大的秦王朝也便在眨眼间瓦解风化,二世而亡。
孟子对此有个说法:“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就是说,“仁”这个名义,不管“王道”“霸道”是都要用到的,如果用暴力去运用,让人不敢不服,就叫“霸”道;若用德行去教化,让人心悦诚服,才叫“王”道。
孟子还说,王道并无奥妙,也不难。有一次齐宣王看见一头牛被人牵去作祭祀,他不忍看牛害怕的样子,就命令用羊替换它。于是孟子对宣王说,这就是他的“仁心”,只要他能够把它推广到人事上,就是行“王道”。宣王说自己的修养不行,因为他既贪财又好色。孟子则说,人人贪财好色,这是人性的共同欲望。君王如果清楚了解自己的欲望,进而去了解他的所有人民的欲望,并采取措施尽可能满足这些欲望,这样就能让人民欢喜,得到民心,这就是“王道”。
“王道”简单说来就是将心比心,把人性的理念变成可操作的东西,由了解自己入手去了解人性,掌握人的行动趋势,知晓天下之人心所向,进而得人心,得天下。这便是先征服自己,再征服天下的“内圣外王”之道,是人间正道,也是理想状态下最为高明的道。
所谓“天”“地”,指战争的自然环境,就是天时地利。天时,就是指昼夜晴晦、寒冷酷热、四时节气的变化;地利,就是指征途的远近、地势的险峻或平坦、作战区域的广阔或狭窄、地形对于攻守的益处或弊害。
在古代有“冬夏不兴师”的讲究,就是因为天时不大方便,气候严寒,粮食紧缺。比如赤壁之战中,曹操在寒冬用兵,所以周瑜据此判断曹军战马缺乏饲料,是败因之一。而东汉马援进攻五溪蛮,则因盛夏士卒多染疾疫而失败。至于地利,石达开兵败大渡河是个好例子。当时他率主力渡过金沙江,进入四川宁远,取小道进至大渡河畔的紫打地,准备渡河北上。然而清军已经在北岸布防,并买通了大渡河南岸的土司,截断了东西通道。当时,雨季到来,大渡河水陡涨,水势湍急。北岸又有清军阻击,石达开部几次渡河未成。后以重金向当地土司买路,也被拒绝。石达开进退无路,粮弹告罄,完全陷入绝境,兵败身死。
所谓“将”,讲的是军队的统帅问题。贤能的将帅是国家的辅弼,辅弼得周全国家就强盛,辅弼得欠缺国家就衰弱,“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什么样的将帅才算得上是“国之辅”呢?《孙子兵法》指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所谓“智”就是智慧,多谋敢断,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信”就是诚信,言出如山,赏罚分明;“仁”就是爱人如己,珍惜生命,能与部属患难与共;“勇”就是果敢,锐意进取;“严”就是威严,严明法纪。一头狮子率领的一群绵羊能够打败一头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一个好将领对于一个军队来说在某种角度上起到决定性作用,也是评估一场战役的胜负与否的重要因素。
被誉为智慧化身的诸葛亮,羽扇轻摇,便从当时的兵凶战危中凭空造出一个蜀国来。其人善观大势,坚持联孙吴抗曹魏,致蜀汉得与魏、吴鼎立;善于治军,强调为将明纪、治军严法,赏罚严明;用兵谨慎,避实击虚,奇正相依;重视后勤,常年派官兵千余整修都江堰,确保军粮生产;注重革新军械、装具,创制一发十矢连弩和适应山区运输的“木牛”、“流马”,改进钢刀,增强了蜀军战斗力;好兵法,推演阵法作“八阵图”,为后世传扬。有这样一位统帅相助,天生好命的刘备无异于得到百万精兵。
所谓“法”指的是军队管理和组织的基本章法。军中之“法”就是军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纪律是保证战争能够继续下去的保障,也是战争能够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真正的纪律,能造就一支可怕的军队。
二战后,蒙哥马利将军在被询问是否对中国发动战争时,曾坚决地说:“对于我们来说,铁的纪律就是决不可以攻打中国,因为中国所拥有的战争中最可怕的,不是武器和人数众多的军队,而是中国军人铁的纪律!”
