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个女老板……”
“没她搅和,我差点儿管你叫爸。”
许旺灶说:“叫不叫没啥。”
“咋没啥!卖东西还有个吆喝呢。”
许旺灶咧歪嘴笑,轰大油门,把车开得飞快。风尘滚滚,卷上车厢,许多和金一股坐在上面。许多说:“我爸疯了吧!”
“煮熟的鸭子飞了,心情能好吗!”金一股唉声叹气。
许多打个寒颤,说:“咱们被风罩住了。”
“是冷。”金一股也感觉出来,“一上高原,气温‘哗啦’就掉下七八度。”
卡车继续向北,又一个村子扑面而来。金一股说:“冯家窝棚。”
“什么?”车太快,高原风变硬,如洪水轰鸣,许多没听清。
“刚才过去的是刘家窝棚村。”金一股大声道,“这个叫冯家窝棚村。”
许多点点头,在行李卷上坐下来。这里和辽西一样,许多村、乡叫窝棚。满族铁骑入关后,这一带成为清朝大后方,严禁砍伐,放牧,狩猎,外人禁入。直到光绪二十二年,天降大灾,饿殍满地,野狗当道。朝廷才紧急挂牌,准许百姓进入皇家牧场,开荒垦田。但满族人不屑种地,蒙族人不会种地。于是,关内汉人大量涌入,搭起窝棚住下。他们像候鸟一样,春种秋收,冬天到了,回关里老家。尽管这样,窝棚还是越来越多,哪里的大地都有黏性,都有亲和力呀!越来越多的人家,将窝棚改建成房屋,形成村落。第一间窝棚的主人姓什么,这个地方就叫什么窝棚。一个村子,绝大多数人家姓张,只有一家姓白,也叫白家窝棚村。后人来到这里,觉得奇怪。其实好搞明白,白家肯定是最先落户的人家。即使白家家破人亡,绝户了,村子也不会改姓,对先人的念性,将永远留存下来。
许多知道,在东北和内蒙古交界处,汉、蒙、满人杂居,汉语、蒙语谐音借意象形,还有许多乡村,有两个名字。比如蒙语古力台村,汉话叫“有野鸡的村子”;芒嘎斯村,汉人叫“獾子沟村”。更多的是绍布村,“绍布”就是“雄鹰”,大小南北东西雄鹰村,有的是。许多仰头望去,一只鹰从云海里钻出来,双翼展开,盘旋起伏。太阳将鹰镶出金边,羽肋白骨分外清晰。许多精神一振,叫道:“鹰!”
那只鹰越飞越低,盯住虫子似的蠕动的卡车,踅绕着,一圈圈下降,突然扑过来……金一股和许多举起双手,抱住头,被一团黑影罩住。鹰裹挟而下的气流,几乎将他们冲倒。俩人睁开眼睛后,怔住,鹰耷拉双翅,蹲在车厢尾部的火药箱上。它好像受惊了,来投奔人。许多扭回身,拍打驾驶楼顶,叫喊:“停车。”
卡车继续飞奔。
“嘭嘭嘭”,许多使劲敲。
卡车停下来。金梦从驾驶楼探出身子,看见车后蹲着一只鹰,一吐舌头。
“你下来。”。许多喊。
金梦问:“干吗?”
许多跳下车。说:“是只雄鹰。它找女人。”
“胡扯!”金梦嘟哝着,下车。果然,雄鹰看见她,喉咙咕涌咕涌响,忽啦啦飞下车。它站在金梦面前,竟像个孩子,把头往金梦怀里钻。许多笑了,早年间,庄园镇有好多人家养鹰。许多听爸说过,他们家的鹰跟脚。爷爷出门,去墓园,鹰偷摸儿跟在后面。爷爷脚疼,走路时肩膀仄歪,一晃一晃的,鹰也学那样子走路。附近卖呆、晒太阳的闲人们哈哈笑。爷爷发现了,气呼呼折回家,坐在炕上抽闷烟。以后爷爷出门,做贼一样,悄悄贴着墙根走,满以为能甩掉跟屁虫。回头一看,啊,鹰正跟在后面。爷爷越走越快,鹰跟不上,呼啦飞起来,落在主人肩膀上,昂着头,趾高气扬。庄园镇人相信,鹰身上附着人的灵魂。到了许多这一代,才没有养鹰。鹰的生物圈,越来越向北了。这只鹰来找谁?莫非爷爷的灵魂附体了?!
