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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公布分数的时候，南安三中全校第一名的名字，并不是一直保持着学霸位置的庄严，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安可。分数公布的时候，全校哗然。在对安可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大家更多的是对庄严的表现感到惋惜。但庄严看着那榜单，嘴角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如果有人注意观察的话，一定会发现，他的分数刚好在历年A大的录取分数线之上。

    安可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所有人都在相互张望寻找第一名的身影，但，找了很久，却都没看到安可的身影。

    他们当然看不到，因为那个时候，安可正奔跑在路上。

    安可并不是奔跑在赶往学校的路上，而是奔跑在去广浩商厦的路上。一路上她都没有拦到空车，她便拼了命地奔跑起来。

    半个小时前，就在安可准备吃完早餐去学校的时候，她顺手打开了电视。然后，她便看到了X市的直播新闻。

    “广浩商厦发生一起坠楼事件，死者为年轻的女性。据悉，这起坠楼事件并非意外，据目击者保洁员称，她在大厦十七楼走廊里拖地的时候，听到某个房间有激烈的争吵声，还伴着‘我要杀了你’等攻击性语言。目前嫌疑人已被逮捕。嫌疑人秦国强为本市企业家。据悉，秦国强此次不仅面临意外谋杀，还被广浩商厦总经理许卓乔实名举报贿赂、商业诈骗等几项罪名……”

    记者还在说些什么，安可已经听不清了。在看到镜头里医护人员将那名死者抬起来的时候，安可嘴里的面便掉在地上。因为那张脸，分明就是韩小依。而被警察押起来的秦国强，安可也有些眼熟。那正是那天韩小依挽着的“秦叔叔”。

    这一切发生得太意外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国强怎么会将韩小依推下楼？许卓乔又怎么会举报他？

    安可毫无头绪，但是她却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像龙卷风一样卷来。因为电视里的秦国强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毁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安可拼命地跑，眼泪划出眼眶在风中飘散。

    但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其实她所担心的人，一点都不着急。

    差不多还被钢架包裹的广浩商厦前面，异常热闹。救护车、警车、电视台、骚乱的人群，好像在许卓乔面前都不存在一样。他就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装有韩小依的救护车离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的脑海里全是一个小时前，韩小依成熟魅惑的样子，优雅得，让他差一点都没认出来。

    约秦国强到办公室来，主要原因是因为今天是一年前和秦国强签约需要履行诺言的时间。

    挂了电话，许卓乔靠在身后的桌子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朝阳。

    从十四岁开始，他就总是在黑暗之中生存，他一直都觉得黑暗才能让他有安全感，因为贪恋那一抹安全，他甚至都不记得有没有看过初升的太阳。可那一刻，他看着东方绯红的太阳的模样，忽然觉得很暖和。

    秦国强就是在许卓乔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时推门进来的，他想到秦国强会很迅速地赶来，他甚至能想到秦国强在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心里有多得意。只是他没想到，和秦国强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看到一直保持着优雅微笑挽着秦国强的手臂走进办公室的韩小依时，许卓乔有瞬间的怔住。

    已经差不多快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她如今的变化，他差点都没有认出来。披肩的长发散在她紫苏长裙上，红唇烈焰配着一双极红的高跟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成熟妩媚的味道。

    可是如果许卓乔没有记错的话，韩小依明明都还不到二十岁。

    许卓乔忽然想起了安可之前对她说的话——“她现在和一个老头子在一起！怎么样？你高兴了？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明知道她那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退学？为了你！都是你害得她现在这样！”

    韩小依亲昵地偎在秦国强身上，她并没有去看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一样。许卓乔也将目光回收到了秦国强身上，但那时候，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秦国强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拐杖，一脸的悲痛，他表现得很惋惜：“哎呀，卓乔啊，怎么会这样呢，你当初给我保证可以解决的，你看现在这商厦……你要是没钱，应该提前和我说嘛，我们万事都好商量。可是你看，现在都到合同日期了，你才找我，这让我很为难啊。”

    “秦叔叔，我今天一早喊你来，就是来告诉你关于合同的事的。”许卓乔不急不徐地说，同时示意秦国强坐下。

    “卓乔呀，你……你这不是让叔叔为难吗！你难道忘记合同的内容了吗？”