至于如何运用“法”,则不离“刑”、“赏”两种基本手法,据说这是法家用来控制天下的“二柄”,只要抓住这两个把手,就可以顺顺当当地驾驭整个天下的子民。
这就是包括“道、天、地、将、法”的“五事”,而“七计”,也是从“五事”中化出来的,就是根据“五事”,进行七方面的具体比较,以预算战争结果。这七个方面指的是:哪一方君主更清明,哪一方将帅更有才能,哪一方拥有更好的天时地利,哪一方法令能贯彻执行,哪一方武器装备精良,哪一方士卒训练有素,哪一方奖罚公正严明。
在楚汉战争爆发前,僻处汉中、巴蜀一隅的刘邦处于战略上的劣势地位,怎样扭转与项羽对峙中的战略地位,逐鹿中原把天下的统治权收为己有,是最令刘邦头痛的事情。面对着敌众我寡的战势,刘邦可谓无计可施,甚至是抓耳挠腮。这个时候韩信为刘邦计算出这场将要发生军事战斗的得失利弊,韩信指出:项羽虽然“勇悍仁强”,但他的“勇”,乃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匹夫之勇;他的“仁”,乃是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他的“强”是暴力之“强”,所谓大智者不以武力取胜。刘邦听了韩信的计算后豁然开朗,之后他采用了韩信的策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举攻占了关中。这是“五事七计”预算公式绝好的一次成功案例。
(1944年,为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盟军计划发起代号为“霸王行动”的诺曼底登陆战役。为实施此次战役,盟军组织了一支空前的登陆力量,计有舰艇5000多艘,飞机5000余架,登陆部队(150万人。为有效地组织好这支庞大的军事力量,确保登陆战役的成功,盟军最高统帅部在拟定计划时,除对双方基本情况作了比较外,还考虑到部队登陆后,盟军的增援速度是否能胜过德军的增援速度。盟军4)7个师全部上陆需要约一周的时间,在这一周内德军可能有多少援军,来自何方,距战场多远,怎样牵制敌军和阻敌增援等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分析,确立了一系列有利于己、不利于敌的措施,最终取得了登陆战役的全胜。
在“人生战役”中,包括天时、地利在内的“五事七计”依然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各行各业的激烈竞争中,聪明的人都会利用环境,从而分析出环境对于自身的影响。在择业的时候,对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七计”的比较,遵照孙子那千年不变的定律计算出利弊来,哪一个利大于弊,哪一个弊大于利,通过对“五事七计”的分析,得到正确的判断。
不过,即使“五事七计”的公式中各项因素都已经满足,这也并不代表事情已然尘埃落定,仍需要设法营造出一种只对你有利的趋势,让对方缚手缚脚,施展不得,以辅佐战略计划的实现。否则仍会有不可知的变数,致使对方不能完全落入你的算计中。
对此,日本“剑圣”宫本武藏有着很好的理论,他的克敌要诀就在于不让对手有抬头的机会,这叫“压枕”,而且要使用包括“眼神”、“身体”、“意志”“环境”在内的一切手段,在短兵相接的瞬间,为自己造出一种君临天下、胜负已定的气势,使对手怯场、犹豫,甚至痉挛得拿不住剑,就在这刹那间给予致命一击,则一切了断。
学晓诡道与算术
——兵者,诡道也……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
兵者,诡道也。
何谓诡道?是相对于“正道”来说的。
古代有讲究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的战法,在作战之前先要宣战,约好地点,摆好阵势,彼此用兵来往冲撞,纯以战力取胜。就像西方骑士的公平决斗,架好长矛,划好了线,定好距离,喊开始,双方驭马往一起撞,谁被撞下来谁输,这号称是上帝的旨意。
这样的战法史有名例:高明的有齐鲁长勺之战,素食主义者曹刿算好了“一鼓作气,再衰三竭”的作战节奏,以此打垮齐军;也有很糟糕的,比如标榜对敌“仁义”的宋襄公,竟认认真真去行使那套“不鼓不成列”的蠢猪式战法。
于是,就有聪明人觉得这里面的智慧含量太少,玩起来未免不大过瘾,便开始改良兵法,变通得多了:时间不定,地点不定,战场流动性增大,作战内容成为一流机密,手法上也出现了诸如奇袭、迂回、包围、伏击、侧击等种种战法。总之,就是所谓的“兵不厌诈”,力求尽可能地欺瞒敌手。
这便是诡道的由来,从此,军事便演绎为艺术。
诡道的原则很简单:“诡道者,不守常也。”就是不拘常理,不落俗套,非常规、非常法、非常形;不断变化、不断超越、不依成法,“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
孙子提出的“诡道十二法”实是人类计谋的精华所在:
“能而示之不能”,就是瞒天过海的手段,是掩饰自己的战备。
“用而示之不用”,假痴不癫,加上施行苦肉计,令对方轻视自己,作出错误的决断。
“近而示之远”,调虎离山,调动敌人离开其有利位置,逆转双方的主动与被动态势。
“远而示之近”,就是暗渡陈仓的手段,是偷袭、突袭的准备。
“利而诱之”,如欲取之,姑先与之,或者用小败诱敌深入,或者围点打援,总之是调动对手,牵着他进入迷阵。
