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漫展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辛丸子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们对于别人的事情真正在乎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真相。

    只不过她能切身体会到这个听起来有点严肃的道理的是因为她和高木木的绯闻。

    因为涉事人员成分复杂，都是各大社团的骨干，也不拘泥于一个系，所以她和高木木一夜未归的事在他俩还没回学校时就已经彻底在学校里散播开来，并且有从大一届开始往上面的大二大三蒸腾，念了三年还是单身狗的学姐们手中的火把彻底被点燃了。

    和大部分师范院校一样，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所以每年新生入校，每个系可怜的那一小簇男生都像掉进狼窝的羊。不过高木木并不是最受欢迎的那一类，虽然他长得其实还是挺根正苗红，但身上好像写着“除了学习不想其他事情”，所以他并没有频繁出现在女生们的下手名单中。

    之前他和辛丸子在广播站和校庆闹的那两出举世皆惊已经吸引足了大家的眼球，如今这一出主动脱离大部队彻底坐实了他俩的关系，实得跟铅球一样。大家惊异于他俩的进展迅猛，因为不熟悉的人眼里无论是高木木还是辛丸子都不是那么外放的人，很难说清是谁追谁，极有可能是一拍即合。

    在这个外界因素越来越复杂，人的想法也越来越多的世界里，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两情相悦，一拍即合，其实是非常让人羡慕的事情。

    正是这份羡慕嫉妒恨，促使着流言满天飞。

    一开始辛丸子只要看到身边路过的人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拉着人家解释：“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俩当时是实在回不来了，我俩打了一宿扑克啊！”

    “好好好，我相信你，打扑克！”

    这样说着，眉毛却都快飞到发际线了，哪里有相信的样子。

    在试了无数次之后辛丸子才算死了心，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其他人也不会信，他们的心里好像已经有整本正式刊印上市的她的高木木的爱情小说了。

    “你也别愁了，”社团里高木木吸着酸奶，坐在辛丸子旁边，最近一段日子他俩都不怎么敢在公共场合多碰头，不过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被当作欲盖弥彰，“这件事情咱俩受到的影响是一样的，男女平等。”

    这倒也是。辛丸子接过高木木递来的酸奶，吸溜吸溜嘬出声音，喃喃地说：“这几天苏严也不理我……”

    高木木心想，作为唯一一个直接听到“旅馆”俩字的人，他不理你才是正常的。

    “在忙吧。”他漫不经心地答着，强忍着不笑出来。

    正说着一个社员低头打着掌机一步踏了进来，往里面走了两步才发现他俩在，立刻原地向后转：“我我我走……”

    “你别走，我走！”

    辛丸子心慌意乱，不由分说像只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高木木摆出尔康手，都没来得及叫，就见后门窗户上一道影子飞速划过了。

    他低头看了看辛丸子落下的手机，无奈地摇了摇头。

    会慌是好事，会慌代表了情绪在拉扯，而不是单向的。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是和一个完全没有好感的人被传这种斩钉截铁的绯闻，任谁都只会有一个感受，那就是烦。

    “那个……我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过这关，不是故意的。”那个人举着掌机挤眉弄眼，手却根本没停。

    高木木眼珠一转，朝他招了招手：“没事，来来来，给我看看是哪关，我帮你过！”

    “你会玩么？”

    “看看就知道了。”

    把掌机接过来，稍微研究了一下，高木木开始尝试。第一次失败了，对方伸手想拿回来，却发现高木木完全没想放手，不仅如此，眉头紧皱，眼镜后面双眼炯炯有神，跟平时判若两人。

    对方默默抽回了手，担心着旁边这个人是不是要变身。但很快他就被高木木的操作吸引了注意力，没一会儿屏幕上就出现了通关界面。

    “你你你……之前没玩过？”他差点咬了舌头。

    高木木摇头，甩了甩手指。

    “深藏不露啊你！”

    “小意思。”高木木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贼笑着说，“礼尚往来，你问你个事儿。”

