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监。”郭宝仪远远地叫她，走近以后，苏倩紫仍然无动于衷。郭宝仪问：“翟先生还好吗？”
苏倩紫说：“他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郭宝仪更紧张翟晙圻的状况，于是对苏倩紫微微点头示意以后，走进了急诊室。
翟晙圻看到郭宝仪进来，第一句先是向她确认：“苏倩紫她人呢？”郭宝仪被他这样问有些猝不及防，顿了片刻，才说：“苏总监在外面。”
他点了点头：“你先送她回公司。”
郭宝仪琢磨不透翟晙圻的用意，还是说：“好。”她转身要出去时，又颇为忧虑地问翟晙圻，“您没事吧？”
“小事。”翟晙圻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医生为他打好了石膏，看到站在门口的郭宝仪，于是叮嘱了她几句，要她好好注意翟晙圻的伤口。
翟晙圻却想，这话倒是应该说给苏倩紫。
郭宝仪走出急诊室，重新走到苏倩紫面前，说道：“翟先生让我送您回去。”苏倩紫抬头看她，只说了一个“好”，然后起身朝外面走去。
郭宝仪把苏倩紫送回了盛希，又匆匆跑回医院。
她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看见吊着绷带的翟晙圻已经走出来，坐进了车子里。她连忙走上前去：“翟先生，这就可以出院了吗？那现在老陈送您回家吧。”
翟晙圻却说：“不回家，我要去那边——回头你把那边的地址告诉她，让她自己过来。”
郭宝仪一怔，问道：“您让她去那边？”
“嗯。”翟晙圻没有多说什么，郭宝仪上车以后，便让老陈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正好踩在苏倩紫下班的时间，郭宝仪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苏倩紫忽然觉得很气馁，却还是滑开了接听键：“郭秘书。”
郭宝仪言简意赅地对她说：“翟先生让您稍后过去找他，我现在把地址报给您。”
苏倩紫却打断她的话，已经有了想要挂电话的手势。她说：“如果是翟家的话，你不用告诉我了，我知道地址，也不会去的。”
郭宝仪马上纠正：“不是的，苏总监您误会了，翟先生并没有回翟家……”
挂掉电话以后，苏倩紫竟觉得无所适从。她很想要问一问翟晙圻，这又是何苦呢？
她按照郭宝仪给的地址，找到了那栋公寓。
小区里进出的豪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门口的保安认得每一位住在公寓里的业主，除了服务要求，还因为这个小区占地虽大，但是住客稀少，几乎是能点出名来的人物。
苏倩紫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保安礼貌地问她：“您找哪位？”
苏倩紫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A702的翟先生。”保安听罢，似乎又打量了她一眼，才将她放行。
苏倩紫完全理解翟晙圻会在这里有一处房产，普通人尚且狡兔三窟，他这种狡猾之极的人更是如此了。
可是苏倩紫不知道的是，除了老陈和郭宝仪之外，没有别人来过这里。
她很快找到了A702，伸手敲了敲房门。
苏倩紫这个习惯，翟晙圻说过她好多次，问她为什么有门铃不按，非要敲门？苏倩紫每次都回答他：“下次注意。”但还是改不了。
再后来，翟晙圻去苏倩紫家找她时，会不自觉地伸手敲房门，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她变得一样了——有门铃不按，非要敲门。他当下便自嘲。
“门没锁，自己进来。”翟晙圻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传出来，苏倩紫差一点就没听清楚。
她似乎又犹豫了一下，半晌，才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玄关、客厅，与苏倩紫想象的大相径庭。没有想象中的奢靡，反倒家居平常。苏倩紫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他，于是往房间深处走去。
她是在厨房看到的翟晙圻。
他左手拿着一个宝蓝色的矿泉水瓶，正在往水杯里倒水。看得出他的左手有些抖，苏倩紫连忙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瓶子，说：“我来吧。”
翟晙圻侧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放开了手。苏倩紫低着头，将水缓缓倒入他的水杯中。
她问：“你怎么拧开的？”
翟晙圻一直在看她，听她这样问，忽然沉默了，没有回答她。苏倩紫觉得好笑，但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盖好瓶盖，把水杯递给他：“喏，喝吧。”
翟晙圻接过水杯，问：“你喝吗？”
苏倩紫摇头：“苦，不喝。”
翟晙圻忽然挑眉看她：“你倒是清楚。”苏倩紫不觉有些窘迫，只好略微解释了一下：“以前有客户送过。”
他也不多问，端着水杯转身走进客厅。
苏倩紫跟着走出去，叫他：“翟先生。”翟晙圻停下来，回头问她：“我还没吃晚饭，你会做饭吗？”
当苏倩紫把蛋炒饭摆到翟晙圻面前时，她更窘迫了。
