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后的陪读夫人-不是半山别墅是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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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半山别墅是山区一个英俊的青年进进出出苏家,邻居们虽然都是大学里的知识分子,却都有八卦的专长:“苏教授家的女婿,是J大的在读博士生,已经联系好京州知名科学院的博士后流动站了。说到这个男孩子,只有两个字形容——‘天才’。你们知道的!”

    “苏小茶那姑娘长得是不错,要论学历就不行了,勉强读了个大专。”

    在众位邻居口中,王子航是一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或者是一块光彩熠熠的钻石。

    当然也有反对的,那个留学回来的表姐小露听说苏小茶与出身农村的博士在交往,急急忙忙地说:“咱家小茶个人条件不差呀,包在我身上,找一个留学外国的博士,将来可以带出国去陪读。”

    “不要,我才不要出国。”苏小茶摆弄着手里的一枚水钻发夹,估计是感受到表姐不满的眼光,又急急地补充一句:“我英语学得不好!”

    “那你会说I LOVE YOU吗?”小露笑嘻嘻地说:“我发现欧美人都是直线思维,特别好哄。你只要会说这一句英文就足够了。”

    “我只用说I LOVE YOU就足够了吗?到了美国我什么也不懂,连路都找不到。”苏小茶一甩长发,凑过去说。

    小露向后躲,依然笑嘻嘻:“英语最好学了,小茶你可真是太懒了!又没有让你去学西班牙语,西班牙语那小舌音才不好学呢。”

    “小露你这么勤奋,去西班牙找一个男人啊,听说五个西班牙人在一起讲话就像是一群鸭子在吵架。”

    小露问:“你不想去领略地中海风光吗?想去京州?”

    “小露,王子航那智商可高啦。小茶长了这么一个脑袋,智商完全跟不上人家,他可是保送的大学,可他居然放弃保送,考上大学,研究生也是保送的。咱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傍大款不现实,但可以傍知识大款呀。”苏妈妈说。

    “咱家小茶长得漂亮,您也别把小茶看扁了。听说王子航要去京州的博士后流动站做博士后,小茶你要去京州陪读吗?”表姐追问。

    “你们不要这么现实好不好?”苏小茶放下手里的杂志。

    “嫁给去外国做博士后的男人就好吗?你看咱家二楼的女孩,嫁给了去新加坡做博士后的男人,咋样呢?到了新加坡就没了工作,每天做菜做饭,说新加坡的饭菜是半成品,从超市买回来一加热就行,在家待着没事儿成天看电视,还得半年回来一签证。”苏妈妈觉得让女儿找王子航是一个英明的决策。

    表姐小露不说什么了。小露今年二十九岁了,以她的话说就是她自己还没对付出去呢,也就是没有结婚的意思。她自己开了一个翻译公司,为各大公司翻译文件,自己创业,公司里员工不多。

    最近她谈了一个比自己小九岁的男孩儿,是一个九零后,京州E大学编导系的,被苏妈妈知道了。

    苏妈妈说,小九岁本身就不靠谱,做导演的人太文艺了,更不靠谱。

    临走时小露说:“小茶你要考虑好,我怎么觉得你找的这个工科男比我找的小九岁的文艺男还不靠谱!”

    苏妈妈文化程度不高,考虑问题是从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的角度出发的。苏教授则是因为认为王子航学习好,研究的课题是自己想研究却拿不到手的课题。自己的女儿没有考上好大学是苏教授所不喜的,找一个像自己的女婿能让自己开怀。

    苏小茶不止一次地对爸妈说:“势利啊,你们真是势利。”

    可是在大学这种文化氛围里,看重学历是可以理解的。

    大学家属区里的人形形色色,苏小茶和王子航出双入对,引起了G大学家属区里人们的关注,有人说:“这是才子配佳人嘛。”

    “苏教授实在是聪明,他自己想退休后回京州,就先给女儿找了一个可以去京州工作的博士。”

    “指望他女儿一个大专生去京州工作,做梦呢吧?老苏太厉害了,这回女婿去京州做博士后,他女儿也可以去陪读。”

    也有人说:“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这么不搭呢?”

    马上有人反问:“什么叫搭?你当是搭配丝巾呢?”