    逃出社团教室之后辛丸子直接回了宿舍，结果到了宿舍才发现手机不见了。这年头手机离身是真不行，虽然她知道落在哪儿了，应该不会丢，但万一她爸妈晚上突击检查，被高木木接了电话，那事情就更大条了。

    于是她又从宿舍往回跑，距离并不近，她暗暗祈祷着高木木千万别走，不然她还得借别人的手机去联系，或者去男生宿舍找人，那就太丢人了。

    好在进了楼道发现教室灯还开着，不知为何她现在只要靠近高木木五十米内就紧张，明明是大大方方回来拿手机的，竟然不自觉像小偷一样溜着墙根踮着脚靠近了正门，小心翼翼朝里探出半张脸。

    只见高木木搭着另一个社员的肩膀，在聊着什么：“你们班有那种特活跃的女生小群体么？”

    居然在聊女生？！而且还是群体！辛丸子险些一口咬住墙。

    “肯定哪个班都有啊。怎么？”

    “没事。”高木木像聊闲天一样说着，“你明天上课要是遇到她们，就在她们面前说说你今晚碰到的事呗。”

    男生没明白，转头看他：“游戏通关的事？”

    “游戏通关可提可不提，是指你今晚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事。”

    高木木朝他眨了眨眼，投以了一个“你懂的”神色。

    男生愣了两秒钟，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因为掺杂了笑声所以嗓门也不自觉抬高了：“我来到社团，发现只有社长和辛丸子俩人在里面……”

    目光触及垃圾篓里的酸奶盒，立刻接上：“……还喝着情侣酸奶。”

    高木木抱着胳膊，听得频频点头。

    “而且我刚一进门，还什么都没看清，辛丸子就跑了。是这样吧？”男生拍了拍高木木的肩膀，对他还以一个“我懂你”的神色。

    “没错、没错！”

    他俩一副穿一条裤子好兄弟的样子在教室里面寒暄，辛丸子蹲在外面的墙根下面气得七窍生烟。

    什么男女平等，说得他好像也是受害者一样，说得好像他也在烦恼一样！他假装和她一样站在下风口，还假装咳嗽，原来上风口放火和煽风的都是他雇的！

    辛丸子的腮帮子鼓成河豚一样，幻想着如果真能七窍生烟，现在她头顶的烟一定先是跟一团蘑菇云一样遮天蔽日地炸开，然后持续不断，笔直的向上，大漠孤烟直的架势，这里的消防警报肯定已经响彻了。

    可惜现实情况是当那个男生起身要离开，辛丸子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隔壁的空教室。

    怂就一个字，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其实高木木是预料到辛丸子会杀回马枪的，但没想到会这么慢，慢到他开始怀疑辛丸子是不是不好意思回来拿。他实在是猜不到辛丸子此刻就在一面墙后的藏着，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想了想高木木决定把辛丸子的手机送到女生宿管那里，于是他把手机塞进口袋，关了教室的灯，走了出去。没走几步高木木就感觉到了背后有动静，但还不等回头，一个黑影突然抢下他手里握着的手机撒腿就跑。

    他呆望着辛丸子朝另一个出口绝尘而去的背影，再次举起了尔康手：“那、是、我、的、手、机……”

    看这反应，刚刚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吧？

    高木木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忍俊不禁，辛丸子这种性格，还真是越看越可爱啊。

    只不过跑到了外面，缩进灌木丛中的辛丸子，注视着手里拿的高木木的手机三秒，抓着自己的头发假装撞树，哀嚎着：“辛丸子，你还能更蠢一点吗！”

    可再蠢她也能猜到高木木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真的只想要找她麻烦。而且她也多少了解一点自己心里的想法了，只是她不是很甘愿认真去想。

    如果……

    无意间按亮了高木木的手机屏幕，桌面居然是自己拍的食堂的四喜丸子。

    “没有如果！谁要喜欢这个烦人精啊！”

