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小神童智对知县 好父亲严教孩儿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游酢八岁那年,开始学读《诗经》,头一篇便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接着,学习《蒹葭》、《君子于役》等。有时,游酢也跑去族叔游复家玩,听游复给孩子们上课。

    伯庄见游酢十分好学,于是拿出自己年轻时在城里买的《兰亭序》字帖,说:“贤侄,这本帖是晋代书法大家王右军的得意之作,天下第一行书,你好好练吧,将来会有一定成就,也不负了我的一片苦心。”游酢好奇地问道:“王右军是谁,他是哪里人?”伯庄回答说:“他是浙江绍兴人,姓王,名羲之,右军是他的官名。”游酢又问:“浙江很远吗?”伯庄耐心地说:“不远,一千多里。天下很大,有看不完的好风景,现在好好读书,将来成名了就有机会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接着,又讲了王羲之父子俩学书法的故事。游酢听了说:“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走遍天下。”伯庄听了高兴地抱着游酢,吻一下他的脸蛋说:“我的好侄儿,你很有志气。阿叔一生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从此,游酢也学习王羲之,天天用水缸的水来练字,到池塘洗笔。日子长了,家面前的那一块池塘变黑了。

    乡村人晚上家里一般点松明,只有一盏桐油灯。游酢的母亲白天要干活,晚上在灯下纳鞋底、缝补衣服,游酢就坐在母亲的身旁读书、写字。因为家里桐油不多,不能经常点灯,母亲说:“孩子,早些睡觉吧。”游酢哪里睡得着觉呢。看见屋外有月亮,他偷偷地溜出屋外,借着月光看从邻居叔公借来抄的书,直到困倦了才回屋睡觉。

    游潜有个堂弟游倬,族里排行第十一,出外当官多年,回家后听说堂哥的儿子游酢天生聪明,于是想隔天到游潜家看看。

    第二天上午,建阳知县来拜访,游倬只好停下来热情地款待客人。

    午后,伯庄前往探望游倬。游倬向知县介绍道:“这是我家的五哥。”见知县在座,伯庄便上前施礼道:“秀才游某拜见知县大人。”知县道:“游秀才免礼。请坐。”伯庄称谢坐下,游倬问伯庄道:“听说二哥的儿子跟你学习,我倒想见一见。”伯庄谦虚地说:“是的。他跟我经常在一起。某才学粗浅,只不过教一点甲、乙、丙、丁和六十甲子以及一些诗文而已。”游倬听了,说道:“可别小看了,这些是识字的基础,其中天干、地支、六十甲子粗人以为没啥,其实它不仅是记数字和年月,而且能够明事理,再深一些则牵涉到易经的大学问,知县大人和我辈都望而生畏呢。”知县听游倬扯到易经,心知自己虽然进士出身,对易经确实还理解得不深,于是说道:“游大人所说极是。”游倬问道:“不知贤侄悟性如何?”伯庄道:“他呀,很是聪明,一教便会,又特好问,什么东西都爱问个为什么。有时,我也答不上呢。”知县说道;“听二位这么讲,本县也想当面看个究竟。”游倬说道:“那好,我们这就去他家。”伯庄说:“他现在正在我家练字呢。”说完,三人出了门。

    游酢在伯庄的家里,正在与堂弟游酌、游醑玩。忽然,看见叔父的身影,对堂弟小声说道:“快跑,有人来了。”那两个小鬼,一听撒腿飞跑而去,一转眼消失在桃林深处。游酢也溜回屋里,坐着拿起笔练字。

    伯庄带着知县和游倬来了。伯庄说:“子通,见过你叔和知县大人。”游酢知道有个族叔在外当官,便上前施礼道:“叔叔好!”游倬笑着答道:“子通,长这么高了。那年我回来,你还抱着呢。嗳,真快啊。”伯庄说道:“子通,拜见知县大人呀!”游酢上前行礼、跪拜。

    知县说道:“免礼,起来吧。”见眼前的小孩不寻常,笑着问道:“游秀才,这小孩叫什么名字,可曾启蒙过?”

