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男孩-三趟火车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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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兰德姐妹把皮埃罗送到奥尔良车站。这趟旅程历时超过十小时,所以阿黛勒给了他一包三明治,她告诉皮埃罗:只有饿得受不了才能吃一块,这样才能撑到目的地。

    “我已经把三个站点名别在了你的领子上。”她补充说,又来来回回地确认每张纸都已经牢牢地别在了皮埃罗的领口,“当你到达其中一张纸上的站点,你就得下车,换乘到下一张纸上的站点,再上火车。”

    “给你。”西蒙妮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份用牛皮纸整齐包装的小礼物,“也许它能陪你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它会让你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些回忆。”

    皮埃罗亲吻了姐妹俩的脸颊,感谢她们为他所做的一切。然后便上了火车。他挑了一节车厢,那里坐着一位女士和一个小男孩。他刚坐下,这位女士就瞪了他一眼,也许他们原本打算独占这节车厢。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过头继续读起了报纸。小男孩则将身旁的一袋糖果收拾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列车缓缓开动,皮埃罗对着窗外的西蒙妮和阿黛勒挥手道别。然后,他低下头看了看领口上别着的第一张纸。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曼海姆。

    前一晚他和朋友们告别,乔瑟特是唯一一个对他的离开表示难过的。

    “你确定没有家庭收养你?”她问,“你走了,我们心里并不好受。”

    “没有。”皮埃罗说,“给你看看我姑妈的信。”

    “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安歇尔的母亲在整理我妈妈的遗物时发现了她的地址。她把发生的一切,还有这所孤儿院的详细信息都写信告诉了碧翠丝姑妈。”

    “所以,她想把你接过去和她一起住?”

    “是的。”皮埃罗说。

    乔瑟特摇了摇头。“她结婚了吗?”她问。

    “或许没有。”

    “那她的工作呢?她靠什么生活?”

    “她是个管家。”

    “是个管家?”乔瑟特问。

    “是的,怎么了?”

    “它‘本身’无可非议,皮埃罗。”她终于找到机会用上了最近才在书里学到的这个词,她接着说,“当然,这份工作还算得上小资产阶级。但你能做什么呢?还有她照看的那户人家——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她照看的不是一户人家,”皮埃罗说,“而是一个男人。他说只要我不吵闹就一切都好。我姑妈说,他其实经常不在家。”

    “好吧。”乔瑟特说。她装作无所谓,但却暗暗地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一起离开。“如果你在那里待不习惯的话,这里随时欢迎你。”

    皮埃罗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回想起这段谈话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些费解。姑妈这些年都不曾联系他们。过去七年,在所有生日宴和圣诞节上,我们都没见过她。也许是因为她和父亲之间闹了些矛盾,才断了联系吧。皮埃罗试着打消这些疑虑,他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等他再睁开眼,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走进了车厢,坐在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空位上。皮埃罗站直身子,伸开双臂打哈欠时瞥了他一眼。这位老先生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黑裤子,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乌黑的长卷发披散在脑袋两侧,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显然,他行动有些不便。

    “噢!现在这里太挤了。”对面的女士合上了报纸,摇摇头说。她说的是德语。皮埃罗脑中的某些记忆被激活了,他立刻想起这种语言,曾经他与父亲就是用这种语言交流的。“说真的,你就不能坐在别的位置上?”

    男人摇摇头。“夫人,这一趟列车已经满了。”他礼貌地说,“只有这里有个空位。”

    “不,很抱歉,”她突然厉声说道,“但你就是不能坐在这里!”

    说完,她起身离开车厢,穿过走廊。皮埃罗惊讶地四处张望,心想明明这里有个空位,她怎么能拒绝别人坐下呢?男人望向窗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行李虽然占了车厢的大部分空间,但他并没有把它们放在行李架上。

    “您需要我帮忙吗?”皮埃罗问,“我可以帮您把行李放到架子上。”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不麻烦你了,”他说,“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那位女士找来了列车员。列车员环顾车厢,然后指着那位老先生说:“你,起来!出去!站在走廊里!”