    “我当然没有忘记。既然当初我们签了这个合同，我就做好了今天的准备。我肯定是会履行合同的，从今天起，我就将命赔给你。”许卓乔说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好像在谈一件损失只有几十块的事情那样随意。他没有注意到，一旁一直默默喝茶的韩小依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眼睛一暗。

    “只是让秦叔叔平白损失了五千万，实在感到过意不去。”许卓乔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所以，为了弥补秦叔叔的损失，我决定送秦叔叔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难道，你爸爸还有别的财产？”秦国强眼睛一亮。

    “请看。”说话的同时，许卓乔微笑按开了投影仪的开关。

    然后，荧幕上，便开始一幕一幕地放着一些画面。

    只是，还没有放一会儿，原本淡定微笑的秦国强，脸色忽然苍白。因为太激动，他还碰倒了桌子上的茶杯，只听见杯子落到地上，“咔嚓”，碎了。

    他当然激动了，因为画面上，不是他坐在办公室和某些政府人员不可告人的秘谈，就是他商业造假的秘密文件，以及，他和某些机要人员合谋陷害许暮山的通话……

    “你……你在哪里弄到这些的？”秦国强颤抖着走向许卓乔，“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有这些？”

    “秦叔叔，不只你会安排人跟踪我，制造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商厦意外失火事件；我也会跟踪的，而且，我还知道监视。”许卓乔依旧保持微笑，“和我爸合作的人那么多，你觉得我当初为什么会找你借那两千万？在我查出爸爸破产的原因时，我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搜集到这些证据，秦叔叔，你知道吗？不但是你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也是。”

    秦国强咬牙切齿地盯着许卓乔，像是一只野兽看到可口的食物那样，恨不得将他扑倒：“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城府。”

    “秦叔叔过奖了。”许卓乔也直视着秦国强，“其实，今天请秦叔叔你来，除了履行我们之间的合约，我特别想亲口问一下秦叔叔，我爸爸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置他于死地，还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斩草除根？”

    “呵呵，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秦国强随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商场从来都如战场，你爸爸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相信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也会灭掉我。我既然做了，当然要不留后患。只是没想到……”

    秦国强不可思议地看着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的许卓乔。

    “没想到当初那个楚楚可怜跪在你面前用命求你借他两千万的小男孩，给了你这么致命的一刀？”许卓乔撇嘴。

    “哈哈，卓乔啊，”秦国强冷笑，“我不得不说，你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冷静和聪明，也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商业奇才。但是，你以为你能告倒我？”

    “我当然没这个能力，秦叔叔叱咤商场多年，自然和诸多机要人物保持着非凡的关系。所以在秦叔叔你来之前，我已经将这些证据寄给了市长、纪委、法院、检察院、电视台、报社……我想，也许他们可能会帮我这个小忙。”许卓乔说得云淡风轻，秦国强的脸色却早已经苍白。

    “你这个兔崽子！你真的以为我会就这样栽倒在你手里，你真的以为你可以为你爸爸报仇？！”秦国强双眼冒着怒火，气急败坏的他，忽然将手中的拐杖转了一下，原本只是一根普通的拐杖，霎时就变成了一柄利器，“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许卓乔刺去。他的速度太快了，许卓乔根本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利器。眼看着那利刃就要朝他的胸口刺去。

    忽然，许卓乔感到眼前一黑，就在利器将要刺到他的时候，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

    2

    血从她的胸口冒出来，原本红润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起来。她无力地抬起头摸了摸胸口的血，忽然朝身后的许卓乔笑了笑。

    “韩小依？”愤怒的秦国强狠狠地瞪着韩小依，“你在干什么？”

    但韩小依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她全部的目光都落到正紧紧抱着她的许卓乔身上。

    “许卓乔，好久不见啊。”韩小依勉强挤出微笑，好像只是在路上偶遇的熟人一样，丝毫不像一个正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人。

    “你们认识？”秦国强震惊地看着韩小依，又将目光落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切的许卓乔身上。