    伯庄回答道:“知县大人在上,愚堂侄名酢,字子通,在下稍有点化,无非教其背诵些古诗、写字、对课而已。”

    知县说:“既然他已经受过启蒙能够识字,本县姑且考一考。如果确实不错,上报朝廷封他个神童。”

    伯庄听了有点吃惊,说:“神童?这恐怕不合适吧。”

    知县看一眼游倬,回答说:“说来也不是什么难的,其实在书法、对课、背书这三科有一科过人之处,便可以奏报的。游大人,你说是吧?”游倬点点头。

    伯庄听了,说道:“那就姑且一试。子通,你先写一张字给县老爷看看。”游酢不情愿似的到桌前写起字。知县是科举过来的人,见小孩坐态自然,握笔端正,走近一瞧,又见他的毛笔字写得有模有样,知道练的是什么帖,故意问道:“你练的是什么帖啊。”游酢回答道:“你是知县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还故意问我?”知县听了也不生气,知道这孩子犟,他想了想,于是问道:“那好,本官问你,《兰亭序》会背吗?”伯庄一听,暗暗捏一把冷汗,心想:我平时只教他临帖练字,没有让他背过呀!想不到,游酢竟然答道:“会!那有什么难的。”知县说:“背得下来,本官佩服你。”

    游酢于是放下笔,站起来,挺起胸脯背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知县听完,确实背得一字不差,而且非常的流畅,于是竖起大拇指说道:“该帖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能够如此熟练背下,佩服、佩服!”接着,问道:“小孩,我出个对子你可敢对?”

    游酢犹豫一下,答道:“敢!”

    伯庄听了心惊肉跳,额上沁出细汗来。游倬也有一点吃惊。

    知县觉得这小孩胆大,于是出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游酢答道:“老头岂晓人杰地灵。”

    知县见对得如此工整严密,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赢反而被奚落,但想到游倬在一旁坐着,不看僧面看佛面,于是拍手称赞道:“妙!妙!。”为了扳回脸面,知县略想一下,决定来个难些的,从气势上压倒这小子,又说:“咱们来个现场对,不准用书上的。”

    游酢答道:“好吧。”

    知县心想随便出个现场对,小孩也难以应付,看见屋里的人,嘿嘿一笑出句:“老中少。”

    这下游酢有点不知所措,一时不知答什么好,游倬见情忙劝道:“子通,算了。”游酢坚持说:“不!容我想想。”

    忽然,窗外刮起风,接着传来雷声,潇潇地下雨了。游酢立即拍掌说道:“有了!我对风雷雨。”

    知县想到自己是一县的知县,于是又出一联,道:“百里为邑邑中谁大?”游酢听了,明白知县在摆大,想了想回道:“千山有峰峰上我高。”

    三个大人听了,面面相觑,都暗叹这孩子的才奇、气大。知县这下才站起来,说:“真乃神童也。”游酢不说什么,回到桌边坐下。伯庄说:“知县大人别介意,愚侄不懂事。坐吧。”知县回答道:“没有事,我还有一点公事要办回县衙去,你忙吧。改天和尊兄到我那儿做客。哎,差点忘了,把这孩子的姓名、籍贯等拟一份材料来,我姑且奏报朝廷封他个神童。”游倬和伯庄两人连忙拱手说道:“谢谢大人栽培!”知县对游倬说道:“游大人,在下告辞了,有空过去坐一坐。”游倬回答道:“知县大人慢走,改日一定与舍弟登门拜访。”伯庄和游倬忙送知县老爷出门。知县对伯庄言:“孺子可教也。老先生费神栽培,日后必为人上人。”伯庄回道:“过奖了,惭愧惭愧!大人慢走。”

    知县走后,二位兄弟讨论上报姓名等事情,要落名字时,游倬说:“我觉得‘子通’这个名字取得不太好听。”伯庄想到知县临走时说的“日后必为人上人”因此说:“大哥的儿子叫质夫,我看不如给他取名定夫。”游倬听了回答:“嗯,这个名字好!”对游酢说:“侄儿,我们帮你改为定夫吧,意思是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大丈夫。”游酢应道:“好,谢谢叔叔。”从此,定夫这个名字就叫开了。

    晚上,两人又到游潜家,说明了会见知县的经过和改名事情。游潜说:“多谢兄弟劳神了。”兄弟走后,游潜想到神童这件事情也许对孩子有不利的影响,把游酢叫来教训了一顿:“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是为了自己受用,而不是出风头的,你才认得几个芝麻大的字,就去县老爷面前逞能,不知天高地厚!”游酢听了立即伏到地上,说道:“孩儿知错了,今后不敢。”

