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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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有什么?肯定一点是没有一个人要夸你,都说你是先和那个家伙好了,然后又想和人家分手人家才恼了才下手要你的命。”桃花的弟弟吃饭吃得出了一脸的汗。桃花已经愣在了那里,她的思想一下子飞到了天生那里,她忽然感到害怕,这话要是传到了天生的耳朵里怎么是好?天生不打死自己才怪!桃花转过脸问弟弟,怎么会有人这么说?这话要是传到你姐夫耳朵里怎么办?我会被打死。

    “所以你还是早早回家的好。”桃花的父亲又在一边说了话,说不是家里人撵你走,你还是早早回去,好好儿和天生过日子,夹紧尾巴做女人,当男人的都还要夹尾巴呢,别说是你们女人。桃花爹这么说话的时候,桃花偶一回头,看见妈正在灶头那边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吃过饭,桃花妈把桃花拉到另一个屋子里,把二百块钱悄悄塞给桃花,说就赶下午的小中巴回去吧。“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人跟男人占不了便宜只会吃亏,这一次算我闺女倒霉。”桃花妈用手指粗粗拉拉地摸摸桃花脖子上的伤口,说天生人其实不错。就是脾气暴躁了些,桃花你不要再乱想,好好和男人过日子,嫁鸡就要随鸡。

    桃花的喉咙里一下子像给堵了什么,憋得出不上气。

    “你怎么还和那个人在外边大大方方一起吃橘子?”桃花妈忽然也小声问了桃花这么一句。

    “吃橘子?吃什么橘子?吃鬼的橘子!”桃花急了,两眼瞪得老大。

    “这种事你不该让人看见!”桃花妈长长叹了口气,说妈是过来的人,花儿也照样红过!

    桃花在娘家只住了三天,她是自己走着回的家,她伤心极了,心里又乱极了,在白花花的河边,那个放蜂的认出她是王添贵的闺女,硬要给她拿点儿花粉回去,返身去取了黄黄粒粒的花粉,桃花拿了花粉倒不好马上就走掉,她就坐在那里和放蜂的说了一阵话。说话的时候,桃花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她觉得她不能自己回去,她要等天生来接她,每次回娘家都是这样,这一次。怎么就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回去,让天生怎么说?让天生觉得自己贱?那他就会更相信听到的事是真的了!桃花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贱,当时怎么会挣扎着跑到路边求救,恰好又碰上了从城里回来的宋小乐,不如当时一头栽倒在那里死了好,哪有这许多闲言碎语。桃花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想不如去宋小乐家一趟,出事后,桃花已经认了宋小乐的妈做干妈,宋小乐自然就是她干弟。这么想着,她的两只脚已经不知不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有一列绿壳子火车,在前方远远的铁道上出现了,像一条绿花大虫子。桃花心里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坐一回火车,也许就坐火车去了广州和上海,或者是北京,或者更远,从此再也不回到这里来才好,去一个没有流言的地方。

    及至到了邻村干妈那里,说了一阵子话,天已经晚了,干妈对桃花说不放心让桃花一个人独自回去。又说你干弟待会儿就要回来,又给桃花取了些吃的,都是过年时留下的核桃花生柿饼之类,都硬僵僵的却有嚼头。桃花想起了那包花粉,打开看看,像压扁的黄米粒。便给了干妈让干妈对了白糖冲水吃。晚上这顿饭,桃花是和干妈干弟一起吃的,桃花的干妈现在是一个人过日子,她男人去南方好多年都没有回来。桃花的干弟宋小乐医专毕业后就在屋前开了个小诊所,平时给人们打打针抓抓药,有时候附近村子里竟也有人请他去给看个小病。晚上桃花和干妈睡在一处说话,竹片连床翻得“咯吱咯吱”响。外边的屋子里宋小乐在自己胳膊上学习量血压。量了一次又量一次,量了一次又量一次总是量不好,他刚刚买了一台新血压计,还不会用。

    “那天把你送到医院里时,你的血压都快没了,那家伙够狠的,差一点点就割到动脉,姐你和那家伙到底认识多长时间了?”宋小乐忽然停了量血压,在外屋问桃花。

    “天哪!”桃花心里又一声惊呼,怎么连宋小乐也说自己认识那劫贼?