    他们议论归议论,但不知道苏小茶和王子航交往之后,他们在生活方式上有很大不同。

    王子航对食物的节俭让苏小茶不可理解,他从来不剩下饭菜,一定要吃完。一次出去吃饭,剩下了一个西红柿牛腩汤,他还一定要把汤里剩下的那几块西红柿和汤一起打包带走,并且说:“这几块西红柿和汤明天早晨热一热,配上米饭就能吃一顿了。”

    苏小茶说这汤汤水水的没法打包,他却一定要坚持。

    从饭店出来,苏小茶一直嘟嘟囔囔,说:“你还要不要形象啊?你看我穿得这么漂亮,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多影响形象啊?”

    他却好脾气地笑笑,说:“民以食为天。不能浪费!”

    他的节俭都能把人吓到,每次洗衣服一定要把肥皂盒里的水用了,还要把肥皂竖起来风干,说这样能够省肥皂。

    而且王子航一看到肥皂泡了水就会叹气,然后把肥皂水用了,并对苏小茶说:“你看我弄得肥皂多么干!”

    苏小茶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肥皂弄干?能费多少肥皂水?”

    王子航说:“肥皂晾干了可以延长肥皂的使用寿命,你这么用肥皂,一块肥皂几天就用完了。一块肥皂我能用好久呢。”

    于是乎,肥皂盒里的肥皂永远是竖着放的。

    苏小茶就会说:“你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你整天跟一块肥皂较劲儿!”

    苏小茶做饭时开抽油烟机,王子航就把它关了,理由是抽油烟机把锅里的油吸走了,还费电。厨房里白雾腾腾,油烟往外冒。苏小茶戴的是隐形眼镜,为此眼睛发炎了,滴了几天的眼药水。

    虽然有这么多的不协调,可是苏小茶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和王子航在一起,他给她的感觉像一个兄长。

    爱一个人,谁爱得多必然会有焦灼的感觉,他给她的感觉是不用担心,他永远会在这里等她。他说话很实在,做事认真,苏小茶觉得工科男也有工科男的好处,他不看电视不看电影不看小说,而且也不看美女!

    好像他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苏小茶一样,他看苏小茶那眼光,像是很久以前就见过,携手度过了很多年。

    婚姻一般要称个斤两,把双方的条件比对一番;而爱情不是,爱情纯粹是两性相吸引。爱情是一块镶嵌着水果的蛋糕,好吃但不充饥;婚姻则像一块烙饼,不好看却实惠好吃充饥。人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做事情,而王子航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可以栖息的安全港湾,一个可以依靠的坚实臂膀。

    他们走在一起,发现对彼此并不排斥,像是早就认识了好多年一样。苏小茶喜欢他的稳重,喜欢被他宠着的感觉。

    在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一次王子航态度很严肃地对苏小茶说:“我的家庭条件不好,你最好在决定之前去我家里看一看,免得以后说我没有告诉你。”

    “家庭条件不好能不好成什么样啊?”苏小茶眨着眼睛。只听他说:“我家在山区,往好里说就是旅游胜地。”

    “旅游胜地还不好?”她问。

    王子航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趁着放暑假和我回家去看一看吧。”

    就这么说好了,苏小茶决定放暑假就去看看王子航的家。在王子航的嘴里,他的爸爸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的妈妈性格强势,嘴很厉害,家里人都怕她。

    她问:“你家什么样?”

    他回答:“风景优美,是一个自然村。”

    她问:“那里有山羊吗?”

    “有啊。山羊跑得很快,会爬山。”

    苏小茶听得心生向往。

    苏妈妈倒是支持苏小茶先去王子航家看一看,嘱咐女儿看看他的家是什么样。一放暑假,王子航买了火车票,说是先坐火车,再坐长途大巴。

    “山区是不是生活很艰苦?”女儿临启程的前一晚,苏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苏小茶忙着往背包里装咖啡、芝麻饼、薯条等零食,说:“我带点吃的。”

    苏教授对妻子的这种担心不以为然,对女儿说:“你不要贪图享受,要学会吃苦。吃苦能够磨练一个人的心志,使之成长。你看人家王子航,就是因为家里苦,才能吃得了苦,才懂得上进。你要是早点去他家里住几天,你也学会吃苦,不这么娇生惯养,博士上不了你也上个本科给我看看啊。”

