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后的陪读夫人-他不愿背负另一个人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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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愿背负另一个人的重量清晨细细的微雨如同她的忧虑,远处是一座高高的白塔。

    苏小茶和王子航坐在北海公园的湖岸边,长长的垂柳随风展现它的媚姿,这里是人们梦想中的京州啊。两人在这里讨论着将来。

    王子航说:“我联系了两个单位,一个是某市电力调度局,一个是某市的理工大学。”

    他已经博士后出站了,到了找工作的时候。但是一般来说,博士后的工作不用找,他一联系,用人单位准要。

    “要是离开了京州,再想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王子航语气中有明显的落寞。

    “小学五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博士三年,好不容易读到博士后。人的一生掐头去尾就这黄金的几十年。没有一个人敢踌躇满志地认为前途就在眼前,事业就在自己手里,都要去适应,适应社会、适应生活。工科单位要求博士必须三十五岁以下才能调入,有实力的人也要找一个位置,把自己定好位才能发挥自身作用。”

    风变得缓慢了,白塔的倒影在碧波中晃动。

    苏小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你想留下来,认为留下来更有发展的空间,就不要再管我的工作了,我自己找找看。”

    “你真的这样想?”他侧头看她,那目光是认真的。

    看到他那目光,苏小茶心里一阵被撞似的疼痛。

    “真的。”苏小茶大声说,“我知道你比我出色,比我能干。不要为了我,耽误了你的发展。”

    “我知道你是个好妻子。”王子航看起来十分感动。苏小茶在想:难道说,每个早晨,每个昏黄的傍晚,她都要在屋中等他?再过几年,自己是不是会变得更呆?

    北海公园远处的白塔真美,平时能来这里坐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是他把自己带到了京州,带到了这里,不是吗?

    外面的世界使她不安,她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了。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在北海公园里走着,看见了一伙儿舞狮子的人,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北海公园啊!这是她从小就梦想来的地方。现在,她站在这里却毫无喜悦。

    他说:“其实,上个星期,我已经把工作关系落在科学院了。”

    苏小茶站住了,睁大了眼睛。

    她已经明白了: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放弃了她的前途!

    有解决妻子工作的单位想要他,可是他却要留在一个不解决妻子工作的单位里!

    这个男人!自己为了这个男人失去了傲人的身材,没有办法再跳舞,陪着他度过了艰苦的博士后在站时间。陪读时期,她忍受了他父母的思想荼毒,忍受了在科学院做临时工一天拿十五块钱的经历。

    在没有京州市户口的陪读日子里,在科学院做临时工的日子里,那碎了一地的自尊心无法恢复原样了。

    错了!原来是错了!一个艺术生本来就不应该和工科生结婚。一个大专生根本就不要想到科学院的后勤部门工作。陪读,就是把一个人的自尊心打碎。

    没有当过临时工的人都理解不了那种苦痛吧?那种赤裸裸的歧视,那样轻蔑的目光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就如同利刃在凌迟着你的灵魂。

    苏小茶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小茶,科学院是工科单位,你工作得不开心,就在家里待着吧。过几天,我把我父母接过来,再把孩子接过来,咱们住在一起,一家人住在一起。”王子航说。

    苏小茶听了他的话,想起了黄米汤和拉面、粉丝,她看着他,说:“你让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工作和我的工作一起谈?”

    “我有这样的资本吗?不要迷信我!不要迷信博士后能够给你想要的生活。如今用人单位对人才需求不多,海归博士也很难进科学院,我要做项目,要有所发展,必须留在目前这所单位,不能把我的工作和你的工作放在一起谈!”

    “你父母来了又做黄米汤,又对我挑三拣四?”她吼。

    王子航说:“那是你不会哄老人高兴。黄米汤怎么不好?我就是喝这个长大的。你既然嫁给了我,就要喝黄米汤,照顾老人和孩子,要会吃苦。”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说得很透彻:“当初有个女孩儿,是我的师妹。她比你优秀,保送研究生的时候她和我竞争,报考博士生的时候她又和我报的是同一个导师,我都没有让她。你是我的妻子,我可以让你住我的房子,但是不能让你影响我的事业和前途。如果你愿意在科学院做临时工,我不在乎。如果你想让我为了你去别的单位,连同你的工作一起解决了,这不可能。”

    苏小茶看着他,忽然明白自己错了。

    自己还满怀信心地来京州陪读!自己的青春、美貌和工作全部押在这个男人身上。

    错了,错了,完全错了!

    她很想说:你是喝黄米汤长大的,我是喝牛奶、豆浆长大的!你顶着一个装满数据的头脑,我顶着一个装满了艺术浪漫思维的头脑。我父母说你是一个有为青年,觉得你一定有发展前途,我很想说,呸!我讨厌你!我讨厌工科男!我讨厌一个顶着一个装满数据的脑袋的毫无情趣的男人。

    苏小茶其实早就明白了:他的成功不是自己的成功!他的好不是自己的好。爸爸妈妈说他是一个有为青年,但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一个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的蝗虫。

    这就是工科男和艺术女的区别,人家看你是戏子,你看人家是蝗虫。

    王子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来拉她的手。

    苏小茶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冷冷地说:“我算看透了你,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王子航愣了:“我自私?”

