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庄爸出院的那天，安爸和安妈也给他们家送去了一只鸡，用安妈的话说：“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补一补。”不过，当晚她回到家的时候，就不开心了。

    她将拖好地正在做作业的安可喊到客厅，一脸严肃地质问她：“安可，怎么回事？庄严家里那个姑娘你认识吗？”

    还没等安可回答，正在吃香蕉的安海就跳到安妈身边好奇地问：“什么姑娘啊？”

    安可抬了抬头，看着安妈严肃的样子，摇了摇头。

    “你怎么回事啊？庄严什么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的啊？亏你们还天天一起上学的。”

    “女朋友？！”安海听到这个词将手中的香蕉一扔就跑到阳台极力朝隔壁望去，等他回来的时候立马将安可拉到角落里，“安大可，你搞什么呀。不是让你把庄严尽快搞定的嘛，怎么现在秦若涵都已经去他家里了？”

    “我怎么知道？”安可挣脱着又回到客厅。

    “安大可，你太让人失望了！”安海靠着沙发沉思，“这个庄严没看出来呀，居然脚踏两条船。看来我得亲自出马才行。”

    安可没听到安海后面的话，因为被安妈的“早知道你这么没能耐就不该对你抱一点希望，本来还指望等庄严发达了你攀上这个高枝也好让我们过过好日子，你看看你……写作业，写作业！也没见你写出个什么名堂”盖住了。

    安可握了握笔，终于收起作业回了房间。

    她盯着床上那件叠得整齐的粉红外套发呆，自从衣服买回来以后她就从来没有穿过。甚至有时候她想剪碎它，可是一想起庄严那天望着她的眼神，她又舍不得。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是对于秦若涵和庄严亲密的样子，感到有点烦躁。

    可是偏偏她越是烦躁的时候，让她烦躁的人越是不肯放过她。那天放学的时候，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秦若涵朝她走了过来，她拍了拍安可的肩膀：“安可，怎么没见你穿过那件衣服啊？”

    安可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想起那天在商场秦若涵附在她耳边说的话，手紧紧地握着衣角。就在她思考该怎么说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在她开口前响了起来：“那件衣服是你给安可买的啊？我还在思考她怎么有钱买这么好的衣服呢？”

    抬头，安可看到安海正戏谑地看着秦若涵微笑。

    “安海，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女朋友。”安海双手插口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若涵，“真是好看啊。”

    “你女朋友？你有了女朋友？”安可皱着眉头。

    “很快就有了，”安海对秦若涵说，“你说是吧？”

    “安可，这是谁啊？”秦若涵被安海盯得皱起了眉头，她嫌弃地看着安海的黄头发，“你怎么还认识这种小混混？”

    “小混混？哈哈！”安海放声笑了起来，“秦若涵，怎么？你就只喜欢庄严那种呆子型的？”

    “安海，别闹。”安可拉了拉安海，“快回家去。”

    但安海一把甩开了她：“安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窝囊，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不想争取庄严，我还想争取这个美女呢。”

    秦若涵瞪了安海一眼：“无聊。”

    说完她就要离开，但安海迅速地拦到了她前面：“唉，别走嘛。秦若涵，你看，我虽然没有庄严成绩好，可是我肌肉比他发达呀。我虽然没有他那么呆，可是我比他幽默啊。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安海！”

    “安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安可去拉安海，而赶来的庄严则将秦若涵拉到了身边，他生气地瞪着安海：“安海，你在干什么？”

    “怎么，庄严，你还真喜欢她啊？”安海说完嫌弃地看了安可一眼，“你还真够失败的。”

    秦若涵紧紧地躲到庄严身后不敢说话，庄严伸开手来护住她：“你先不要管我喜不喜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胡闹？”

    “什么叫胡闹呀，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喜欢她了。我是来正经求爱的。”安海望了一眼秦若涵，“再说了，你不是都有安大可了嘛，做人可不能这么贪心啊。”

    安可惊恐地拉了拉安海：“你不要乱说。”