许多低声道:“鹰子,别跑到公路上玩。走,我送你回草场。”鹰没有反应。金梦说:“我送你。”雄鹰点点头,它信任女人。它信任这个孙媳妇。许多胡思乱想,和金梦走在前面,让鹰跟脚,下公路,向草场走去,越走草越深,快淹没人了。许多说:“鹰子,飞走吧。”
鹰没有动,瞅金梦。
金梦说:“我们得赶路呢。”扭身便走。
鹰才扑噜噜飞起来。
许多和金梦往回走。谁都没有发现,莽莽草丛间,藏着一只狼。狼悄悄跟住他们。飞起的鹰看见了,它跟这只草原狼刚打过交道,晓得它的阴险。鹰嗅到死亡的气息,急了,急剧俯冲,“轰”的一声,似炮弹出膛砸向狼,气流呼啸,把狼冲得飞起来。鹰撞在砾石上,翅膀折伤,在地上扑打。狼踅身一闪,与鹰面对面,相住了。鹰抬起一条枯枝似的腿,把头插进翅膀里,羽毛簌簌响。狼龇牙一笑,飞贼,害怕了!狼还没笑完,扯歪的脸皮僵住,鹰擦完喙,佝偻着肩膀,迈开长腿,朝它走来。狼不会站起来,不能像人一样迎上前。狼愣住,猛醒似的扭身要逃。鹰“忽啦”一纵,扑向狼。狡猾的狼仰面翻倒,四肢拼命抓挠,一爪子抓住鹰眼,撕扯得眼皮滋滋响,鲜血迸溅。鹰疼得哇哇叫!
许多和金梦正往回走,扭头一看,吓坏了!偷袭他们的狼,从鹰抽搐的身体下挣脱出来,仓皇逃窜,消失在深草丛中。许多赶紧跑回去,抱起鹰,和金梦一起,跌跌撞撞,回到公路上。
卡车上的人,没有看见草场上那场搏斗。嗨,咋把它抱回来了?许旺灶吼起来:“还走不走?!”师傅发火了!司机永远着急赶路。金一股摇手示意,让许多扔掉鹰。
许多不理他们,放下鹰,拽开车门,从驾驶楼里拎出一桶水,浇湿毛巾,鹰温驯地低下头。金梦给鹰洗羽毛,洗腿把子,洗爪上的泥垢;又浇湿自己的手帕,给鹰洗脸。鹰淡金色眼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皮翻裂,渗着血。金梦用湿手帕擦血,不料刺激伤口,鹰猛地弹直身体,羽毛钢针般炸开,疼得嘎呀嘎呀叫,“轰”地飞起来。鹰没头没脑地在空中踅绕,翻腾,像人一样痛苦地嚎叫!
许旺灶启动引擎,卡车轰鸣,抖颤。许多只好爬上车厢。金梦钻进驾驶楼。车门被“咣当”带上,卡车向北飞去。
金梦瞅许旺灶,师傅铁青着脸,目不斜视,真难看!金梦要坐到后面去,跟许多、金一股在一起,多有意思!“许师傅,停车。”
“做啥?”许旺灶问。
“我上后面去。”
许旺灶鼻子哼一声,车继续飞驶。一支北京牌照的轿车队伍,由警车开道,迎面驶来,擦身而过,是去东三省视察的吧。许旺灶说:“它会来找咱们的。”
“谁?”