    “你让我到京州来,就是让我在研究所当临时工吗?”苏小茶歇斯底里地喊,“我身材走样,你剥夺了我人生的乐趣!”

    “是我让你去做临时工的吗?我们科学院的用人标准是本科以上学历,你是一个大专生,你只能去做临时工。”他说。

    “你不能找一个解决妻子工作的单位吗?你把我甩出去了!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又失去了多少?”她喊了出来。

    王子航的表情是痛苦的,他的声音清晰:“我娶了一个妻子,却在当女儿养!”

    苏小茶瞪大眼睛,后退了一步,表情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是说,”王子航的眼睛红了,“我娶了一个妻子,却在当女儿养!”

    “我不用你养!”苏小茶步步后退,被他击败,心里有一种东西咔嚓一声碎了,那碎裂声她甚至听得见。

    王子航的神情很奇怪,说:“你像个上过学的人吗?人家看我找了一个你这样的人,都在议论说我是什么情商啊!”

    苏小茶看着他,像是重新认识他,说:“你没有情商。我没上过你那么多学,我没有学问。是你害我,你让我来京州!我在平州本来过得好好的,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她越说越生气,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面目可憎、语言乏味,你们工科生都是蝗虫!”

    “什么是蝗虫?”王子航显然没有听懂。

    “你们工科生给人的感觉就是蝗虫,一个个出现在人们面前就是要给人造成视觉污染,比雾霾还可怕。你们长得都超乎寻常,你们个个都像蝗虫。”

    王子航说:“这是我没品位,也是你没档次。”

    “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什么没档次?”

    “你有档次?你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对待社会、对待生活的态度都不对。我找了个妻子,却当作女儿来养,你以为我不累?”王子航大声说。

    “什么叫当作女儿来养?”苏小茶气得发抖。

    “就是说,你的生活、你的前途、工作都要我来管,我比你父亲还要负责,还要累。”

    她死死地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来养,我自己养活我自己。”

    “你自己能养活得了你自己吗?你一个大专生,连工作都找不到!你只能干一天十五块钱的临时工,而且人家都不要你!”

    王子航多日的压抑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他说:“苏小茶,你吃不了苦!你太娇气,我后悔没有找一个工科生做妻子,却选择了你这个艺术生。你不懂什么是坚持,在学校里你不是优秀的学生,在社会上你同样不优秀!”

    王子航转身走了。

    苏小茶怔了怔,无声地哭了。

    她真正感到了生存的危险,没有了出路,没有了生存的价值。随着他的转身一走,这一线希望随之幻灭。她不知道现在除了哭还能干什么。四面八方的铜墙铁壁,她走不出去。

    风声婉转得如同一首乐曲,阳光明丽得如同一种诱惑。

    这一切都压抑不住来自她心底的一种恐慌感。

    苏小茶知道:这种感觉在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曾经有过,那是在高考前,自己怕考不上大学要待业。现在呢?

    恐慌感越来越浓了,就像巨石激起的波浪,在无边的心海中渗透,透过身体,延展到空气中,使空气都趋于紧张。

    她走出了北海公园。

    北海公园附近是什刹海,苏小茶神情麻木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新街口外大街。

    她仰起头——婚姻如同一本书,谁有耐心看到最后?

    温柔在昨日,生活的磨难让彼此心中的温情淡漠。

    可如今还是太突然!你的绝决如同呼啸而过的风,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彷徨。

    我还是相信我曾经被你爱过。我想我们彼此爱过。

    已经是黄昏时分,霓虹闪烁,那些绚丽灯火如夜的花朵,为人群而开放。

    她向着光芒深处走去,就像飞蛾投入热焰。因为向往,因为期待,走进光亮。

    她忽然看见对面的一排有着落地玻璃窗的店,玻璃雪亮,上面清清楚楚地画着翠绿的圣诞树,还有鲜红的几个大字:“各式西点、蛋糕,现做现卖。”

    店里摆着各式糕点,像是一种诱惑,引诱着下班的人走进去,坐下来喝一杯西瓜汁,吃一块烤得金黄的蛋糕。橱窗上画了一杯西瓜汁,标了一个很动听的名字:“红粉佳人”。

    明亮的店堂里面,一对对着装入时的男女们在吃着蛋糕,喝着饮料。

    苏小茶看着,她的眼睛离不开那玻璃窗上的蛋糕,渐渐地已分不出那是真的蛋糕还是画的蛋糕。

    她想走进去,却迈不动步子。自己有什么资格与他们坐在一起?他们是阳光底下的一群人。

    苏小茶在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像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划着一根火柴,看见了温暖的大火炉,再划着一根火柴,看见了烤得金黄的烤鸭。她不敢划最后一根火柴,因为她知道——如果点亮了这一根,她将会被冻死。

    很冷,可就是舍不得取出一根来点着,为自己取暖。

    非常非常的寒冷,因为这里没有自己的生活空间。

    苏小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任冷风吹。

    心里弥漫的是孤独,是失落,原来被人抛弃是这样的一种滋味。

    她在问自己:苏小茶,你有自己的优势,为什么要依靠一个男人?她又问自己:你有什么本事做家庭妇女?你何德何能啊?

