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朵野菊花凋残了。
最后一片杨树叶枯黄了。
山野和土地裸露着自己，敞开着胸怀，它是在等待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鹅毛大雪。
在那冰封雪冻的季节里，在北国，所有的山都是雪山，所有的树都是雪树，所有的河流都结冰了一一除了时光以外，似乎一切都冻结了。
但，我却明明白白地看见，地下有种子--哪怕是山花野草的种子--它们一定是像母亲腹中的胎儿那样蠘动着的，倘不，明年又哪里会有一点点、一层层滚动的绿色呢？
还有小鸟，偶尔在白雪映照的晴空里试一下翅膀，给大地增添了生机。
我想起，并非是所有的鸟类都是跟候鸟一样聪明的，知道避署，也知道避寒。
我要向这些坦然地面对冬天的小鸟致意！有几只麻雀在雪地上寻食。
它们机灵地踊来跳去。
平时为人们所讨厌的麻雀，为着它在冬天里的勇气而也显得稍稍有点可爱了！我小时候，因为没有本事捉别的鸟，比如黄莺、喜鹊之类，便专门等到冬天下雪后，用一只筛子去逮麻雀，现在想来真有点儿脸红的。
翅膀是无法冻结的。
想像是无法冻结的。
生命是无法冻结的。
自然，冬天的色彩要单调得多：一色的洁白。奇怪的是，很多神话、童话，却与这白雪联系着，而不是多生在育枝绿叶之中的。
哪一个孩子不喜欢白雪公主呢？
我也很爱春天与花朵的。在万花丛中，我感到赏心悦目，我会想起缤纷而遥远的天堂。
而这冰天雪地，却是真正的童话世界。这时的单调就是纯洁，这时的冰冷就是火热。想像会变得更困难，但也一定会更奇特、更美好！没有白雪，会有安徒生吗？
冬天是冷静的、沉着的。
冬天里充满了思考。
冬天的景象是为了给人们这样的启迪：大自然的美，并非全是由花木来主宰的。
大自然的本质应是：深厚、平淡、质朴。
大自然每年都要经历这个返璞归真的季节一冬天。
这是最美的季节呀！为了把诗人的想像、画家的色彩从大红大绿中解放出来，白雪--这纷纷扬扬的白雪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新鲜的灵感。
在一个雪朝，我禁不住轻声吟诵道：
你好！雪花！你好！诗国里流放出来的飘飘欲仙的少女--冬天是属于年轻人的，属于年轻的心灵的。
孩子们早早地就盼望着这一场大雪了，他们有勇气、有胆识，要迎着风雪走去。
他们一定会摔倒，他们的心灵却一定会坚强起来。
老于世故的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包裹得太久，生命要变成枯槁。
冬天绝不是一个迟钝的季节。
冬天的冰场上，速度、力量、姿势在各显神通。
那是年轻的心灵在冬天里的自豪的起飞！冬天是开路者的季节。
冬天是探索者的福音。
一场大雪把所有的大路和小路都覆盖了，生活，只有在此时此刻才显示出一种和谐而深沉的哲理--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路，也仿佛到处都没有路。
雪地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踏出的每一条山路，都是生机勃勃的。
冬天，将要沿着这些小路，走完自己最后的旅程……
要看真正的雪景，必须得走向田野，走到塞外，最好是登上长城，一边举目望去，一边大声地诵读毛主席的诗篇：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飙……
在拥挤的都市里，视野时常会被隔断，而人们又为着交通安全必须随时把雪扫干净。因此，这一年一度的雪景便显得支离破碎。
在广阔的山野，雪花要更自由、更奔放，雪景也就更加迷人了。
如此美丽，而又绝不势利度人，眷恋着大漠荒野、山里人家，这也算是雪的可贵处了！我是留恋冬天的。
当我随着飘动的落叶，从秋日走向冬天的时候，便想过：并不是所有的收获都是属于金色的秋天的。
拨开厚厚的雪被，我会找到越冬的小苗。掘开坚实的冻土，我去问候冒尖的春笋。有多少爱情的种子，也是在秋风中偶然地飘来，落到了早已期待着的一块土地中的？爱情，难道也会冻结吗？
心灵，难道也会冻结吗？
这冬天的白雪，原来却是爱的亮色……
1982年11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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