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传说。关于黄鹤楼的传说我看到的至少有十种以上,这些传说多与神仙有关,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而这些传说中流传最广人们最耳熟能详的一种,也有几种版本。一种版本说,武昌蛇山,古时名黄鹄山,山头有家姓辛的夫妻,老夫妇开了一家小酒店。他们为人厚道,真诚待客,加之酒馆周围风景优美,酒馆里的酒菜也好,前来饮酒吃饭的顾客很多。有个姓费的道士,经常来此喝酒,喝完酒后也不给钱,转身就走,老夫妇从不找他要钱。费道士再来喝酒时,他们仍然热情接待,笑脸相迎。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年底,费道士又来喝酒,边喝酒边剥橘子佐酒。喝完酒后,费道士对老夫妇说:“这一年来,谢谢你们的款待,我无以回报,给你们画幅画吧!”说完就用剥下来的橘子皮,在酒馆的粉墙上画了一只飞舞的黄鹤。费道士说,今后到此饮酒的客人来了,你们只要拍拍手,墙上的黄鹤就会走下来跳舞助兴。费道士说完,便辞别出门,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费道士走后,喝酒的客人来了,老夫妇便拍拍手,粉墙上的黄鹤果然走下来,在客人面前翩翩起舞,引得客人们酒兴大增,纷纷称奇。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远近客人都到小酒馆来喝酒,老夫妇的酒馆生意兴隆,赚了不少钱。这事很快就传到一个财主的耳里,财主心想,这黄鹤应该弄到我家里来。于是财主坐了一顶轿子来到小酒馆,对老夫妇说:我家的一只黄鹤不见了,有人说飞到你这里来了,赶快还给我。老夫妇说,我这里只有墙上的一幅黄鹤画,你硬想要就拿去吧!财主一看真的是画在墙上的画,而这堵墙他也搬不走,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财主总是坏的,这个武汉的财主不甘心,于是跑到官衙,向县太爷告之此事。县太爷一听有这等好事,高兴得不得了,他一直想给皇上送点民间的宝贝,以获得自己更大的前程。把黄鹤弄来,送给皇上,那可是稀奇的宝物啊!县太爷带一帮人赶到酒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堵画有黄鹤的粉墙拆下来搬到官衙。县太爷把粉墙供在大厅里,请来了武昌城里的名流绅士,摆上酒席,然后县太爷拍掌要黄鹤从墙上下来跳舞,试试真假。县太爷的巴掌拍肿了,黄鹤仍是粉墙上的一幅画。这时,只听天空中传来一阵优雅的笛声,一位道士站在云层上吹笛,粉墙上的黄鹤听到笛声,拍拍翅膀,翩翩飞起,直上九天,来到道士身旁,那道士骑上黄鹤,随一朵白云远去。那云中道士正是当年画鹤的费道士。后来,人们在老夫妇开的酒馆边修了一座楼,名为黄鹤楼。
以上这种版本,甚至收进学生课本。但我看到《列仙全传》卷九记载,那结尾却是另外一种。说是老夫妇的酒馆因有黄鹤跳舞之后,很快聚下家产数万。费道士几年后又来酒馆,问老夫妇:“我在你们这里白喝了一年酒,酒钱够了么?”老夫妇忙答:“够了够了,超过了千百倍,我们把多的钱退给你吧!”费道士一笑说:“我来此目的不是这个。”费道士说完,取出玉笛轻吹,黄鹤从粉墙上走下,费道士骑上黄鹤驾朵白云飞去。老夫妇送走黄鹤与道士,就用赚来的钱修了一座楼,取名黄鹤楼。因老夫妇姓辛,黄鹤楼又名辛氏楼。
一个传说两个结尾,我倒更喜欢后一个。前面那个结尾,总感觉到被人加了工,蕴涵了阶级与某种人为的思想在里面。关于这个传说的其他版本,只在人名和细节上略有区别,基本的情节差不多,不再赘叙。
只有历史才是实在的,而传说只能是传说,当不得真。据史料记载,黄鹤楼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当时是用于军事陈望和指挥的一座岗楼。试想一下,龟蛇锁江,大江浩瀚,站在江南蛇山之巅的岗楼之上,望江上的战船,看江北的敌阵,侦察和指挥战斗,是何等好的去处啊。只是这军事岗楼后来就演变成登临游憩、文人吟诗作画的胜地,与湖南的岳阳楼、江西的滕王阁并称江南三大名楼。自魏晋南北朝起,历代骚人墨客荟萃于此,登楼放歌,借景抒怀,给黄鹤楼留下了许多珍贵的人文宝藏,文因景成,景借文传,黄鹤楼遂成为山川人文相互倚重的文化名楼。历史上的黄鹤楼屡毁屡修,仅明清两代,就重修了七次,而且各代风格都有所不同。据专家们说:唐代的黄鹤楼巍峨,宋代的黄鹤楼雄浑,元代的黄鹤楼堂皇,明代的黄鹤楼隽秀,清代的黄鹤楼奇峻。清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被烧毁的黄鹤楼,是寿命最短的一座。