    苏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到了人家家里要有眼力见儿,给人家干活儿,不要坐在那里等着吃。你就算是不会做饭也要洗碗。”

    在苏教授和苏妈妈的叮嘱声中,苏小茶和王子航启程去火车站。

    在火车站,王子航低头检查行李,一转眼就不见苏小茶了。他四下张望,只见她站在肯德基卖冰淇淋的窗口,他大步走过去把她拉到一边,说:“不要吃冰淇淋了,那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我就是小孩子啊!”苏小茶不满地嘟囔着。

    “冰淇淋太凉,你吃了会闹肚子。我带了饮料,到火车上再喝。”王子航半哄半劝地把苏小茶推走了。

    在火车上,苏小茶倒是挺惬意的,喝着饮料听着MP3,坐了一天火车。

    她嘴馋,在火车上就把零食吃光了。

    下了火车,到了长途汽车站她就懵了,实话说就是王子航真把她卖了,她也绝对找不到家。

    长途汽车站的人特别多,闹哄哄的,三步以外都听不清楚对方说话。奇怪的是满地都是白菜叶。她不爱记地名,只模糊地记得这里叫什么州。

    上了长途车,苏小茶就憋不住了,她喝水太多,于是下车去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她发现长途车已经变成了挤成一团的运载货物的火车皮,没有下脚的地方。王子航朝她喊,她才发现他在驾驶座附近给她预留了一个座位,于是一路舒舒服服地到了目的地。下了长途汽车,面前全是山。

    山是石头山,没有土地。山道盘旋而上。没有去过大山的人一定不知道什么是盘山道,盘山道盘曲而上,越走越高。

    一路风尘,酷暑逼人,苏小茶头上顶了一件衣服遮阳,造型奇特,说:“还有多远啊?”

    “不远啦,最后还有山路十八弯。就是打算把你卖了呀。”王子航说。

    果然是山路十八弯,苏小茶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就当是减肥了。”

    忽然远处传来悦耳动听的声音,山道上出现了两个人,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儿,脸红扑扑的,眉目清秀,这不是让苏小茶感兴趣的,让她眼前一亮的是——一头小毛驴。

    一头乌黑油亮,耳朵长长,背上铺着红色垫子的小毛驴。

    两个大男孩亲热地喊:“三哥,我们来接你啦。”

    然后一个男孩把驴牵到她面前,“嫂子,快上来!”

    苏小茶愣了一下,说:“让我骑?”

    “就是让你骑的。”

    苏小茶一脸为难地说:“我不会骑驴。”

    “骑驴又不是骑马,有什么会不会的?”王子航说。

    苏小茶想想聪明人说的话总没有错,骑驴至少没有危险性。骑马需要练,骑驴不用练啊。

    她费了好大劲儿爬上驴背,这才发现那悦耳动听的声音来自于小毛驴脖子上挂的一串铃铛。

    骑了一会儿,她发现骑驴绝对不比走路舒服,于是坚决要求下驴:“不行不行,我不能虐待动物。”

    两个大男孩坚决不肯:“嫂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个驴都不骑,我怎么向大爷大娘说呀?”

    这话说得淳朴实在,苏小茶不好意思下来了,只好在驴背上待着。等她能下来的时候,发现走路姿势不对了,半小时之内是改不回来了。一路上风景很美,果然是都市人看不到的自然风光,天空格外蓝,白云朵朵,绿树葱茏,除了毛驴的铃铛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苏小茶心里说:这就是净土,这风中传来的铃铛声才是天籁。走了一个多小时,前面是村庄。房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盘山而上,苏小茶兴奋地问:“你家在哪里啊?”

    “半山腰那座二层小楼就是我家。”

    苏小茶仰头看,“为啥不是山顶那一个呢?挨着山涧那一个房子也好啊。”

    “你喜欢住在那里?”

    苏小茶看着山上的房屋,兴奋地说:“对啊,那里多有意思。试想一下,细雨蒙蒙,白云都在半山腰,我们站在你家的屋顶上可以看到下雨的白云,这就是天空上有一朵雨做的云!不对,是天空上有很多朵雨做的云。多有诗意!多有情调!”