    如果不是怕赔钱，辛丸子早就把手机扔去跟月亮肩并肩了。

    2

    晚上到了宿舍，辛丸子开始用电脑跟高木木联系。第一、她的手机没有密码，绝对不能偷看；第二、无论谁打电话都不能接；第三、明天一早要想个避开所有人的方式做交接。

    她完全没有提自己听到的事，也避开了自己抢错手机的事。

    “前两个没问题，”高木木发了个窗口抖动，吓得辛丸子一激灵，“但最后一个，请问咱俩现在是高中生吗？会被教导主任抓吗？不至于偷偷摸摸吧。”

    “谁跟你是‘咱俩’？！”辛丸子炸毛，“尽可能撇清关系才是正常的吧，这样既不妨碍你找真爱，也不妨碍我的终生幸福。”

    高木木在电脑前一口咬碎嘴里的棒棒糖。

    “成吧，那你说怎么交接？”

    “我们把手机用塑料袋裹好，放在厕所水箱里？”

    “……你警匪片看多了。”

    “那要不我们就早点起，趁着食堂人少在那边换过来。”

    游戏里一直催着高木木进组，他戴上耳机，飞快回了一句：“行吧。我要工作了，回聊。”

    说完就下线了。

    辛丸子望着灰掉的头像发呆，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工作。高木木之前说过自己有外快赚，可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什么活儿这么晚上班啊？

    如果不是快熄灯，辛丸子简直想出去跟踪高木木，看他是不是出学校了。

    不不不，你对他没有兴趣——刷牙的时候辛丸子不停地嘟囔着这个，企图给自己催眠。

    爬上床又看见床头贴的“心悦君兮君不知”，立刻用被子捂住头，把“你对他没有兴趣”念出了大悲咒的风格。

    但除了让自己失眠之外，似乎并没有将高木木讨人厌的身影从脑海里赶走的实际功效。

    第二天辛丸子起得超级无敌早，小心翼翼爬下床，不想吵醒室友就拿着东西去外面公用区域洗漱。从宿舍往食堂走，虽然也有零星的人，但确实清静至极。她以为高木木会早早出现在食堂，但她在外面没看到，在里面也没找到，食堂大妈们刚开始准备东西，她在外面转来转去看起来就像个饿死鬼。

    就这样从热腾腾的早饭刚端出来到大部队风卷残云早饭见底，辛丸子都没等来高木木。她坐在食堂里，打了好几个盹儿。

    “喏，给你。”

    直到听到“啪”一声，她惊醒过来，看到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而黑眼圈溢出眼镜框的高木木坐在她对面一边刷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吃饭。面对她怀疑人生的表情，随意地问：“吃了么？”

    咦？说好的秘密接头呢？

    好在不久之后他们就迎来了期末，兵荒马乱的大一即将结束，真正无所事事的暑假就在眼前，但对辛丸子来说，先要过了考试这关。兵临城下也就顾不得儿女情长，她非但不再勉强和高木木保持距离，反而开始追着高木木要课堂笔记，要她开小差根本没听过的课堂录音。

    这下高木木可算来了精神，他将手里的笔记挥舞得像逗猫棒一样，辛丸子就是跟在后面旋转跳跃的猫。不过逗归逗，最后他还是会帮忙的。

    最后一周辛丸子几乎每天都举着书本在学校里找清静的犄角旮旯背东西，她真的对自己的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什么动画里复杂又拗口的台词她一遍就能记住，一个英文单词背十遍合上书就想不起第二个字母是什么。

    “你在这儿啊！”

    隐约听到了苏严的声音，辛丸子四下张望，半天才透过一个石头洞看见他。她此刻是躲在一座假山的后面，另一侧还有树挡着，应该只能看到头发丝和身体某部分，就这样苏严居然还能找到她。

    苏严翻山越岭迈到了她的身边，主动说：“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我背书不出声的啊。”

    “不是，是你刚才在哼歌，你自己可能没发现。”苏严双眼闪亮亮地盯着她，“那调子一听就是你。”

    ……来人啊，把这个变态拖出去。

    “都要考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啊？”都这会儿了苏严手里什么书都没拿，还在闲逛，辛丸子不免有点担心。