    “但这个位置没人。”皮埃罗说。他以为列车员觉得他是和父母一同出行,而这位老先生占了他们的位置。“我是一个人出来的。”

    “出去!现在!”列车员无视皮埃罗,坚持说,“快站起来,老头!别自找麻烦。”

    男人沉默着,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小心地拄着拐杖,缓慢而体面地走出了车厢。

    “很抱歉,夫人。”老先生走后,列车员转身向那位女士说道。

    “你应该把他们盯紧点!”她呵斥道,“我还带着儿子,他不能靠近那种人。”

    “很抱歉。”他重复道。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好像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皮埃罗本想问她为什么要把那位老先生赶走。他看到她的面孔凶恶,又担心万一说错话,也会被赶走。于是,他转过身面向窗外,再次闭上眼准备休息。

    当他醒来时,车厢间的分割门已经被打开了,女士和男孩正在收拾行李。

    “我们到哪儿了?”他问。

    “德国。”女士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说,“终于可以远离那些可恶的法国人了!”她指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曼海姆,是皮埃罗的领口上写的第一个地名。“我想,这也是你要下车的地方。”她对着皮埃罗点了点头。皮埃罗跳了起来,急忙收拾好行李,跳下了月台。

    皮埃罗独自一人,焦急地站在车站中央大厅里。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行色匆匆的男女。他们与皮埃罗擦身而过,朝目的地急切地奔去。这里的士兵们也是如此,而且成群结队的。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语言的转变。越过了边境,这里人们都说德语。他仔细地听着,试着理解人们说的话。他很庆幸爸爸从小就坚持教他学习德语。皮埃罗把衣领上写着曼海姆的那张纸片撕了下来,扔到离他最近的纸篓里。然后低下头,念出下一张纸片上写着的地名:

    慕尼黑。

    列车时刻表上悬挂着一座巨型挂钟,他朝那儿跑去,但却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男人。他摔在了地上,一抬头,男人魁梧的身影立刻扑入了眼帘。他穿着土灰色制服,腰间系着笨重的黑腰带,套着黑色长筒靴,左袖口上还绣着奇特的标志——一只在四角弯折的十字上展翅的老鹰。

    “抱歉。”皮埃罗屏住呼吸说。他抬头看着那个男人,既恐惧又敬畏。

    男人低头看了看,他没有扶起皮埃罗,而是轻蔑地撇了撇嘴,又轻轻抬起鞋尖,一脚踩在皮埃罗的手指上。

    男人越踩越用力。“你弄疼我了。”皮埃罗大喊,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踩得抽痛。他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居然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周围的旅客来来往往,他们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却没人伸出援手。

    “拉尔夫,原来你在这儿。”一个女人走近他说。她怀抱着一个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约5岁的女孩。“抱歉啊,布鲁诺想看看蒸汽火车,所以我们差点儿跟丢了你。噢,这里发生了什么?”她问。男人露出微笑,抬起靴子,弯下身将皮埃罗扶起来。

    “这孩子走路不看路,”他耸耸肩说,“差点儿撞到我。”

    “他的衣服太旧了。”女孩厌恶地上下打量着皮埃罗说。

    “格蕾特,我告诉过你别再这么说话。”女孩的妈妈阴着脸说。

    “他闻起来也有股怪味儿。”

    “格蕾特!”

    “我们可以走了吗?”男人看了一眼手表问道。他的妻子点了点头。

    皮埃罗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被踩疼的手。就在这时,那位女士怀抱着的男孩转过头来,朝他挥手再见。他们的眼神相遇。尽管他的指关节还很疼,但皮埃罗还是不禁笑了起来,也朝他挥了挥手。他们消失在了人群中。各个站台的哨声响起。皮埃罗突然意识到他必须马上找到正确的列车,否则他可能会滞留在曼海姆。

    时刻表上显示他要坐上的列车马上要从三号站台出发。于是他冲向三站台,刚跳上车,列车员就“砰”地把门关上。他知道,下一趟旅程要花上三个小时。旅程到了现在,坐火车的新鲜和刺激感已经完全消磨殆尽。

    在浓浓的蒸汽和噪声中,火车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透过敞开的车窗,他看见一个围着头巾、拖着行李箱的女人正追赶着火车,她一边还喊着,司机等一下。月台上三个凑在一起的士兵对着她大笑起来。她把包放下,开始和他们理论。其中一人突然走上前来,一把将她的手臂扭到身后。皮埃罗十分震惊,但他只看到女人的表情由愤怒转向痛苦。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列车员说,“你买票了吗?”