那一刻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解释了一下：“我只会做这个。”
翟晙圻看着面前的蛋炒饭，只觉得这东西卖相差极了——鸡蛋和饭粒糊在一起，火腿切得大小不一，葱花细碎毫无美感，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食物。
他却很想笑，像是找到了苏倩紫的软肋。
“你还笑！”苏倩紫忽然之间欲哭无泪，恨不得伸手去掐他的脖子，“你别看它卖相不好，其实它……”
苏倩紫说不下去了。翟晙圻吃过那么多美食，这粗制滥造的蛋炒饭，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拿走：“算了，我们出去吃吧。”
翟晙圻却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盘子夺了回来，说：“不，我就吃这个。”
他想起了《新嫁娘词》里面的一句话——为君洗手作羹汤。
苏倩紫真的很少下厨吧，刚才她在厨房里生疏笨拙的样子，他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翟晙圻最后还是把她做的蛋炒饭吃得一干二净，他说：“好吃！”其实这份蛋炒饭咸得要命，可是翟晙圻并没有在意，只是饭后不停地喝水。
苏倩紫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把碗筷清洗干净，又倒了一杯水给他。可是翟晙圻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她只好四处找他，见他在书房里，于是敲门进去。
书房布置得很雅致，翟晙圻站在书柜前，侧头看她。苏倩紫把水杯递给他，并没有看他，只说：“我要回去了。”
他点头。
苏倩紫又说：“你一个人终究不方便，还是回家去吧，汪理事长他们会照顾你。”
翟晙圻看她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有些于心不忍，那些事情忽然在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他说：“你不用担心，想要回去就回去吧。”
他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能让苏倩紫不担心？
可是苏倩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嗯”了一声。当她转身，想要走出书房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翟晙圻的声音：“对不起。”
苏倩紫微微蹙眉，却没有回头。虽然觉得翟晙圻的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翟晙圻继续说：“我替汪理事长跟你道歉。”
她忽然不想再听翟晙圻说这个话题，声音微寒：“够了，汪理事长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现在才知道——”翟晙圻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他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心疼，“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让你再经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苏倩紫只觉得背脊发冷，像是要淌出冷汗，她的手指不可遏制地开始发抖。
她永远忘不了那冷冰冰的咖啡扑面而来的感觉，那有多痛，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年在学校里所遭受的一切忽然历历在目，苏倩紫只觉得无比难堪。
他知道了？可是他又知道了些什么？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苏倩紫曾经那样天真地想过，如果翟晙圻知道当年的自己在陈怡的面前经历过什么，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
可是那都是她骗自己的，翟晙圻没有任何办法保护她。她那些天真到死的想法，这一刻终于崩溃幻灭。
他身不由己，她不怪他。
苏倩紫脸色泛白，忽然苦笑道：“那些事情原本就跟翟先生无关，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翟晙圻微怔：“倩紫……”
苏倩紫终于微微侧身回头，然后问他：“你说你没有想过，那好，翟先生，你来告诉我，你要我还是要盛希？”
苏倩紫从来不会明知故问，可是这一刻，她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情绪。
翟晙圻却反应强烈，快步走到她的跟前，用左手用力箍住她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我都要。”
闻言，她只是轻声提醒他：“翟先生，你太贪心了。”
苏倩紫心想，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