    日子过得很快,地里的庄稼很快就是一片墨绿了。

    天生这天被本村的德良请去帮忙,德良的弟弟德忠娶媳妇要用车,一共要用八辆红色夏利,天生已经从公安那边把他的车取了回来,但德良说天生的车出过事,怕不吉利,所以就没用天生的车,他只让天生跑前跑后负责招呼那些请来的司机。那些司机接完了新娘就没了事,便坐在那里喝喜酒抽喜烟。天生和这些司机都不太熟,天生现在最怕和村里的熟人们坐在一起喝酒,他现在总是避着熟人,性格变得好像是换了一个人,问题是熟人的眼神总是让天生感到不舒服,即使是熟人的眼神里没什么,天生也总觉着熟人的眼神里有很多让他受不了的东西。所以天生就和这些外边的司机坐在一起喝酒说话。快到中午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四周围一下子都灰灰的,摆在院坪里的席桌只好忙忙又都搬回到屋里来,菜啦汤啦自然洒了不少。德良家的屋子不够用,只好借用邻居的屋子把酒桌摆到邻居的屋里去。喝酒的时候,还是出了事。那几个司机是临时从城里雇来的,并不认识天生,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话也就多了起来,那几个司机中的一个,瘦头瘦脑细眼睛的那位,也是喝了酒,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桃花的事,他在那里敲敲自己的脑壳连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刘家甸子出的风流事,一个女的,开出租车的,拉上年轻相好的到林子里干好事,一连给干了三次,不知怎么那男的就起了杀心把女的喉咙差点儿都割断,把车都抢了去。可见最好不要搞情人,想打炮到歌厅去找小姐最好,一炮一过手,谁也不欠谁的,就是生出孩子也可以不承认。这边说话,那边的天生把话都听到了耳朵里,天生的脸忽然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乱跳。只是没人注意他。

    “想打炮还是到歌厅好,千万不要搞什么情人,最后难免一刀。”那瘦头瘦脑的司机还在津津乐道,一边吃着一片卤得很香的猪耳朵,咬得一片脆响。

    “你说什么?你嘴里是屙屎还是屙尿!”天生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

    瘦头瘦脑的司机不用开口问,一看天生的脸色马上就知道天生是谁了,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脸色当时就白了,忙把身子立起来。

    “他不是有心。”旁边的司机忙都立起来打圆场。

    天生手里的玻璃酒杯早就被他自己一下子攥成了碎片,这玻璃碎片一下子都愤怒地飞到了那个说话的司机的脸上。那瘦头瘦脑的司机的脸上马上就见了血。坐在那里的人都怕出事,赶忙拉了这满脸是血的司机走人,这司机虽然脸上出了血,但伤口都不大,只不过是被酒杯玻璃碎片划伤而已。这些人一走,天生的火就更没有去处,一张面皮憋得通红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掖藏!右手上满手又都是血,村里的人们先是一下子都围过去,然后又都慌慌站开。天生的样子像个疯子,天生站在那里只知道浑身颤抖,嘴唇也在抖,像要抖出声来。德良一家人在那里忙着招呼客人来忙着招呼客人走,只当是那说话惹祸的司机已经走掉就不会有事了。接着有人看见天生也出去了,在雨里一滑一滑地走,也没人敢理他,天生朝他那辆车走过去,想不到那几个司机还没走,只不过都进到了他们自己的车里去避雨说话,他们还有事做,他们还要把送亲的人送走才算是完事。那瘦头瘦脸的司机也是喝过了酒,这时又在车里硬了起来,在那里说个不休,说活该那个叫桃花的女人让人割了脖子,谁让她倒要比那男的大七八岁,谁让她老牛吃嫩草,到底吃出了毛病,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这时外边的雨转大了,白茫茫的,对面的屋子也让人看不到,因为下雨屋里暗,屋里都点了灯,黄黄的灯光在雨里漫出来。说来也巧,天生的车就停在说话的司机的车的旁边。也就是这个时候天生一下子拉开了车门,他从后边又一把攥住那瘦头瘦脑细眼睛的司机,抡起拳头照这司机脸上结结实实就是一下,然后又是一下。血就从这瘦头瘦脑细眼睛司机的鼻子里直喷出来。和这司机一道来的司机岂能眼看着自己同伴吃亏,便都一拥而上把天生拉到了一边。天生是疯了,但他再疯也疯不过人多,天生很快被脸朝下按在了泥地上。那个瘦头瘦脑的司机看着天生被按在地上嘴便又硬了起来,他也是吃了亏,不骂几句会觉得更不划算:“你他妈女人在外边偷男人,你跟我们发什么狠!”