    “我都看过啦，不想再看了。”

    这么有自信的吗！辛丸子顿时心生悲凉，她原以为苏严平时跟她一样不干正事，肯定也是临时抱佛脚那一类，但结果人家是那种深藏不露心里有数型的。她往后靠了靠，假山的凸起顶着背，小小地哀叹了一声：“你说，学习这种中规中矩的事情我都做得那么吃力，是不是根本没资格去做别的？”

    “资格总是可以争取的吧。”苏严歪了歪头，“你想做什么啊？”

    辛丸子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即便是苏严也无法把她广播站里的表现和梦想联系起来，更何况别人，不过如果是高木木在这里应该一下就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可惜高木木在没课之后这段复习期间经常找不到人，今天早上也是，在食堂里给她布置好要背的内容，然后就消失了。不仅如此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高木木每天都是熊猫眼，一副睡不够的样子，让辛丸子怀疑他真的会半夜出去打工。

    可辛丸子满肚子疑问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几乎每天都会重复一个场景，就是高木木要走时被她用“喂”叫住，但等高木木回过头来，辛丸子立刻猛摆手说：“没事、没事……”

    然后接着被自己的好奇憋到内伤。

    哎，嘴硬是病，得治。

    完全不懂辛丸子为什么突然发呆的苏严突然想起了一个正经的话题，他用肩膀撞了撞辛丸子，说：“你想不想打工？”

    因为正想着高木木打工的事，辛丸子突然一怔，还以为苏严看穿了她的在想什么，一瞬间排斥系统全开，立刻摇头道：“算了吧，现在我只想先考完试。”

    “可……”

    苏严还想解释什么，辛丸子说着“我先回去啦”就跳过脚下的一块石头，从树丛中钻了出去。但还是被绊了一下，单脚往前跳了好几下，抱着书落荒而逃。

    望着辛丸子离去的方向，苏严把嘴撅得老高。辛丸子和高木木的恋情学校里传得满天飞，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只有他还不愿意相信。在他眼里辛丸子是个毛茸茸的女生，可塑性很强，也很活泼，还带着点不规则的刺，一举一动都带着卡通感，所以她应该和那个一本正经的高木木合不来才对。

    这样想着苏严使劲儿揉了揉双颊，告诉自己说放弃还太早了。

    3

    无论多怕考试，但考完的那一刻心里就只剩“爱咋咋地”了，辛丸子飞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老爸的糖醋排骨亲密会晤。她离家不算远，坐高铁也就两个多小时，火车票老妈早就帮忙买好了。她推着行李下楼，意外地发现苏严在楼下等她。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苏严朝她的行李箱伸手，“知道你今天回家，怕你东西多。”

    真是个贴心宝贝。辛丸子忍不住捏了捏苏严的娃娃脸，心想要是有这么个弟弟该多好。

    但苏严可没往弟弟上想，耳朵边儿立马就红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走到校门口，却直接撞见在那里徘徊的高木木，苏严下意识溜边想装作没看到，但辛丸子已经“咦”了出来。高木木扭头看见他俩，没有丝毫意外，直接从苏严手中夺下行李，顺口说：“给我就行了。”

    然后他指了指校门外停着的一辆车，对辛丸子说：“我的一个朋友，也去火车站，正好捎你一程。”

    他和苏严没有任何目光和肢体交流，就像在两个世界一样互不相干，但夹在他俩中间的辛丸子却感觉有两根电线在她头顶不停地互相抽打，一路火花带闪电，吓得她只想抱头逃窜。

    “那个……谢谢啊！苏严，拜拜！”

    她立刻钻进那辆车子，开车的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孩，透过后视镜对她点了点头。同时辛丸子也看到高木木把她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然后打开了她刚关上的门，挤到了她的旁边。

    “你也去啊？”她一边问着一边却已经往里挪出了位置。

    “闲着也是闲着。”