    皮埃罗摸遍口袋,翻出离开孤儿院前杜兰德姐妹交给他的所有文件。这个男人粗略翻了翻,用他那被墨水弄脏的手指逐行指着上面的文字,并自言自语地低声念出来。他的身上散发出雪茄的味道。这难闻的味道和摇摆前进的列车让皮埃罗觉得有些反胃。

    “好的。”列车员说着,又把这些车票塞进皮埃罗的夹克口袋里。他盯着皮埃罗领口上的地名问:“你是自己出门的,对吗?”

    “是的,先生。”

    “没有父母?”

    “没有,先生。”

    “好吧,列车正在运行,你可不能站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你随时有可能摔下去,被车轮压成肉泥。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像你这么大的男孩掉下去准没命了。”

    听到这番话,皮埃罗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刀绞一般——毕竟,爸爸就是这样去世的。

    “跟我来。”男人说着,一把拽过皮埃罗的肩膀。皮埃罗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和三明治,被他拽到下一节车厢。“满了。”列车员伸头探了一眼,嘀咕说。接着又马上走到下一节车厢。“满了。满了。满了。”他低头瞥了一眼皮埃罗。“现在恐怕找不到空位了。”他说,“今天这趟火车已经满员,也许你找不到位置坐了。但出于安全考虑,你也不能一直站到慕尼黑。”

    皮埃罗一言不发,他有些费解:不能坐也不能站,更不可能飘在空中,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啊哈!”男人终于开口了,他打开一扇门,朝里面看了看。一阵阵笑声和聊天儿声传到了走廊里。“这里看起来还能容得下一个小东西。你们不会介意吧,小伙子们?这有一位独自前往慕尼黑的孩子。我把他交给你们照顾了。”

    列车员离开后,皮埃罗越发紧张了。车厢里坐着五个十四五岁身材健壮、皮肤白净的金发男孩,他们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皮埃罗,就像一群饿狼意外发现了鲜美的猎物一样。

    “进来吧,小伙计,”最高那个男孩指着他对面两个男孩之间的空位说,“我们不会吃了你。”他伸出手,缓缓地挥手示意皮埃罗可以过来。这个动作让皮埃罗觉得很别扭,但他别无选择。坐下不久,那群男孩又开始交谈起来,并不介意他的存在。皮埃罗坐在他们中间,显得非常渺小。

    他盯着脚上的鞋看了许久。过后一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其实他正注视着那个靠着窗玻璃打盹儿的男孩。所有男孩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褐色衬衫,黑色短裤和领带,白色及膝袜,菱形臂章。臂章的上下部分是红色,而左右部分是白色,中间则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四角弯折的十字。皮埃罗清楚地记得,这个标志和那个在曼海姆车站踩皮埃罗手指的男人袖口上绣的一模一样。他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套制服。这样,孤儿院给的二手衣服就可以不穿了。如果他能像这些男孩一样穿得这么体面,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个陌生女孩就一定不会嫌弃他的穿着了吧。

    “我爸爸曾经是个军人。”他突然用一种意想不到的音量大声说道。男孩们突然安静下来,看着他。那个靠窗睡着的男孩也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和其他的男孩确认他们是否已经抵达慕尼黑。

    “你说什么,小伙计?”第一个男孩开口问,他显然是这群人的头儿。

    “我说我爸爸曾经是个军人。”皮埃罗重复了一遍,但他已经后悔开口说话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战时。”

    “你的口音,”那个男孩身子向前倾斜,说道,“你德语说得不错,但你并不是德国人,对吧?”

    皮埃罗摇摇头。

    “让我猜猜。”他指着皮埃罗的脑袋,脸上浮现出笑容,“瑞士人。哦,不!法国人!我猜得对吧?”