“鹰。”
金梦侧过脸,盯住许旺灶。
“那只鹰的魂儿,被我勾来了。”许旺灶说。
金梦撇嘴。
“它肯定投奔我。我会熬鹰,它该修成正果。”
金梦不叫嚷下车了。卡车飞驶,天渐渐黑下来。一支军车车队从后面撵上来,迷彩篷布遮得严严实实,超过他们,向北,是去国境线的。许旺灶肚子咕咕叫,又看见人家了,打方向盘,说:“下道,旁边是马家窝棚。”
卡车顺沙土路,斜插向一个小屯子,灯火寥落,人家不多。“在这儿打尖,明早走。”许旺灶说,将车停在离住家稍远的地方。金一股和许多跳下车,跟随许旺灶向一座院子走去。金梦边走边抬头张望,月亮出来了,星星出来了,天空却冷冷清清。
许旺灶扯门绳,“丁零丁零”响,有人咳嗽一声,走出屋,站在当院,问:“谁呀?”
“我。老哥。”
“谁?”
“咋,听不出我来了?”
“啊啊,老许。”一串脚步响,双手划拉门,呼啦,栓杠抽开,院门推开,主人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孔模糊。院子黑乎乎。院西旮旯里,有个活物在蠕动,许旺灶瞅一眼。金梦也朝那边瞥一眼,是狗?咋没动静?
“老伙计,我们来了四个。”许旺灶笑道。
“地儿有的是。”主人说。
许旺灶没有介绍身后三位是谁。主人也没跟他们仨打招呼。主人领客人进屋。院子不小,只有一栋房,东面小屋是储藏室;中间厨房,怕冻,水井唧唧筒安在厨房里,这是辽西没有的景观。西屋大,佛教以西为尊,长辈住西屋,来了客人,和主人一起住西屋。西屋通铺大炕,能躺下二三十人。老年月里,兵来将往,东北军、蒙民大队、国军、伪军、日本关东军、白俄、苏联红军和解放军,都在这种大铺上睡过。怪不得主人说“地儿有的是”。
金梦觉得新鲜。幸亏事没成,要不然,儿媳妇和公公得睡在一铺炕上。啐啐!金梦笑了。吃过夜场饭,许旺灶问主人:“我嫂子呢?”
“送回敖汉旗老家了。”
“哪年的事?”
“三年了。”
“咋没就近找地儿?”
“老家风水好。”
老哥俩儿不做声了,在炕沿上磕磕烟斗,躺下来。很快,许旺灶和主人打起鼾,此起彼伏。
年轻人也躺下了。许多想跟金一股说会儿话,可金一股睡着了。“喂,你过来。”许多一激灵。金梦躺在炕里,小声招呼他。偌大屋,只有一盏卵仔样黄灯泡,昏蒙蒙的。许多没敢动。
“听见没有,跟我唠唠嗑儿。”金梦声高了。
许多不敢放横,蹑手蹑脚爬过去。金梦眼睛晶亮,嘁咕道:“这火炕咋整的,我一躺下,腰就软了。”
许多问:“这家你来过吗?”
“没。”
“这条线,你们不是头一次跑呀。”
“是不是。”金梦说,“许师傅和这家,兴许年轻时就认识了。”
许多在她身边躺下,说:“老辈人,分开十年二十年,再见面,就跟昨天在一起待过似的。”
“年轻人不,几天没见,就说想死我了!没成想这辈子还能见到你!”金梦吃吃笑。
“咱们这不老不小的呢?”许多说。
金梦声音硬邦邦:“我是不小了。”
许多连忙说:“我也不小了。”
金梦说:“咋没看见女主人?”
“回老家了,那边风水好。”许多说,忽然明白,男主人是说老家坟茔地风水好,女主人死了。许多悄声说给金梦。俩人噤声,睁眼瞅房笆。挨火炕的窗户透风,灯影晃颤,像有队小人提着灯笼,在房梁上巡行。金梦说:“睡吧。”
就是在梦里,许多也爱想入非非:灯花炸响,灯影摇曳,糙壁上映出金圣叹的诗《野庙》:“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许多梦见自己脱得光赤溜,肉皮贴炕席,嗅着热熏腥土炕味,睡得真香。睁开眼睛后,竟红日满窗,人间万象!许旺灶“腾”地坐起来,好像被什么惊醒,天正大黑。两个长辈坐在炕腰,顶着昏黄的灯泡,喝红茶,抽旱烟。觉盹过去,老哥俩精神了。许旺灶说:“熬它。”
主人说:“你看见了?”