    “我才没乱说，难道以前半夜你们偷偷在我们家客厅里私会当别人都不知道的吗？”安海说完望着庄严，“庄严，不过看不出来呀，你看上去呆呆的，居然藏这么深。”

    安海说得轻松，他没有注意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秦若涵惊讶地望着安可，庄严惊讶地皱着眉，而安可紧张地不停地朝安海挥手：“安海，你住口啊。根本没这回事！”

    “怎么没这回事，安大可，我亲眼看到的，你还想狡辩啊。况且，庄严完事就想另寻新欢，难道你就一点不生气的吗？”

    庄严的眉头越来越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可：“安可，这是怎么回事？”

    “他乱说的，你不要信他！安海，你闹够了啊！”安可急得百口莫辩。

    “哟哟，庄严，你装得还真像。衣服都脱了，你们就不要不好意思了。”安海鄙夷地看完庄严，又将目光转向秦若涵，“怎么样，秦若涵，现在看到他的真面目了，你还喜欢这么虚伪的人吗？”

    “庄严，这怎么回事啊？”秦若涵紧张地看着庄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庄严烦躁白了秦若涵一眼，然后他直视着安可的眼睛，“安可，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没有，没有……”安可无处可躲。

    “我知道我们没有，那个人是谁？”庄严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冷。

    安可被庄严的眼神吓到，不安地垂下了眼睛：“我……”

    安海也突然惊讶地大声喊了起来：“安大可，你不要告诉我，和你私会的那个人不是庄严？”

    安可嘴里不停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仔细听去，好像还，哭了。

    2

    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在发生很多意外。有些意外可能只是让你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意外却足以让你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安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天在安海说出那些以后，自己属于哪一种意外。她只是觉得，好像大家看她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天以后，安海不停地追问安可：“安大可，你太叫人意外了。居然不是庄严，那你约会的到底是谁啊？”

    问到安妈也听到的时候，她也跟着插上一句：“什么约会啊？安可你又有新目标了？家里有钱吗？喂，你这个死丫头，问你话呢。”

    因为安可每次都是以沉默回应，时间久了，安海也觉得无趣。

    “无所谓了，只是可怜了我这个英俊帅气身材倍棒的帅哥了，秦若涵现在好像和庄严黏得更紧了，紧得都让我没办法向她展示我雄硕的肌肉，太可惜了……”

    就像安海说的，秦若涵现在和庄严走得越来近了，以前是安可和庄严一起上学放学，现在和他一起上学放学的人，是秦若涵。而且庄严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烦她了。

    有时候在路上碰见的时候，庄严也和秦若涵躲她远远的，好像碰到瘟神一样。

    就连米雪都好奇地问她：“安可，你行呀，约会约到家里，还在半夜。到底是谁啊？不会是许卓乔吧？”

    安可惊讶地瞪了她一眼。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现在全学校都知道你的伟大事迹了。听说衣服都脱了，你们不会那个……”米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听他们胡说。我没有。”安可坚决地否认。

    “啊？真没有啊？”米雪有些失望。看到安可严肃的样子，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是相信你了。不过，到底是不是许卓乔啊？你偷偷地告诉我一个人，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像秦若涵那样多嘴的。”

    听到秦若涵的名字，安可明显怔了一下：“是秦若涵说的？”

    “不然呢？”米雪八婆地朝安可又抛了一个媚眼，“哎呀，你就偷偷告诉我一个人嘛。到底是不是许卓乔？”

    安可怔住，半晌才缓缓地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

    “啊？有没有搞错？”米雪大跌眼镜，“你……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安可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许卓乔，虽然她感觉那双眼睛就是他，即使分别了五年。可是，感觉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比如她明明记得那天庄严看到她哭了，她以为至少他会像以前那样不会怪她，至少可以相信她。可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便被秦若涵拉着离开了。

    什么也没说。

    没有了庄严的陪伴，安可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这样的日子以前和庄严闹点小矛盾的时候也有过，但是那天以后，安可知道，这一次，他们之间不是小矛盾。