    第二天,伯庄和游倬带了游酢的材料去拜会知县。知县答复:“这件事情应该没有问题。”两人坐了一会儿便回来。

    朝廷有搜罗神童的风气,各州县的地方官也以推举自己地盘的神童为乐事。知县送走客人就将游酢之事,写了一份奏疏上报朝廷。

    不久,朝廷批复下来,确认游酢为神童。从此,神童游酢的名声传开了。

    村里人们见了面都向游潜贺喜:“升叔,恭喜你啊,生了一个神童。”游潜淡淡地回答:“有什么好恭喜的,长大了不当乞讨人就不错了。”他不管这些,知道要使自己的儿子真正成才,必须让他从小吃苦磨练才行,于是开始带他上山砍柴、下地劳动。

    天黑后,邻居们又来串门,大家在坪子上聊天,闲谈中张老汉说:“三礼兄,你家的孙子聪明,被封为神童,真了不得。”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游元说:“一二十年前咱们隔壁县的江西金溪也有个姓方的神童,后来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游正说:“我也听说过,那是因为没有送他到书斋读书。要是有送进书斋读书,那孩子一定会有作为的。”游潜听着觉得很不是滋味。

    夜间,游潜想到人们说起自己儿子神童的事情,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办呢?要送他读书又没有钱,叫他干活年龄又还小,留在村中人们天天都有闲话。他真担心儿子将来不成器或者惹出事端,想起嫁在邻村莒口的姐姐,于是跟家里人商量,将送儿子游酢到他姑妈的家去住一段日子,游酢的母亲听了表示同意。

    第二天,游酢的母亲将游酢送去莒口,自己便回来了。

    游酢的姑丈是个农民,家庭光景不是很好,姑妈自己已经有两男一女,可是对侄儿游酢的到来很重视,把他当作自己的子女一样看待。这个乡村不小,有熊、刘、蔡等大姓。游酢姑妈所在住地多姓熊,邻居一个孩子名敦常,跟游酢同岁,于是两个经常一起玩耍。

    熊敦常长得清秀,游酢长得较壮实,两人性格都较强,好的时候亲如兄弟一般,闹起意见来互不相让,有时争吵、有时打架。但是,小孩天真无邪,不到半天又和好了。

    有一次两人到田边玩,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又争吵起来。熊敦常说:“你不是这边人,回去。”游酢说:“这是我姑丈的家,我爱在这里,气死你。”结果打起来,两人都滚进水田里,全身湿得像落汤鸡。他们都哭着爬起来,互相看了看,见对方满头是泥巴,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泥塑的菩萨,愣了;接着,他俩各伸出小手你抹我的脸,我抹你的脸,异口同声说:“你坏!”高兴地呵呵大笑,拉起手回家。

    熊敦常的母亲见儿子滚了一身泥水回来,追问了原因,熊敦常被打了一顿;游酢回去,姑妈见了很生气,举起手想打他,可是心里一想二哥就这么一个儿子,手便收了回来,赶紧给他拿来衣服换了。她把他揽在怀里,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一定要听话,不能跟别人争嘴、斗殴,你爸、妈知道了会心疼。”游酢点点头应道:“阿姑,我今后一定听你的。”

    这年秋天,原任知县调走了,新来了一名知县。新知县到任忙于政务,两个月后才派人来打听游酢的事,知道已经不在家,也就不再过问这件事情。

    年底,游潜才将游酢接回家。游酢才知道三叔游勋已经添了儿子叫游醳。

    第二年春,因为伯庄又到外面谋生了,游正有空时开始教游氏兄弟学习文化。

    春节过后,游潜对儿子说;“定夫,你已经九岁了,应该帮忙家里干点活,没事时去砍柴给家里烧。”游酢说:“爸爸,我要上书斋读书。”游潜讲:“咱们家现在没有钱,交不起学费,等有了钱再送你去书斋读书。”乡村的孩子大多从小就劳动,村里确实有不少贫穷人家的小孩没有入书斋读书而是上山砍柴、下地劳动。游酢知道家里穷,理解父亲的话,也不多说话,同时还没有完全懂事,认为上山好玩,便跟着邻居的伙伴们去砍柴。