翟晙圻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放弃他的事业和基业呢？她竟然贪心地想要让翟晙圻为她放弃一切。也许荒唐自私的人，是自己吧。
苏倩紫一点一点掰开翟晙圻的手，她每说一个字，胸口都像被锋利的小刀一块一块地割开。她盯住翟晙圻：“翟先生，你不可以说我没有努力过。”
她转身便走。
翟晙圻震惊，脱口叫住她：“苏倩紫！”
“五点钟以后是下班时间，还请您不要忘记付我百分之三百的加班费。我现在升职了，加班费不比从前，还请翟先生您考虑清楚。”她忽然低声笑了笑，像是自嘲，“不过您的伤因我而起，我还是会负责的。”
翟晙圻只能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觉得从未有过的颓然，他现在算什么？得不到她了，却又舍不得放开她吗？苏倩紫似乎还是从前的她，理智、坚韧，却又仿佛不是从前的她了，敏感而又孤勇。
他耳畔还在回响苏倩紫的话，一字一句：“翟先生，你不可以说我没有努力过。”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苏倩紫直接瘫软在沙发上。
她想起今天那惊险的一幕，如果不是翟晙圻一把将她推开，今天躺在医院里的，就是她了。苏倩紫心想，他真是傻，傻透了。
第二天是周末，苏倩紫特地在附近的超市买了鸡蛋、火腿和小葱，她非要做好这蛋炒饭不可。
可是她在厨房里待了一个下午，除了灶台被她弄得一团糟之外，她没有做出好的成果。
苏倩紫坐在小餐桌旁，忧愁地看着面前一碗又一碗的失败品，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又或者是葱花放多了。
她觉得那样气馁，忍不住用手托腮，深深叹了一口气。
苏倩紫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郭宝仪，像是在试探，问道：“那个，翟先生回家了吗？”
郭宝仪听到她这样问，微微有些惊讶：“您没有和翟先生在一起吗？”
苏倩紫迟疑了一下：“没有。”
过了半晌，郭宝仪才告诉她：“原本翟先生今天计划会到C市出差，昨天发生那件事情以后，本来跟我说取消行程，但是今天早上又跟我重新确认了航班。”
昨天在A702发生的一切，忽然之间历历在目。
苏倩紫想起他打着沉重石膏的手臂，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她低声回复郭宝仪：“我知道了。”
周一，汪美伶一个电话打进了苏倩紫的办公室，什么都没有说，直接问她：“晙圻他人呢？”
苏倩紫有点猝不及防，没有意料到汪美伶会打电话来问她。
她还没有说话，汪美伶又说：“现在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说罢，已经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她只好起身前往理事长办公室。
苏倩紫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汪美伶正在打电话，脸色非常难看。她忽略站在门口的苏倩紫，只是和电话里的人争吵：“你不要威胁我……你现在马上回A市……你不要胡闹！”
苏倩紫站在门口很久，平静地沉默着，她想象得到此时此刻电话那头的他是什么样子。
可是苏倩紫更担心的，是汪美伶把她找过来究竟想要怎么样。
两分钟后，汪美伶终于挂掉了电话，然后抬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苏总监。”
苏倩紫微微走上前几步，问：“您找我有事吗？”汪美伶没有时间跟她绕圈子，直接说道：“你马上去把晙圻找回来。”
苏倩紫一怔，有些无法理解汪美伶的做法：“我听郭秘书说，翟先生是去出差了。如果办完公事，翟先生会自己回来的。”她还是镇静地回答汪美伶的话，“更何况和总裁有关的事情，从来不归市场部管，您不如找别人。”
那一刻，汪美伶只觉得自己小看了苏倩紫，她笑说：“好一个不归市场部管。”
苏倩紫波澜不惊，说：“如果汪理事长需要我，我愿意打电话劝一劝翟先生。但是亲自过去找他，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在这里打。”汪美伶看着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汪美伶忽然觉得可惜，她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她不对翟晙圻动那些非分之想就好了，那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最近联系人，然后拨了过去。
“嘟——嘟——”电话里的提示音像是苏倩紫的心情，她能做的，只剩下了等待。
过了很久，翟晙圻才接通了苏倩紫的电话，只是他一直没有出声。
苏倩紫语气如常：“翟先生，按照您的行程表，您将乘坐后天下午的飞机返回A市，我跟您再说一声，怕您忘记了。”
翟晙圻刚挂掉汪美伶的电话，又马上接到了她的。他很快反应过来：“汪理事长叫你给我打的？”
苏倩紫忽然低下头，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心虚：“到时恭候您回来。”
翟晙圻觉得荒唐：“苏倩紫……”
她只想要挂掉电话：“那我祝您工作顺利，再见。”
再抬头，只见汪美伶笑看着自己，苏倩紫低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回去工作了。”
