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均

    早晨七点多，我悄悄来到教室窗前，默默看着我那一班学生，他们正翻开课本，静静等候老师到来，但我没有勇气再走进教室。

    头一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校长把我叫到屋内，对我说：“这两年你表现不错，学校领导对你寄予期望。”这个我是明白的，校长一直对我很关心，开始把整治校内卫生的任务交给我，等卫生稍有起色，他又指导我制定学校教育教学评价细则。过了几天，教育局人事科科长来到学校，找一些人谈话，让老师们投票，也和我单独谈了话，我当时年纪轻，各方面都没什么经验，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认真地教书，一心一意当我的班主任。现在校长让我坐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教育局想调你去教研室工作，去年你发言后，觉得你写材料还可以，教研室需要这样的人，去年就想要你，我们一直没对你说。今天教育局又来人说起这事，让你下午去一趟，你考虑考虑，去还是不去？”

    从校长室出来，我很矛盾。我虽然愚钝，但也听到左右同事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校长看到你业务好，一心要培养你当教导主任。”一边是教育局垂爱，一边是校领导重视，去了不知道会怎样，留下来至少是个市直学校的教导主任，何去何从，我当时一时不好选择。

    回家对妻子说起这事，妻子总体上赞成去教育局。来到学校和一个要好的同事在马路上谈了很久，他也赞成我去教研室，他说：“校长虽然重视你，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无论从个人角度还是学校角度你都应该去。从个人角度看，你去了教研室，视野更广阔，接触面更广，对你个人发展很有好处。从学校角度看，虽然一时失去一个教导主任人选，但长远来看，有你在教研室，学校发展未必没有好处。”我对他说：“其实，我主要是舍不得这一班学生。”平心而论，我对这班学生确实难以割舍，也许因为我刚送走的毕业班成绩比较好，所以好多家长和同事都把孩子送到我们班，我带这个班虽然只有一年，但班内良好的风气已初步形成，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拔河比赛期间，全校有很多班，作为一个初一班，我们过关斩将，最终拿到全校第二名的好成绩，初三班的大学生都败在我们手下，班里已形成昂扬向上的氛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若离去，对学生心理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同事对我说：“你也不要想太多，孩子们刚上初一，可塑性很大，换个老师，只要跟上工作，对他们未必会有什么影响，你的机会或许就这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觉得你应该去。”就这样，在迟疑了大半天后，我最终还是来到教育局人事科，当面领取了调令。当我把调令拿给校长看时，他显然有些无奈和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按照要求，第二天我便来到教育局教研室上了班，那天是1997年9月2日。到了第四天，我正在屋里忙活，忽听有人叫我，走出门来一看，原来是我的学生，其中一个是我们的班长。学生对我说：“老师，你突然离开，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同学们都很想念你，我们给你准备了一台节目，希望你能回去看看。”我心里本来就愧疚，见此情景，马上答应他们：“好，明天晚上我一定去！”

    第二天晚上一下班，我就来到学校，学生们都在教室里等着。我走进教室，孩子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甜蜜的笑容，让我既惭愧又感动。

    学生们已布置好演出现场，把我和新班主任让到最适合观看演出的地方。孩子们准备的节目很丰富，有歌曲，有相声，有诗朗诵，也有小品，演出期间不乏欢声笑语。演到中间，两个学生抬来一块牌匾，是同学们凑钱给我买的，由学生和新班主任亲自交到我手里。然后，两个学生走上前来，非让我上去唱一首歌——为了让孩子们高兴，我当班主任时，每年的元旦晚会，总要带头唱一首歌——此时此刻，面对学生的邀请，我自知不唱不行，但面对离别，我又该唱点儿什么呢。还没等我想清楚，已被学生拉到前面，便随机唱了一曲《敢问路在何方》。唱完后，学生拼命鼓掌。接着，班长带头非要我给学生们说几句话。说什么呢？只好即兴鼓励一下学生们：“同学们：很高兴你们给我准备了这台节目，很高兴和大家再见面。一年来，我感到我们班的同学都很懂事，都很优秀，说实在的，我舍不得同学们，但是没有办法。我离开后会一直关注同学们，希望同学们在彭老师的带领下，继续发扬我们班团结奋斗、积极进取的精神，把学习搞好，把身体搞好，把一切都搞好，我虽然离开了同学们，但会一直会看着同学们，我知道你们一定能遵守纪律、刻苦学习、团结合作、奋发向前，做得比以前更好。我相信同学们！……”我的话刚说到一半，班内已出现一阵阵的抽泣声，到最后，哭声渐渐连成一片，劝也劝不住。

    演出结束后，我要离开，学生不让，非要让我给他们签字，有的拿来笔记本，有的干脆拿来课本。写点儿什么呢？我一时想不了许多，面对学生纷纷递来的本子，我只是一股劲儿地写着两句话：“认认真真做事，堂堂正正做人。”签完字，学生还不尽兴，非要和我合影留念，拍了很长时间才算结束……现在，一晃十四年过去了，我已经年近半百，我的学生也不再年少，但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我不知道我的学生会怎样认为，反正在我看来，那晚的情景永远难以忘记，那是一片真情的眼泪，是人间最单纯、最真诚的情感流露，不掺杂任何尘滓，我将带着愧疚与欣慰，把它当作最宝贵的礼物，永远珍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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