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微讲堂·天下之中与日中无影:神话想象天文学及其意义-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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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印度人看来,中国也属于边地,中国人也是Mleccha,但是中国经过了佛教的感染,就是说中国人一旦到了印度去学了以后,他觉得你的身份就提高了。这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一种误区,这种误区认为自己比人家有文化有优越感,但是这种优越感几乎所有民族都会有,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尤其像中国、印度这种古文明程度发展很高的国家,他们就认为周边的不好。甚至中国一些到印度求法的和尚,到了印度,说他不回去了,中国是个边地、是个比较野蛮的地方,印度才是有文化的地方,他就要留在这里。当然有的还是要回来,像玄奘,他说虽然中国没有直接受到佛陀光芒的照耀,但是正是这样,才需要我回去。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玄奘属于那种承认中国某一方面不如印度,但认为中国也有很多方面比印度强的人。这就是文化优越感上的一种争议。其实我们不难发现:在两国交流中存在的这种争议实际上是为了争夺的世界中心地位。我们,尤其是当我们不信仰佛教或者不了解“中国”这个词,在佛经和求法僧著作中的意思时,往往会产生反感或反驳。

    我举一个例子。有文献记载的、比玄奘要早,第一个到达印度的是东晋末年的和尚,名叫法显。他写过一本很有名的书,叫《法显传》。该书记载了他往迫印中的全过程,即从中国长安出发,经过若羌到达印度;然后再从印度到斯里兰卡,在斯里兰卡坐船回国,最终在山东登陆。他在《法显传》里面记载了印度的情况,他说他走到一个地方,就是我们说的印度的“中国”。《四库全书》收录了这个书,因为这是一本很重要的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介绍它是一本地理书,“其书以天竺为中国,以中国为边地”——你法显这不就等于把中国,你自己的地方,作为边地,而把印度作为“中国”,这不就等于是叛国投敌了吗?“盖释氏自尊其教,其诞谬不足与争”,这是释氏自己提高自己的地位,所以这种荒谬的地方我不跟他争议。大家应该都知道,《四库全书》是清朝编纂的,而当时编纂《四库全书》的大臣可都是当时第一流的学者,学问都非常好。他们当时也认识不到这部书中提到的问题,反而觉得好像我们受了侮辱——印度怎么会是“中国”,我们中国怎么可能是边地呢?这是在乱说的。

    所以我觉得,在“天地之中”这个问题上,大家有这种争议,有对文化优越感的坚持;其实不管是中国还是印度,所谓“中国”或“天下之中”都不过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一种观念、一种想象。天下原本没有中心——地球是圆的,怎么会有中心呢?建在河南登封的周公测影台因为设计的特殊,导致其夏至之时可以无影。这也是因为在古代中国,曾有人把这里视为“地中”,也就是“天下之中”,虽然实际上是日中有影希望通过人工造成的“日中无影”,来表达这种特殊的、具有政治文化意义的“天下之中”的理念。如果以实物而论,这样的奇观在世界上不说是绝无仅有,一定也很少见。

    到此,我的报告基本也就结束了,但是我还要加个尾巴,就是把“天下之中”这个问题延伸到全世界去看,这就是我下面要讲的“耶路撒冷的故事”。我发现这个问题,是因为曾经我在与上我课的研究生一块讨论问题的时候,我就说了自己对“天下之中”的一些看法,当时有个研究生就跟我说,她曾经在书里边看到其他地方的“天下之中”,就是位于耶路撒冷的“雅各之泉”与“复活柱”。其实这很正常,就像我刚才说的,中国人认为自己是天下之中,印度人认为他们在天下之中,而巴勒斯坦的居民也认为他们是天下之中。

    下面提供一份英文材料。

    Mount Gerizim,in the center of Palestine,was undoubtedly invested with the prestige of the Center,for it is called “navel of the earth”. A tradition preserved by Peter Comestor relates that at the summer solstice the sun casts no shadow on the “Fountain of Jacob”(near Gerizim). And indeed,Peter continues,“sunt qui dicunt locum illum esse umbilicum terrae nostrae habitabilis.”