    但不管是韩小依，还是许卓乔，在那一刻，都只将他当成了局外人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许卓乔看着韩小依身上不断冒出的血，眉头紧皱。

    韩小依当然知道许卓乔说的不但指她为什么会替他挡那利器，他认出了她。时隔两年以后，他认出她的时候，她在他的仇人身边。从刚刚进门，许卓乔的眼睛那短暂的一闪，她就知道，这两年，她的付出，是值得的。

    “许卓乔，你是不是最近太忙，我说过你需要我的帮忙，更说过我爱你。我爱你，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韩小依说话的时候，嘴角依旧是微笑的，可是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许卓乔紧紧地用手捂着韩小依的伤口，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

    当她挎着秦国强的手臂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许卓乔就忽然知道，那个隔三岔五便寄给他一些秦国强不可告人的秘密文件的人，就是她。那个每次在他夜潜秦国强公司大厦差点被发现，却暗暗掩护他离开的人，就是她。

    就是他怀里现在这个替他挡了一刀的姑娘。

    他多希望那年少时说的话，是假的。如果她不那么倔强，像别的姑娘那样，被拒绝了便好好读书，或者找一个平凡普通的男生谈谈恋爱。也许，她一生都不会看到这些血雨腥风。

    可是，偏偏她是这样傻。

    他无法想象这两年来她是怎么留在秦国强身边的，在别人看来道貌岸然的秦国强，背地里分明就是一个禽兽。而她就留在这样一个禽兽身边。想到这些，许卓乔心如刀绞。

    “你别怕，没事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许卓乔说着已经将韩小依拦腰抱起，血浸湿了她的紫苏长裙，可是在她被许卓乔抱起来的那一刻，她却笑得更加好看了。

    “许卓乔，”她轻轻地喊他，“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离我这么近。”

    确实很近，她的脸就在他的肩上，她的呼吸甚至可以喷吐到他的脸上。

    “你知道吗？我曾想象过有一天你会主动这样抱起我，周身都是玫瑰花瓣，你穿着一身白色的晚礼服，我穿着一身白色长裙，你就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在海边奔跑……”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可是她的嘴角却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

    “韩小依，不要说话了，保持力气……”

    “不，我要说。”韩小依倔强地打断他，“许卓乔。”

    “嗯？”

    “没事，我就是叫叫，我怕……怕以后你就听不到了。”

    许卓乔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滴到了韩小依身上。他吸了吸鼻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但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的人显然不止许卓乔一个，看着许卓乔和韩小依这样卿卿我我，秦国强早已怒不可遏：“你这个婊子！居然敢骗我！”

    “嗬，不然呢？”韩小依看着暴跳如雷的秦国强微笑，“大叔，难道你以为你真的很有魅力？”

    “好，好，”秦国强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欺骗我的下场！”

    秦国强举起那根带着利器的拐杖朝韩小依刺来。

    这一次，许卓乔疾速转身，想将韩小身护在身后。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刚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韩小依，忽然从许卓乔的怀里跳了下来。她一把将许卓乔推开。接着，被推到窗户上的许卓乔便看到秦国强手中的那根拐杖，直接从韩小依的胸后刺到了胸前。

    “韩小依！”许卓乔伸出去扶韩小依的同时，顺手抓起了窗台上的花瓶朝秦国强砸去。

    但秦国强像杀红了眼一样，他躲过花瓶的同时，抽出拐杖又朝许卓乔刺来。

    “你去死吧，你们统统都去死吧！”

    这一次，眼看着那利器已刺到许卓乔的身上，可是谁也没想到，韩小依反身直接抓住了秦国强的手，她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将秦国强拽到窗户边。两个人半截身子因为惯性全都探出了窗口，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同时从窗户上掉下去。

    “韩小依……”许卓乔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是他慢了一些。在他的手刚碰到韩小依的衣服时，秦国强已经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那样将她狠狠地从窗户上甩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有和韩小依发生的一切，还来不及回忆那些点滴，还来不及对她说一声谢谢，她就像一只燕子那样，从空中缓缓地落下。