    “我操死你妈,我要杀了你!”天生在地上吼,天生给那几个人按在泥地里动不了。

    “你有种找那小子去,让那小子把你头上的绿帽子给摘了!”瘦头瘦脸的司机又从车里探出头说。

    “我操死你个妈的!我要杀了你!”天生的嗓子都哑了,但他被那几个人死死按着。

    那几个按天生的人忽然又都一下子跳开,天生才发现自己的手给从后边捆住了。那几个司机不想多惹事,都忙忙上了自己的车,院子里院子外一片发动车的响声,他们也顾不得再给德良家把最后的事办完就一哄而散了。

    村里的人们早就围了一大堆在那里冒着雨看笑话,人们都知道天生喝多了,德良只是觉得晦气,他想不到自己家大喜的日子里又是碰到下雨又是碰到打架这种事,他忙派人打伞送天生回去。当人们把天生后边的绳子解开,天生却跌跌撞撞又朝外边追去,天生把自己车开了要追那些人,他已经喝了酒,车还没开出村子就栽到一个干涸的水塘里。村子里的人们只得又把天生从车里拉出来,把他又搀又抬地送回了家。回到家里,天生因为吹了风,他忽然想吐,晃几晃,脸朝外趴在门框上却又吐不出了,一张脸给憋得煞白。院子里的树上亮晶晶的都是雨水。

    桃花不知天生出了什么事,过来看他,给他拧了把手巾。天生没有接桃花的手巾,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门边墙上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回过身对着桃花的脸就是一下子。

    “你今天给老子说明白!”

    “天生——”桃花嘶哑地叫了一声,两手一下子捂住了脸。

    “你给老子说明白!”天生又是一下子。

    “天生——”桃花又叫了一声,声音很是凄惨。

    “你给老子说清楚!”天生一把抓住桃花的头发,开始一左一右地打桃花的耳光,声音很亮很怕人。

    桃花的双手放了下来,头随着天生的手摆动,她任由天生打。

    “你给老子说明白!你给老子说明白!你给老子说明白!”天生简直是疯狂了,手上的血都打在了桃花的脸上,桃花的一张脸上也都是血。

    天生的父亲没有进来劝儿子,却把看热闹的人都赶到院子外边去。

    “看你爹和你妈打架去,有什么好看!”天生的父亲生气地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说,又返回身,对屋里的天生吼了一声:“要知道打早打好了,事也出了,你打又有什么用?”

    天生父亲的话让桃花忽然觉得身上再也没了一点点力气,她本想靠着墙站站,不让自己倒下来,但她还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天生的气到这时还是一点点都没消,他一把把桃花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一把把自己的衣服袖子撸了上去,他用手点着自己胳膊上红红的针眼吼着要桃花看,可惜桃花的眼里什么也看不到,桃花的眼里是一片茫然,天生又呼啸一声把桃花推到了地上。

    “你不听听外边的人都怎么说?你怎么不死!”

    桃花仰着脸,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里落了下来。

    “你不死我去死!你不死我去死!你不死我去死!”天生愤怒地吼。

    天快黑的时候,桃花一直从村子里走出去,脸上是亮光光的一片泪水,她的手里是什么都没有,她把那根绳子已经放在了口袋里,她从村子的北边那条路走出去,一直朝北,沿着水库那白晃晃的堤坝,堤坝两边长满了碧绿的芦苇,此刻在风里“哗哗哗哗”地发出好大的响声。她沿着这条堤坝往北走,走到水库尽头,再往西拐一个弯就可以走到柏树甸子了。桃花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她回过头来看看背后的刘家甸子,刘家甸子的房屋一下子变小了,像小孩儿玩的积木。她回过头来看刘家甸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一群人正沿着堤坝朝这边追了过来,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后边的人。从她后边追上来的人里边有日生和月生,还有朱粉贵和德忠德良。这些人很快就追上了桃花。桃花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天生喝农药了!”是朱粉贵大声对桃花说。

    桃花好像没听懂朱粉贵在说什么。

    “天生喝农药了!”是月生大声对桃花说。

    桃花好像没听懂月生在说什么。

    “天生喝农药了!”是日生对桃花说。

    桃花好像还是没听懂日生在说什么。

    桃花一屁股坐下去的时候看见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的嘴巴在那里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但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远处,是城市那边的灯光,那么密,那么亮。

    原载《长城》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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