    高木木说这话时眼睛却在瞄着窗外的苏严。

    “那你怎么……”辛丸子看的是副驾驶的位置，按理说这种情况下高木木不是更应该坐在那里么。不过她坐陌生人的车子本来就尴尬，眼下这样她会安心一点，所以她又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一路上高木木都在和司机聊天，好像是在说游戏，不过里面好多专业术语，还夹杂着英文，辛丸子觉得自己像外星来的，根本听不懂，更别提插嘴了。她多少有些寂寞，于是将脸转向窗外，努力强迫自己放空。

    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响指声，吓得辛丸子的脑门“咣当”一下磕在了玻璃上。她转头就要骂，高木木的手掌是时候地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温温的触感将她的怒气完全包裹住了，一点都发不出来。

    “再撞就更傻了。”

    嘴上说着高木木飞快弯曲手指，在辛丸子脑门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比撞的还疼，辛丸子发出一声惨叫，内心本来已经快散掉的怒气演变成了窜天猴，直奔高木木而去。他俩就在后座撕扯开来，辛丸子翘着兰花指上窜下跳一定要在高木木脸上完成会心一击，但高木木左躲右闪精准走位，颇为享受地说着：“别闹了，行了行了……”

    火车站已经就在旁边，司机默默灭了车，开车门下去，从外面趴在半开的车窗上朝里看，似笑非笑地说：“行了吧，别误了车。”

    “咳！”辛丸子立刻归位，双手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又拽了拽衣服，文静地说，“麻烦你了。”

    三个人一起进的车站，不过没走多久高木木那个朋友就消失了，完全找不到人了。只剩下高木木陪着辛丸子到了安检口，车站人挺多，推推搡搡的，两个人说话间都得来回挪动，辛丸子问他：“你哪天走啊？”

    “过两天吧，在这边还有点事。”高木木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售票口，“用我送你进去么？”

    “不用、不用！”

    辛丸子忙摆手，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就往排队的队伍里跑，身后很快排上了人，长龙不受控制地朝前滚去。辛丸子只能在人缝里蹦跳着挥手，朝高木木喊着：“快回去吧！谢谢啦！”

    高木木也笑着摆手，但一直没有动。他双手插着裤兜站在人群外面，一直注视到辛丸子过了安检口才转身往外走。

    “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车站网络不好，信息延迟，一直到火车上辛丸子才看到高木木发的微信。她单手托着腮，回了个表情包，脸上已经不自觉带上了笑容。

    她从来不是个朋友多的人，比起交三次元的朋友，她更喜欢抱着二次元的纸片人自我满足，所以故事里那种一群朋友的机场送别她是从未经历的。包括她大学入学，正好也是当老师的父母要做开学前准备的时候，所以当时也是她自己去的火车站。

    这跟独立没关系，只是习惯了。事实上辛丸子压根就是个跟独立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人，只是三次元一直没出现一个能像二次元一样让她觉得可以付诸依赖的对象。

    对象个鬼啊！

    辛丸子用力在前面的小桌板磕了几个头，戴上耳机开始用平板看动画。期间她习惯性地练习句子，但又不敢出声，只能动嘴。即使这样身旁的乘客还是偷偷瞟了她好几次，她用平板隔绝着视线，总觉得心里凄凄艾艾的。如果现在她是在背英语，旁边投来的一定不是看神经病的目光。

    说到底，现在别提二次元的受众群体之小，就连普通的配音工作也还是不被人们熟悉。明明一直以来配音是影视剧表现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可几乎没有人去注意配音演员。随便问一问最喜欢的演员是谁，任谁都能说出一大串，可如果问配音演员，很多人可能一个都说不出来。

    虽然近几年情况有所好转，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注意配音这一环，而国内二次元群体的壮大，也让声优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追捧。可相比较之下这点关注度还是太少，和付出难成正比。

    其实辛丸子早就理解也接受了这些，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不为此而纠结，她懒惰又务实，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很清楚温饱的重要性。虽然她超级喜欢看非常丧的主人公在所有人都不理解，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情况下孤身一人披荆斩棘，最终成为王者的故事。但即使二次元里那都是大主角的待遇，而她不过是没画清楚脸的路人。