    开始,他只是由大的伙伴帮忙砍一根给他扛回家。不久,他自己学会了砍,而且能够用柴夹挑一担回家。

    夏季来了,游酢跟着年龄较大的伙伴去山上砍柴。山上的野果一批批渐渐地成熟,伙伴们一边砍柴一边采杨梅等野果吃。

    农历四月底的一天,游酢跟桂生、谢子彬、张崇武、林火木采杨梅吃。这些孩子家里都穷,三餐吃不饱,一个个面黄肌瘦。他们到山上来,见了杨梅吃个饱。那地方杨梅长得高,在地上采不多,孩子们一个个像猴子似的嗖嗖地爬上树去。游酢虽然年龄较小,但是经常参加劳动,手脚灵活,一学也“嗖嗖”地爬了上去。可是,年龄大些的调皮鬼桂生,胆子大,站在上面摇晃,谢子彬、张崇武双腿叉在树上边摇腿边哈哈大笑,杨梅像下雨般地往下掉,胆小的林火木见状慌忙抱着树。过了一会儿,林火木知道他们捉弄人,想了一计,喊道:“你们再摇,我就下去把树砍了。”那调皮的桂生爬得最高,答道:“笨猪,俺怕你不成,有种就砍吧。”林火木果然溜下树,挥起柴刀要砍,谢子彬、张崇武见他来真的都怕了,也如泥鳅似的溜到地上,调皮的桂生只好说道:“你千万别砍,我下来。”游酢说道:“好吧,大家在一起就要有福同享,互相照顾才行。采的杨梅大家一起吃。”于是,孩子们在地上吃着杨梅说笑。桂生对游酢说:“你这小不点倒很懂得讲道理,难怪人家称你神童。”游酢答道:“你以为我小好欺负?人不在个子大小,在于谁的头脑好用。俺村庵里的弥勒佛比谁都大呢。”桂生比游酢大五岁,个头也大多了,于是问:“照你说大的没有用,那敢跟我比摔跤吗?”游酢犹豫一下,回答道:“试试看。”两人站好后,开始摔跤,游酢趁桂生没有站稳,往下一蹲,用力地抬起对方的一只腿,桂生便倒下了。大家见了都哈哈大笑。桂生爬起来,拍拍屁股,说道:“小不点,不好玩。不来了。”

    大家觉得玩够了都去砍了柴,一起下山回家。

    富垄村距离建阳陆路约九十华里,水路近百里。村中木材多,麻阳溪水流大,所以每年福州或者剑州(即南平,又叫延平)、建州的大木材商买下木材都请艄排师傅成批放运出去。游元等艄排人,年年要放好几次木排到剑州或者福州。村里人很少去城里,走路去城里很辛苦,一天回不了家;乘木排不但不要走得脚痛,而且可以悠闲地看风景,水大时半天就能够到县城,午后再步行九个时辰,大约夜间戌时左右可以赶回家里,所以坐木排去城里是很划算的事。

    秋后的一天,游潜吃过早饭到河边要搭木排去城里一趟。河边已经摆着十一艘木排,等艄排手到齐就出发。游潜要搭自己二叔的木排,他头戴一顶斗笠、背着一个香草包饭袋刚刚上了木排,忽然游酢跑来了,喊道:“爸,我也要去。”游潜见了,说:“你还小,以后再去,回去吧。”游酢站在原地不动,这时游元走过来,说道:“升叔,他从来没有进过城,就让他去一回。”游潜不说话,游元对游酢说:“乖孙子,到我的排头上去。”于是游潜只好说:“二叔,你忙去。让这小子跟我一起。”转身交代游酢:“要站好,别乱跑、乱动。”游元说:“孙子,你别怕,二叔公是老师傅,延平、福州少说也跑了上百趟。”游酢说:“二叔公,你真好,真有本事。”游元高兴地双手插在腰上,说:“那当然。不过,你是孙辈里最聪明,最值得人爱的。再过几年,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延平、福州。”游酢说:“二叔公,到时我一定买最好的东西给你吃。”

    过一会儿,人马都到齐了。游元喊一声:“开排啰——”长龙似的木排向着建阳方向浩浩荡荡地飘游而下。

    前几天下了大雨,这一天天气阴,风轻水大,艄排师傅们知道好放排,一路说笑着,有的唱起山歌,驾轻就熟地顺着水路在河流上穿行。游酢看着沿河的风景,心里说不出的喜悦。

    接近中午时分,木排到了建阳城城外的码头,游潜父子告辞游元下了木排,朝县城走去。

    县城有宽阔的街道,沿街都是店铺,衣店、鞋店、帽子店、杂货店、山货店、水产店、纸店、瓷器店、铁器店、小吃、肉摊、药铺、酒家、客栈,应有尽有,数不胜数。行人多,男女老少,穿梭往来,男的有穿短衣的,有穿长衫的,戴斗笠的,戴帽子的;有一个手提着鸟笼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边走边东张西望,还有挑担的,推车的;女子不多,她们当中大多是穿布衣、干活的大脚女人,也有穿着裙子、撑着伞的小脚女子,其中有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妇女,手牵着一只半大小的狗优哉游哉地逛街。街上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说话声、讨价还价声、呼喊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游酢第一次来,见到这样的情景,觉得确实比麻沙、禾坪大多了,似乎世间上的货物这里全有。他还发现街边有小巷、胡同。但是,行走着闻得出人们身上的汗臭、街边小吃摊的煎、炸油味,以及鱼肉散发出来腥味。