    她一直以为只要真心实意,就不怕前途莫测。

    夜幕悄悄降临,灯火形成华丽的光束打在店墙的外围。那密集的灯火刺得她的眼睛热辣辣的,眼泪涌出来,灯火霎时变成了无数个破碎的光影,像一条闪着光亮的河在跳跃流动。

    这是我要的生活吗?她对自己说:这就是我要来的京州?

    泪眼朦胧中,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我要这样好吃的蛋糕,要看城市美丽的灯火。

    她来到最繁华的地方感受到的却是最难过的孤独。从有工作变成没工作,好像是一个万贯家财的人散尽了自己的财产,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

    这时她才明白,对自己说:这里的繁华,不是属于你的繁华。这里的快乐,不是属于你的快乐。

    他的成功,绝对不是你的成功!

    她按住胃部,那里隐隐作痛,心里喊: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我在哪里吗?

    这里,不是我的京州。

    看着橱窗里面的蛋糕,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目光投向一块奶油蛋糕,雪白的奶油上面点缀着粉红色的奶油花朵,那么诱人食欲。

    有一种女人死于无知,死于爱,但不能死于饥饿。

    出门时没有带包,因为包的拉链坏了,他说要给她买一个新包,她就放心地没有带包。

    现在她身上连硬币都没有。

    她真蠢。

    她居然这样相信一个男人。

    因为相信一个男人,自己放弃了在平州的正式工作,跟随他到京州来陪读,为他生孩子,到他的单位做临时工。就像如今和他一起逛街,他说你的包坏了,不用带包了,我身上带钱了,她就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带就跟着他上街了。

    她站在那里,心里说:自己真蠢!有梦想没有错,把梦想维系在别人身上就是错。

    苏小茶双臂抱在胸前,像是在保护着自己。他看不起自己,所以转身离开,她记得那冷冷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留下一地的如霜的月光。

    她瞪大了眼,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有泪水怎么办?风为之遮掩。来来去去的是风声?还是悲伤?

    她对自己说:你真蠢。

    曾经以为自己的未来在他的身上,他身上有自己诗意的远方。

    曾经的青年站在落叶婆娑的夜色里对她许下诺言,如今只留下一地的月光,还有满心的悲伤。

    心不过方寸,我却画地为牢。

    我心如城池,只住了一个你。

    眸光如何丈量,你我之间的距离。

    你赠我婚姻,却不给我爱情!

    你赠我玫瑰,却把我刺伤!

    原来,真心最不可留恋,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踩在脚底下。

    体内的饥火烧灼着她的胃部,泛起了酸水。

    站在橱窗外面,她看着里面的蛋糕,却身无分文。手指上的金戒指熠熠生辉,那是他给她的结婚戒指,很细的圈,花纹精美。

    他说等他赚了钱,给她买大钻戒。

    她相信了他。

    她苦笑——你如果没有钱,有爱也是可以的。

    如今自己是没有钱,也没有爱。

    全身的血仿佛涌上了胃部,那种烧灼的感觉很令她难受。一枚金戒指抵不过一块蛋糕给予人的满足。

    她摘下戒指,抬眼看向马路对面的一家回收金银首饰的商店。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家商店,心里有一个声音:卖了它,卖了结婚戒指,去换一块可以充饥的蛋糕。

    等她出来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没有了那枚黄金戒指。这枚戒指,她本来打算一直戴着,戴到自己头发白了,还能彼此相依,还能看到彼此深情的眼神。

    爱情是一种美丽的错觉,如同撩动人心波的晚风!

    单纯就是一种罪过。

    这个男人,是自己交付了青春、爱、生活甚至是全部生命的男人。

    抽走了爱,不是寂寞,不是失落,而是——无望,一种看不到前路的空茫。

    自己跟他在人生的路上一路狂奔,却因为跟不上他的脚步,被他扔在北海公园里,如今站在这家蛋糕店橱窗外。

    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生活得很幸福;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有尊严;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生活得很快乐。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懂,自己选择了一条没有尊严的路。

    陪读,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个人魅力。到京州陪读,这种人生选择,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的冒险,男人都欣赏独立的女性,而不是一个依附者。

    苏小茶走进蛋糕店,买了一块蛋糕,一口口吃下去,蛋糕是甜的,但她却觉得苦。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的星光,她曾经以为有星光的地方就有欢笑。如今,自己站在京州的蛋糕店里,她不快乐!

    例假有两个月没有来了!很可能是又怀孕了!

    而且最近总是出血,她怀疑自己是宫外孕。如果是这样,就必须去医院检查了。

    她按了按身上的口袋,那里有一千四百多元钱,她用卖结婚戒指的钱买了一块蛋糕来充饥。如今,再用剩余的钱去打掉自己身上的负累。

    她要用卖掉结婚戒指的钱——去打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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