    可最近一段时间她居然又在意了起来，明明距离一点都没缩短，大概就只是浮现出了海市蜃楼，却还是搔得她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迈步前往。

    不过到家之后辛丸子就顾不上烦恼这个了，她要烦恼的只有自己怎么就长了一个胃。因为进门就吃饭了，辛丸子把给高木木报平安的事忘了个精光，直到洗完澡回了卧室才猛地想起来。

    看到高木木的QQ在线，只不过是忙碌状态，辛丸子就顺手发了句“我到家了，之前忘了说”过去，那边飞速弹回一条自动回复——游戏中，勿扰。

    ……辛丸子“啪”的把笔记本电脑拍上了。

    依赖？

    依赖个鬼啊！

    4

    假期过了一个多星期，辛丸子非但没有生物钟紊乱，反而生活变得极端规律。因为她的假期同样也是爸妈的假期，早上七点爸爸准时开嗓，先是秦腔吼，然后再吊着嗓子咿咿呀呀几句，一般这时候辛丸子就已经从深层睡眠变成浅层了。最晚七点半，即使她不醒，妈妈也会踹开她的门，把她从床上拎起来，然后晨跑两公里顺带买早饭。

    当然对辛丸子来说八百米就是极限了，后半段几乎就是被拖行。

    就在被拖行的过程中，高木木的电话打来了。时间尚早，辛丸子完全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条件反射想按掉。大概是爸妈都是老师的缘故，对老师的恐惧深植在她骨髓里，即便到了这个年纪，当着父母的面有男生打电话来也还是战战兢兢。

    可辛丸子又怕高木木这么早来电话是有什么正事，感觉犹豫了好一会儿，但电话始终没断，她还是接了起来。

    “喂……”妈妈并没有等她，兀自往前跑了，辛丸子假模假样拖沓着脚步，小声开口，“怎么这么早啊？”

    “你也挺早啊。”

    “既然知道早你还打什么电话啊！”

    高木木在对面嘿嘿笑：“我要出国几天，通知你一声，免得你突然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国际长途啊，你敢打，我就敢接。”

    “谁会想你啊！自作多情！”仗着不会被看到，辛丸子嘴巴可利落了，但脚步却停了，“你去国外干什么啊？旅游吗？”

    “算是吧。”

    虽然这样说高木木却拉了个沉吟的长音，末了将话题转到了其他方向：“你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辛丸子认真想了想：“吃饱了……就睡？”

    “真是完美的计划。”

    高木木煞有介事地鼓掌，电话里都听得见。辛丸子想还嘴，又觉得没什么底气，不自觉露出了娇嗔的表情。玩笑过后高木木接着说，“喂，你就没想过做做真正的职业规划吗？”

    “职业？我们学这个对口职业不就那几个，大四再想呗。”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怔忡只一秒，辛丸子立刻就明白了高木木在说什么。之前一直残存在脑海里的困倦终于消散干净，她揉着眼睛反复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猛一抬头妈妈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吓得辛丸子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捂着听筒喊了一句“我不买保险”，就把电话挂了。

    What？留下高木木握着手机哭笑不得。

    “云吞不要香菜。”其实挂了电话之后辛丸子就知道自己错了，这种小把戏想瞒过妈妈根本不可能，反而是此地无银。妈妈边买早点边装作不动声色地戳穿她，“跟个卖保险的也能聊这么久啊？”

    辛丸子抽了抽嘴角：“是一个同学……兼职卖保险。”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眼珠转了好几圈，辛丸子还是决定实话实话：“男同学。”

    “长得怎么样？身高多少？成绩好吗？爱运动吗？哦，还有……”

    “还有什么啊！”

    辛丸子抢过老板递过来的早点，大步流星往家里走，劲头比早上被拖出门时足多了。但没过多久，穿着运动装，肩上搭着毛巾的妈妈就轻盈地跑着超过了她。

    她幻想了一下自己到妈妈这个年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仍然穿着卡通T恤，因为缺乏运动，已经发福，发际线高到天际，却还在追番的中年妇女。她迅速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景象毁掉。

