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子的头脑里钻进了一群一群的蜜蜂，它们熙熙攘攘地闹成一堆，吞食着蕊子脑子里的一切，蕊子天塌地陷般地，头脑一片空白。
蕊子不知什么时候大会开完，不知道怎样被人群裹着来到街上。县城的街道比来的时候宽多了，人们大多去了一个城外的地方，去看一个要枪决的犯人，他们要看一个人怎么样在枪口下倒下去。蕊子想她就是那个就要被枪决的犯人，她听到两声枪响，她和二光一同倒在地上。
街上的行人少了，哩哩啦啦的，多是老年男女。这时候，他们与平常没有两样，他们弯曲的腿在走，从会场走出来，像了却了一件事情，复得安宁。他们回他们自己的家。蕊子真羡慕他们。蕊子想她现在如果像他们一样老就好了。
二十年，判给二光，也判给了蕊子。蕊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掏空了一般。回家了的蕊子发现她早上出门系的红方巾不见了，她记不起来，好像她挥动了她的红方巾，还用红方巾擦她的眼，以后似乎就没有再见它，不知道它是自己撒手丢了，还是在人群中被众人挤掉了。
蕊子推着崭新的“飞鸽”，走在结婚的路上，走在拥挤的两排人墙的过道上。夕阳映在东墙的半山腰，一抹红光，如稍纵即逝的火烧云。
蕊子想起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了一条一条的皱纹。蕊子想她不是以前二光眼里的宝贝，甚至在她男人心里以前的那点娇贵也一扫而光，她现在是一片破了的瓦片，被扔在一个无人理睬的角落里。
蕊子有了她第一个女孩，那还是她刚出嫁，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村里人还不说她脑子有问题。她坐在巷口，手里不时还拿着针线，看沟底的田地，望过去的岁月。后来，她有了第二个女孩，她的男人开始打她，从此她手里再也不拿针线，只看沟底一年年的庄稼，种了收，收了又种。
蕊子的男人不让蕊子坐巷口。下午，他如果在家，或者早早回来，他就“啪哒”在里面关严了门。
数九寒天，风小刀一样地在蕊子的脸上割着。蕊子也不知道要回去，她听见了关门声，她不回去。夜幕落下，没有月亮，几颗星星探头探脑，闪着寒冷的光茫。蕊子坐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看着远处模糊成一片的村庄，缩一下肩，拉了她的两只烂了袖口的袖子，双手交叉，藏进去。她把这里当成家，她就在这里呆下去。如果凑近一些，你能看见蕊子的脸上居然溢着点点滴滴的笑意。但那个夜晚，蕊子一定是回去了。有好事的邻居，拍开蕊子家的门，拉蕊子回家。虽然，第二天，蕊子会来到这个好事的邻居家的门口大骂，骂她为什么硬要拉她回家。好事的邻居一家人也不理会，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出去转悠，几个人凑到一起，便笑说早上挨骂的事，这个好事的邻居说，她再是脑子里有问题，也是一条命，能眼睁睁让她在外面冻死？于是，几个人一块儿叹惜蕊子的可怜，但他们都没忘记蕊子做过妇女主任，还记得蕊子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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