许旺灶点点头,进院时,院西旮旯有个活物在蠕动,就断定是它。
主人拧身下炕,走出去。院子里传来嘎嘎嘎叫声,扑楞楞响。主人抱着一只大鸟走进来。太大了,像火鸡,不,是老鹞子。屋里人气重,鹰被皮条扎住翅膀,惊慌地转动小脑袋。许旺灶站在炕上,将一根绳子穿过梁柁,两头垂下来,拴住一根木棍,做成吊架。主人把鹰放在吊架上,将鹰腿系在木棍上。许旺灶用手一推,鹰像荡秋千一样悠向炕里。
金梦也醒了,爬过去,说:“你,到底,跟来了。眼睛好了吗?”
鹰眨眨眼睛。鹰眨眼睛的速度很慢,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旺灶用手挡一下金梦,说:“别过来。我要熬它。”
“啥?”
“有一只驯化的鹰,加上老胡,咱们就成了鹰犬的主人,多威风!”许旺灶说。
许多眼睛放光,老爸像古战场上的骑士。
睡在炕头的金一股也醒了,光着上身,穿着衬裤,披着被单爬过来。金一股挺兴奋!牵狗架鹰,纵马驰骋,自古以来,就是北方汉子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屋里熬?”金一股问。
“嗯。上架了。”许旺灶道,“你们睡你们的。”
仨年轻人说:“我们咋睡?”
许旺灶说:“把你们能的!你们能熬过鹰吗。人要是困急眼了,跟中弹一样,‘啪嚓’栽倒,就打起鼾。”
三个人乐了。
许旺灶盘腿坐好,手操调教棒,与鹰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人和鹰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鹰更感到老师傅的分量!鹰知道自己飞得再高,影子终归要落在地上。鹰有宿命感,投奔他们来了。但这会儿,它乏了,想假寐一下。许旺灶举起调教棒,一下杵过去,鹰倏地睁大眼睛。
“它困了。”金梦心疼地说。
“不让它睡。”许旺灶说。
鹰肚子咕噜咕噜响。
金梦说:“它饿了。”
“就是饿它。”许旺灶道。
金梦不吱声了。墙上的挂钟,咔嚓咔嚓响,长夜难熬,鹰又饥又渴又困,想闭一下眼睛。许旺灶一棒子捅过去,鹰“呼隆”一动,惊恐地睁大眼睛。人熬鹰,鹰也熬人。许旺灶和老鹞子,你看我,我看你,都绷着。男主人在厨房里,弄得刀噼啪响,鹰心神不宁。半夜时分,金一股打起哈欠,滚一边睡觉去了。金梦不忍再看,扯一下许多。
“我得陪着。”许多说。
金梦回到炕梢,扯过被单一盖,露出雪白的胳膊,又睡着了。
许旺灶和许多盘腿坐着,一动不动。一比二,鹰面对许家爷俩儿,感到压力增大。它心里奇怪,这几个人,数许旺灶岁数最大,咋这么精神?鹰搏击苍天,就是歇着,也翘立在悬崖上,精力过人。如今,竟要熬不过这个老头了!鹰哪里知道,这个老头驾驶着装满火药的巨型卡车,穿越几十个春秋,风雨兼程赶来。他每时每刻都高度紧张,能一只眼睛睡觉,一只眼睛清醒,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旁若无人,神驰八方。鹰睁大眼睛睡着了。许旺灶一棒子捅过去。鹰“呼啦”一挣,惊惶地看见,对面的许旺灶,闭上眼睛,打起鼾,却能看住它,不准它睡觉。这个魔鬼!鹰浑身战栗,感到恐怖!
许旺灶是打了个盹。许旺灶打个盹,巨型卡车就飞出几十公里了。你老鹞子,能在飞翔时睡觉吗?许旺灶睡着了,照样能在大地上飞行。许旺灶明显占据上风。许多为虎作伥,接过调教棒,直指鹰眼。鹰感到孤独、绝望,心气渐渐软了。许旺灶吩咐儿子:“你撸它。”
许多戴上皮手套,左手抓住吊架,右手抚摸鹰头,逆羽毛摸。如果顺毛抚摸,鹰能够忍受。戗着不行!鹰一挣,羽毛炸起,吊绳簌簌颤。
许多冷笑道:“你不服我!”
