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集-梁上泉和《小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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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梁上泉老师的诗名很早,但真正见到梁上泉本人,还是在去年夏天北戴河中国作家协会创作之家里。中国作家协会2001年第四批全国会员休假时间是7月25日到8月2日。因通知上写明允许带家属,我们这批会员代表和家属二十多人,每次吃饭开两桌半,是个很大的家庭了。我在饭桌上见到梁上泉,他方脸大眼,前额半秃,身子壮实,全然看不出是七十多岁的人。我写诗也有些年头了,和梁上泉老师见面就有一种亲近感。他说他家里还保存着我给他写的信。20世纪70年代我在《长江文艺》当诗歌编辑时,与许多诗人有过书信往来,我可能给他写过约稿信。

    知道梁上泉除了写诗外还写歌词,缘于在这次北戴河休假中发生的一个故事。

    7月27日上午,我们全体休假人员和家属乘辆交通车,到联峰山公园游览。天下点小雨,我们买了门票后,分散开登山。梁上泉的夫人浦心玉老师也是六十多岁的人,老两口带着九岁的孙子浦磊走在一起。浦磊上小学三年级,这次跟爷爷奶奶到北戴河玩,兴奋异常。小家伙背着双背带书包,跑在爷爷奶奶的前面,梁上泉老两口跟在孙子后面,不断喊着慢点慢点。联峰山公园占地1636亩,面积一百九十多万平方米,园内有三座松林覆盖的山峰,有的山路陡峭窄小,巉岩迭出,林木蓊郁,其实是一处森林公园。时正盛夏,全国各地来北戴河避暑的人很多,公园内游人如织。我和妻子随着游人玩了一些景点,已经很疲倦了,找一处山石坐了会儿,便下山朝出口处返回。联峰山公园里有一处圈地不小的机关,四周围墙耸起,岗哨处处。我和妻子经过这机关的一个侧门时,见到梁上泉的夫人浦心玉眼泪汪汪地站在旁边。我们吃了一惊,忙上前问候。浦心玉老师说:浦磊丢了!梁上泉急得要命,漫山遍野地寻找。浦老师说:我找了解放军,请求他们帮忙找。我们忙安慰浦老师说,您老别急,解放军一定会找到浦磊的。这时我们才明白刚才在山上碰到一队队的战士跑步巡山,肯定是寻找浦磊的。侧门的岗哨站岗的两个战士的报话机响了,报话机里说:注意,请仔细寻找,有目标立即报告。丢失的小男孩子是老首长梁上泉的孙子,就是写《小白杨》的那个作家,我们更应该找到,我们一定要找到。

    浦心玉老师就守在那岗哨边等消息,我们游完山的创作之家的人员和家属坐在出口处等梁上泉。这时丢了小男孩的消息已在游客中传开了,公园保卫处的联防队员也骑摩托参与寻找。终于传来消息:孩子找到了。当十多个解放军战士呵护着小浦磊出现在山道时,大家都欢呼起来了。七十多岁的梁上泉此时已汗湿衣襟,累得气喘吁吁。亏他身体好,如果换了别的老人,还能在山里跑来跑去找孩子么!

    《小白杨》这支歌很流行,我也会唱,歌词写得很有诗意。但我就没注意这是梁上泉写的。这次发生在联峰山里的故事,使我亲眼见到解放军助人解难的行动,也知道了粱上泉会写歌词。梁上泉笑笑说:我本是搞歌剧的,嘛,我写过上千首歌词。

    帮助梁上泉找回孙子的是武警河北总队北戴河支队,梁上泉为这个支队写了一首诗,用毛笔写在宣纸上:“倾情内卫守边防/都市警营小白杨/枝叶青青干直挺/长成大树护荫凉。”梁上泉的毛笔字写得很好,他的文房四宝随身带着的,他说他是书法家协会的会员。

    在创作之家一楼的前厅里,我和梁上泉先生坐在沙发上,他接受我的访,问:《小白杨》的创作经过和他的有关经历。那是北戴河海滨一个安静的晚上,梁上泉用他四川话味较浓的普通话和我聊了好久。湖南作家樊家信也在旁边陪着。

