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刻瓷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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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已发福的王珏玉,笑吟吟出现在刁羽刀面前的时候,正是2002年的秋天,刁家客厅的一角,高脚花凳上的一盆白色蟹爪菊,氤氲着袅袅清雅的香气。

    从江南瓷厂退休才3天的刁羽刀,对于不速之客的来访颇感意外。他一向不喜与人交结,但却让来访者轻易地走人了家门,怪事!后来刁羽刀才想起,当他在敲门声中打开门,谦恭的王珏玉立刻双手呈上一张名片,名片上“王珏玉”三个字,立刻让他会意一笑:这与“刁羽刀”正可配成一付绝妙对联,有意思!

    这套两居室里,住着刁羽刀和早已病退的老妻,儿子一家住在另外一个社区里。两个月前,在机械厂上班的儿子、儿媳都下岗了,孙子眼下正读初三。

    刁师母热情地招呼客人坐下,然后沏上一杯君山毛尖茶。

    王珏玉说:“刁师母,您的心脏病近来好些吗?孙子明年要考高中了,可得选一所好学校啊。”

    刁师母说:“谢谢你的关心。”

    刁羽刀很奇怪,王珏玉对他家怎么这么熟悉?

    “刁先生,贸然谒访,抱歉抱歉。其实,我早就认识您了。”

    刁羽刀淡淡地说:“是吗?”

    “我的公司是专做出口瓷业务的,常要去各厂组织货源。贵厂我去过,只是不敢当面打扰刁先生,您设计的图案很精美啊。”

    刁羽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刁羽刀觉得这辈子很冤,他爹也很冤。父子俩在专做日用瓷的江南瓷厂,为那些饭碗、菜碟、茶杯设计简单不过的贴花图案,真正的好功夫全没有使出来。在20世纪的40年代,他爹和北方的朱友麟,就并称为南北两大刻瓷圣手,可惜“解放”后这门技艺无人欣赏。用金刚刀具在烧好的素白瓷器上刻字刻画,然后上色,费时费工,售价又高,有钱有闲的人才玩这劳什子哩。他爹是1972年病逝的,正好50岁。生前不忍绝了这门技艺,暗地里传给了他。刁羽刀从不对人说,只是在工作之余,把刻瓷作为一种消遣,刻得极好的才留下,其余的则悄无声息地毁了。只有特别可心的知己,才得到过他的赠品。

    刁羽刀的叹气声还未落,王珏玉立刻说:“刁先生,尊父和您的刻瓷,还是很有人激赏的,绝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

    王珏玉虔诚地从手提包里,拿出大小两个瓷盘,说:“我出差到法国,在一家古玩店里,花大价钱买了这两件刻瓷。一件是尊父刻的郑板桥《风竹图》;一件是您刻的《百福图》,一百个‘福’字,一百个写法。您看看吧。”

    刁羽刀接过盘子,看了又看,果真是父亲和他的作品。《风竹图》用的是双钩、刮磨之法,神形俱妙;《百福图》笔画之间,意趣横生。它们是怎么流传到国外去的?天知道。而王珏玉却购之而归,也应是个刻瓷的知音了。刁羽刀的眼里,渐渐地噙满了泪水。

    “刁先生,这一门绝活总不能任其埋没吧?我查阅过资料,当今海内善刻瓷者,只有您硕果仅存了。假如……”王珏玉看了看刁羽刀的脸色,然后再说下去,“您还能刻瓷的话……”

    “我当然能刻!”刁羽刀觉得不能让人小看了,大声说。

    王珏玉笑了笑,说:“我想专门收藏您的作品,您一月交我一件,不论器形,也不论刻什么,都行。每年付酬金12万元。”

    刁羽刀目光渐冷,头微微向上昂去。

    刁师母急了,说:“老刁,你还犹豫什么?”

    “刁先生,我可以保证这些作品绝不转手进入市场,更不会远销到海外,只藏于自家,秘不示人。”

    “王先生能做到吗?”刁羽刀问。

    “我们可以签订合同的。”

    “那倒不必了。君子一诺,违者天知啊。”

    王珏玉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大沓钞票,递到刁师母的手上。刁师母小心接过来,掂了掂,挺沉……

    5年过去了。刁羽刀闭门谢客,足不出户。从瓷厂买来的素白瓶、盘、碟、壶,以及定制的内垫海绵的锦盒,堆满了工作室的一角,然后一件一件变成了刻瓷作品装入盒内。他用金刚钻,先描出图稿,再用小锤和金刚刀细刻。瓷硬且光滑,但刁羽刀的腕力、指力惊人,走刀坚韧而从容,好像是运笔于纸、运刀于木。刻字,笔笔画画有如神助。刻画,或自描双钩,刻后线痕里嵌入黑色,宛若黑白木刻;临摹刻制齐白石大写意嘶,以刮磨显示笔墨的浓淡干湿,意趣良多;而工笔仕女像,面部由千万个小点密刻而成,染色后栩栩如生。

    每月末,王珏玉上门来取走一件用锦盒装好的作品。一共取走了60件,件件都是稀世之宝。

    刁羽刀突然心肌梗死,抢救无效,鹤归道山。

    王珏玉送了一副白绸布挽联,挂在殡仪馆灵堂最醒目的地方。联语云:“先生去后,刻瓷谁堪继?后学伤怀,藏品我独存。”

    消息传开,国外许多商家函电纷驰,在反复磋商价码之后,王珏玉决定把这批刻瓷卖给美国纽约的福斯特公司。全部刻瓷小心装箱后空运过去,他也同机前往。

    在福斯特公司开箱验货时,王珏玉傻了:那些精美的刻瓷,无一件完好,全在旅途中震裂了。专家检测后,说刁先生下刀深刻几至穿透,刀痕互相牵扯,一经颠簸和震动便开裂,应是蓄意为之,这刀法真是神鬼莫测。乇珏玉很颓丧,怪谁呢?只怪自己言而无信,刁先生早把他看透了。

    不久,刁羽刀的所有藏品,由夫人和儿子遵照遗嘱,全部捐赠给了本市的博物馆。

    《百花园》2007年11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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