    有那么一刻，许卓乔觉得时间静止了。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秦国强也不存在了，只有刚刚落到窗外的韩小依，她望着他深情地微笑。他好像还听到她对他说：“许卓乔，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可以。”那是他的回答。

    可是韩小依并没有听到，因为时间从来没有静止。该发生的，也从来没有被改变。

    警察闯进来的时候，秦国强正从捡起地上的拐杖朝许卓乔刺来，下一秒，他就被警察制服了。

    给秦国强打完电话以后，许卓乔就报了警。他看着被警察押走的秦国强，怔了半晌才将视线移到窗口，他愣愣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来早点？”

    也许早来那么一会儿，韩小依就不会有事。她还会是那个披肩的长发散在紫苏长裙上，红唇烈焰配着一双极红的高跟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成熟妩媚味道的女人。

    可现在，她不在了。

    安可赶到广浩商厦的时候，便看到许卓乔怔怔地望着远方的马路。那是载着韩小依的尸体的救护车，远离的方向。

    “许卓乔，你没事吧！”安可喘着粗气，“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韩小依怎么会死了？”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她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可许卓乔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突然一把将安可抱着，紧紧地抱着。好像那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

    3

    那一天，X市异常混乱，坠楼死亡、商业诈骗、贿赂……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所有的媒介都曝光了秦国强的种种犯罪，当然，也包括陷害许暮山的事。

    而那个时候，许卓乔和安可坐在9号别墅的床上，陷入了一片沉寂。并不是安可想要保持这种安静，只是，自始至终，无论她问什么，许卓乔都缄口不言。

    安可不知道韩小依的死对许卓乔意味着什么，但是她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他。就冲刚刚他那个意外的怀抱。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让她心疼。

    “许卓乔，等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大河乡吧？”安可轻轻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你。我要留在你身边，以后，永远。不管你怎么赶我走，我都不会再走……”

    “你不读大学了？”许卓乔冷冷地打断她。

    “大学读不读无所谓，再说，卖菜不需要文凭。我们回去把外婆的房子重新盖起来，然后一起种菜，一起卖菜。好不好？”安可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但这一次，许卓乔再次保持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卓乔才缓缓地说：“要是真能回到大河乡，那该多好啊。”

    “那就跟我……”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安可就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许卓乔扭过头来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含着眼泪。

    她不知道许卓乔的眼泪是因为韩小依的死，还是他真的也渴望回到大河乡。但有一点她知道，他们谁都无法让韩小依起死回生。

    韩小依的葬礼是在第二天举行的，去参加的人并不多。也是那天安可才知道，原来韩小依并没有家人。从小生活在孤儿院的她，不但没有什么亲人，连朋友也没有几个。

    院长告诉安可，当初他是在一个垃圾筒旁边捡到韩小依的。她被一条毛毯包裹着，院长打开，便看到一个女婴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看着这个刚刚将她遗弃的世界，她没有哭，她没有任何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安可忽然觉得胸口很堵。她泪流满面地望着墓碑上韩小依的相片，她笑得那么倔强，那么好看。

    许卓乔一直沉默地站在韩小依的墓碑前，从来到这里，他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安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的眼睛里好像落了一层灰色的云霞。

    灰色的，云霞。

    那一刻，安可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韩小依的样子。

    那时候，她刚进南安三中没多久，那位长相甜蜜身材火辣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南安三姐”的韩小依走到安可面前对柔声地拍了拍她的背说：“天气好热呀，能请我喝杯东西吗？”

    天边的云霞也缓缓褪去了橘色，好像在回答着韩小依的问题，而它到底回答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三天以后，检察院对秦国强提起了种种犯罪的诉讼，许卓乔作为证人出席。证据确凿，包括他将韩小依推到楼下，也被许卓乔办公室里的摄影头完全记录。

    秦国强毫无悬念地被宣判死刑，一个月后执行。

    走出法院的时候，记者将许卓乔团团围住。

    “请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你想到要深入虎穴帮你爸爸许暮山报仇的？”

    “死者韩小依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情侣吗？”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重撑你爸爸的公司吗？”

    “你爸爸许暮山失踪至今有和你联系过吗？你做这些，他知道吗？他现在人在哪里？”