    等到进了村口,苏小茶吓了一跳,全村人走到村口来迎接他们。她这小半辈子也没有得到过这种礼遇,感动多于惶恐,惶恐中夹杂着不安。

    大家一下子围上来,苏小茶分不清谁是王子航的爸妈,面对着人们的笑脸,她有了做公主的感觉。

    王子航大姐的公公出来了,仙风道骨,打扮得像是三四十年前的人物,一身蓝色衣裤。王子航恭恭敬敬地叫他大伯,只见大伯点了点头,指着身后几个打扮更复古的老者对王子航说:“你们的叔公都在这里等你们。”

    王子航的爸妈来了,在苏小茶眼里,这两个老人家看起来还是很和善的。

    王子航的家在半山腰,一路上,以苏小茶那双能够发现美的眼睛来看,处处是美。半山腰生出那一缕炊烟,乳白色的烟袅袅被风吹散。一路上青草和七彩的野花遍布,那样有特色的建筑物,那样别致的石头墙。

    她兴奋了,喊着:“拍照,我要拍照!就在石头墙下面。”

    那面石头墙用大小不一的不规则青色石头垒成,在这里苏小茶不得不赞叹一声,人工美!埃及的金字塔如果不是人工修建,就会少了那份动人心魄的美。

    王子航的爸爸身材瘦小,与他相反的是王子航的妈妈身材高大,她一路上热情地和苏小茶说着话,问她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在哪里读的书?

    “我的职业是教师,闲的时候写点儿东西,卖点儿文字。”苏小茶腼腆地说。

    “哦哦,那你走了,你的摊儿谁来看呢?”王子航爸爸纳闷地问。

    这一下把苏小茶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那个卖文字的摊儿是不需要看的。

    王子航的两个姐姐看起来都很善良,她们对苏小茶很好奇,却没有很多话,只是一口一个妹子地叫,叫得多了,苏小茶不好意思,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略带腼腆地对两个姐姐说:“我闲的时候写点儿东西,这是繁体版,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得惯繁体字?”

    王子航妈妈看了一眼那本书,苏小茶生怕她看出是言情书,写言情书在长辈面前似乎和犯罪一样,生怕她笑话自己,把书往后一缩,却听王妈妈说:“送到茅房里去,这够使好些时候的了。”

    苏小茶噎住,收回了书,说:“那我还是送她们两卷卫生纸吧。”王子航的爸妈对苏小茶很热情,那种热情是她这二十几年间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翻出来新做的被子,忙着做饭又不要她插手,挥手叫她玩儿去吧,他们那种似乎要倾尽家中所有来招待她的态度让她感动。她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对她好的人,就算是自己的爸妈,也没有这样宠着她,骄纵着她。这使她不安,于是找了个机会,她单独和王子航在一起的时候说:“我们回平州去吧。”

    “为什么?刚来就要走?”他奇怪地问。

    “我奇怪你妈妈为什么把书说成厕纸?”苏小茶有点儿郁闷。

    王子航说:“我妈的意思是看不住,村里孩子们多,保不住谁给你当厕纸用了,她不是说自己要当厕纸用。”

    苏小茶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她知道王子航因为学习好,从小学开始就住校,初中去了寄宿学校,很少回家。

    她想:只要他好就行了。

    王子航的妈妈张美兰在厨房里忙碌,在扯面片儿,苏小茶要过去帮忙被她赶出来了。苏小茶站在厨房门外,听见张美兰用当地的方言对王子航说:“为什么要找城里姑娘,城里姑娘不能吃我们家的饭。找一个咱们这个地方的姑娘,可以吃我们家的饭。”

    王子航说:“将来我们在城里,吃的都是一样的。妈你不要想这些。”

    张美兰的顾虑一直是将来的儿媳妇不能吃她家里的饭,或者是吃不到一起。在张美兰心中,做饭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张美兰一边做饭一边说:“你上了书房,就想在外头找闺女了。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当地的方言把读书叫上书房。王子航对张美兰这些话见怪不怪,说:“妈,我不是没有找一个女博士吗?怕你嫌她学问大。”

    “这个女子也不合我的心,你为啥要找一个有工作的女子呢?找一个没工作的女子多好。”张美兰闷闷不乐。

    苏小茶很诧异,她不懂为什么张美兰不希望儿子找一个更为优秀的女子做女朋友,这是为什么呢?她实在是想不通。

    张美兰说:“没有工作的媳妇好,能陪着我们俩老,和我们说得到一起。”

    只听王子航说:“妈,你得分清哪一头是大的。你说找一个没工作的女子,她不挣钱,我累不累啊?”

