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航看她的眼光是恨铁不成钢的：“你一个孕妇，背着我吃火锅、喝咖啡，你还怪我妈说你？”
苏小茶有时候没脸没皮，笑嘻嘻地说：“我是你妹妹，你的妹妹馋了嘛。”
苏小茶很馋，喜欢吃好吃的，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她的身材变了样儿，以至于在微信视频时林可意惊呼：“苏小茶，你是那个纤腰一握的苏小茶吗？你怎么变成熊了？”
“你就不能说好听一点儿吗？”苏小茶郁闷地说，“你不会说我变成熊猫了吗？”
“在我看来，你就像熊！”林可意夸张地叫了一声，“婚姻好可怕！生孩子好可怕！”
苏小茶的脸顿时拉长了：“你说我像功夫熊猫也行，别说像熊。”
“你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苏小茶有点儿郁闷，“王子航不许我多吃，他怕我生产时困难。”
“生孩子是一项艰苦而神圣的工程，我膜拜你。”林可意又夸张地叫了一声，向后一倒，下线了。
苏小茶微笑了，心想自己对待公婆的态度是不是不客气？对待丈夫是不是还不够体贴？苏妈妈告诉她女人在谁家都得干活儿，你就是混成大明星，你也得给人家生孩子、做家务。
碍着王子航的面子，苏小茶和张美兰的关系逐渐缓和了。
张美兰拿出婆婆的款儿来，想要像拿捏丈夫儿女那样拿捏住儿媳妇。可是苏小茶从小娇生惯养，虽然不懂张美兰那一套治人的功夫，但她懂得躲避。而且张美兰说的那些话连王子航都听不进去，什么要回家住窑洞，在京州住几天就算了，那不是明显在拖儿子的后腿吗？而且王子航也经常听几个姐妹说自家父母对她们都不好，他心里自有主意。父母是需要孝顺的，可是不能是殉葬式的愚忠愚孝。
他知道自己妈妈说得不对，在京州住几天就算了，回家住窑洞，那他还辛苦考大学干什么？
在母亲和妻子发生冲突的时候，他表现出了自己的睿智。他给母亲讲外面的生活和家里的不一样，不要管年轻人的事情，倒是起了一定的效果；而且苏小茶怀着孕，张美兰看出来苏小茶一生气就会先兆性流产，也不气她了。
王子航太忙了！
他的导师把一个重点科研项目交给了他，让他做科研项目组长，带着几个硕士生一起做项目。他经常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王子航经常是上午回家，下午又坐火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家里王建平和张美兰一改往常的态度，变着花样儿给苏小茶做好吃的。苏小茶喝牛奶，他们也不说会上火了。
但是，张美兰经常和苏小茶说，生孩子不要去医院，医院会把男孩换成女孩，还会拿走孩子的衣胞，衣胞可值钱了。
土话说的衣胞就是胎盘，学名紫河车。
苏小茶当她是在说着玩，一笑置之。
张美兰说生孩子不要怕，她的大闺女生孩子就是在家里生的，家里人守着就生下来了。就是衣胞掉不下来，找了村里几个人抬着往山外的乡镇医疗所跑，在半路上衣胞掉下来了。衣胞可值钱了，卖了好多钱！
苏小茶最近迷上了一本书，在网上追书追得不亦乐乎，张美兰说的话她根本就没用耳朵听。
这一天，王子航又出差了，苏小茶在夜里三点开始阵痛。
她经常上网查有关生孩子的注意事项，也买了几本关于孕妇的书籍。她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开始宫缩了！宫缩四五个小时左右，孩子就会离开母体。
苏小茶连忙脱下睡衣，穿好自己的衣服和鞋，去敲王建平和张美兰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听见王建平的声音，“干啥？”
“我要生了！”苏小茶的声音在发抖，有点恐惧，也有点兴奋，“你们快点穿衣服，咱们去医院！”
王建平的声音带着喜悦，“要做月了！好事啊！”接着听他在催促张美兰，“快，快起来，媳妇要做月了！”
土话做月就是要生了的意思。
却听张美兰嘀咕了几句，王建平就不吭声了。
苏小茶在门外等着，腹部越来越痛，那痛感强烈，时松时紧。她再次敲门：“你们快点！我快要生了！”
房门终于开了，张美兰出来了：“在家里生！”
“什么？”苏小茶像是没有听懂。
“你就在家里生，我们那的媳妇都是在家里的炕上生孩子。”
“您说的是什么话？我要去医院！”苏小茶用手按住腹部，那里突突地跳。
“不能去医院！医院会把你生的男孩换成女孩！还会拿走孩子的衣胞，衣胞是能卖钱的！”张美兰大声说。
苏小茶无语，她这个时候有体力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吗？地域不同、思想不同，她早就知道了。可这人命关天的事，自己怎么解释得清楚？