    ……

    面对诸多问题，许卓乔回答给他们的只有一个答案，沉默。

    他面无表情地在警察的护送下坐上了车。看着记者依旧执着地对他拍照，慢慢地垂下了眼眸。那时候，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记者拍照，他只是他脑海里一直想着半个小时前，秦国强穿着囚服被押走的时候，他用口型对许卓乔：“别忘了，我们之间签的合约。”

    许卓乔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车子开向了游乐场。

    安可捧着冷饮在摩天轮下站了很久，她不时地看看表，就在她担心得快要放弃时，终于看到了朝她走过来的人。

    “许卓乔，一切还顺利吧？”安可并没有去法院现场，开庭时，许卓乔让她在这里等他。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

    许卓乔点了点头，然后便拉着她的手走上摩天轮。游乐场有很多人，一直到摩天轮缓缓升到半空，安可才小心翼翼地看着许卓乔：“为什么来这里？”

    许卓乔一直看着外面，城市就在他们的脚下，云彩好像触手可及一样。

    “听说你考上了A大。”许卓乔转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安可，“这些，就当是你的学费。”

    安可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推开：“不，我不能要你的钱。我可以挣的……”

    “就算是……”许卓乔打断她，“我爸欠你们的。”

    许卓乔在说话的时候，没有去看安可的眼睛，只是将银行卡塞到了安可的手里。

    “这是赶我走的意思吗？”安可看着许卓乔，“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不是讨厌。”许卓乔抬眼，“安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命运吗？”

    “不！我才不管什么命运呢，命运没有安排韩小依在这个年纪就死，命运也没有安排我们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它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要我们一直这样卑微无能地活着！”安可站起来，大声地朝许卓乔嘶吼。

    “许卓乔，跟我一起走吧。”安可一把拉住许卓乔的手，“离开这里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我们……”许卓乔企图说些什么，但他到底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安可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

    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

    摩天轮恰好升到了最高点，整座城市都在他们的脚下，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在他们的脚下，那些让人想起来就心酸的过往都在他们的脚下。唯一与他们同在的，是日月光辉。

    4

    窗外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微微发亮。许卓乔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从满是文件的桌前站了起来。

    昨晚从游乐场回来以后，他一夜未眠。他现在面对的情况有些复杂，被秦国强靠诬陷夺走的许家财产，因为各种证据确凿，大部分已重回许暮山原本的公司旗下。当然也包括已经装修恢复差不多的广浩商厦。说上去，这些财产都是许卓乔他这个唯一继承人的。但是，对这充满血腥的商场，他本就无心涉足。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不想一直像一只老鼠那样一直在暗处潜逃。

    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被生活逼迫着早熟的孩子。

    听说安可考到A大的时候，他心里不知道多想和她一起去那里读大学。可是他又无比清楚地知道，即使真的是去A大上学，也不可能是和安可一起。

    在十四岁离开大河乡那年，他就知道。

    昨晚安可吻住他的时候，最后他到底还是推开了她。他冷冷地瞪着安可：“假如你再做出这样的行为，我保证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对于他的这种伎俩，安可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这是她唯一的奢侈了，她没有办法和他对抗，所以她只能臣服。即使他每次都将她推得那么远。

    她只是将手中的银行卡又塞还给他：“你爸爸不欠我的，这钱我不要。”

    许卓乔脑海里浮现着安可那倔强的眼神，他走到窗前看着这沉寂初醒的城市，空气中，好像有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他想起记者的问题：“你知道许暮山现在在哪儿吗？”

    他不知道。但那时候他倒真的想，许暮山这个时候回来就好了。即使，他并没那么想见他。即使，他还没有原谅他。

    不过他没想到，他的愿望那么快就实现了。

    因为两个小时以后，他就见到了许暮山。

    许暮山推开办公室时，许卓乔正要去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开第一场许氏回归的大会。然后他就看到许暮山西装革履、满面春风地站在他面前。

    “儿子，你简直太棒了！不但把姓秦的那个王八蛋搞倒，还将我们许氏重新收了回来！”许暮山激动地走到许卓乔面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和许卓乔想象中的欠债跑路者一点都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卓乔皱眉，即使是看到他平安无事，他也毫无惊喜。十四岁那年，亲眼看着他开车将妈妈撞到河里以后，他原本就已经不再认他这个爸爸。