汪美伶点头：“回去吧。”
苏倩紫转身离开。
希望我的态度如您所愿，换您不要这般逼迫他。
可是苏倩紫说的一字一句，都那样深刻地剜着翟晙圻的心。
曾经的她为了顾全他，选择隐忍和吞声。那时候他觉得痛心无比，只因为不愿看她委曲求全、卑躬屈膝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所有的不卑不亢，所有的世故圆润都回来了，翟晙圻却不知所措了。
那样一个苏倩紫，站在汪美伶面前，面无表情地撇清他们二人的关系：“更何况和总裁有关的事情，从来不归市场部管，您不如找别人。”
当汪美伶扬扬得意地向他重复着苏倩紫的话，只为了证明她的算计精明，翟晙圻除了错愕，便只剩下痛心。
苏倩紫怎么舍得说出这样的话？
翟晙圻是了解苏倩紫的，她最喜欢把话说得拒人千里。但是他分得清哪一句是因为亲昵，哪一句是因为生疏和陌生。
苏倩紫曾经跟他说过那么多冷冰冰的话，竟不如这样一句让他失望。之前无论如何，翟晙圻都以为苏倩紫只是暂时生气了，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
可是这一回，他第一次觉得苏倩紫离他那么遥远，远得好像真的要走掉了。
或者，是他从来都不了解她。
翟晙圻按照行程，乘坐航班回到A市，然后回到家中休息。
仅仅休息了一天，他便出现在盛希。如果苏倩紫选择了工作，那么他也选择工作好了。
皆大欢喜，不是吗？
可是翟晙圻没有意识到，他所佯装出来的淡定，最后还是被苏倩紫轻易击碎。
那天苏倩紫开完会后，和关凌瑞一起离开会议室。两个人因为工作关系熟稔了很多，又因为顺利完成了汇报工作，放松地说笑了起来。
杜辰宇站在大堂里等苏倩紫。
她看见杜辰宇过来，有点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说：“我给阿姨打了电话，听说你今天会回那边，所以我来送你过去，也省得你自己奔波了。”
杜辰宇有很多的话想要跟她说，只是当真正面对苏倩紫时，他却慌乱了。
关凌瑞在旁边听着，侧头看苏倩紫一眼：“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别乱猜。”苏倩紫笑了一下，很快否认道，“我和这位杜律师是多年的朋友而已。”然后又对杜辰宇说：“那我们走吧。”
她并没有看见杜辰宇忽然暗下来的脸色。杜辰宇看着苏倩紫，想起那一次陪她在商场挑化妆品，她也是这样出声和销售员解释。
是的，苏倩紫早已经和他分手了，他们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可是当年的错过本不是他们造成的，他根本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苏倩紫。过去他不知道，可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了解了当年的一切，他不甘心。
那次和翟晙圻争吵以后，深夜，他驱车回了自己的家，只为了得到母亲的一句否认。
可是陈怡没有。
听到儿子问她，陈怡把话说得轻描淡写：“都是真的。”
杜辰宇震惊道：“妈！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倩紫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陈怡刚吃过降血压的药，听到杜辰宇的话，被他气得直捂住胸口。
她指着杜辰宇，大声质问：“你毕业那么多年了，还是忘不掉她？她到底给你和翟家的孩子下了什么药？”
“妈，”杜辰宇忽然笑了笑，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选了姐姐那条路才能成全自己，那我愿意。”
杜辰宇只想要把这些年来的一切都告诉苏倩紫，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停止爱她；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当年所有的事情。
两个人与关凌瑞告别后，一起坐电梯下楼去。杜辰宇迫切地想和她一个人待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当电梯门打开时，会看到翟晙圻。
苏倩紫一愣，当下的反应是，翟晙圻不是有专属私人电梯吗？
翟晙圻也怔了怔。
他的确是有私人电梯，可是自从和苏倩紫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他失去了见她的理由，就只能依靠这样可怜的方式期盼遇上她。
这也是一个多月以来，翟晙圻第一次遇上她。只是他没想到，杜辰宇竟然也会来找她，还这样若无其事地和她走在一起。
苏倩紫对这一切浑然未知，只是觉得荒唐。
翟晙圻刚刚拆了石膏，肩上还吊着一根细带固定手臂。苏倩紫只看了一眼，便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她怕自己会不忍。
电梯里除了翟晙圻，还有郭宝仪以及一位市场部的同事。为了顾全他的脸面，苏倩紫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电梯，然后转身面对外侧，只把背影留给他。
杜辰宇心思复杂地和翟晙圻对视了几秒钟后，也跟随苏倩紫走了进来。
郭宝仪礼貌地问好：“苏总监，杜律师。”随后，所有人都无话。