在自家土炕上生孩子，自己哪有那么顽强啊？
她不再和王建平、张美兰多说，自己回身进了房间，拿好了自己的包，包里有一张存折还有现金。出了房门，她伸手去开单元门。
“你上哪去？”
“我自己去医院！你们不用管！”
“不许你去！衣胞能够卖钱！去医院也要花钱！你生的男孩会被医生换成女孩。”
张美兰的面庞蓦然放大，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苏小茶只听她说：“女人就生孩子最赚钱，生下孩子随后落下来衣胞，衣胞卖到药店里，好几千块钱呢！女人值钱的时候就是生孩子的时候！”
张美兰挡在她面前，苏小茶的腹部疼得更厉害了，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她没有力气再和张美兰多说，伸手去拉单元的房门。
“回去躺着，疼上一阵子就生下来了。”耳边传来了张美兰的话，苏小茶用力拍门，大声喊：“救命！”
“我要去医院！”苏小茶害怕了。她想起平时自己去医院产检，张美兰冷嘲热讽说不用产检，看如今她不让自己去医院生孩子是真心的。
“我大闺女的孩子是我接生的。生孩子很容易，躺着疼一下就生出来了。”
张美兰用力拉她，苏小茶见自己够不着门，就大声喊：“救命！救命啊！”
对面的单元房有了动静儿。苏小茶知道对面是早来两多年做博士后的J大的博士和他的妻子。
他们使劲儿敲门，王建平把门打开，J大毕业的博士和他妻子站在门口，“要生了？”
张美兰要关门，嘴里说着：“闭门！没有你们的事！”
苏小茶趁机跑出来，听见J大的博士对张美兰说：“大妈，你不要拦着，让她去医院！你会接生？”
张美兰大喊着：“不能跑，不能去医院，医院会把衣胞拿走！衣胞值钱！”
J大的博士的妻子追了过来，竟然没有追上她，眼看着苏小茶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地道的京州爷们儿，一看苏小茶大着肚子的那个狼狈样子，就向她询问：“姐姐，你是不是被拐卖了逃出来的？”
“不是！”苏小茶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语声急促，“去X医院急诊楼！”
“姐姐你不是要生了吧？可千万不要生在我车上！”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也慌了。
出租车一路疾驰，苏小茶闭上眼睛。
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她按住自己的胸口，脑海中一片空白。
X医院急诊大楼在望，苏小茶下车付了钱，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也还不错：“你等我停好车，我送你进去。”
年轻的司机刚刚停好车，只见后座上的女人拉开车门奔向急诊大楼。他吃了一惊，叫道：“姐姐！你快生了，别跑！”
苏小茶像是被什么追赶着，她跑了不远摔在地上，腹部着地，好在用手护住了。她站起来，发现手臂被擦伤，又是血又是泥水。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步步挪向X医院的急诊大厅，那样明亮的灯火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冷汗流进了眼睛，模糊一片，她告诉自己：不要停！坚持！
一定要坚持走下去！一定要在自己失血过多晕过去之前走到急诊大楼里去。她脸色苍白，一步步挪到急诊大楼的玻璃门前，恰好有一个男人要出来，被她吓了一跳。在这个男人眼里，此女子脸色白如纸张，那神情特别吓人。
苏小茶狼狈地走进急诊大楼，在小护士们惊异的目光中拿出产检病例，她马上就被送进了待产室。
苏小茶在这家医院办的产检，妇产科的女医生检查了之后说：“阵痛开始了，要持续几个小时，胎位正，可以顺产。”
女护士让她上了产床，笑着说：“你一个人来的？羊水都破了，够能干的啊！”
护士显然是看惯了生孩子前产妇的各种紧张，见到苏小茶一个人来，宫口都开得很大了，有点惊讶，“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来医院？”
苏小茶闭着眼睛不回答，冷汗把她的头发打湿了。如果自己没有能够冲出那道单元门，是不是就会死在里面？然后张美兰说：“这是啥身子骨啊？生个孩子还能死了？”
如果自己在医院门口摔死了，没有人看见，是不是明天报纸和网上会多一条新闻，上面写着孕妇无人看护，摔倒身亡，一尸两命。