    皮埃罗点点头。

    男孩挑起眉毛,嗅了嗅,好像在试图闻出某种臭味儿。“那你多大了?6岁?”

    “我7岁了。”皮埃罗坐直身子,义正词严地说。

    “你看起来太小了,不像7岁。”

    “我知道。”皮埃罗说,“但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

    “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那你要去哪儿?”

    “去见我姑妈。”皮埃罗说。

    “她也是法国人?”

    “不,她是德国人。”

    男孩想了想,又露出令人不安的笑容。“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小伙计?”他问。

    “不知道。”皮埃罗说。

    “我饿了。”

    “那你今天没吃早餐吗?”他的回应让其他两个男孩突然大笑起来。领头的男孩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的笑声便立即停止了。

    “不,我吃早餐了。”他平静地回答,“我的早餐还十分美味。我也吃了午餐。我甚至还在曼海姆车站吃了些点心。但我就是饿了。”

    皮埃罗瞥了一眼座位旁那包三明治。他后悔没把它们和杜兰德姐妹送的礼物一起放进行李箱里。他原本打算在这里吃上两个,把最后一个留到最后一趟列车上。

    “也许火车上有商店。”他说。

    “但我没带钱。”男孩微笑着张开双手,“我只是个效忠祖国的青年。我罗特富勒只不过是文学教授的儿子——当然,比起我身边这群卑微低下的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我的身份的确更加优越。你爸爸有钱吗?”

    “我爸爸去世了。”

    “在大战中战死的?”

    “不,是大战结束后去世的。”

    男孩又思索了一会儿。“你妈妈一定非常漂亮吧。”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摸摸皮埃罗的脸。

    “我妈妈也去世了。”皮埃罗躲开他的手,回答道。

    “真遗憾。我猜她是个法国人?”

    “是的。”

    “那并不重要。”

    “算了吧,科特。”窗边的男孩说,“别闹了,他只是个孩子。”

    “你有什么意见吗,施勒海姆?”他突然转过头盯着他的朋友,呵斥说,“怎么,你忘了刚才是谁不知廉耻地靠在窗边,像头猪似的打呼噜?”

    施勒海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摇摇头。“对不起,罗特富勒·科特勒。”他脸色涨红,安静地说,“我知错了。”

    “我再说一遍,”科特勒又转过头看着皮埃罗说,“我饿了。要是这里有吃的就好了。等等!那是什么?”他微笑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那是三明治吗?”他伸过手拿起皮埃罗身边的包裹,闻了闻,“我想这的确是三明治。一定是有人把它落在这儿了。”

    “这是我的三明治。”皮埃罗说。

    “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吗?”

    “你不能在面包上写名字。”皮埃罗说。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确定这是你的三明治。既然是我发现了它们,这就是我的战利品。”科特勒说着,打开了包装,拿出第一块三明治咬了三大口后,又大口吃起第二块三明治来。“真好吃。”他说着,将最后一块三明治递给了施勒海姆,但他却摇摇头。“你不饿吗?”他问。

    “不,罗特富勒·科特勒。”

    “我确定我听见你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了。吃一块!”

    施勒海姆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接过这块三明治。

    “非常好。”科特勒笑着说,“真遗憾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三明治了。”他对着皮埃罗耸耸肩说,“如果还有,我一定会给你的。你看起来饿极了!”

    皮埃罗盯着他。在他看来,面前这些男孩是群不折不扣的盗贼。他们比他年长,却偷吃他的食物。但他敢怒不敢言。不仅仅是因为科特勒比他年长,这个男孩身上的某些特质让皮埃罗意识到,此时与他们纠缠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他委屈得差点儿掉眼泪,但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于是他埋头看着地板,眨了眨眼,将眼泪收回。皮埃罗看见科特勒的靴子一点点向前挪动。他一抬头,科特勒就将揉成一团的空袋子扔到他的脸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和身边的男孩聊起天儿来。