    有时候安海会骑着那辆安妈给他新买的自行车炫耀：“安大可，需要帅哥载你吗？看在咱们姐弟一场的分上，只收你一元一次，怎么样？”

    可是看到安可每次都不说话，安海都是丢下一句“活该没人要啊”之后愤然离去。

    本来安可也以为以后“一个人”大概就是她全部的生活状态了。她很清楚，现在已经不像她在大河乡的时候，打几个泥滚让小强他们开心地笑了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玩，现在，她注定只能一个人。

    直到，她又碰到许卓乔。

    安可没有想到会在一座大商场里遇到许卓乔。一身白净的许卓乔从一辆高级轿车里走出来，他全身散发着一股高贵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王子。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阴冷，身上的西装加上他本来就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让他看起来非但没有十七岁的稚嫩，眼神中反而一派老成。

    看得安可目瞪口呆。

    她不敢相信地皱了皱眉头：“许卓乔？”

    许卓乔也看到了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安可盯着脚上胶都开了的鞋子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来买双鞋子。你呢？”

    许卓乔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了她的鞋子，他呆了一下，不过最后，像每一次一样，许卓乔对她说的话是：“赶快离开这儿。”

    看到许卓乔的样子，安可立马联想到在别墅区发生的事，她惊慌地四下环顾，然后一把拉住许卓乔的手将他往外拉，一边拉一边说：“是不是那些坏人又来找你的麻烦？你快跑，我来帮你挡路……”

    她的力气很大，生怕许卓乔像上次一样不听她的话。直到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人走过来对许卓乔说：“许总，要不要叫保安？”

    “许总？！”安可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卓乔，手立马松开了。

    许卓乔朝赶过来的保安挥了挥手，又对那个中年人说：“没事，你去做你的事。”

    中年人走后，安可还在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卓乔，她的眼睛里全是惊呆。许卓乔见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突然拉着她径直走到一个卖鞋子的专柜里，然后松开她的手在鞋柜里挑了一双橘黄色的皮鞋扶安可坐在椅子上，蹲在她面前将她脚上那双胶都开了的球鞋脱掉给她换上。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在抚摸一片羽毛。

    “许卓乔，我……我没钱……”安可惊慌地看着售货员。

    但许卓乔并没有抬头，他继续摆弄着安可脚上的鞋，觉得尺码好像不太对，又拿了一双玫瑰红的给换上。这次尺码好像合适，但是他仔细看了下，好像和她身上的衣服又不搭。

    许卓乔又拉着她起身朝衣服专柜走去，也不顾被他乱扔的鞋子。

    “许卓乔，还没有给钱呢？”安可不安地看着售货员，但那些售货员并没有追他们。

    到了衣服专柜，许卓乔直接从衣架上拿了一件红色连衣裙在安可身上比画，但他随即又换成了一件蓝色的。

    许卓乔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埋头拿着一件一件的衣服在安可身上比画。直到终于觉得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挺合适才对她说：“去换上。”

    安可看了看衣服的价格，张大了口，正要说话的时候，已经被许卓乔推到了试衣间。

    等她紧张不安地从试衣间出来以后，只见许卓乔的眼睛突然一亮，但他那一亮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安可根本就没看清，便随即被许卓乔拉到了商场门口。

    “哎哎，还没有付钱呢。”

    “行了，你不用管这些了。”许卓乔不耐烦地松开她，“还满意吗？”

    透过商场的玻璃门，安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羞涩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还以为许卓乔也会夸一夸她，可是许卓乔只对她说：“那赶快离开这里吧。”

    像打发一个叫花子那样。

    说完，许卓乔便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等她一句反应。

    3

    “你怎么还在这儿？”那是三个小时以后，许卓乔走出商场对站在商场门口的安可说的第一句话。

    “我在……等你。”安可轻轻地说。

    许卓乔的眉头紧皱：“找我干什么，你说。”

