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米雪的婚礼以后,庄严原本是邀请安可一起离开的。可是他刚起身想去和她说,电话就响了。
“小庄庄马上就回来了,涵涵等等小庄庄好不好……一个小时?那五十分钟?好好好,半个小时,成交。”庄严挂掉电话,尴尬地看着安可。
“秦若涵?”安可疑惑地看着庄严。
“嗯。”庄严点头。
“她现在怎么样?”安可担心地问。
“医生说她现在的智力相当于一个五岁的孩子,以后……也可能这样了。”
“这些年,你辛苦了。”安可愧疚地看着他。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庄严抿抿嘴,“那我先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见?”
“嗯,好。替我向她问好。”安可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虽然她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嗯,我会的。你……”
“我去看看我爸。”安可朝他微笑。
“好,那……再见。”
“再见。”
看着庄严乘坐的士离开的背影,安可吸了一口气,也伸手拦了一辆车,径直开往X市第七监狱。
看到安爸的时候,安可有些恍惚,她甚至没能一眼认出他来。
“爸?”安可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囚服、满头白发的老头。
“可可?”安爸也不敢相信看着安可,“你是可可?”
“是我。”安可强忍着眼泪,紧紧地握着安爸的手,“你老了。”
“可可,爸对不起你!”安爸挣开安可的手,说话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这些年来,你一定很恨我吧?”
“没有,爸,从来都没有。”安可又紧紧地握着安爸的手,她哽咽着说,“爸,你受苦了。”
“可可……”安爸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眼崩溃。
后来,警察便看到久别重逢的父女,抱头痛哭的样子。他们并听不懂他们父女之间那莫名其妙的对话,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四年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在救护车赶来将许卓乔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安可挣扎着不让他们将许卓乔抬走。后来,是一双手制止了她。
安可抬头,便看到泪流满面的安爸。
“可可,松开手吧。他已经……死了。”
安可看着安爸手上戴的皮手套以及他走过来的方向,那辆货车的车门,都还没有关上。
一瞬间,安可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震惊地看着安爸:“是你?”
安爸不否认地看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安可尖叫,可是安爸除了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安爸被警察带走了。他没有丝毫挣扎就认了罪。事实上,他不仅承认了自己对许卓乔的蓄意谋杀,还承认了一直在秦国强手下做打手的事实。他一直受命秦国强跟踪许卓乔,还额外帮秦国强收取一些黑钱。
包括他那次住院,也是因为帮秦国强追债开车时出的意外。他告诉安可他受伤是因为谋杀,他没说谎,不过不是别人谋杀他,而是他谋杀别人。他毫无悬念地被判了无期。
等待他的,是一辈子牢狱生涯。
但是他却并不后悔,从法院出来的时候,他微笑着对安可说:“爸爸一辈子无能,唯一觉得欣慰的,是给你赚到了你读大学的学费。可可,爸爸爱你。”
安可咬着嘴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眼泪汹涌,淹没了所有的悲伤。
安可是在许卓乔的葬礼举行的那天离开X市的。听说许暮山给许卓乔举办了最风光的葬礼,他在许卓乔的墓碑前哭成了一个泪人,他说那是他亏欠他的。可是安可没有去参加许卓乔的葬礼,因为,她从来没觉得许卓乔就那样死了。
她不相信许卓乔被救护车拖走以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她知道,那只不过是许卓乔给她开的一次玩笑。他不见她,不过是像往常那样,只是再一次狠狠地推开了她。
既然他不想见她,那么,她就走好了。
庄严是安当可提着行李在小区门口准备乘车赶往火车站的时候突然从里面跑了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安可,你要离开了吗?”
“嗯。”她朝他点头,“我要去A大了。”
“安可。”庄严死死地捏着衣角,虽然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那一刻,他却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女生说些什么。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意外,将他们原本的生活打得支离破碎。
许卓乔的死,安爸的入狱,安海的离开,安妈对她依旧的冷血,所有的苦难全都涌向安可。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生活的刀插进胸口,连一个怀抱都给不了。
终于,千言万语,他只对她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我会的。”安可朝他点头,“庄严,你也是。”
说完,安可拦住了眼前的的士,就在安可坐上了车的时候,庄严忽然又喊住了她。
“安可!再见……”他对她说。
再见,是一个残忍的词。安可知道,所以,那天,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大学四年,安可每天几乎将自己埋在书堆里。同宿舍的室友都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是不管她们怎么缠着她,她都只是对她们的好奇报以微笑。
安海是在她大二那年联系她的,他在电话里对她说:“姐,是我。”
“安海?”安可惊讶地瞪大了眼,“你在哪儿?”