    梁上泉1931年6月出生于四川达县,1950年面临着高中毕业考试的他,背着家,放弃了考试,当上了解放军,在川北军区文工团当创作组长。1951年,梁上泉调到了西南军区公安部队文工团创作组,1955年3月调到北京,在军委公安军委文工团,1957年11月,他转业到重庆歌舞团。梁上泉的爱人浦心玉年轻时是达县地区文工团的副团长,是台柱子,两人结婚后经过8年的两地分居,直到1963年才调到一起。梁上泉在重庆歌舞团干到1982年,才调到重庆市文联当专业作家,现在担任重庆市作家协会顾问。

    在部队干了8年,梁上泉对军人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一有机会,他就往部队跑。他刚调到文联的1982年,总政治部组织一些地方作家到新疆,也请了梁上泉。梁上泉“打起背包就出发”了。他本可以坐飞机飞到乌鲁木齐,但他选择了坐火车,先到兰州,再从兰州到乌鲁木齐。看到车窗外茫茫大戈壁无穷无尽,海市蜃楼常在眼前出现,而难见一星绿色,梁上泉感慨良多。梁上泉有个习惯,他多年写作,深入生活,总是选择步行或是走得慢的交通工具。他引用纪伯伦的话说,乌龟比兔子更多地领略路边的风景。坐飞机只能看到蓝天和白云,徒步能知沿途的民情风俗。到新疆坐火车要走近一星期,这一星期能了解多少生活啊!在创作之家,浦心玉老师有次与我爱人聊天,说是有次梁上泉到西藏深入生活,徒步在原野上行走。这时有辆吉普车开过,车上连司机一起有四个人,还空一个坐位。车上人看梁上泉背着背包走得辛苦,就要带着梁上泉一起走,梁上泉谢绝了,他说他要看原野上的风景,了解沿途的风俗。吉普车就先走了。没想到第二天听人说,那吉普车出了车祸,连车带人冲进了金沙江,四人都死了。我爱人是在我采访完了梁上泉之后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我听了后捏了一把汗,梁上泉呀梁上泉,你真是命大!但我对梁上泉的深入生活的观点更佩服了:是的,要多看多问,能徒步就不坐汽车火车,能坐汽车火车就不乘飞机,让我们更多地亲近大地,亲近人民。

    1982年8月1日是建军节,乌鲁木齐军区大阅兵,梁上泉赶到了。新疆的白杨树很多,梁上泉看到公路边的一排排参天白杨,翠绿威风美丽,站得笔直,给人一种壮美的感觉。当看到阅兵场上战士的队伍,一个方阵又一个方阵,一条直线又一条直线,绿军装,严整的队形,梁上泉的感觉就上来了,这不是一排排的白杨树么?白杨、军人,在随后的东疆南疆北疆的旅行中,在喀什、伊犁、吐鲁番、塔里木等地,这两个形象一直在梁上泉的脑子里出现。回到乌鲁木齐,梁上泉写了首朗诵诗《林带阅兵曲》,给部队战士朗诵,受到了欢迎。在新疆只安排一个月时间,梁上泉提出希望延长一个月。部队领导答应了,但有意将了梁上泉一军:延长一个月可以,但梁上泉必须为部队写一首歌词。梁上泉有些歌是很有影响的,比如他1956年写的《茶山新歌》流传很广,写采茶女对军人的爱慕,打破了写部队爱情的禁区。此歌很快流传到港台,台湾改成《茶山情歌》,香港改成《茶山姑娘》,很多人唱。这支歌后来在文革中成为梁上泉的罪状,说他用歌词来瓦解部队斗志。奇怪的是,当歌词抄出来贴在大字报栏批判时,很多人把歌词抄在笔记本上。梁上泉还写过《峨嵋酒家》,由阎维文唱出,得了大奖。梁上泉答应,他要为解放军写一首歌词,这歌一定要写好,要传唱得开,要雅俗共赏,要有深情又要美。

    梁上泉离开新疆时,他答应写的歌词没有写出来,但那种情感在他胸中储藏着滚动着,他在寻找一个角度一个突破口,或者一粒点燃激情的星火。

    1983年7月,中国音乐家协会组织一批歌词作家到内蒙和大兴安岭等地采风,梁上泉又出发了。他随着作家们到了呼伦贝尔,在中苏边境,看到我们的战士在岗楼站岗,下岗后抱着吉他唱歌,还养猫,生活过得十分的充实。那天,梁上泉看到了一个场景,心里一动,就走进了场景。哨所岗楼水很珍贵,一个战士捧着他的军用水壶走近哨所旁的一棵小树,用水壶里的水给小树浇洒。梁上泉走近去问战士,你浇的是什么树呀?战士说,小白杨。战士还说,这小树苗是他从家乡带来的。