从八层到地下一层，苏倩紫觉得时间从未有过的漫长。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苏倩紫提步便离开，甚至连一眼都吝啬给身后的翟晙圻。杜辰宇跟上她，向自己的停车位走去。
翟晙圻可以接受苏倩紫冷淡他、无视他，却不能接受杜辰宇伤害了她以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待在她的身边。
他要告诉苏倩紫，如果他没有资格，那么杜辰宇也没有。
翟晙圻压抑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情绪，如果是自私和恶毒控制了他，那就控制吧。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翟晙圻直接忽略身后跟着的人，快步追上苏倩紫。
苏倩紫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身后的翟晙圻一把抓住了手臂。郭宝仪似乎受到了惊吓，跟上去直叫：“翟先生！”
杜辰宇脸色难看：“晙圻，你疯了吗？”
翟晙圻把她的手臂抓得很紧，苏倩紫心一沉，过了半晌，她僵硬地转过头去，低声提醒他：“翟先生，请您自重。”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字每句都清晰无比地灌入翟晙圻的耳中。
他心一软，手已经松开了苏倩紫。
郭宝仪似乎很怕在场的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说：“有什么事情我们换个地方讲，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停车场里潮湿昏暗，头顶的白炽灯打在苏倩紫的脸上，显得她面色非常僵硬。她忽然侧头，对站在一旁的郭宝仪说：“我和翟先生没有什么好说的。”
翟晙圻盯着苏倩紫，却对郭宝仪说：“你去叫老陈把车开过来。”
“翟先生！”郭宝仪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顾及到自己的身份，最后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沉声说，“是。”
郭宝仪刚走开，杜辰宇再沉不住气，拉起苏倩紫的手就走。
可是刚转身，背后已经响起了翟晙圻的声音：“你不打算跟倩紫说吗？”
杜辰宇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来，只是抓住苏倩紫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没有答话，苏倩紫猛然抬头看了走在前面的人一眼。
翟晙圻的声音慌乱：“倩紫，难道你就不好奇杜辰宇在你背后做了什么吗？”他话音刚落，苏倩紫已经立住了脚步。
杜辰宇一惊，回头看向她，她却始终面无表情。
苏倩紫睫毛微微颤抖，掰开杜辰宇的手，然后转身看向翟晙圻，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他的面前。
翟晙圻还是那个样子，干净好看，仿佛永远是这般器宇轩昂。
看着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仿佛也还是当初的那个她。
站在翟晙圻的面前，苏倩紫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翟先生，即使辰宇他替我在汪理事长面前说了许多好话，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你妈妈不会喜欢我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杜辰宇一惊，原来她都知道，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她甚至还这样问过他：“辰宇，你是我的朋友，请你作为一个朋友支持我，好不好？”
即使她早已知道，他所谓的支持，不过是个继续留在她身边的幌子罢了。
翟晙圻只觉得难以置信。
苏倩紫没有停下来，像是已经麻木：“如果翟先生不是要跟我说工作的事情，那翟先生还是不要再开尊口为好，至少日后相见不会尴尬。”
这句话她对翟晙圻说过一次，在她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如今再听到，何尝不讽刺？
翟晙圻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双眼竟是通红，他的声音在颤抖：“苏倩紫，你是不是从来都这样铁石心肠？你就是这么耍弄我的吗？”
即使翟晙圻右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可是仍然把苏倩紫抓得生疼。她忍着痛，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翟晙圻。
杜辰宇胸口像是要闷出火来，他走上前去推翟晙圻：“你放开她！”可是翟晙圻只是看着苏倩紫，他要听苏倩紫说。
忽然，苏倩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翟晙圻从来没有见过苏倩紫掉眼泪，他怔住了，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慌。杜辰宇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苏倩紫竟然会为翟晙圻落泪。