    永远！

    “我一直就在X市啊！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但是你给我的惊喜还是太大了，哈哈！”

    “那个跟踪我的人是你？”许卓乔皱眉，他一直知道有人跟踪他，原本他以为是秦国强派的人，没想到……

    “跟踪？什么跟踪？我没有啊。我只是一直买报纸观察着你的消息。你刚刚说的什么跟踪啊？”许暮山愣了愣。

    “没什么。”许卓乔冷冷地转过身，将手上的文件放到桌子上。

    “啊，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许家又重振雄风。儿子，你功不可没。”

    “既然你回来了，那你就好好管理吧。所有你需要的文件在这儿。”许卓乔指了指桌子，“还有，不要再那样称呼我。”

    说着，许卓乔便朝门外走去。

    “许卓乔！”许暮山忽然喊住他，“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自你妈妈离开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跟我讲过话。你执意让我将你送到乡下的小姨家，我答应你了。你打电话让我接你回去，我还很高兴。可是你回来以后也依旧是这样的态度，这么多年了，爸爸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啊。”

    那一刻，许卓乔似乎听到了许暮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的哭腔。他确实不知道许卓乔为什么会这样对他。那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那年他开车将妈妈撞到河里的时候，被他称为唯一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的小摊旁，目睹了他一切的罪恶！

    “不，我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爸爸。”良久，许卓乔冷冷地回答他。说完，他便继续朝前走。就在他将要开门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许暮山，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想玩完老娘就甩手是吧？”随着声音的响起，许卓乔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然后，他就怔住了。

    那是安妈。

    “许暮山，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安可越过门口的许卓乔，径直朝许暮山走去，“你凭什么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啊！”

    看到安妈，许暮山先是一怔，随即便一边直直地看着许卓乔一边嫌弃地说：“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胡闹？”

    “怎么？不想认账啊？”安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许暮山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骗我说等你东山再起的时候就带我去环球旅行的吗？现在你儿子帮你拿回了一切，你想一脚将我踹开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听信你的话，说要养我一辈子……”

    “你够了！”许暮山狠狠地打断她，然后朝许卓乔喊，“卓乔，你别听这个疯女人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你这个骗子！”安妈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想不认账是吧！老娘从十八岁就开始跟着你，现在你这就这样对我。我不管，你还我钱！这么长时间，你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她就像一个泼妇一样拎着手里的包朝许暮山砸去。

    “唉，你怎么打人呢你！”

    “许暮山，你浑蛋，你还我钱，你信不信我把你以前做过的事全都捅出去……”

    “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卓乔啊，你听我说，我真的不认识她……”

    许卓乔就冷冷地站在原地，对于许暮山的解释视而不见。

    只是他的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难道他会告诉许暮山，十四岁那年，在他开车将妈妈的车撞到河里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他的副驾上就坐着这个女人吗？

    即使只是一瞥，他们就慌忙逃窜。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可是，有些记忆，时光从来无法抹去。他还在安可家墙上的那张全家福里，一眼就认出了她。

    谁也不会明白，当时隔五年，他在X市意外碰到安可时，他的心里有多激动。离开大河乡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因为他知道，他不配。

    可是他不曾想，上天这样眷顾他。在他独自一人艰辛地走过那五年时，她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不是没有贪恋地幻想过这是他和她的缘分。可是，当他小心翼翼地想伸手去触及上天赐予他的这份美好的礼物时，他又在她家的墙上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一刻，妈妈被撞到河里的画面又像一只怪物一样吞噬着他。所有恐惧仿佛变得更大，将他紧紧地笼罩其中，无处可逃。

    他看着安可安静的背影，终于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沿着安可家的下水管爬下去的时候，他一个意外跌倒在地，但是他并没有急忙站起来。他跪在地上，抬眼看向六楼，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害死她妈妈的那个女人，是他最喜欢的人的妈妈。

    月光倾泄而下，洒在他泪流满面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星星遗忘的孩子。

    后来许卓乔才明白，那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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