“我在香港。我没事,你放心。”
可是安海一说完,安可的鼻子就忽然发酸。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安海第一次喊她姐。
“爸的事,我都知道了。许卓乔的事,我也知道了。”安海的声音变得有些难过,“姐,你放心,等我强大了,我就接你来香港。你等着我。”
“好。”安可哽咽着说,“安海,你自己在外面,千万要小心。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好。姐,你要好好的。有空我再打给你。”安海说着,便匆忙收了线。
可是后来,安可却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虽然身在靠海的A城,可是四年来,安可只去过一次海边。她不知道别人第一次看到大海是什么心情,她看到海的那一刻,却忽然哭了起来。
风吹着她的长发,她的长裙,还有她手中的钢笔。
她将手中的钢笔举得高高的,面对着大海轻轻地说:“许卓乔,你看,这就是你一直想看的海。”
其他看海的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着一支钢笔说话,只看到在她说完那句话沉默片刻之后,她忽然将那支钢笔狠狠地丢到了大海里。
“咚!”
像是淹没往事的声音,也像是许卓乔回应的声音,那支钢笔,永远地沉在了海水里。
就是那天从海边回来以后,安可剪短了她的长发。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短发的样子,久久地沉默着。
四年前的那一幕幕,四年前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好像一个一个全都消失了一样。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也努力过好每一天。可是每次一想到许卓乔,她所有的防备,都塌陷了。
许卓乔,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2
车子开到大河乡的村口时就被迫停下了,大河乡的交通依旧还是那么落后。安可只得让出租车回去,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从X市第七监狱出来以后,安可没有回家,听米雪说,安妈一个人过得很好的。她也没有去许卓乔的墓地,而是直接来到了大河乡。
这里的人已经不认识她了,离开这里七八年,她早已经从那个灰头土脸的灰姑娘变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花样少女。
安可哪里都没有去,而是直接去了外婆家的旧址。
外婆原本的房子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大火烧毁的迹象,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一丝可见。没有变化的还有废墟的周围,依旧种着各种蔬菜。
看着那些生长旺盛的蔬菜,安可觉得很亲切。她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它们,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就在那一刹,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外婆的房子慢慢地恢复成它原本的样子。
它还是那样旧,门口挂着晒干的红辣椒。可是安可看到的时候,却觉得鼻子发酸。
夜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降落了下来,原本漆黑的夜空渐渐有些闪亮。安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星辰满天。安可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和许卓乔就坐在这个院子里的小凳子上仰望着满天繁星,她问他:“会不会有一颗星星上是专门住着那些离开我们的人啊?他们就那样一直注视着我们,像我们一样想念着他们的时候,想念着我们?”
在外婆喊他们睡觉的时候,安可才听到许卓乔回答,他仰望着星空对她说:“嗯,我们想念的人,一定都在那颗最亮的星星上。”
安可的眼角终于湿润了,她看着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她知道,许卓乔一定就在那上面,像她凝望着他一样,也在凝望着她。越过了空间,越过了时间,越过了四季和所有的想念。他就在那里,一定就在那里。
忽然,安可激动地吸了吸鼻子。
“许卓乔?”
安可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她迎着朝他走来的许卓乔不可思议地张望。许卓乔没有说话,嘴角却挂着浅浅的微笑。他那就那样一点点地从那颗最明亮的星星中走来,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等许卓乔走近了,安可才发现,他正系着一个红色的围裙,手里提着一桶水。看到许卓乔这样的装扮,安可终于怔在原地不动。
许卓乔朝安可招手:“喂,安可,你又在那里偷懒吗?快来浇水了。”
说着,他朝她伸过手来。可是安可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了,我错了,昨晚不该和你抢被子,害你都感冒了。但是活还是要干的嘛,不然没菜卖,我们可要喝西北风哦。”许卓乔朝安可挑了挑眉。
安可觉得自己的眼泪忽然就从眼眶里冲了出来,她怔怔地看着许卓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吧,看来今天中午我要做我的拿手菜才能让你不生气了。怎么样?想不想吃?想吃就要先来干活哦。”
许卓乔再次朝她伸出了手。淡淡的星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那么真实。可是他越是真实,安可越是觉得鼻子酸涩。
“你这次还真的很小气哦,哼,你再不理我,我也生气了呢。”许卓乔倔强地叉起腰,“我最后再说一次,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走了哦。”
“不要走!许卓乔!不要走!”安可惊慌地喊住打算转身走的许卓乔。
可是许卓乔像是诡计得逞了一样,他咧嘴一笑:“嘿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那你快过来,我们一起种菜!”
“好。”安可答应的同时,慌忙朝他奔去。像是抓住了岁月,拥住了时间。
许卓乔就站在那里,朝她伸出手来,红色围裙让他看起来异常滑稽。可是安可没有笑,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一步一步坚定地朝许卓乔走去。她每走近一步,许卓乔就笑得更开心一些。
他的笑是那样真实,安可终于走到他的身边,她一把扑倒在他的怀里。她哭着对他说——
许卓乔,下辈子相遇的时候,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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