    但高木木的形象却突然浮现在了眼前，她不禁在心里对照了一下妈妈刚刚的盘问，发现高木木其实长得还不错，至少在路人中算拔尖的，身高也在她的标准内，成绩好，运动优……想了一圈之后辛丸子突然自卑爆棚，之前有一度她几乎确信了高木木对她是有好感的，但现在突然不敢信了。

    凭什么呀！人家凭什么喜欢一无是处的她啊！

    原本辛丸子是一个偶尔有负能量，但转瞬就能忘的人，可这一次这种突如其来的自卑竟长久地笼罩着她，连味觉都减弱了百分之二十。

    看到爸妈都在客厅聚精会神看电视剧，辛丸子小心翼翼掩上门，开始搜索关于声优的进修问题。在国内只有极少数戏剧学院有配音系，且不说和她期望的方向不同，无论是笔试和面试对她来说都太难了。而且她不可能现在去和爸妈说，她想去考戏剧学院，还是戏精学院更适合她。她唯一的机会是考研，但就目前的情势看，爸妈会支持她考研，但肯定还是考文史类。

    更何况，考研这俩字对她来说等同于登月。

    辛丸子咬了咬嘴唇，在搜索栏里敲上了“日本声优学校”。首先她要先考下日语1级证书，即使如此过去之后大概还要同时念语言学校。加上高昂的学费，生活费，租房费用，每一年都得烧掉大把的金钱。她家的经济条件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挥霍的话没什么压力，可真要爸妈拿养老钱去供她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辛丸子不忍心。

    退一万步说，时间和金钱都不算什么，但远在异乡的孤寂和未来的不确定性想想就令人胆寒。这并非是一个毕了业就能立刻入行的职业，在日本有数不清的声优学校，可最后出头的只是大部队里面的极个别。许多知名声优在获得主役之前都是身兼数职地苦熬着，但他们终究是撑到了柳暗花明，更多的却还是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就黯然离场了。

    在搜索页面上出现的新闻像是有意在泼辛丸子的冷水——

    “中国90后在日本做声优：成名很难生活窘迫。”

    “直击日本声优培训行业浮躁乱象。”

    “声优学校毕业生：付出和回报难成正比。”

    “消逝的声优梦，女学生惨遭杀害。”

    ……

    辛丸子“啪”的合上电脑，整张脸压扁在了上面。果不其然，梦想只有在梦想阶段，是最令人开心的。真要付诸行动，看到的全部是障碍。

    辛丸子在心里问自己：你是一个遇见困难就气馁的人吗？回答曰：我远远看见和困难长得有点像的影子我就先放弃了。

    “才华是不应该被埋没的。”

    “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

    “你就没想过做做真正的职业规划吗？”

    ……

    高木木的声音在脑海里面不断盘旋，广播站工作时的开心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带着不断爆破的电火花，辛丸子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凭念力让它们消失。她气急败坏地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来打扰她的自欺欺人，为什么非得来打翻她的潘多拉盒子，为什么非得把她从封闭的小世界里揪出来，抖落她身上长满的蘑菇，炒成一盘菜逼她吃下去，然后对她说：“旧时光都不在了，往前走吧。”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个人很害怕。可辛丸子忽然觉得就先朝前迈看得见的一小步，总归是可以的吧。她多年看动漫，不知不觉会了些日文词义和读法，但绝大多数还是死记硬背，真让她看原版生肉，她也是听不懂的。

    辛丸子直起身子，重新打开电脑，开始下载五十音图表和一些日语课件，并且麻利地在在线教育的网站里买了课程。

    她劝说自己就当是为了看动漫方便，先不想其他复杂的事情。但这却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自愿去学习，并花钱。