    没有想到,天色暗下来,街上许多行人开始跑起来,转眼就下起了大雨。豆粒般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到人的身上感觉得到有些微疼痛,不少人们跑到沿街的店铺前避雨。游潜原本不想避雨,可是怕儿子淋湿了会生病,所以拉着儿子跑到一家瓷器店铺门口的屋檐下躲雨。街边的店铺前站满了人群,有的地方拥挤,有的地方稀疏些。大雨狂下,街面转眼间雨水哗哗地流,只有少数戴斗笠、撑着伞的行人在水中沙沙地走过。大雨瓢泼着,站在街边的人,不时感觉得到有雨点溅到脚上。游潜正庆幸和儿子有个落脚之处。忽然,店里传来一阵大声的喊叫:“哪儿来的乡巴佬呀,堵在人家店门口,怎么做生意啦!”游酢转身往店里一看,店里的老板正没好气走出来,又喊道:“还不让开。”游潜拉一下游酢的衣服,说:“走吧。”父子俩才离开瓷器店几步,经过一家杂货店门口时,老板出来招呼道:“客人,外面雨大,进来坐坐,歇歇脚再走。”游潜要拉着儿子继续走,那老板追上来说:“这个大叔,到我的店歇歇。你自己不怕,你儿子可小啊。”游潜回头站住说:“谢谢老板,你能够让我们在门口避避雨就行。”老板说“这好说。你们还是进店里坐坐。”游潜回答:“这样已经很好了。”老板见他这么固执,只好回店里去。

    好在那是一场阵雨,半个多时辰便停了。

    游潜买了几件物品,带着儿子匆匆地上路赶着回家。路上,游酢说:“那个瓷器店老板太坏了,连门口都不让站。”游潜说:“儿子,做人要大量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计较。”游酢说:“太老实被人欺负。”游潜说:“儿子,做人要纯善,古人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人只有积善,子孙才能昌盛。你长大不论有没有出息,这一点一定要记住。”

    走到离城几里的郊外,见到没有什么人,游潜将草包饭袋递给儿子,说:“吃点饭再走。”游酢见了,想起父亲才带一袋饭,自己如果吃了,父亲怎么办?于是,他回答说:“爸,我不饿,你吃吧。”游潜知道儿子肯定饿极了,生气地说:“你把饭吃了,不然我不带你回去。”游酢听了,只好接过饭袋打开饭包,见里面插着一双筷子,便吃了起来。他的肚子确实饿了,呼呼地扒了几口,但是饭被雨水打湿凝结成团,冷飕飕的,又没有汤,咽不下,便递还父亲,说:“爸,我吃不下。”游潜说:“回去有八、九十里路头,不吃饱怎么走路?”游酢不听,直往前走了。游潜也没有空吃,跟了上去。

    建阳到麻沙是一条官道,古代以来为我国南北方出入闽北的商旅行人和官府传递文书的必经之路。雨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湛蓝、高阔,太阳又露出来了。路上,有挑担的,有背着行李的,有推着单轮车的,也有背着小孩行走的妇女,独自行走的老人,大多打赤脚,带着斗笠,衣衫褴褛;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撑伞的。游潜没有闲情理会来往的行人,只带着儿子匆匆地赶路。开头二三十里,游酢还可以追得上。可是,到了莒口镇,游酢脚底已经起泡,哭了起来,说:“爸,我脚痛,不会走了。”游潜也知道儿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肯定有难处。但是,天时不早了,再说也得让孩子吃一点苦,于是说:“前面还有一半路呢,不会走也得走。一个人不能吃苦,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不走,你自己留在这里。”游潜头也不回,大步地前去。游酢听了,只得边哭边跟着。

    就在游酢步行艰难之际,一辆马车的的地从身后而来。驾车的中年人,见前面一老一少,而且那个少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便赶到孩子的身边,“吁”一声将马车停下,喊道:“大叔,你们去哪儿?上我的车吧。”游潜听到身后的喊声,回头看见那一辆车,说实话,他也觉得走得累了,脚底有点发烫,况且儿子已经不太走得动,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说:“我是禾坪富垄村的,太谢谢你了。”走到马车边,对游酢说:“该你命好,遇到了贵人,还不赶快上车。”父子俩上了马车。中年人说声:“你们坐好。”喊了一声:“驾!”马车飞奔向前。