    “我只是想问问，”安可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她说，“我只是想问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全都不理我了？”

    安可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地面，所以她没有看到许卓乔突然怔住的表情。

    直到被许卓乔带到附近的游乐场门前，安可的情绪还很低落。

    “其实我并不是去商场买鞋的，虽然我是打算买一双鞋。但我知道商场那地方的鞋不是我穿得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转到那里了……”安可自顾自地说着话，然后她忽然望着许卓乔，“许卓乔，在这座城市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许卓乔再次怔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答安可。只是拍了拍紧闭的游乐场的门，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干什么的？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但许卓乔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然后掏出一沓百元大钞递到那人手里。

    “不行不行，被领导发现了会被开除的。”

    许卓乔没有说话，又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递到他面前。

    “那好吧，你们只能玩一个小时啊。”那人接过钱急忙塞到口袋里才给他们开门。

    旋转木马其实安可是第一次坐，因为许卓乔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安可也不敢再说什么。

    来的时候，街上人声鼎沸，但这座空旷的游乐场只有旋转木马转动时发出的伴奏音乐。安可怔怔地望着前面那只木马上沉默的许卓乔，忽然觉得她固执地等他是不是太不妥。

    “许卓乔，对不起，我不该……”

    “小的时候，”在安可将要说话的时候，许卓乔忽然轻轻地开口，“每次我难过的时候，我妈就会带我来游乐场，玩一圈之后，什么烦恼就都没有了。”

    这是自从安可认识许卓乔以来，他第二次提到他妈妈。安可发现，许卓乔在提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抖。

    她还记得，十二岁那年，许卓乔第一次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的慌乱和绝望。

    她有很多次想问一下许卓乔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一想到他眼里的绝望，还没开口，她自己已经觉得无法呼吸。

    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死去，那究竟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折磨。在此后的日日夜夜，他又将背负着怎么样的悲痛，她无法想象。因为只要一想起那年许卓乔被他从河里救上来，醒来之后便像一只受惊的野兽在外婆的怀里乱窜，安可就觉得心疼。

    “你妈妈……”安可尝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稳，“你想她吗？”

    许卓乔仰望着天空里微弱的星辰，旋转木马头上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安可发现，许卓乔安静的样子，像极了五年前。那个样子，好像他从来没有长大一样。

    过了许久，许卓乔静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链，他像凝视着世间珍宝一样凝视着它。那一刻，安可只觉得星光也暗了，灯光也暗了，唯一还有光亮的，是许卓乔的眼睛。

    他轻轻地开口：“想她的时候，就看看这个。”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安可小心翼翼地问。

    许卓乔点头：“唯一的东西。”

    “你爸爸呢？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见许卓乔打开了话匣，安可进一步问。可是这个问题，让许卓乔再次沉默了。

    但安可显然不准备放弃，她从木马上下来，走到许卓乔的那个木马旁边又开口：“许卓乔，五年前，你说的话，还算话吗？”

    许卓乔忽然怔了一下，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安可。

    半晌之后，他也从木马上跳下来，然后走下木马台，然后只留给安可一个背影：“那只是说说而已。”

    “你这个骗子！”许卓乔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安可突然大声喊了这一嗓子。

    安可见许卓乔站住，又大声地喊：“你说过永远都算数的！你这个骗子！”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可以回到五年前一样。

    五年前，许暮山来到大河乡的那一天，安可在小强他们围观许暮山的大奔时，悄悄地跑到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许卓乔身边。发现她的到来，许卓乔停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但只是停了一下，他便继续装行李。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要离开。”安可倔强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会永远住在这里。”许卓乔的声音很平静。

    “你这个骗子。”安可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要打到许卓乔的身上。

    许卓乔依旧在收拾东西，衣服装完了开始装鞋子，他的每双鞋虽然很旧，可是都刷得干干净净。他装得很详细，却一直不看安可。

    “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吗？”见许卓乔不语，安可又咬着牙问道。

    这一次，许卓乔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不过，他只说了一个字：“嗯。”