    假期剩下的时间辛丸子每天都会抽出两个小时从最基础慢慢地自学日语，其实语言学并不是能让人发自内心觉得有趣的学科。她很头疼，就像学英语一样总是背完就忘，无可奈何之下她开始尝试找适合自己学习方法。她搜集合适的动画截图，然后模仿动画角色的声音，自己做课件。

    实操起来非常繁琐，但对辛丸子来说却是极有趣味的事，经常一转眼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哎，老辛，过来过来——”

    妈妈扒着辛丸子卧室的门缝，用嘴型叫着爸爸，急切地招手让他快来。爸爸摘下老花镜，也走了过去，俩人脑袋挨着脑袋往里看。

    辛丸子全神贯注在背着片假名，根本没注意身旁的两束视线。

    “我没看错吧？这孩子在学习？”妈妈一脸如坠梦中的神色。

    “我就和你说吧，这孩子晚熟，”爸爸满脸欣慰，“会有长大那天的。”

    “会不会太晚了啊？”

    俩人又蹑手蹑脚走回沙发，妈妈突然眉飞色舞地说：“你知道吗？之前有个男生给她打电话来着，还是一大早。会不会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爸爸的表情顿时就垮掉了，脸色发青地摇头：“不会，不会，丸子还太小！”

    “你刚不是还说她长大了吗！”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戳穿他，“你女儿控也要收敛点啦，孩子大了，早晚有这天。”

    爸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仍旧是摇头，好像面对的是件死活不愿意面对的事：“不会的，咱家闺女你还不知道啊，她不喜欢活人，她喜欢的都是那些白头发的，黄头发的，脸跟锥子似的，红眼睛蓝眼睛的。现实中找不到的，要是有那不是妖怪吗！”

    “那是她还没开窍，”妈妈颇不以为然，“没遇到的时候条件不都是随口说，感情真到了，以前说那些都不作数了。就说你，你遇见我之前喜欢什么样的，你还记得么？”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又提。”

    爸爸老脸一红，端起凉了的茶水一直喝。

    “你当时喜欢文艺女青年，那种张嘴就会作诗的。结果呢？”

    “你还不是一样，在我之前你不也是喜欢你那个浑身肌肉的同学么！姓什么来着？哦，对，姓王。”说到这儿爸爸突然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一边眉毛使劲儿飞，“哎，你说实话，你和那个姓王的后来还有联系么？”

    “老辛，你又翻旧账，你有没有良心！”

    卧室里辛丸子默默把耳机音量调高，不用看她也知道外面即将上演猫捉老鼠。这个“隔壁老王”是家里的迷之话题，每次被提起来总是伴随着一些东西被破坏。年纪小一点的时候辛丸子还真的被吓到过，不过现在她已经很确定这就是老人家的生活情趣。

    这种时候她只要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把自己当作人形立牌就可以了。

    就在辛丸子沉浸在这样一个对自己而言都特殊的假期中时，在海的那边，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市却有一场比赛刚刚结束，会场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欢呼和尖叫。

    五个黄皮肤的男孩勾肩搭背出现在舞台上，场馆里大大小小的转播屏幕上出现了同样的句式，翻译过来是“AG战队，第三名”。

    周围太吵了，灯光也太照眼了，舞台边上喷出来庆祝的纸屑贴了一脸，还吸在了眼镜片上。站在队伍中间的高木木腾出一只手把口罩拉了下来，撅着嘴往上吹，又扒拉了几下头发，重又戴上了口罩。

    台下大部分都是外国人，想来也没人注意他。下了台之后高木木问工作人员：“哪有卖漫威和DC手办的？”

    “游戏的地区限量你不买啦，过这村可没这店。”队友看他一眼，“买那么多不好带。”

    “都得买……”

    既然来了怎么都得给辛丸子带点东西回去，不然开了学还不得被她唠叨死。既然要买，终归还是得投其所好，买点能让对方开心的东西。

    这叫做绅士的品格。也可以叫做预备役男友的殷勤。

    小孩子才嘴硬，大人都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不过高木木觉得还不急，就让辛丸子多当一阵嘴硬的鸭子吧，反正他早晚能学会麻辣鸭头的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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