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事,并不是没有发生,不过是做得诡秘,或封锁严密罢了。
孔姓是蝉村的主要人口。沾亲带故的血缘关系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蝉村绯闻轶事的传播。而黄丫是异姓,说什么不忌口,因而便如一粒种子,种在了蝉村男人的嘴上了。茶余饭后,黄丫就跳到了饭桌上,田埂间,任男人们嚼舌。蝉村人发现,黄丫长得不错,洗了澡后头发披下来还蛮漂亮的,雪白的腰际间尽是风情。这个发现如一抹春风,吹生了蝉村的野火。于家是外姓,男人呆,女人傻,这些条件注定了黄丫会像一枝香那样,香满蝉村。据说,摸过黄丫奶子和鸡窝的男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睡过黄丫。真真假假只有黄丫知道,或许黄丫也说不全。
到了夏秋之交,于大呆又讨饭了。不同的是,往年一根讨饭棍,今年一双讨饭棍。于大呆在前,黄丫在后。人家给了东西,于大呆说谢谢大爷。黄丫不说。于大呆瞪她一眼,傻样!快谢谢。黄丫呢喃,谢——谢。黄丫不谙辈分,会把大嫂叫成大妈,大妈叫成大姐,闹了不少笑话。于大呆嘿嘿干笑着,唉,傻样!
第二年,还未到夏末,于大呆又带着黄丫要饭了。这时于家乐还没出生。结婚一年多了,黄丫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就笑于大呆是和尚鸡巴——废料。
第二年黄丫讨来的东西明显比于大呆多了。人家给黄丫馒头,花生,盐豆,还有苹果。特别是宋满仓,说大呆你个屌样,连老婆都养不起,也配娶老婆?宋满仓进屋舀一瓢玉米或大豆给黄丫,再扔一个钢镚在黄丫的碗里打转儿。黄丫的笑容这时好看极了,有点甜,有点柔,即使于大呆也难得一见。
从黄丫的笑容里,于大呆蓦地悟出了个理来。凡是多给黄丫东西的男人,必定对黄丫图谋不轨。回了家,于大呆用粗麻绳捆住一丝不挂的黄丫,拳打脚踢,打得黄丫跪地求饶。但不管于大呆怎么拷问,黄丫就是不说和男人的事。
于大呆敲不开黄丫的嘴巴,就敲自己的傻脑袋,越敲越灵光。于大呆把蝉村人排了一遍,重点放在光棍身上。蝉村只剩两条光棍:宋秃子和孔小毛。孔小毛父母早亡,胆小如鼠,长得又矮又难看,整天身上臭烘烘的。蝉村人都说孔小毛肯定要打光棍,别说是女人,连母狗都不愿嫁他。蝉村还流传一件孔小毛的事,说孔小毛有一次强奸家里的母狗,把母狗弄得汪汪叫,母狗差点咬了他的家伙。于大呆排除了孔小毛。一个连母狗都强奸不了的男人,哪有能耐去对付一个女人?
那么最值得怀疑的便是宋满仓了。宋满仓是正常人,有钱有手艺,他要对付黄丫,易如反掌。而且宋满仓的表现,也值得于大呆怀疑。宋满仓每次给黄丫东西,都很舍得。这么一想,于大呆有些火了。好你个宋秃子,没本事讨老婆,就打别人老婆主意,算个屌本事?于大呆再不去宋满仓家讨饭了,也不准黄丫去,每次都从宋满仓家的屋后绕过去,决不踏进宋家门槛,而且也不和宋满仓说话,横眉冷对。气得宋满仓要不是看在黄丫的面上,早就给于大呆拳头了。
时间进入1983年夏末。何村、孙村、桃村相继分田到户,农民从庄稼地里解放出来,也从村干部的管制中解脱。换言之,村干部没以前那么厉害了。蝉村则如一座孤岛,处在四面楚歌之中。村里几次开会研究分田的事,孔文山不表态,村干部也个个暧昧。后来迫于形势,孔文山态度才明朗了点。
据说蝉村本来是有望在1983秋冬时分推行分田到户的。偏偏在这个夏末,蝉村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孔文山的决定。
也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天色有些灰暗。宋满仓收工往回走,经过楝树林东边的时候,听到林里有女人的哭声。宋满仓很好奇,进了楝树林。楝树林很黑,宋满仓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下,蓦然看见一团白光,十分刺眼。宋满仓定了定神,再一瞅,是个女人裸着的身子,蜷伏在地上,一个男人正在给她披衣服。宋满仓想看个究竟。他走近几步,才看清那女人竟是黄丫,男人正是孔文山。孔文山一回头,也看到了宋满仓,彼此都吃了一惊。惊诧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林外奔去。那人被树丛挡住,宋满仓看不见那人的模样,撒腿要追,被孔文山一把猛地拽住。孔文山说,老宋,黄丫受了惊吓,走不动路了,你把黄丫背回去。宋满仓暗想,你堂堂村长干出这等龌龊之事,还想让我背黑锅?宋满仓拔腿欲走,步子刚迈出,又停下来。宋满仓瞄了一眼地上的黄丫,瞄到两个奶子白晃晃的,在暮色中像两个诱人的馒头。