    然后，安可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了，许卓乔从眼睛的余光中看到，她的手是抖的。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安可已经像是一头失控的狮子一样死死地拽住许卓乔的衣袖，她哽咽着朝许卓乔大声地嘶吼：“许卓乔，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要走？为什么你也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总共说了多少个“为什么”，许卓乔不知道，他只知道，安可的手拽得太紧，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安可，别这样……”许卓乔看着安可握着的拳头，鼻子忽然觉得有点酸。

    “为什么？许卓乔，为什么？”那是安可对许卓乔唯一的回答，“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外婆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你们全都不要我了，为什么？我哪里不乖了，我可以改的，别不要我，好不好？好不好许卓乔，我一定会改的……”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早已爬满了脸庞。

    那是在那场大火夺走外婆的一个月后，她寄宿在同样贫穷的舅舅家。她每天都会去外婆那个家玩，虽然现在那里只是一片废墟。

    许卓乔看到的时候，总是对她说：“这里什么也没有了，我们走吧。”

    可是安可固执地留在那里，她看着新生的菜芽，给它们浇水，一边浇一边说：“等它们长到可以卖的时候，外婆说不定就回来了。”

    “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许卓乔突然大声地呵斥，“永远都不会了！安可，你醒醒好吗！”

    安可忽然就蹲在地下，抱头失声痛哭，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抬头看着许卓乔，哽咽地说：“许卓乔，你也会像外婆一样突然离开我吗？”

    “不会。”良久，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姑娘哭红的双眼，缓缓开口，“不会，安可，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说完，他也在她身边蹲下来。他们的背影好像一对石像，紧紧地挨着彼此，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是许卓久食言了，才刚刚一个月，他就要离开。

    “许卓乔，你自己说过的，你说过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的，你不能骗人。”

    许卓乔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盒上行李箱。然后他试图再次挣脱安可，可是安可拽得太紧，最终，他只得任由她拽着出了门。直到许卓乔坐上许暮山的大奔，安可的手还没有松开。

    “安可，放手。”许卓乔静静地望着安可。

    安可无动于衷。

    “安可，我答应你，等下一次我们再遇到的时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许卓乔才缓缓地说出下一句，“我们……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是下一次？”安可的手没有丝毫松懈。

    “你相信我吗？”许卓乔直视着她。

    安可很想说不相信，她知道，许卓乔这样离开，他们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看到许卓乔毫无眷恋的眼神，她忽然害怕了。

    她害怕自己招人烦，她害怕连这样的机会都因为她的无理取闹给错失。所以，她半信半疑地望着许卓乔，问：“真的吗？”

    “真的。”许卓乔回答得斩钉截铁，“下一次，我们再遇到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

    从那天起，安可一直期盼着他们重逢的那一天赶快到来，一直期盼，一直祈祷，直到她再也没有精力去打听他，直到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从安可在这座城市第一次碰到许卓乔的时候，他就一直赶她走。她知道，他说的话不算数了。第一次是骗她的，第二次是骗她的，从来也就没有哪一次，是真的。

    安可想，也许，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在许卓乔继续前行的时候，她急忙追了上来。

    “许卓乔！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4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在安可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忽然就放起了烟火。

    那一簇簇绽放如锦的烟火，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美丽得仿若童话。

    像是怕许卓乔没有听清一样，安可又鼓起了勇气一边朝许卓乔走来一边轻轻地说：“许卓乔！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许卓乔是什么反应安可没有看到，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眼泪早已爬满了脸庞，像五年前她恳求许卓乔不要走一样。

    和五年前不同的是，许卓乔这一次没有推开安可，他只是轻轻地开口对她说：“安可，你不是想知道我爸爸怎么了吗？他失踪了。”

    许卓乔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失……踪？”安可一时还不能消化这两个字，“他……不见了？”

    “不见了，是死是活，不知道。”许卓乔的表情平静得像耳边的风声一样。

    但安可却完全怔住了：“他，究竟怎么了？”

