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笑和茅矛,是午前乘大木船进入鸳鸯谷的。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广州,各乘各的航班飞机,又各乘不同的旅游大巴来到这里,先后相差不过40分钟。
他们都不到30岁,曾共读于北京的一所大学,只是专业不同:男工女文;尔后分别供职于北京的一家化工厂和一家报社。持久的恋爱,终于结果,4年前他们旅行结婚专门来到鸳鸯谷,看鸳鸯戏水,购鸳鸯锁并让工匠分别刻上彼此的名字,再两锁相挽套牢在铁索链上,位置是A架的第三条链!然后,彼此各珍藏一把锁的钥匙。
“天长地久”吗?难,那是一句美丽的谎话。当他们回到北京,开始庸常而紧张的生活时,才发现浪漫是一种昂贵的消费品。小套间的出租屋月租3000,伙食费、衣装费、交通费、通讯费、应酬费……让他们应接不暇。看一场进口电影大片,犹豫再犹豫;品一次酒吧的洋酒,惶怵又惶怵。埋怨声此起彼伏,吵架成了家常便饭。好在都很理智:暂不要孩子。2年前,大吵了一顿后,性子急的茅矛辞去北京的这份工作,应聘去了广州的一家报社。偶尔两人也打打电话,不冷不热地问候几句,于是,婚姻成了一种摆设。该有个了断,把离婚证办了,但他们也有个心结:不能不再次在鸳鸯谷聚首,为的是去把鸳鸯锁打开、丢弃,才可无牵挂地去寻找新的爱情。
他们乘船进谷,在农家休闲村住下来。原本都是单栋的双人鸳鸯小木屋,但他们却各住相邻的一栋。吃饭时,颜笑要做东,茅矛淡淡地说:“AA制吧,你不是富翁,我也不是穷人。”
午饭后,他们到“天长地久”钥匙库去。管理鸳鸯锁架和钥匙库的,是本地人杨老大。4年前是杨老大给他们办的手续:购锁、刻姓名、套锁。杨老大接待的客人太多,已经不认识他们了。可他们认识杨老大,只是头上的白发多了,额上的皱纹密了。
杨老大站在一排高大的箱柜前,问他们:“你们不是有自备的钥匙吗?”
茅矛说:“掉了。”
颜笑说:“忘记带了。”
“你们想分手?”
他们点点头。
“不对。你们不带钥匙,说明有舍不得对方的地方。”
杨老大叹了口气,然后问了他们的鸳鸯锁位置,便从一个箱柜里寻出了两片钥匙。
他们默默地朝小石坪走去。
雨丝虽细,却是密如帘帷。
颜笑说:“茅矛,你没带伞?头发打湿了,你会感冒的。”
“伞丢在木屋里了。感冒就感冒吧,反正没人管。”
颜笑说:“我的提包里有伞。”
茅矛说:“我只用苏州出产的红绸折叠伞,你有吗?”
“有!专为你准备的。”
颜笑掏出伞,“啪”的一声打开了,递到茅矛的手上。然后,径直往前走去。
杨老大回过头来,说:“你们进谷坐的那条船,驾船的就是我的独生儿子,今年32岁了。”
茅矛说:“他的土家族民歌唱得真好,唱着唱着两眼都是泪。”
颜笑说:“那时,不远处的水草丛中,正好钻出一对鸳鸯,他就唱道:‘不怕风雨不怕霜,不怕穷苦不怕殃。我等你——碗大的棒槌打不散,天上人间永成双。’”
杨老大仰头望天,叹了一口长气,然后说:“儿子早结婚了,儿媳是山那面的人,又漂亮又能干。他们是赶场时对歌好上的。她嫁过来后,我的老伴患风湿病瘫痪了,农活、家事累人啊。她动员儿子一起去深圳打工,儿子不肯,要守在家乡照料母亲,要和我一起在鸳鸯谷接待游客。她就一个人走了,几年都不回来。儿子呢,却在这里苦苦等着她。”
茅矛把伞盖低下来,遮住突然发热发烫的脸。
颜笑问:“大娘瘫在床上,你也不容易啊。”
“白天,请邻居帮忙照看。我和儿子要赚钱、存钱,然后把她送到省城长沙或者北京去治病。她跟着我苦了一辈子,我要好好地照拂她。古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如果像鸳鸯一样,至死都在一起,那是一种福分。”
他们来到了“天长地久”小石坪,径直走到A架前。颜笑和茅矛用手拨动第三根长索链上的鸳鸯锁,铁与铜发出低沉痦哑的声音。
“在……这里。”
“是……这一对锁。”
杨老大用两片钥匙,分别伸进两把锁的锁孔里,拧了这把又拧那把,怎么也打不开。
“怎么会打不开呢?”杨老大像问自己,又像问他们。
颜笑和茅矛突突急跳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他们彼此望了望,又慌忙把目光移开。
杨老大说:“是拿错了钥匙?还是这锁有感应,硬不肯分开?反正你们今晚住在这里,明天来,好吗?”
他们几乎是同声同答:“好。”
“这附近还有几个景点:夫妻岩、对歌台、桃花溪,都流传着一个个天长地久的爱情故事哩,你们去看、去听吧。记住,晚餐在我家吃,你大娘看见成双成对的年轻人,病就要轻几分哩!”
夜深了,雨丝仍在飘飘洒洒。
茅矛听见相邻木屋的门,小心地拉开又带关,接着,轻悄的脚步声朝她的木屋走来。她忙赤脚下床,蹑手蹑脚去把门栓抽开,然后兔子一样钻进热烘烘的被子里。
《短小说》2012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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