翟晙圻终于意识到自己手上用了太大的力气，正当他手足无措地想要放开苏倩紫时，听见她叫了他的名字。
“晙圻，”苏倩紫的声音仿佛不像她自己的，她字字泣血，这样问他，“你明明知道我们没有未来，当初凭什么来招惹我？”
这一次相遇之后，翟晙圻很久都没有再见过苏倩紫。
苏倩紫和杜辰宇离开停车场，车子往苏娟丽家的方向行进。苏倩紫坐在副驾驶座上，人显得一如既往的平静。
可是杜辰宇心情复杂，他有很多话想要问苏倩紫，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他捏了捏方向盘，终于还是开了口：“对不起。”
苏倩紫却忽然笑了，她低着头：“你们怎么个个都喜欢说这句，真没意思。”
在杜辰宇的印象里，苏倩紫几乎很少有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看到她哭，杜辰宇也是说不出的错愕。直到刚才看到他们的争吵，他才知道，他们两个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他们却始终不愿意放开对方。
倩紫，你就那么爱他吗？那当年呢，当年你被迫和我说分手的时候，也曾经为我这样泪流不止吗？
“倩紫——”杜辰宇侧头看她，“其实我……”
苏倩紫却很快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你不要说，我不想听。”她叹气，已经闭上了眼睛，“我不怪你。”
杜辰宇嘴唇紧抿，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青。其实他不只想说这个，他还有别的话想跟苏倩紫讲明白。可是这一刻，看到苏倩紫的疲态，他还是放弃了。
也许，来日方长吧。
苏倩紫除了工作，生活里只剩下了苏娟丽。她每一个星期都会回那边的家，只为了让自己的妈妈高兴。
苏倩紫工作也更卖命了。她从前做起事来本就认真且一丝不苟，如今她更是把重心放在了工作上面，开着数不清的会，见着数不清的人，接着数不清的应酬。
就这样进入了深冬，A市下了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雪。中心区项目进行得很快很顺利，苏倩紫才舍得略微放松片刻，但很快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继续奋战。
汪美伶自那次以后对苏倩紫放心了许多，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时候少了，也让她安生了许多。
陆一慧从盛希辞职，苏倩紫也基本不再出现在五层奢侈品销售区。只是苏倩紫没想到的是，朱小诗会亲自找到她。
她刚从外面回到盛希大厦，走进一层的旋转大门，便看见了朱小诗站在门口。
朱小诗看到她出现，连忙小跑着来到她跟前，向她鞠躬问好：“苏总监。”苏倩紫看了她几眼，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在等您。”朱小诗在她面前有些羞怯。
苏倩紫挑眉：“等我干什么？”
朱小诗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进市场部。”
苏倩紫问：“你不是在销售部做得很好吗？来市场部做什么？”
朱小诗被她接二连三的发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犹豫了一下：“我想跟在您身边，我不想——我不想一直在奢侈品组做销售。”
苏倩紫终于明了朱小诗的心思。她提步，头也不回地朝电梯方向走去。朱小诗一慌，已经听见了她的话：“去参加考试吧。”
朱小诗几乎是喜极而泣，连忙鞠躬道谢：“谢谢苏总监！”
苏倩紫没有回头，只是叹气。她想，如果陆一慧有她一半的野心和努力就好了。
可是陆一慧自从与她绝交以来，便再也没有理过她。甚至上次苏娟丽生病的时候，还是陆母打来了电话问候。
杜辰宇似乎想要花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可是她只觉得抗拒。
想到这里，苏倩紫烦躁地摇了摇头。她对自己说，苏倩紫，好好工作，不要胡思乱想，你要努力赚钱养妈妈。
这天晚上，苏倩紫照常去参加一个饭局。关凌瑞告诉她，对方是刚回国的一位银行家，盛希的领导们很重视，让苏倩紫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拿下他的融资。
苏倩紫早已经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说：“知道了。”
关凌瑞不过是程序性地叮嘱她几句罢了，苏倩紫的能力他从来不怀疑。
很标准的一家星级饭店，苏倩紫早已经熟悉这里。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她和关凌瑞七拐八拐地来到包间前。
服务生推开门，把他们请进去。
只见里面已经杯觥交错，西装革履的男士们正谈笑风生。苏倩紫迅速观察饭桌上的人，马上锁定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位银行家。
苏倩紫和关凌瑞微微走上前几步，眼睛盯住他，笑着跟他问好：“穆先生。”