    从那时起,直到抵达慕尼黑,皮埃罗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几个小时后,列车驶进站台。几个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但皮埃罗却退缩不前。他想等他们先离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了火车。最后,车厢里只剩下皮埃罗和罗特富勒两个人。这个年长的男孩低下头看了皮埃罗一眼,又弯下腰来仔细看了看别在他领口的地名。“你得在这儿下车了。”他说,“这是你的目的地。”好像他从来没有欺负过皮埃罗,还善意地提醒他一样。他撕下皮埃罗领口的那张纸片,然后俯身念道:

    萨尔茨堡。

    “啊哈!”他说,“看来你不是到德国,而是去奥地利。”

    快到终点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萦绕在他的脑海。他可不想再和他们坐同一趟车。他不想和这个男孩说话,但却不得不问:“你也要去那里,是吗?”

    “什么?去奥地利?”科特勒边问,边提起座位上的背包走出车厢门。他摇摇头,笑了起来。“不。”他说。他朝前走着,想了想又回过头来。“至少,现在不去。”他向皮埃罗使了个眼色,“但快了。我很快就会到那儿去。今天,奥地利人民还有一个他们可以称之为家园的地方。但总有一天……‘嘭’!”他指尖并拢,又忽然张开,模仿起爆炸的声音。然后,他又大笑着走下火车,消失在远处的月台上。

    最后这趟旅程不到两个小时。皮埃罗又累又饿。他疲惫不堪,但害怕错过站,又不敢睡着。他回想起巴黎课堂上挂着的欧洲地图,如果真坐过站了,他会去哪儿。俄罗斯?或是更远的地方吧。

    他独自一人待在车厢里,突然想起西蒙妮送给他的礼物。他从行李箱里把它找了出来。拆开棕色的包装纸,发现原来是一本书。他用手指指着封皮上的那行字。

    《埃米尔和侦探们》。上面写着:埃里希·卡斯特纳著。

    书的封面是一个男人,他走在昏黄街道上,另外有三个孩子,他们躲在柱子后盯着他。右下角还写着特里尔三个字。他读起开篇语:

    “埃米尔,”蒂施拜因夫人说,“现在请你帮我提着那壶热水,好吗?”夫人提起一壶热水,又拿起盛着甘菊洗发液的小蓝碗,急忙从厨房走到前屋。埃米尔按照她的吩咐,提起了一壶热水跟在她后面。

    没过多久,皮埃罗惊讶地发现书里这个叫作埃米尔的男孩和自己居然有些相似——或者说,至少他和曾经的自己有些相似。埃米尔的父亲去世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尽管他们住在柏林而非巴黎。小说一开始,在火车上,就像罗特富勒·科特勒偷了他的三明治一样,埃米尔也被身旁坐着的男人偷了钱。皮埃罗突然很庆幸自己身无分文。他的行李箱里装满了衣服、牙刷、与父母的合影,还有离开孤儿院前收到的安歇尔的新故事。这篇新故事,他读过两遍。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男孩,他被自己的朋友谩骂。皮埃罗觉得整个故事令人有些苦恼。他更喜欢安歇尔之前写的那些关于魔术师和动物的故事。他把行李箱挪近了些,以防有人突然闯进,他会发生像埃米尔那样的意外。火车摇摇摆摆,让人昏昏欲睡。终于,皮埃罗禁不住合上双眼,打了个盹儿,书从手中滑落下来。

    感觉只是过了几分钟,一阵敲玻璃的声响把皮埃罗惊醒。他跳了起来,惊讶地环顾四周。他不知道自己到哪儿,担心自己是否已经到俄罗斯了。火车驶进站点,周围一片死寂。

    敲玻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发出的声响更大了。玻璃上凝结的雾水让他无法看清站台。他用手在玻璃上擦出一个漂亮的弧形,透过那个弧形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块巨大的站牌——萨尔茨堡。他自顾自地念着。这时,一位披着红色长发的美丽女子正站在窗外看着他。她在说着些什么,但他无法听清。她又说了一遍——依旧听不清楚。皮埃罗站起身来,打开顶部的一扇小窗。这时,她的声音终于传进皮埃罗的耳朵里。

    “皮埃罗,”她大喊道,“是我!我是碧翠丝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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