主人在厨房忙完,去东屋储藏室,跟地瓜土豆们睡了一觉,这时幽灵似的走进来,问许旺灶:“老哥,吃点啥?”
“后半夜了,是得吃点,有水豆腐吗?”
“那得天亮去捡。小葱有,上后园子现拔,水灵灵的。”
“甭糟蹋园子。上酒,上肉,我听见你在大锅里炖肉了。”许旺灶瞅鹰一眼,“你听见了吗?”
鹰死气秧秧。
“馋死这个倔种!”许旺灶瞪鹰一眼。
鹰又困又饿,要崩溃了!
主人把炕桌放平,摆上三碗烧酒,一盆手抓羊肉。爷仨儿喝酒,吃肉。羊肉的膻香味,刺激得鹰昏昏沉沉。它不敢瞅,怕控制不住自己,猛扑上去。它的翼根和爪子,被牛皮筋扎住。若想飞离吊架,会越挣越紧;使猛劲挣,牛皮筋反劲更大,死死勒住你,疼死你!吊架成了受刑架!
许家爷俩儿有酒有肉,牛气冲天,在气势上更压倒老鹞子。许多蹲在炕桌前,伸长胳膊,摸鹰头,戗毛摩挲。鹰乖了,不动。许多一遍遍地摸,越摸越快,越摸越重,传递的信息太复杂了,有压力,有羞辱,有爱抚,有收买,有娇宠,鹰百感交集。许多把鹰头往下按。刚开始,鹰还硌楞,终于傲气丧尽,低下了头。
许多收回手,一屁股坐回炕桌前。主人给他续酒,许多一饮而尽,满脸鲜红。许旺灶满意地笑了,捧起自己的酒碗,咕嘟咕嘟造光。
天亮了,主人推开窗户,高原上的青草气息渗进来,朝雾水汽洇进来。金梦和金一股醒了,大吃一惊,炕桌上杯盘狼藉,仨人一夜没睡。
“许师傅,你不要命了!”金一股说。
金梦打个冷战,许旺灶胡茬泛滥,像个疯子。许多鬼魂附体似的一笑。
金梦不敢与鹰对视,下炕,去灶间洗完手脸后,站在门口,问:“许师傅,啥时候能熬完?”
“七天七夜。”许旺灶说。
“七天七夜不给它吃,不准它睡?”
“嗯。”许旺灶说,七天七夜后,将熬完的鹰,解开翅膀,换根长皮绳,拴在院子里。再把一只鸡杀个半死,喷溅着血,扔过去。又饥又渴又困的鹰,忽然精神了,飞扑上去,攫住鸡,正要吃,你赶紧收皮绳,用调教棒揍鹰。鹰不敢吃了,怕被熬,将鸡叼给你。鹰认定你是主人了!你将鸡剖膛,取出鲜活的心肝喂它。鹰七天七夜没吃没喝,感激得要命,对你终生不忘!但你不能把鸡全喂鹰,不能让它吃饱。饱食之鹰,不思奋夺。这样训出的鹰,忠心耿耿,勇猛无比。
金梦说:“咱们在这儿熬七天?”
许旺灶说:“这头一夜,最要紧,它忘不掉俺爷俩儿了。以后的活,”许旺灶朝主人一扬下巴,“交给老哥你了。”
“中,中。”主人点头。
“混账!”许多一声怒喝,抡起棒子,朝鹰砸去。原来,鹰趁许旺灶白话,偷空儿闭上眼睛。鹰一惊,脚爪哆嗦,浑身颤抖,吃力地偏过脑袋,用孩子一样的眼睛,向金梦求助。
金梦心颤抖,脸煞白,叫喊道:“许多,它救过咱俩的命啊!”
许多低下头,说:“我知道。”
金梦用拳头“咚咚”擂火炕:“我受不了!”
“出去!”许旺灶声音强横。
金梦眼睛汪满泪水,下炕,一跺脚,摔门跑出去,奔向高高的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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