    角度找到了,突破口有了,一粒灵感的火星点燃了梁上泉胸中的激情,在新疆积累的生活立即出现在他的眼前。梁上泉急急回到房间,20分钟后,歌词《小白杨》写出来了。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得绿叶沙沙响/太阳照得树叶闪银光/来……来……/小白杨小白杨/它长我也长/同我一起守边防。”

    “当年离家乡/告别杨树庄/妈妈送树苗/轻轻对我讲/带着它亲人嘱托记心上/栽下它就当故乡在身旁/来……来/小白杨小白杨/也穿绿军装/同我一起守边疆。”

    《小白杨》歌词发表后,士心谱了曲,阎维文一唱,立即传遍军内外,流行很广。1987年建军60周年时,总政治部给全军发文件:全军必唱8支歌,除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解放军进行曲》等老歌外,《小白杨》是必唱的8支歌之一。《小白杨》和梁上泉的另两支歌《茶山新歌》、《我的祖国妈妈》还被选人了我国高等师范院校的音乐教材。

    怪不得在联峰山公园内,部队领导和战士听到梁上泉是《小白杨》的作者时,对他是一片尊敬之情,一定要帮他找到丢失了的孙子。《小白杨》这支歌,在部队里人人都要唱,是梁上泉在解放军中的一张名片。说到这里,梁上泉给我说了又一个使我十分感动的故事。

    梁上泉的舅兄,即浦心玉的哥哥,在武汉的湖北美术学院当教授,舅兄当年与他在四川达县高中同学。前两年,梁上泉在北京参加完全国七届人大代表会,决定到武汉看望年老有病的舅兄。他到武汉的车票刚好是参加完人大代表会的湖北代表团返回的车厢。他拿着票先登车,进了他应进的软卧包间,放好行李,坐着休息。这时一位军人走进包间,梁上泉一看,此人是个将军,那肩章的金星告诉了他。军人的车票也是这个包间,他放行李,摘下军帽挂起来,与梁上泉打招呼:“你不是我们湖北代表团的吧?”梁上泉答:“我是四川代表团的,开完会顺便到武汉看望亲戚。”

    两人就聊了起来,军人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呀?梁上泉说自己是个作家。军人听后“哦”了一声,接着问:你写了些什么作品?梁上泉是出过25本诗集的诗人,他就报了几部诗集的名字,军人尽是点头,客气地“哦、哦”着,看来他没读过梁上泉的诗。梁上泉又报了自己写过的几部电视剧的名字,如《神奇的绿宝石》、《媚态观音》、《大巴山游击队》等。军人听了仍然只是客气地点头。这时,车厢的广播喇叭正在放音乐,一支歌放完后,播音员说:下面请欣赏《小白杨》。梁上泉听了,随口一说,这支歌是我写的。

    军人在与梁上泉聊天时,手里在解军上衣的扣子,准备脱上衣的。当听到梁上泉说“这支歌是我写的”时,怔了怔,立即把解开的扣子系好,把挂起来的军帽戴到头上,在包间里“啪”地来了个立正,向梁上泉敬了一个军礼!军人握着梁上泉的手说:“谢谢你为我们军人写了一支好歌。”梁上泉说,这位军人是驻湖北某地的一位军长,临分别时,一再欢迎梁上泉到他们部队去作客。

    啊,梁上泉老师,你的故事把我和樊家信说得一愣一愣的。是的,诗人梁上泉,写了那么多的诗,写了那么多的歌词,还有电视剧,人们记住了他。而他的一支《小白杨》,像一缕春风,将永远在人们心头吹拂,给人们带来理想带来温馨带来深情带来美的享受。《小白杨》歌词发表时,梁上泉只得了50元的稿费。而《小白杨》被制成磁带,制成VCD碟子,把正版与盗版都算上,那个数目就无法统计了。

    梁上泉老师没法计较这些,他像小白杨一样,绿叶闪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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