旁边在座的几位宾客，忽然看见这样一个漂亮女人走进来，不由相互看了几眼，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穆先生年过四十的模样，梳着油头，眼睛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看向站在他对面的女人。
关凌瑞马上介绍道：“穆先生好，诸位好，我们是盛希的代表，我叫关凌瑞，是市场部营销经理。”站在一旁的苏倩紫，异常反感他们的注视，她微微挪开自己的视线，低声说：“苏倩紫，盛希市场部总监。”
穆先生哈哈一笑：“原来是盛希的贵客，来，坐。”他身旁早已空好了两个座位，只等他们过来。
苏倩紫和关凌瑞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向穆先生走去。
关凌瑞特地要坐在穆先生身边，穆先生却马上说：“苏总监吧？来，坐我这里。”关凌瑞忍不住看她一眼，苏倩紫向他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一句“没事”，然后顺着穆先生的意，坐在了他的旁边。
待苏倩紫坐下，穆先生端给她一杯酒，调笑说：“苏总监，赏脸喝一杯吧。”
苏倩紫对穆先生微微一笑，似有百媚生。她接过酒杯，笑道：“若是我喝了这杯，您可要对我们市场部负责。”
周围的人一听连连起哄，穆先生听她声音柔媚，怎么舍得拒绝。他一拍大腿，高声说：“好！”苏倩紫一饮而尽，高度的洋酒差点辣出了她的舌头。她把酒杯放回桌上，又对穆先生笑：“穆先生说话算数。”
穆先生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苏倩紫，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抚上了她握酒杯的手，嘴上忙说：“算数，算数！”
关凌瑞马上举杯，说：“那我也敬您一杯。”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酒杯塞进穆先生的手里。苏倩紫借机收回了手，才算解了围。
快到饭局尾声，苏倩紫终于忍不住去洗手间。
她快步走到洗手盆前，用水仔细擦拭自己的手背，只觉得恶心。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苦笑一声。
为了完成所谓的工作，这般作践自己，难道恶心的不正是自己吗？
苏倩紫从洗手间出来，没料到穆先生正在走廊上等她。
穆先生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看见苏倩紫出来，那只油腻粗糙的手又伸过来揽她的腰。
苏倩紫只觉得浑身恶寒。眼看穆先生醉醺醺的脸朝自己凑上来，她已经抬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穆先生的脸颊顿时起了一个红色掌印。他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瞬间气急败坏道：“你这臭娘们儿居然敢打我，真是不识抬举的——”
他哪里是绅士的人，抡起胳膊就要还手。
苏倩紫下意识低头避开，只是没有等来穆先生的掌掴，余光里看见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个声音落地有声地响起：“请你自重。”
苏倩紫恍然抬头，看向来人，不觉微微一怔。
刘成述面无表情，出言警告这个比他矮了半头的穆先生：“我想大庭广众之下，您不想出这个丑吧，穆先生。”
穆先生显然被吓到，他哆哆嗦嗦地说：“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总监，刘先生您何必呢？”
“你听清楚了，你欺负她，就是在打我的脸——”刘成述冷笑，已经甩开了穆先生的手，“我想你还没有这个胆子吧。”
穆先生哪里知道苏倩紫有这么大的来头，被刘成述几句话弄得酒醒了大半，他连忙说：“没有没有。”
刘成述又淡淡开口：“你的钱没人稀罕，马上滚。”他话音刚落，穆先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狼狈而逃。
苏倩紫始终没说话，还在微微喘着气。刘成述转头看向苏倩紫，轻声问：“你没事吧？”
她摇头。
刘成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安抚她的情绪：“没事了。”
苏倩紫终于说：“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感激他，感激他出手相救。
正是冬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天刚下过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只觉得厚重踏实。
两个人沿着江边慢慢地走。苏倩紫没有说话，刘成述便陪着她。
“刚才真是让你见笑了。”苏倩紫忽然苦笑起来，口中呼出大团的白气，“其实我都习惯了……”纵使刘成述如此淡然镇定，也微微有些错愕：“你就这么为盛希？”
他蓦然想起第一次与苏倩紫参加酒会。
她笑得妩媚动人，对身旁的人笑说：“什么艳福，那是诸位错爱。”她努力把话说得圆滑世故，只为了让他签下那份合同。
现在想起来，也许真是他的艳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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