    一路上,游潜与赶马车的攀谈,才知道那驾车人是麻沙纸坊的。

    到了麻沙岔路口,游潜父子下了马车,正要掏钱给中年人,那中年人说:“大叔,这是顺路带上你们,别客气。”抽了马一鞭,马车朝纸坊方向飞驰而去了。

    父子俩又走了一段山路才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黑了。游酢的母亲见父子俩回到家,挑亮了灯盏,忙热饭,烧热水给他父子俩烫脚。游酢困乏得像一团棉花,草草吃了饭,便回房间睡觉。

    三年之后。

    游酢经过几年的劳动锻炼,已经成为父亲的好帮手了。

    正月里,私塾还没有开学,游酢和小伙伴们在家玩。有一天,他们开始去麻沙。那里是个集镇,地盘比禾坪街大得多,人烟密集,房屋星罗棋布,有众多的店铺。五天一个墟日,每逢墟日方圆几十里的乡村都有人到那儿赶集。墟日的街上有各种各样的时鲜货物,他们去多了,眼界逐渐开阔,思想也活了起来。

    清明节前,老天忽然下了几场大雨。山中的毛竹林里,春笋地渐渐地冒出地面。那春笋一个劲往地面上窜出,山上、路面到处都有笋儿。春笋长势很猛,当地农民用土话形容说:“一紧,拉屎紧;二紧,挖闽笋。”历史以来,建安、建阳都是福建毛竹大县,“闽笋”的最大产地之一。富垄村四周环山,竹林多,多竹山的财主们竞相招人帮忙挖笋。

    一天晚上,游三礼一家人正在吃饭,有个财主进来赔着笑脸说道:“大叔,吃饭啊!”游三礼招呼道:“是你啊。坐吧。”老妻忙让座、倒茶。财主说:“大叔,今年是大年,山里笋已经长不少,你家的劳力多,是不是上我家帮忙帮忙?”游三礼答道:“咱们乡里乡亲的,你又这么客气,能不帮忙吗?”财主拱双手说:“谢谢。眼下时间紧,人手越多越好,不管老少只要会挖、会挑的都要,反正按挖的斤数算工钱。”游三礼看了看三个儿子,问道:“你们兄弟怎么样?”三兄弟都点了头,财主站起来说:“大叔,太谢谢了。我还要到附近走几家,你们慢吃。”财主去后,一家人商量一番,游默说:“让质夫、定夫都去帮忙帮忙。”游三礼说:“那怎么行?孩子们要读书。”游潜说:“爸,孩子帮忙几天不要紧,我去跟阿叔说一声就是。”见两个儿子都主张带小孩去山上干活,游三礼觉得农村人干活要紧,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游默三兄弟带着游醇、游酢一起上山干活。

    挖笋的人们住在笋厂,白天去竹林挖笋,晚上回到笋厂住。

    这年的清明后雨特别多,而且下得大。游酢每天都跟着父亲上山挖笋。

    春笋很多,挖笋也快,可是笋只有挑回笋厂才能算工钱。游潜挑不了那么多,傍晚要收工时还有一些笋,只得叫游酢一起上山帮忙挑。游潜用竹篾将笋头穿起来,砍一段竹做扁担给游酢挑。大人们标准的一担笋是一百二十斤,力气大的可以挑一百六、七十斤,甚至两百来斤。游酢个儿跟笋篮差不多高,已经可以挑三、四十斤的笋。天下着大雨,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山路窄小,又陡又滑,游酢头戴着斗笠,高挽着裤管,光着脚板艰难地挑着担子下山。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呼——”的一声斗笠被吹走,他放下担子去捡回斗笠,人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刚刚走不远,在一个拐弯处担子被灌木丛勾住,他用力往下一扯,脚踩了个空,“啊——”的一声扑倒在地,摔了一跤,担子散了,膝盖一阵疼痛。游潜听到声音知道不妙,转回头一看,儿子摔倒了,立刻放下担子,跑过去扶儿子起来,说道:“你真笨!如果别人都像你这样,还赚得到饭吃吗?”游酢觉得膝盖有些痛,可是听父亲这么说,他一声不吭。父亲重新帮他整好担子,说:“好了,快点走。”他咬住牙根,顶起担子,继续赶路。

