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吵什么?爹在房脊上抬起头,看一眼房前。房后这面房顶的苫草已经剪完,像前面一样,出现梯形的草茬儿。你去看看,爹低下头。我把架条放下来,走出阳光明媚的房后,走进房前的阴影里。杨香没有发现。我朝她们继续走着。妈妈也没有发现。我看见地上的鱼,鱼正往小坑里蹦。鱼靠脊背做支点,头和尾巴用劲儿往地上砸去。鱼整个弹起来,摔进小坑里。
鱼!我说。我又发现鱼篓像活的一样在光溜溜的地上蠕动。都是鱼!我兴奋起来。才十块钱,杨香说,又黑又亮的眼睛闪动着。什么十块钱?我盯着鱼篓里的鱼。十条鱼才十块钱,杨香说。我们不买!妈妈说,跟他说没有用!妈妈瞅瞅我,又去瞅麦地里走来的两个人。鱼在小坑里不动弹,小坑里没有叫风吹走的土沾到鱼身上。鱼一下一下张嘴。鱼嘴里很新鲜。我知道,杨香说,我知道啦,她连说两遍,蹲下去,鱼呀没有人要你,又对着鱼说,声音像唱歌,鱼呀你真没有用,开始拍打鱼,伴着对鱼的诅咒,发出来啪啪的拍打声。妈,我说,我心头涌上来一腔热忱,妈,我接着说。你连一分钱都不值呀!她越说越动听,颤动着肩膀,把跑出的鱼装进鱼篓。一分钱都不给奶奶,她把那个行将就木的人唱出来。鱼都活着。干什么?妈妈说。妈!我还在说。她和谁在一起!妈妈没有理我,指着走出麦地的两个人,你看,她那是跟谁!妈妈让我看。该死的!妈妈骂道。
姐姐和那个人走到我们跟前。那个人是和杨香住在一起的国顺。国顺提着网,自动退到姐姐后面。他们裤脚和鞋面沾满尘土,国顺裤脚上除了尘土,还沾上更多更清晰的油污。还有那张网,网纲拖在地上,网孔兜住土,把网沾在一起。他们跺着脚,尘土涌上来。别跺!妈妈说。她盯着他们身后两排脚印,脚印弯弯曲曲,消失在麦地深处。你再跺一跺,姐姐回头指着国顺的脚,示意他跺干净脚上的土。国顺没有跺脚,他盯着蹲在光溜溜地上的杨香。杨香的肩膀不再颤动,眼睛不再闪动,里面干干巴巴,没有一点儿泪影儿,也看不出有过泪影的样子。他们互相看着,好像分别已久,彼此已经陌生。你怎么从那里出来,杨香警觉起来。眼瞅着国顺的腿站起来。我去那边甸子里撒几网,国顺告诉她。他的腿叫沙枪打得都是窟窿眼,姐姐蹲下去,卷起国顺的裤腿,露出来布满伤痕的光腿,腿肚子上有一排结了痂的疤,一个挨着一个。我们知道这是他去人家鱼泡子偷鱼的后果!谁都没有吱声。用不着你管!杨香推开姐姐,往自己怀里拽一下国顺。裤腿从姐姐手里离开,遮住那条腿。我们用不着你关心!杨香瞪着姐姐,拽起国顺,向我们家旁边的风化石道上走去。国顺走起路来,腿向两边撇拉着。我的鱼,杨香想起鱼,她离开国顺,跑回来,拎起忘在地上的鱼篓,我们不卖鱼!冲着我们用劲往地上砸几下鱼篓,鱼在鱼篓里往起蹦几下。等等我!她转身又去追国顺。国顺没等她,继续往前走。瞧她那两条短腿!姐姐说。杨香的短腿跑起来一扭一扭,像不像只鸭子!姐姐说。别管别人!妈妈说。杨香追上国顺,他们走到我们家旧房子对面的路段上。十条鱼才十块钱,杨香说,她的话从他们家的院子里传过来。他们消失在他们家的园障后面,很快又出现在玉米楼的梯子上。呸!杨香回头朝我们吐口唾沫,转身把玉米楼的门砰地关死。嘻嘻嘻,姐姐没有生气,笑着弯下腰,直起腰挥一下手臂,把一块砖头打过去,打到玉米楼的门板上砰地响了一声。
鱼!我想起小坑里的鲫鱼,鲫鱼沾满土。我抓起鱼,鱼还活着,还在一下一下张嘴,我触到鱼鳃,鱼吧嗒甩一下尾巴,头扬起来,发出来鱼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像冒泡的声音。鱼的眼睛渐渐发白,我看着鱼慢慢死去。
(此书将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作者简介:何凯旋,男,1963年出生。曾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北京文学》、《新华文摘》、《山花》等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50多篇(部)。出版长篇小说《昔日重现》、《都市阳光》、《江山图画》。获东北文学奖。黑龙江省文艺大奖。黑龙江省精品工程奖。哈尔滨天鹅文艺大奖。出版话剧文学本《红蒿白草》、《梦想山峦》、《1945年以后……》、《1978年以后——一座农场的秘史》。获田汉戏剧奖、老舍青年戏剧奖、中国戏剧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黑龙江省戏剧创作中心签约剧作家。现任哈尔滨文艺杂志社《小说林》、《诗林》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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