    张美兰的声音传来,只听她先是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挣什么钱?挣钱不挣钱都是吃山里的饭!”

    “不挣钱,你们生病了怎么办?”王子航的声音拔高了,显然有点恼怒了。

    “得了那些要命的病,治不好,就不要去治,死了就死了。”张美兰的声音很大。

    这个时候王子航出来了,对苏小茶说:“我父母住在这里没法生活,等我挣了钱,就给他们买房子,搬出去住。”

    苏小茶深以为然,点头。

    王子航家里的房屋颇多,被子是新的,一到五点多钟天色就黑下来。苏小茶因为一路颠簸,洗漱后睡着了。

    睡在千里之外的大山深处,闻着房间里一股陌生的气息,她睡得并不安稳。

    翌日清晨,苏小茶起床,她来了一天就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快要受不了了,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最重要的是还没有自来水。墙角有一口巨大的缸,缸上面有木头盖子。

    这里没有冰箱,馍馍放在一个大笸箩里吊在窗户下。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非常好,生活节奏非常慢,如果不出去看外面的世界,生活在这里也挺幸福的。

    王子航对苏小茶说这里是没有被开发成为旅游景点,离这座村子九十里外的一座村子已经被开发,有农家乐和观光区。

    桌上摆了两根炸成金黄色的油条,一碗黑糊糊的面汤。

    苏小茶奇怪了,菜呢?为什么只有饭而没有菜?没有肉难道还没有菜吗?

    苏小茶把目光投向院子,恍然大悟,这里没有养鸡鸭,没有菜地。山是石头山,土地很少,能够修建房屋的地方都不多,所以山区不种蔬菜,这里的人都是不吃蔬菜的。

    听他们拉起家常,苏小茶得知这里的人赖以生存的就是花椒树。每到夏天,他们会爬上山去摘花椒,晒干,山外会有人来收花椒,按斤卖出去,换取一年的粮食。

    花椒分为青花椒和红花椒两种,当地生长的花椒夏季成熟,山外收花椒的人会高价收走,卖的价钱还不错。

    苏小茶想:入乡随俗,他们不吃菜自己也不吃菜,也就住这几天。她来的时候,苏教授已经给她上过课了,说人家吃什么你吃什么,不能搞特殊化,要在饭桌上和人家打成一片,才能成为自己人。

    奈何如苏教授所说,苏小茶特别嘴馋,这样的食物吃到嘴里没什么味道,忽然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一罐午餐肉,她站起身来在背包里把它翻出来了。

    苏小茶把午餐肉放到桌子上,放进去一个勺子,说:“叔叔阿姨,你们吃午餐肉。”

    张美兰凑近看了看,露出了鄙视的神情,说:“我吃肉会恶心!”

    这时,王子航的大姐来了,拿来一块豆腐,说是早晨去几十里外的镇子上割了一块豆腐。王子航的妈妈接了豆腐,把豆腐放在一个盆里,盆里放入凉水,说是到了中午给他们做炸豆腐吃。

    苏小茶非常不自在地吃完了早餐,在院子里转悠,猛听到头顶上有声音,抬头一看是王子航的妈妈和另外一个女人站在房顶上说话。

    山区建筑物的房顶就是台阶,起到交通的作用,王子航的妈妈沿着木头梯子走进院子,向苏小茶介绍说那个女人是王子航的姑姑。

    苏小茶知道王子航的亲戚不多,在村里有一个姑姑,姑姑眉眼精明,头上缠着一条白毛巾。

    昨夜,苏小茶就听王子航的妈妈说起他姑姑家里的事,今天王子航的姑姑来了几次,要王子航和苏小茶到她家里吃中午饭。王子航的爸爸妈妈说姑姑是一门重要亲戚,让他们一定要去姑姑家吃饭。

    王子航的姑姑是当地的一个传奇人物,她叫麦花,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在当地是叫得响的。麦花上山干活儿比得过男人,家务活儿也是一把好手,从来没有让她的男人伸过手。她的男人是当地最有文化的人,高中生,懂得知识的重要性,三个儿子有两个考上了大学,另外一个被麦花好说歹说留在家里守着他们,没有读高中。