    天黑前,挖笋的人们才回到笋厂。吃过晚饭,人们将松明火把点得亮亮的,便开始削笋。游酢跟父亲和其他大人学习削笋。大人们一手按住笋,一手拿着笋刀,用刀将笋尾轻轻一砍,中间轻轻划一刀,用手从尾到头唰唰地剥开,动作极快,再举起笋刀将笋尾削得有棱有角。接着将笋痣轻轻削去,笋尾轻轻地修齐,最后把削好的笋破开两半。这是粗活,游酢看了一两遍,再经大人们指教也学会了。有个人专门烧火煮笋,将人们削好的笋放到锅里去煮。到了子夜,煮好的笋扔到笋池中浸泡,人们忙完手中的活才去睡觉。笋厂睡的是用稻草铺的通铺,仲春时节天气一直下雨,盖的被子不很厚,晚上觉得特别冷。游酢刚刚躺上床时睡不着,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又劳累了一天,有一点疲困,所以比大人先睡着了。

    第二天,人们一大早就起床,将笋池中的笋捞起,拿到笋榨上压着,吃过早饭便又上山去挖笋。

    到谷雨节气后,挖笋的人才下山回家。由于在山上天天干体力活,财主办的伙食又很差,三餐吃的菜只是笋和酸菜,而且没有油煮,所以游酢回到家时瘦多了,做母亲的见了抱着儿子直哭。游潜看着,也心酸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儿子读上书,以后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一天傍晚,游酢和堂兄弟游醇、游酌、游醳、游醑等五、六个一起玩耍,大家又偷着到溪边。看见刘家辉、桂生、谢子彬、谢金水、张崇武、林火木等六七个少年,他们早已在那里光着上身在游泳,河边放着的衣服大多是农家妇女麻织的粗布短衣和用一根带子束腰的便裤,只有几套比较像样的是城里店铺买或者裁缝师傅做的。游酢说:“我们也下河去玩一玩。”游醇应道:“我也这么想。走,咱们下去。”先来的见游醇几兄弟来了,喊道:“嗨——你们怎么迟到了,快下来吧。”游醇回答道:“好的。”于是,小溪里有了一大群少年。他们裸着身子玩了一阵子,刘家辉提议说:“我们来打水仗怎么样?你们几兄弟一头,我们这些人一头。”游醇回答:“来就来。”他们真的在溪里开始了打水仗。他们一个个头上湿淋淋的,光滑的身上水滴滴的,笑得前俯后仰,玩闹得多么高兴。突然,游酌喊道:“二哥,阿婶来啦!”大家听了慌忙要往岸上跑。游酢也被惊吓了,但是他不跑,游醳急了,劝道:“快跑啊,你妈抓到可是要打呀!”游酢道:“打就打吧。”只是对小伙伴们喊道:“你们可没有穿衣裤呢。”少年们已经懂得了害羞,于是大家又回头去拿衣服。其他的少年们见了哈哈大笑。

    那游酢从河里刚刚爬起来穿好衣服,就被母亲逮住,又用竹鞭抽打。母亲一手拽着儿子一手拿着竹鞭,往儿子的小腿抽打,边打边骂:“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能下河,你偏不听,看你今后敢不敢。”游酢裤管卷得高高的,露出一双细嫩的小腿,被竹鞭抽得留下一道道血痕,痛得边跳边喊:“妈妈,我痛啊,今后不敢了。”“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游潜去地里干活回来远远听到了儿子哇哇叫,走近看到果然是儿子被抽打,他当面不说什么,从旁边走过去。晚上,吃过饭游酢刚刚出去玩,游潜便对游酢的母亲说:“孩子已经十多岁了,让他适当地学一点水性也好,不然,一个男孩子将来要上山下水的,什么都不会怎么行呢。”游酢回头来拿东西,听到了这话非常高兴。游酢的母亲听了心里想:虽然丈夫说得有理,但是我教育得没有错,因此不说话就走开了。从此,她再也没有管儿子去溪里游泳之事。游酢知道父亲同意,因此放胆去溪里练,学会了蛙游、潜水等游泳本领。

    游酢十三岁后,由于家庭困难没钱入学读书,就跟堂兄游醇上山砍柴,卖给附近的有钱人。

    乡村人的家产,你是你,我是我,尤其是田地山林,是他们的命根子,自古丝毫不让他人沾边。山林一般不让外姓人砍伐,除非得到主人准许。村中虽然以谢家最多山,可是游家人到这里近十代,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山林、田地。游家在自己宗族人的山林砍柴。游醇兄弟砍的柴有时卖给本村的财主,有时附近没人要,还得挑到十里外的麻沙去卖。

