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书,见了好书就购买之,买不到就向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索要之,几十年下来,我书房里整面墙到顶可竖放两排书的书架都满了,还有装不下的就用纸箱装了放在别处。这是我最用心的收藏,投资最多,目的性最强,也最爱惜。其中有些重要书的收藏,每本书都可写篇书话的。我收藏有两只袖章,一只是1966年我16岁,当红卫兵串连到北京,参加毛主席接见戴过的红袖章;一只是我为勤劳一辈子抚养我们兄妹7人长大,58岁去世的母亲送葬时戴过的黑袖章。前者纪念那个难忘的年代,后者纪念我的农民母亲。我收藏有武汉卷烟厂的一组烟盒。那年他们请我为他们的卷烟厂写几句诗而送来做样子的。我诗写了,看那纸烟盒印刷很漂亮,就夹在本子里了,如今市面上再见不到这种几十年前印的烟盒了。我收藏了少数几个现代名画家名书法家的字画,但不是我蓄意去谋得的,是一种机缘所获。我想我如果成心去谋求字画,我的收藏一定比现在丰富多了。在我收藏的字画中,有一幅最后去世的辛亥革命老人喻育之写的字,那时他有103岁。他是真正的辛亥革命最后一位老人。我收藏有徐迟先生送给我的一把扇子,那是七十年代末,我在《长江文艺》当诗歌编辑,随徐迟、黄声笑从武汉坐轮船沿江而上去三峡。当时徐迟先生辅导黄声笑写作长诗《站起来的长江主人》第二部。徐迟先生带的一把白纸折扇,两边扇面上他用蝇头小楷写满了隽永优美充满了哲思的语录体文字。从长江上回来,徐迟先生将这把扇子送我了。我后来读先生翻译的《瓦尔登湖》,才知扇子上的文字是从书中摘出的。我还收藏有1983年1月湖北省青年创作会议的出席证,出席证背面写着我的名字和519号房间。我当然也收藏着1991年8月我参加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的出席证、1996年12月出席中国作协代表大会的出席证。说句实话,我有几件收藏品是无意之间留下来的,没有刻意追求。这些东西的意义只对自己而言,自娱自乐吧!
我最后要说的一件收藏却有点特殊,其物可称为长江的浪渣。是的,我收藏着一片长江浪渣。
1998年8月上旬,长江洪水肆虐,举国上下关注,党和国家领导人亲临抗洪前线,百万军民奋力拼战,保护家园。湖北正处抗洪中心,8月1日嘉鱼县簰洲湾倒口,随即公安县孟溪大垸倒口,荆江分洪区随时准备分洪,数十万灾民栖居在帐篷之中。我随几位搞摄影画画的人组成一个班子,到了长江防汛最危险的地段荆江大堤。荆江大堤遍布抗洪军民,我们在大堤上采访,感受那沸腾的场面和艰苦的保堤战斗,浑浊的江水自上游汹涌而来,江面变得宽阔无比,原来布满江滩的防浪林只露几片绿枝叶在江面,江水与荆江大堤几乎持平,筑在堤上的子堤,像是用编织袋土包垒起来的碉堡。江浪一阵阵扑向子堤,像张着牙齿啃咬着子堤。拥到子堤边的江水上,浮着许多的渣滓,叫浪渣。这时我在浪渣中间发现了我的收藏品。我弯腰伸手从江里把它捞了起来,它很轻,木质的,形状如一颗拔出的牙齿,还带着牙根。不过这牙齿长约半尺,宽约三寸,厚约两寸,顶端有凹槽,如牙槽一般。这是一颗惟妙惟肖的牙齿。这又是一片浪渣,它是一截木头,在长江里经过多少时日的冲激淘洗,而变成这副摸样呢?我手捧长江浪渣,伫立子堤之上,朝长江上游眺望,又有几处垸子倒口,那些来不及或根本不可能搬走的物资交付波浪了,波浪把这些东卷走,而让它们变成了浪渣。我手上捧的这颗牙齿形状的木头,或许是某幢房屋的檩子,或许是某个家庭的木蔸子坐凳。不管它原来是什么,它被岁月被长江变成了浪渣。浑浊的江浪还在汹涌地啃咬着荆江大堤,大堤挺胸迎上了波浪,击得波浪碎沫纷飞。我突然想,我手上捧着的这片浪渣,是江浪的牙齿,是的,是牙齿,我拔掉了长江啃咬大堤的一颗牙齿。1998年的长江大抗洪,终以人类的胜利而结束。
而我,从抗洪前线带回了一片浪渣,带回了长江的牙齿。记得在从荆江回武汉的车上,那几个画画的摄影的同事看到了我的浪渣,觉得造型不错,提出用东西跟我交换。因几个人都想要,就有人提出拍卖竞价,我报出了一个起拍的价码,他们就都不敢应声了。他们知道我是不会转让的,君子不夺人所爱,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再开口了。
如今,这片长江的浪渣还在我的书房里摆着,成为我杂七杂八的收藏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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