    麦花的大儿子考上大学之后,在城里的水利局工作,娶了一个乡长的女儿。二儿子被麦花留在家里顶门立户。三儿子考上了大专院校,在附近的县里教书,娶的是当地人,也是老师。

    麦花很骄傲,家里的大瓦房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二儿子成年后,她为他去邻村说来了邻村最俊的闺女,人们说电视剧《红楼梦》里头的林黛玉长的什么样,麦花的儿媳妇长的就什么样。

    麦花太能干了,又会抓权,家里的事情全部由她说了算。二儿媳妇的衣服也由她洗,嘘寒问暖,二儿媳妇彻底缴了械,对婆婆百依百顺,特别听话。

    二儿子天生聪明,不愿意在家务农,出去学了修理电视机的本事,回到家里之后专门给十里八村修理电视机。每次回来,他把修理电视机赚来的钱全部上交给麦花。麦花成了家里实际的主人,丈夫和儿子、儿媳妇都听她的,她把家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麦花的手还伸得很长,不仅管自家儿女,外甥的事情她也管。王子航爸妈说起麦花来那是一脸的羡慕,人家能干啊!说起麦花管外甥结婚,原委是麦花的外甥在外面打工,认识了一个家在石城的女孩儿,女孩儿还是大专生,有文化。那天麦花的外甥和他的父母一起来找麦花,就是来告诉她这个事情,说是儿子和女孩儿已经定了。

    麦花岂能容许?石城?那是什么地方?!多远啊!她说外甥你不能在石城那么远的地方找对象,村里适龄的姑娘有不少,可以在村里挑选姑娘,要是他抹不开面子,大姨我可以为你去问!

    问就是提亲的意思。

    麦花的外甥不答应,他和石城那个女孩情投意合,父母都答应了,大姨为什么不答应?自己这次来是礼貌地通报一声,没有想到大姨会横插一杠子。

    麦花说你找对象最远的地方是离咱们村九十里的镇子上,其他地方的姑娘不许找。

    麦花的外甥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见大姨阻拦,话还说得这么绝,生气了,起身要走,被麦花拦住,麦花说今天你敢出去找那个石城的闺女,大姨就敢打你!

    麦花的外甥和麦花的大姐夫都生气了,他们父子俩站起来要出门,没成想脑后风声乍起,只听嗖的一声,麦花的外甥的后脑勺被麦花拍了一板砖。

    麦花的大姐夫大惊失色,只见麦花手拿一块砖头,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厉声说:“你敢找村子以外的闺女,大姨就先打傻了你!”

    外甥和大姐夫落荒而逃,从此两家不再走动。

    还有一件事,也让王子航的爸爸妈妈十分赞赏这个妹妹,她太能干了!

    王子航有一个表姐叫翠英,比王子航大三岁,也就是麦花的大女儿。她从小爱唱戏,只要有地方剧团过来演出,她就跟着十里八村地去听。她有一副好嗓子,很快就学会了几出戏。

    翠英被剧团的人招进去做临时演员,演丫鬟,跑龙套。翠英非常喜欢剧团的氛围,跟着专业演员一起练功、学戏,十分下功夫。有时候主角请假或生病,翠英能够顶替主角唱下来,而且做工和唱腔与主角十分相似,足以以假乱真。

    麦花本来不同意自家闺女去唱戏,可是翠英在剧团能够挣到钱,翠英唱一出戏,一晚上能够赚五十元,麦花就不说什么了。可是翠英唱上瘾了,她二十四岁出去,一唱好几年。眼看快三十岁了,农村讲究虚岁,麦花催翠英回村里嫁人,翠英扭捏了一阵子,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原来她早就有了人。对方是同一个剧团的,是一个管打鼓的男人,比她大一岁,是江西人。

    麦花一听就炸了,江西人,江西是哪儿啊?还不到了天边上?麦花坚决不同意,趁着大女儿回家的机会,把她锁在家里了,然后亲自去剧团说我女儿不干了,接着打跑了上门要人的江西男人,并亲自为大女儿说成了一门婚事。让麦花不满意的是大闺女出村了,因为村里没有适龄男青年了,麦花为大女儿说成了镇上的一个富裕人家,男人比翠英小三岁。

