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的两位夫人一睁眼就开始争宠了，这次的原因是因为一盆洗脸水。胡瞿二人一改先前的姐妹情深，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处处都不肯放过对方去。贾小真有些懒得理会，收拾好就径直往明母房中去请安。他心中有数，自己一走出明府的大门，必然有一位兵部或是吏部的小吏等着自己，走向未知的命运。他没有选择，只能顺应。
“明公子万安了，小的是吏部的唐书吏，特在此候着您赴吏部上任呢。”
“好。”贾小真应了一声，就上了车厢。他身上的杖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行走自如，身上又穿得合适得体，配上一柄名家题扇，实在是京都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即便没有功名傍身，锦绣前程，策马扬鞭，也算是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吏部不过就是简单的一个四进院落，内里麻雀，五脏俱全。不同于户部的大气磅礴，吏部更像是一间别致雅趣的闹市书屋。君子居处，不可无竹，墨竹幽深，石径寒狭，贾小真脚上穿着的靴子本就色浅，又因着昨夜冷雨，一路走来，身上素袍和靴子均或多或少沾染了一些泥点。若是按着明府的规矩，是必定会在廊下备着湿毛巾，有个奴才趴在地上帮着主子擦拭干净了，方能入室内。是以贾小真见那廊下空无一人时，多少有些不适应。东顺同其他官员的家奴一道在后头仆役房内听命，也不在身边。
“明公子快步，若是晚了，怕是不好。”唐书吏见贾小真错了神，忙上前提醒。
贾小真原本也并不甚在意，只是担忧自己衣着不整徒添把柄，又蒙书吏提醒，只得快步往内走去。
不过卯时，吏部已是人仰马翻的样子，到处翻飞的纸张案卷，又有一个个颤巍巍走来走去的老书吏，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碰翻整个屋子的砚台，撒上一地的墨水。贾小真原本以为唐书吏已经算是高寿了，进来才发现吏部的官员几乎都是积古的老人了。此时瞿雍和秦恒两人正在上朝，贾小真看着那些老头儿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欲要上前见礼却发觉也没人搭理他，所幸也没人驱赶，是以贾小真寻了个算是整洁的角落位置坐下，捧起了一本《旧唐书》看了起来。
那些老书吏于文书字句锱铢必较，是以不时传来争吵声响，贾小真也懒得前去相劝，倒是那个受了瞿雍所托的唐书吏，生恐贾小真待腻了往别处去，不离寸步地在贾小真身边“陪”着。
“贤婿来了，我可是一直念叨着呢！”贾小真老远就听到了瞿雍的声音，赶忙起身相迎。
“拜见……”贾小真方才敛襟，已听得瞿雍打断道，“不忙，先给你秦伯父见礼。”
贾小真身子一僵，想自己的岳父泰山实在是话中带刺，唯恐秦恒恼火，只得行了一个十足十的礼数，却见秦恒身子一扭，往边上避开了。
贾小真早已被瞿雍扶起，见他满脸堆笑：“你既来了我这儿，现成儿有个新鲜活计，唤作拣书令的，将这方方面面的书籍筛选编辑一番，皇上原预备着编一套天玺大典来着的。”
贾小真有些发蒙，忙道：“回大人，下官有个疑惑。”
“说就是了。”瞿雍有意看了秦恒一眼。
“这，这拣书令算是几品？”贾小真迟疑道。
边上人一阵嗤笑，显然都在偷摸听着贾小真同瞿雍的对话。贾小真见瞿雍面露难色，方知这不过是一个无品无阶的闲差罢了，也就是让他换一个地方看书罢了。他恐瞿雍为难，赶忙继续道：“下官很是乐意做，只是不知那些藏书都在哪里？”
“这，书库的钥匙原本在你秦伯父手上，秦兄，不妨？”瞿雍望向秦恒，只见他手中正捧着贾小真方才看过的《旧唐书》，半天也没个回应。
“秦大人？”贾小真无法，只得走到秦恒面前，施礼问道。
“这书，你刚才在看？”秦恒眼皮子也不抬。
“是。”贾小真答道。
“你要当这拣书令，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我且问你，这本书中第三十四页第五句话是什么？”
瞿雍见秦恒有意难为，却又有心看看贾小真的本事，是以也不急着出声制止。贾小真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答案。
“第五十九页最后一句话呢？”
贾小真对答如流。
秦恒显然有些惊讶，他没有想过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女婿竟会如此记忆惊人。
“秦兄，你既考过了，就将钥匙给他吧。”瞿雍适时说道。
“好，你既有这样的记忆，给了你这钥匙也算是理所应当。”秦恒突来的豁达反而让贾小真发蒙。
“年轻，真好！”贾小真身子一直半躬着，被秦恒这样一拍，疼得龇牙咧嘴，又觉得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奇怪。他双手接过钥匙，直起身来，方发觉周围的人都望着他，眼神怪怪的。
“真是老狐狸。”贾小真心里暗骂，自己此刻显然已被立成标靶，活该受唇枪舌剑。
不过半日，贾小真这个拣书令就变成捡书令了，原本书库里头也没有几本可以勉强翻阅的书了，贾小真实在懒得过去吃灰，只得在屋内帮着老头们捡纸，两个时辰下来，腰酸背痛，趁着那几人午后下象棋的功夫，方溜到后园歇息一会儿。
贾小真把玩着那把钥匙，心想这书库之中既是珍贵书籍，又想到京都布防原本都出自一个兵学怪才之手，那人的手迹，必定会有一些保存在书库之中，自己若是找到，怕是对于破解京都的布防有些好处。
“你倒是会躲懒。”
后头突然响起声音，贾小真唬了一跳，起身见是秦恒，忙行礼。
秦恒也不理他，坐到了贾小真方才做的位置上，看着他。
两人沉默了许久。
“大人，不知雪儿她，可好？”贾小真话一问出口，就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
所幸秦恒也是有修养之人，也不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你到吏部来，是预备被我折磨吗？”
贾小真听出秦恒有意装出一副凶狠模样，也不应声，只是谦恭地垂着头。
“罢了。”秦恒说罢，起身就走，“以后行了礼就可以了，吏部原没有这么多规矩。”
“谢大人。”
“还有，你有空，去看看我女儿。”
贾小真收了手，发觉一天下来，手也算是酸得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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