    翻译是:

    格里兹姆山(Gerizim)在巴勒斯坦的中心,是大地的肚脐,是基督教的一个圣地,当时它是一个沙漠。据Peter Comestor书中所保留的一个传说讲:格里兹姆山附近有个“雅各之泉”,每当夏至的时候,这个泉在阳光照射之下是没有影子的;的确,Peter继续讲道:就是他们,把这个地方称作我们所居住的大地的中心。

    除了这个地方被人认为是天下之中外,还有一个地方,就是这个叫“复活柱”的柱子。

    We must speak briefly about a very lofty column,standing in the middle of the city,which meets one coming from the sacred places northwards. This column is set up on that spot where a dead young man came to life again when the Cross of the Lord was placed on him,and marvellously in the summer solstice at mid-day,when the sun comes to the centre of the heaven,it casts no shadow; for when the solstice is passed,which is the 24th of June,after three days,as the day gradually lessens,it first casts a short shadow,then a longer one as the days pass. Thus this column,which the brightness of the sun in the summer solstice at mid-day,as it stands in the centre of the heaven,shining straight down from above,shines upon all round from every quarter,proves that the city of Jerusalem is situated in the middle of the earth. Whence also the Psalmist,prophesying on account of the sacred sites of the Passion and the Resurrection which are contained within that Aelia,sings: But God,our King,before the ages has wrought salvation in the midst of the earth,that is,in Jerusalem,which,being in the middle,is also called the navel of the earth.

    翻译是:

    我们必须简单地讲一下在这座城市中心的很高的一根柱子,这根柱子面对从北方的圣地而来的某人。柱子竖立的那个地方,曾经有一位已经死去的青年,当主的十字架放置在他身上时,他就复活了。神奇的还有,在夏至日的中午,当太阳升至天穹的中央,阳光下没有影子。夏至过去,也就是6月24日,三天以后,白天渐渐变短,出现短短的日影,然后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影变得更长。因此,在夏至日的中午,当太阳位于天穹的中央,光辉从上方直射下来,照到每一处角落,这根柱子证明,耶路撒冷城位于大地的中心。因为这是位于爱利亚(Aelia)城内耶稣受难和复活的圣址,一位赞美诗人由此也就预言而且吟唱到:主啊,我们的王,当岁月在大地之中成就拯救以前,也就是在耶路撒冷,这座位于中心的城市也被称作大地的肚脐。

    “大地的肚脐”,就是大地的中心。“耶路撒冷城是大地的肚脐”就是说耶路撒冷是在世界的中心。他们的想法跟我们不同,我们说在人的身体上心是中心,但他们觉得肚脐是身体的中心,所以他们称耶路撒冷是大地的肚脐。巴勒斯坦的地理位置跟洛阳差不多,在北纬的31度到40度之间;而耶路撒冷严格上说在北纬32度,在北回归线(23度26分)以北。在巴勒斯坦,包括耶路撒冷,太阳是不可能没有影子的。他们“日中无影”的说法是怎么产生的,我们还是不清楚——我这里引用的学者的一些论述,而原始的材料是拉丁文的,我也去查了,不过没有做实际的考察,当然这也不可能。在巴勒斯坦,这些东西连影子都没有了。

    不过,很有趣的是:无论是中国中原地区的先民、还是巴蜀地区的先民,还是外国的巴勒斯坦、或者是印度的先民,都把“天下之中”和“日中无影”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来考虑。这其中是不是有一种必然性呢?这就是我前面说到对“观念”,“观念来源”所做的推测。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日中无影”本来是在地球南北回归线之间,很平常的一种普通现象,但是这些古代先民,包括中国的巴蜀和中原,包括巴勒斯坦,都居住在北回归线以北,一般情况下是见不到这种现象的,但他们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现象?并因此赋予其某种神圣的意义?是这些族群对此有一种遥远的记忆?还是他们本来就知道这种现象,再加上想象和发挥?这些问题好像还是值得去做进一步的思考。

    我说我没有结论,所有这些都是推测。从《周礼》这种在古代好像是正襟危坐的文献,再到《山海经》的诙谐怪诞的神话传说,再到很虔诚的佛教徒义净等,再到当时主管天文观测的南宫说,还有那些古代的天文学家,他们都卷到“天下之中”的争论里了,而最后涉及到是同样的一个传说。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把这个问题放在世界范围里来考虑呢?印度和我们中国有联系,但耶路撒冷肯定跟中国没联系;但他们是不是有一种共同的思考,而且我们知道这两个地区的居民是居住在北回归线以北的,他们怎么会注意到这种北回归线以南的天文现象?这都是我们值得思考的,这就是我为大家贡献的我对这个问题关注了很多年的一点心得。

    谢谢大家!

    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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