    在麦花看来,男人岁数小一点儿好,身强力壮,家境殷实,最重要的是女儿留在了自己身边,没有去江西。

    年龄小的男人脾气大,结婚后,女婿给女儿气受,麦花就去找女婿打架,说:“我闺女学了这个戏,什么角儿不在场她都能顶上,最会扮扇子小生,唱一晚上能挣五十块钱呢。是我把闺女给耽误了,让她和你过日子,成了家。你欺负她,我给你跪下。”说着麦花真的给女婿跪下来,砰砰地磕头,吓得女婿连忙去搀扶,从此再也不敢对妻子高声说话。

    凡是出去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回村里居住了,村里的父母各种恐慌,他们采取各种方法留住儿女。谁家父母成功地把儿女留在了村里,谁就是胜利者。当地的父母也许不明白,这样做是非常自私的行为。他们的儿女留在山里,则是殉葬式的愚忠愚孝。

    张美兰听自家儿子说他找了一个大学老师的女儿,先是一惊,心想:大学老师,那比咱家有钱!后来听说那个女子是幼儿园老师,她就松了一口气,本事不大,以后结了婚她挣得少,还是自己的儿子当家。

    王子航的妈妈和姑姑两人在一起说话,说的是当地方言,苏小茶能听懂个大概。使她惊异的是王子航的妈妈在向自己的小姑子讨教,说自己将来的儿媳妇是一个大学老师的女儿,还有工作,自己怎么才能治得住她?在家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必须做领导,必须有话语权!必须要让儿媳妇听自己的话!

    而她的小姑子给她出的主意是先对她好,让她和你说上话,再找她的错处,别让她长刺,捏圆了她。

    王子航的妈妈问怎么找她的错处?她有什么样的错处?她的小姑子告诉她:“这个女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不会做家务活儿,她干什么你就挑什么毛病,治倒了她。嫂子你要做一家之主,不能被你媳妇治住了。”

    苏小茶听得懂,心里暗笑,心想这两个女人太多虑了,自己不是那种人。将来自己和王子航在城市安家,老家的人来住她并不在意,赡养父母是应尽的责任,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王子航的姑姑家住得并不算远,隔着一道山涧,两个人走下山道上的石头台阶,又顺着台阶往上走,到了王子航姑姑的家门口。

    木桌上放着一个笸箩,笸箩里面放着七八个大馒头,一个顶城里的四个馒头,每个人面前一碗米汤。

    “吃得惯我们这里的饭吗?”王子航的姑姑问。

    “嗯嗯,吃得惯。”苏小茶用筷子把馒头分了四份,她很纳闷,为什么没有菜呢?忽然想起来这里的人不吃菜。

    没有蔬菜,有咸菜也好啊。没有咸菜,有豆腐乳也行。她忽然非常后悔自己在火车上把一包榨菜吃完了。

    她非常想念平州,想念平州的麻辣鸳鸯火锅,想念酸辣粉、麻辣粉、巫山烤鱼、水煮肉片!心想就算这些都没有,有一碗西葫芦虾仁儿疙瘩汤也好啊!

    她嘴馋,平州人本来就喜欢吃,一个个都是美食家。因为学了戏曲和舞蹈,为了保持身材,她不得不节食,可不代表她不喜欢吃。

    这里不是苏小茶想象的山区,在她心里,山区就是种满了苹果树的山,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大苹果,或者山上开满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花。而事实是这里不仅没有苹果树也没有花,有的是漫山遍野疯跑的黑山羊,一个个气势惊人甚至是吓人,奔跑的速度堪比澳洲袋鼠。你走在山道上要身手敏捷,会躲避山羊,否则被山羊撞上,不死也要重伤。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人被山羊撞上,不死也会吐血。

    苏小茶看身旁的王子航镇定自若地喝米汤,问他:“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吗?”

    “当然。”他回答。有谁知道他走出这座大山有多辛苦?没有人帮他,他只有自己努力再努力!