我终于等到黄鹤楼的真身了。1980年武汉市政府重修黄鹤楼,1985年5月竣工,整整一百年后,黄鹤楼又获新生。新黄鹤楼主楼五层,高51米,攒尖顶,层层飞檐,把唐代黄鹤楼矗立巍峨、视野开阔和明清黄鹤楼如楼似塔的特点熔为一炉。雄伟绮丽,成为当代楼阁建筑的一颗明珠。新黄鹤楼对游人开放,中外游客络绎不绝,凡到武汉的外地人,不登黄鹤楼者就等于没到武汉。黄鹤楼成了武汉这座城市的标志,而用黄鹤楼命名的各种产品、商店、酒店、公司以及杂志、报纸上的副刊,多如牛毛,举不胜举。黄鹤楼,新生的与旧有的,那都是武汉人的骄傲。武汉人在外地,说起黄鹤楼,充满了感情;客居他乡者,想起黄鹤楼,那是有缕缕乡愁在心头升起的。有个故事说,武汉人与四川人在一起吹牛,四川人说:“四川有座峨嵋山,离天只有三尺三。”武汉人笑了笑说:“这算得了什么,武汉有座黄鹤楼,半截插在云里头。”这下四川人服了,倒不是黄鹤楼真的比峨嵋山高,而是武汉人会吹。吹嘘自家的事物,也说明对自家事物的深情与热爱。
我是个武汉人:我儿时的故乡现已划为武汉市的郊区,我工作也在武汉,我也就把黄鹤楼当做自家的事物了,这是我家乡的楼啊!出差在外,与人谈起黄鹤楼,也有沾沾自喜之态。但是,黄鹤楼修起开放好多年,我却没有登临过。倒不是因为嫌那门票贵,而是觉得这楼离自己咫尺之远,随时都可去,暂存在那里让别人先看吧!这就像我书架上的一些书,知道这书写的是什么,就先放上架再说,反正这书是自己的,想看随时可看。没想这一放就是好几年。
我第一次登黄鹤楼时人很多,那是由湖南湖北江西三省作家协会组织的三楼文学笔会,三省作家相聚,先看岳阳楼,再看黄鹤楼,又去看滕王阁。江南的三大名楼,一口气看了,算是饱了眼福。那么多名家在一起,交流文学,沿途照相。看黄鹤楼时,从一楼爬到顶楼,见有许多的书画,没时间细看,只能是走马观花而已。后来又有多次到黄鹤楼观看朋友的书画展,参加文学界的一些聚会,都登了楼,也因人多,没什么感触,来去匆匆,日子就又过了一天天。
旧世纪过去,新世纪来临,春三月,我在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独自登上黄鹤楼的顶层五楼,依着平台的栏杆,面对大江,放眼江天,沉浸在一种境界之中。这天的登楼,起因是什么?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都难以说清,总之是突然决定,我要上黄鹤楼,而且一个人去的,上那顶楼,去看去思去想,呆上半天,什么事也不做。那天的江风不小,江面有些沉迷,但也能看到东去西上的船只,看到江北的大汉口商厦林立,高楼百丈,市声喧嚣尘上。吟诵唐人崔颢的名诗吧!“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啊,长江苍茫,江树历历在目,家园乡关何在?名人墨客易生愁,谁又处此景遇中愁不生呢?事业,人生,家庭,友谊,爱情,当登斯楼,望江天,见流水,能不有万千感慨么?再吟李白的名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是“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李白没有在黄鹤楼上题诗,据说只念了四句打油:“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诗只能算是打油,他要捶碎黄鹤楼踢翻鹦鹉洲的说法我也不能接受。但李白写的这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也可称是绝唱,不比崔颢的诗差。从黄鹤楼头的江上出发朝下游而去,西辞黄鹤楼啊,有人在楼上送你,你远了,孤帆远影融进了蓝天,只见长江之水在天边流着。我沿长江朝东望,江上船只倒是不少,却见不到那长挂白帆的航船,有的只是发出轰隆隆声响的拖驳和三层四层舱楼的客轮,来往于武昌汉口的轮渡船,因为有长江一桥和二桥的存在,已减少了许多的班次。长江上的木帆船是少见了,今天读李白送孟浩然的诗,想寻那意境,却是难了。我只是怅怅地东望,希望在那迷蒙的天际,见到那片孤帆远影。我的朋友,那是你的船只么?你们在远方可好,我在黄鹤楼上想念你们呢!
我独自登楼的这天下午,游黄鹤楼的人不多,使得我的依栏远眺遐思乱想没人干扰。如果当年崔颢李白登黄鹤楼时,楼上人满为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们能写出这等好诗来么?写出好诗,肯定只能在静静的氛围中,思想进入了某种境界,才能一挥而就。我在静静的下午,独对江流,吟诵唐诗,怀想友人,感叹流水之逝年华之逝,寻找那远处的帆船不得,也想乡关,想起我那儿时的村庄。喝斥我们“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大人已不在了,我的童年也离去遥远了。啊,黄鹤楼,我家乡的楼,武汉人的楼,从我知道你的名字,到今天在你的顶层与你相依,岁月已经四十余载哟。黄鹤楼,你是千年古楼,你能不断涅槃新生,我们人为什么就不能涅槃新生呢!
暮色苍茫之中,我从黄鹤楼上下来。黄鹤楼后新建有世纪钟楼,楼内高悬巨大世纪铜钟,那是武汉市政府在新世纪到来之时而铸造悬挂在此的。雄浑的钟声此时敲响了,那钟声厚重,撼人心魄,在暮色中催人奋起。
我踏着钟声,仰望入夜的黄鹤楼,我突然觉得黄鹤楼很年轻,我也很年轻,那钟声也很年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