这回黄丫肉乎乎的奶子,实实在在地压到了宋满仓的背上。宋满仓美极了,孔文山和他说什么,他都答应得很干脆。孔文山说,黄丫这孩子咋这么命苦,竟让人给……唉!宋满仓知道自己可能误会村长了,问谁干的?是跑了的家伙?你咋不让我追呢?孔文山说,太危险了。犯罪分子穷凶极恶,万一行凶了咋办?宋满仓嗯了一声,把黄丫往上掇了掇。黄丫的奶子在宋满仓的后背上掇了掇,宋满仓的裤裆支了起来。宋满仓说,村长,要不报案吧?孔文山说,凶手都跑了,报案有什么用?宋满仓嘻嘻一笑,说村长,这你就不懂了,黄丫那个鸡窝里说不定还有凶手的东西呢。孔文山说去去,你小子净想歪事,大呆要知道黄丫给人强奸了,黄丫还能活呀?老宋,这事你知我知就得了,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黄丫就没命了。宋满仓点点头,想大呆打黄丫时,那真叫狠,想村长也挺善良,自己也摸过黄丫,村长不也没说出去嘛。为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宋满仓和孔文山有了沟通的契机,前嫌尽弃了。后来孔文山还请宋满仓抽烟喝酒,宋满仓很是受宠若惊。
以为是你知我知的事,到了1983年底,却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黄丫的肚子泄了密。于大呆结婚一年多,没少折腾黄丫,黄丫的肚子愣是没动静。在于大呆近乎绝望的时候,黄丫的肚子却有了起伏。年届半百的于大呆高兴得手舞足蹈,几次将村里的计生专干拒之门外。计生专干奉孔文山之命,代表村委来和于大呆商量,要打掉孩子,理由是呆子和傻子结合,生下孩子可能是智障。计生专干言之凿凿地说,这是有科学根据的,也不符合政府倡导的优生优育政策。于大呆才不管什么鸟根据,哪怕生出个狗啊猫的,那也是于家有后,无愧列祖列宗了。孔文山不罢休,给计生专干下了死命令。竟也奈何不了于大呆。于大呆单刀横马,死守着肚子一天天大了的黄丫。
1983年底,尽管闹得沸沸扬扬,蝉村最终没能分田到户。分田到户曾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后来又只字不提,村委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计生优生上。孔文山在会上反复强调计生是国策,要抓计划生育,更要抓优生优育。计生专干解释说,于大呆没有违反计划生育。孔文山听不进去,组织村干部几次突袭,都没能捉到黄丫,反而在于大呆明晃晃的大砍刀下落荒而逃。
1984年夏天,在蝉村人的瞩目中,黄丫生了,生了个小子。
于家乐出世了,于家有了香火。大呆笑了,甜甜地笑。蝉村人也笑,坏坏地笑。怎么看小家伙,都不像大呆的种,不呆也不傻,长得也不像。蝉村不乏眼睛毒怪之人,盯着一天一个样的家乐仔细端详:这鼻子,这嘴巴,这眼睛,怎么看都像一个人。像谁呢?宋满仓拍着脑门开窍了:天哪,难怪那次村长不让报案呢!想不到村长快六十了,居然比种羊还厉害!转而又火了,他奶奶的,老子一个女人没碰过,他却举一反三:老婆、一枝香、黄丫,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宋满仓在心里发发牢骚,嘴上却不敢乱说。他的秃脑壳再硬,也经不起孔家上千口的指头。何况宋满仓摸过黄丫的奶子,孔文山也把着他的短呢。
到了1984年的夏秋之交,于家不捧讨饭碗了,村里决定救济于家。
这一年,于家过上了好日子,一直吃到1984年年末,于家仍未断炊,天天炊烟袅袅。再过一周,就是1985年元旦了。这天傍晚时分,天有些凉意。宋满仓瞅见抱着儿子的黄丫,坐在楝树下穿一件蓝色的薄毛衣,胸脯鼓得老高。见四周无人,宋满仓走过去问黄丫,那次在楝树林里,是不是孔文山搞了你?黄丫有些惊讶,瞪大了眼,满脸绯红。宋满仓知道猜中了,阴阳怪气地笑,你想赖账?赖不了的,家乐长得活脱脱像他!宋满仓边说边要摸黄丫的奶子。黄丫躲开了。宋满仓说,只要你陪我睡一次,我保证不说出去。宋满仓趁机在黄丫脸上亲了一口。黄丫产后的脸丰腴而白嫩。
1984年最后一天,已经听见新年的脚步了。一大清早,一种不祥的气息笼罩了蝉村:黄丫死了!
宋满仓惊得坐卧不安,几天前他还拿话吓过黄丫呢。蝉村人都说黄丫命贱没福,眼看就要分田到户,日子马上就要好过了,她却死了。
黄丫不识字,没写遗书,也没留下只言片语。黄丫的死因众说纷纭。一致的看法是于大呆打黄丫打狠了,黄丫才投河自尽的。于大呆为什么打黄丫?答案也是现成的,因为儿子不像于大呆。蝉村人又说笑了,说黄丫做得对,响应国家优生优育政策嘛。儿子要像于大呆,那不成于小呆了?村委会却不同意百姓的说法,并下了权威性的结论:黄丫是自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于大呆这才洗清了罪名。于大呆解释说,他没打黄丫,他昨晚还和黄丫那个了呢。之后黄丫翻来覆去的,像有心事,他也没往坏处想,谁知道……于大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孔文山让宋满仓去楝树林锯了几株树,为黄丫打一口棺材。宋满仓使出了平生绝学,打了一口上好棺材。蝉村人见了,都说就凭这副棺,黄丫死而无憾了。元旦这天,于大呆抱着不足五个月的儿子,呼天号地地安葬了黄丫。
安葬黄丫的第二天,孔文山向组织递交了辞职书。半月后,孔文山卸任,梁玉清继任。蝉村人不由得松了口气。梁玉清继任后,立即分田到户。这年春节,蝉村的烟花把天都熏青了,鞭炮炸得比锣鼓还响。孔文山一直把自己锁在家里。家里没了往年热闹非凡的气氛,门可罗雀。于大呆家哀伤低沉,冷冷清清。他抱着家乐伫立在黄丫的遗像前,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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