    “破产。”许卓乔望着远处依旧还在放着的烟花，“公司破产，负债五千万。”

    “那天在你家，那些人……是追债的？”

    许卓乔点头，然后忽然直视着安可：“你看，我现在不仅什么都没有，还欠了别人五千万。不，准确地说是七千万。两个月前，我还刚贷款了两千万。所以，我现在是个负债七千万的人。”许卓乔冷冷地看着安可，“你确定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但安可现在的脑子里却全是许卓乔刚刚讲的那些数字，所以她答非所问地问许卓乔：“两千万？你？拿什么抵押的？你还没有十八岁……”

    “那你见过还没有十八岁就当上总经理的吗？”许卓乔反问她。

    安可忽然想到，白天在商场里，那个中年人喊他许总。

    许卓乔的答案反倒提醒了安可，她又抬头：“许卓乔，你怎么成了许总了？”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许卓乔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安可，“我只问你，现在，你还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吗？”

    “愿意，我愿意！”安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管你负债多少，我都愿意。”

    “哈哈！”安可没想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许卓乔突然放声笑了，“安可，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傻？”

    说完，他朝安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他的手掌很温，力度很轻，就像那次他轻轻地给她的手上药一样温柔，他微笑地看着安可说：“安可，快回家吧。这么晚了，你家人该着急了。”

    “不，他们才不会！”安可决绝地说，“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从来都没有，从我出生他们就把我扔给外婆。他们把安海当宝贝捧，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让我进那个家门……”

    “可是，”许卓乔轻轻地打断她，“可是，不管你的家人怎么对你不好，可是他们还在啊。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你还有我啊。”安可的头轻轻地在许卓乔的手掌下转动，就像一只小狗在主人的手中那样，“许卓乔，我喜欢你，从你送给我钢笔那天我就开始喜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次一次地故意躲开我。有时候我也不想缠着你，可是，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会想你。所以许卓乔，如果你觉得你什么都没有的话，就留我在你身边吧，我当你的家人。好吗？我们一起努力，慢慢地还，七千万，七千万一定可以还完的……”

    “安可。”许卓乔喊住激动不已的她，“安可，还记得这个钱包吗？”

    许卓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绣得很丑的钱包放到安可面前。

    “当然记得，”安可接过去怔怔地看着它，“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

    “那你愿意我继续把它保存在身边，还是你就此拿走？”许卓乔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安可怔了一下：“啊？你……什么意思？”

    “继续保存在身边，我们还可以见面。你就此拿走，从此，我们就是陌生人。”许卓乔平静地说。

    其实即使许卓乔不解释，看到许卓乔那冰冷的表情，安可也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许卓乔会给她这样一个选择题。一个让她选无可选、万劫不复的选择题。

    “一定要选吗？”安可泪流满面。

    “一定要选。”许卓乔冷漠平静。

    “没有别的答案了吗？”安可哽咽不止。

    “没有。”许卓乔冷漠平静。

    “那么……”安可吸了吸鼻子，“请你好好保管它。”

    安可说完，双手托起那个钱包递到许卓乔面前。

    许卓乔接过去，然后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它从安可手中拿走。任他怎么拽都拽不动，就像五年前她拽着他的衣角不肯让他离开那样。

    “安可……”许卓乔轻轻地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安可吸了吸鼻子，“这一次，你不会骗我吧？”

    许卓乔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他走得很迅速，仿佛害怕安可再追上来一样。这一次安可没有追，不过她却大声地喊住了他：“许卓乔！”

    许卓乔并没有闻声止步，安可也没有就此住口，她大声说：“许卓乔，为什么？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不然这个钱包你为什么保存了这么久！”

    一直到许卓乔走了很远很远，远到身影都模糊不清，直到消失不见，她还在喃喃自语：“许卓乔，为什么？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可是为什么……”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那风声太大了，吹眯了她的眼睛。所以安可看不到，消失在转角里上无助地蹲在墙根哭得像个孩子的许卓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