“乱而取之”,周密部署,我整敌乱,我快敌慢,好混水摸鱼,各个击破。
“实而备之”,敌人强盛求战,我退避保全,等其发生变化,我再猝然而至,这是“忍”的好处。
“强而避之”,敌人强大,阵脚周密不露破绽。我金蝉脱壳,再期求战,浪费敌方的军力、时间,这是以退为进的骚扰战术。
“怒而挠之”,激怒敌人上下将士,使其丧失冷静和统一指挥的控制力,与利诱所不同的是,这一手段是利用对方精神力方面的弱点,同时还要持续刺激,使其保持稳定的、“气昏了头”的状态。
“卑而骄之”,面对保持平常心的对手,要使用一切手段麻痹对方,刺激对方,令其骄傲自大,失去自身的节奏,我方才好以逸待劳,就是所谓“骄兵计”,此计一旦得手,纵使敌将保持冷静,敌人的部众因为智慧不足也会上当,敌国的元首和公众因为不了解实际情况,也会对敌方统帅施加压力。
“佚而劳之”,疲兵计,加剧对方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减弱其战斗力和应变力。
“亲而离之”,从内部破坏敌人的团结,使上下离心,或拆散其非常好的组合,使我方得以分而治之。
一言以蔽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就是“诡道十二法”的精髓。
运使诡道,需要高明的算计能力,这叫做“算术”。
“算”在古代指计数用的筹码,算法历来同兵家有着不解之缘。在流行于后汉的《孙子算术》、明代的《算术统宗》中,甚至把一次不定方程解法的命题也称为“孙子数物题”、“韩信点兵”、“鬼谷数”,算计的事物从牛羊、口粮直到人事、阴阳,可见万物皆入算计之中。
关于算计孙子有话:“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就是要进行“庙算”,在兴师作战前,先在庙堂(朝廷)举行会议,作战略决策。也就是俗称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麦克阿瑟则说,战争失败的历史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太晚——了解潜在敌人的致命目的太晚,认识到致命的危险太晚,准备太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太晚,支持自己的朋友太晚。麦克阿瑟是一个靠直觉和灵感打仗的将军,他在这里非常直观地说出了“庙算不胜”在战争中带来的被动——应该整合在己方制胜因素里的各种条件,如果错失,则必将导致不利形势和败局。
战争在实质上就是双方算计能力之间的较量,在兵法家眼中,偌大的战场不过像个棋盘,自己要做的,就是开启头脑的运算能力,找到好的排列组合,用有限的棋子,组成无限的“形”,使整体发出的力,大于局部力量的“和数”。
以楚汉战争为例,刘邦手下有着一流的智囊团:韩信、萧何、张良,这三个各自领域的人杰,再加上陈平、郦食其等人,远远胜过项羽,而项羽有一个足智多谋的范增还不能完全信任。双方拥有高级计算能力的头脑,在数量上差异过大,这就决定了最终战局“乌江自刎”的走向。在现代战争中,算计的作用更为明显。各国的军队虽然在精简,分工却是越来越细致,对军事、政治、外交、情报、民族、环境等问题都要仔细算计,作为参考纳入最高决策。
多算胜,少算不胜,如条件允许,要尽可能将自己的、敌手的情况最大限度地纳入算计之中,以立于不败之地。比如田忌的上、中、下三等马,在孙膑的算法下就出了彩,发挥了“非凡马”的作用,这是将本用于军阵的算法用于日常,实在是狮子搏兔,牛刀割鸡了。
另外,“术中有数”,在算术中也要考虑各种变数,不应该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事情一定按照事先计算好的情形发展。随着时代的发展,有越来越多的知识为人掌握,这同时也给人一种错觉——只要学习了某门知识,就可以在该领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了。然而,很多事情并不像计算机操作那样,输入固定的代码就会出现相同的结论,往往还有诸多客观的因素要考虑,并根据具体的实施者和受事者以及环境的不同有所不同。“机不可设,设则不中”,设想好种种可能,再一一制定出对策,是过于理想化了。实际事务中的种种变数,往往出乎意料,很少有机会可以做出所谓的“万全之策”。
要解决这样的问题,除了随机应变之外,还有一个对策是让计划尽可能的简单,步骤越少越好,减少未知因素的干扰;同时,进行计算应在事理之中、人情之内。也就是把握敌人的心理,让敌人察觉不到你的计划,或者自以为察觉到你的计划,让敌人自以为事情发展尽在掌握,这样的心态,对你来说是最为妙不可言的。
计篇是孙子对战争的总体认识,是总揽全书的纲要。孙子从最宏观的角度讲述了战争辩证原则:战争是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必须深以谋划,慎重对待。主张通过对敌我双方现有客观条件的考察比较,充分发挥战争指导者的主观能动性,积极“造势”以确保己方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克敌制胜,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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