    让苏小茶惊异的事情还有!王子航的姑姑麦花言语和行动中透露着骄傲,她骄傲自己有大房子,骄傲自己养了两头大黑驴,对城里人不以为意。

    她过得很幸福,有一种自我满足,却感觉不出来低生活标准。这是她的家,她支撑起一个家,盖起了大瓦房,养了大黑驴。

    在苏小茶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看来,麦花家里处处是美,连凳子都是文物,桌子也是文物,那门环多古朴!

    麦花姑姑对苏小茶很亲热,眉眼都带着笑意,一直说多吃点,再吃一点。

    “您在这里住,不觉得闷吗?”苏小茶好奇地问麦花姑姑。

    “我一天到晚忙得不行,哪里有工夫发闷?”麦花姑姑指着外面的大黑驴,骄傲地说:“整个村子里就只有我家有驴!”

    “哦。”苏小茶想起接自己进山的毛驴,敢情是姑姑家的!

    “我家的驴办好大的事儿呢!”提起驴,麦花姑姑开始滔滔不绝,“磨麦子、驮东西,可顶用了。”

    苏小茶和王子航在院子里吃麦花姑姑准备的饭,这个时候王子航的大表哥回来了。他一表人才,却有一个小名:丑儿!麦花一见大儿子,一口一个丑儿地叫着。

    王子航放下碗去和丑儿表哥说话,两人站在离苏小茶不远处说话。苏小茶不知道他们议论的是她。

    丑儿表哥说:“像咱们这样的人,不就是家庭条件不好吗?论起自己条件来,哪里比城里人差了?你都读到博士了,为什么不找一个博士做女朋友?”

    “不是我不敢找博士,这个女子我看着喜欢。”王子航对他的大表哥说。

    王子航的大表哥说:“这个女子倒是有模有样的!咱们的婚姻不能听老人的。要拿自己有的去换没有的!咱们没有房子就去换房子,没有什么,就拿自己有的去换自己没有的。”

    王子航听着,却去看院子里的苏小茶。她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白色凉鞋,身子挺得笔直,一看就是受过舞蹈训练的人。

    他实心实意地说:“如果上相亲节目,这样的女子不灭我的灯,我就高兴了。”

    丑儿表哥了然一笑,说:“也是,咱们这样的家庭条件,找一个这样的女子就算不错了。”

    麦花招呼她的大儿子吃饭,把一个比盆略小一点儿的大海碗递过去,大海碗里是拉面,上面撒着煮熟的粉丝。

    在麦花姑姑家吃完了中午饭,苏小茶和王子航告辞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山!”苏小茶眼睛闪着光,她爬过的山都是土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连绵无尽、山势起伏的石头山。

    王子航说:“我小时候爬过那座山峰,我爬到山顶以后下起雨,我就站在山顶上看着山峰下面下雨,而我却一点儿也淋不着。”

    他拉着她的手,指了指最高的一座山峰。

    “是吗?那么高的山峰,你怎么爬得上去?”苏小茶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准确地说是云朵在半山腰飘着。

    “你得活动活动,我看你的肌肉都松弛了,骨骼会支撑不住你身上的这么多肉。”他说。

    苏小茶气喘吁吁,“回平州我要去健身房!”

    “去什么健身房?现在就跟着我爬山,爬山就是健身。”王子航的手很有力,握着她的手。

    当他们终于爬上了最高的那座山峰,站在翠色浓郁的山峰上时,耳边是怒潮一般嘶吼的山风。

    站在山峰上俯瞰的感觉非常好,她以一个泰坦尼克号女主角的经典姿势张开了双臂。

    “小心掉下去了!”他在她身后抱紧她。

    她闭上眼睛,身后这个男子保护她。她张开双臂,任凭山风呼啸,她和他站在最高的山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小茶,我喜欢你。爱这个字我还不会说,我还不习惯说。我会一辈子都喜欢你!”

    那年夏天,她和他坐着火车,一路上看了嫩黄的油菜花田,看到了流淌到天际的紫色薰衣草花田。和他一起站在家乡最高的山峰上,听到了山风,山风中有他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会喜欢你!”

    柔情如同戈壁流沙,流淌在心里。

    他是她触手可及的一段风光,他是自己眼中最美的一道风景。

    下山时,她腿肚子虚软,是他把她扶回来的。“上山容易下山难”,古语诚不虚也。

    她知道,这个男人,改写了她的生命。

    总有一个男人,改写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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