    从开春到春分一直是晴天,游氏兄弟砍了很多柴。

    禾坪街临河,地势平坦,一大片良田,街上的大户人家多。有个姓林大户,开店兼做木材、毛竹生意,家财万贯,人们称“林百万”。可是,他娶了好几房只生了两个女儿。林百万见游酢、游氏兄弟俩长得结实健壮,心里好生羡慕、喜爱,私下与太太商量:“我看那兄弟像有出息的,我们只有女儿,好好待他们,说不定将来有用得着之处。”太太道:“老爷说的是,那游家老大有多个孙子,如果能够招赘一个来上门则不愁无人继承家业了。”因此交代家里上下,每次见他们兄弟来都要客气相待,每担柴多给几文钱。可是,游氏兄弟俩只要应得的钱,坚决不收多给的部分。林家夫妇见了更加喜爱,所以游氏兄弟每次来到林家,一进门大太太都会叫女儿:“两个哥哥来了,送点水过去。”林家的两位千金与游氏兄弟的年龄相仿,大的如玉,小的如佩,都长得如花似玉,嘴也甜,“哥哥”、“哥哥”叫得亲热。

    有一回,林百万亲自叫游氏兄弟到客厅上坐,详细地询问了家庭情况,又问道:“你兄弟入过书堂吗?”

    游醇答道:“有。在我叔公的家读书。”

    林百万一听,知道他们的叔公是个监生,说道:“回去问一下令尊令堂,我家里请了个城里来的学问很好的先生在教我女儿,你们兄弟搬过来我家住,读书和吃用我全包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还是游醇年纪更大,先回答说:“好,我们回家禀报父母。”游酢则回道:“不用,我叔公教得很好。”

    回来的路上,游醇说:“人家是一番好意,怎么能够当面不给情面。”游酢却分辩道:“好意?他是想让我们给他做儿子呢。你愿意你自己去,我不去。”游醇听这么讲,也就不再说话。游氏兄弟回家向父母提起这一件事情,父母明白林百万的用心,游潜说:“孩子,你说得对,做人不怕穷,就怕没有志气。当爹妈的没有本事送你读书,对不起你啊。但是,志气一定不能没有。”

    一天,林百万带着礼品亲自登门来了。

    寒暄一番后,林百万道:“林某因见两位世兄的令郎都是人才,所以想尽绵薄之力相助,不想他们如此有志气和骨气,更让林某敬慕不已。因此特来拜访。”游潜回答道:“实在感谢老爷,可是我那孩子和侄儿脾气都倔犟。”林百万又道:“我家的柴长期是令侄和令郎提供,家里人也彼此熟悉,突然不去我家,一时也难找适合的卖者。你们二位大人跟他们兄弟说个明白,我林某绝无恶意,本意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一两个后生成才,也不枉来世间一趟。二老,我们交个朋友吧,今后有什么用得着地方尽管吩咐。不去读书决不勉强,柴尽可照常送去。”游默和游潜夫妇见林百万如此说,互相看了看,游默回答道:“既然林老爷如此坦诚,我们不妨跟孩子们讲明白,试一试看。”

    林百万走后的晚上,游默和游潜分别对儿子说明了林百万今天的来意。

    游潜说道:“看来林百万是个好人,你们不要介意,今后柴还是照样要给他家送去。他既然与我朋友相称,这是给我们面子。人啊,做事情不能太绝,要留个情面。也许,将来会有用得着别人之处。”游醇听了,道:“叔叔的话记住了。”游酢则不吭声。游潜问道:“定夫,你怎么不说话?”游酢回答道:“哥哥不是说了吗?”游潜开导道:“人要灵活些,看问题不能简单了事。开始,我是说过人要有志气和骨气。人家一个大财主亲自登咱们的家门,而且以朋友相称,没有诚意谁会这么做。这样的人可以交。再说,还有以后可以考验呢。”游醇回答道:“我们照常送柴去他家就是。”游潜便交代道:“你们兄弟见了林百万可要客气些,懂礼貌。”

    第二天,游氏兄弟又送柴去林百万家。林百万非常高兴,说道:“我既然昨天已经与令尊朋友相称,今后你们就叫我林叔好吗?”

    “好,林叔。”游氏兄弟异口同声地叫道。林百万听了更加开心,要留兄弟俩吃饭,游氏兄弟推辞说:“谢谢林叔,以后再来吧。”

    过了几日,林百万再次到游潜、游默的家拜访,游潜兄弟留他吃个便饭,他也不推脱。双方相谈甚默契。

    不久,林百万大太太做寿,下帖请游潜兄弟去做客。从此,游、林两家结为好友。欲知两家人产生什么故事,下回再叙述。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