她被送上产床的时候也没有害怕，只感觉一阵阵的疼痛，耳边听到医生的话：“开宫口了！”
“好了，准备侧切！”
一声婴儿的啼哭让苏小茶的心里溢满了幸福，听到医生在说：“是个男孩儿，七斤九两。”
这是她的儿子，她期盼的生命，也是她最爱的人。
苏小茶报出一串电话号码，是苏教授和苏妈妈家里的电话，让护士帮忙通知他们。
“这位病人，你还需要交住院费两千三百元。”身穿粉红色护士服的小护士来到了苏小茶的病床前。
苏小茶心想：王子航出差在外，公公婆婆指望不上。她对小护士说：“我包里有钱，麻烦你把包递给我，代替我缴费。”
“病人必须亲自缴费，要签字的。你的家属呢？让他们来给你缴费。”小护士说。
苏小茶愣了一下，说：“我的家属没有来。我去缴费，在哪里缴费？”
“在一楼交费处，我扶你去。”小护士伸手扶住了苏小茶。
苏小茶站起身，拿起了包，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腿部流下。她看到自己的裤脚处，有一道绯红色的血印子。
从二楼到一楼的距离不算远，苏小茶走回来的时候头晕恶心，喘息不停，她走过的路一步一道血痕。
她总也不明白，为什么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总是让自己流血？
当苏教授和苏妈妈连夜坐火车赶到京州的时候，王子航也赶到了。
护士给婴儿穿上了婴儿服，抱出去给苏教授和苏妈妈看。苏教授和苏妈妈喜滋滋的，说是和小茶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王子航看见男孩儿喜笑颜开。
苏教授和苏妈妈、王子航进了产妇休息的病房，看见脸色苍白的苏小茶。她本来眼睛是闭着的，听见王子航的声音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目光很冷。
王子航却不觉得，他连忙打电话给父母报喜：“生了，是一个男孩儿！”
张美兰在电话那头儿的声音很愉悦：“咱家多了一个劳力！咱家的花椒有人摘了！这回咱家的窑洞有人住了！”
苏教授、苏妈妈听见了，面面相觑。
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离婚！”
王子航说：“刚生孩子就离婚？在哺乳期内都不允许离婚！”
苏教授厉声说：“古时候讲究门当户对，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门当户对是对的！”
“因为你，为了你的面子我和你父母相处，可是他们不让我上医院生孩子，差点儿害死我！”苏小茶说，“让你父母走！我不见他们！否则我带着孩子走！”
王子航说，“我老家的人都是在家生孩子。”
“那是因为你的老家没有医院！”苏小茶说。
“你有责任让你父母享福，但你没有义务让我和你父母打成一片，同化成一样的人！我为你付出得够多了！”
苏妈妈开始埋怨苏教授：“你的眼睛是出气用的吗？你看你给女儿找的好婆家！”
“当初我选择王子航做咱们家的女婿，你不是也同意吗？”苏教授的声音明显没有底气。
“你怎么能够不叮嘱你父母照顾好小茶？这是什么年代了？女人哪有在家生孩子的？”苏妈妈抱着婴儿，盯着王子航。
王子航拿起手机，说：“我现在就打电话让我父母回老家！”
“爸妈，你们不让小茶去医院生孩子，她受了刺激。你们先回老家，我给你们买火车票。小茶在月子里不能受刺激。”
听到王子航在给王建平和张美兰打电话，躺在产床上的苏小茶没有一丝力气，她惦念自己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她又多了一份责任。
原来生孩子是一个系统工程，与公婆相处也是一个系统工程。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女人，要承担起一个家的责任，做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
她在想：公公婆婆思想落后，可是王子航人很好，待她很好。能有一个爱自己的人，这就是幸福。
“是我的孙子，我们要抱回山里养！”电话里传来王建平的声音。
苏妈妈听见了，她忽然转向了苏教授：“都是你这个书呆子！你说什么要文化不要看家庭条件，现在怎么样？”
王子航放下电话，说：“我给我父母买火车票，送他们回老家。小茶出院后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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