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县长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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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第二次失踪了。

    王春生家屋场,虽然这是一个三口之家,曾经是整个王家村最重要的地方,作为村上书记,全村数千男女老少,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教读婚配,哪一桩少得了和他打交道?上级来人,也经常出入门厅。可是,一夜之间,这个荣耀屋场形同废墟,一个被抓走,一个自杀,一个离家出走。

    有人说:这是报应。

    王家村小学初中部的魏华老师,是这所学校任教时间最长的,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感到困惑,作为班主任对学生的了解。然后,菊花怀孕做引产手术却是摆在面前铁的事实呀。至于是父亲所为更加感到荒唐而不可信。王春生口碑不好,有拈花惹草的毛病,可也不至于对亲生女儿下手啊,其中必有隐情。

    还是然而,这都是菊花自己承认的,还会有假么?

    也有个别老师赞成魏华的观点,对于一个未成年人,应该从他的前途考虑,教育课以从严,处理从宽,别一棍子打死。

    最后,由于县教育局的指示,学校还是做出了开除菊花学籍的决定。因为这事的社会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学校决定开除菊花学籍的时候,魏华据理力争,即使是确有其事,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呢?为学生争辩,反而让她自己也落下行政记过的处分。

    处分王菊花的告示在校园里张贴之后,再一次被议论得沸沸扬扬。许多熟悉菊花的人都说她是一个懂事的女孩,也是一位优秀的好学生,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会弄出这么一桩丑闻,学校、村子都跟着出名了。几乎整个k城县都知道踏水乡王家村出了这么一桩奇闻。

    王勇军久久地站在告示前,心里斗争非常激烈,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想想自己的一时冲,给菊花造成了如此之大的伤害。他使劲地用右手抓住一把头发,憋闷得慌。这是一个多善良的女孩,即使这个时候,她还在保护他。如果菊花在面前的话,他会跪下感谢,忏悔,祈求她的原谅。……如果顺利地考取了一中,今后上了大学的话,一定要报答,娶她为妻。

    他发誓。

    王勇军还记得那天早晨最后一次见到菊花,她冲王勇军凄然一笑,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没有停下脚步,匆匆地走掉了。他疾走几步,将一张纸条往菊花手里一塞,这是昨天晚上从数学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用圆珠笔写的一句誓言:“我长大了一定娶你,否则五雷轰顶。王勇军。”忘了写上发誓的时间。

    王勇军塞纸条的时候,两个人靠得很近,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菊花瘦了许多,神情恍惚,憔悴,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女孩。16岁的男孩,心特别的疼,一脸的忏悔,本来,还想说心里的话,可是,菊花不给他表达的机会,神色慌张地走了,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菊花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勇军伢子的心。他突然改变主意,这事本来自己是罪魁祸首,不能让菊花独自承担,这对她是不公平的。

    他一咬牙,下定决心,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魏老师。

    王勇军来到学校后,距离上第一节课还有一段时间,便在魏华老师的门口走来走去,却始终不敢伸手敲门。

    魏华的房门开了,魏老师发现了王勇军,问道:“你有事吗?进来吧!”

    他说“没有事”。

    他赶紧走掉了。魏华看着学生匆匆逃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王春生家这个屋场成了村民茶余饭后议论的重要话题,或许受好奇心驱使,探寻菊花的下落。一些赋予同情心的人则替菊花惋惜,一个多好的女孩字啊。

    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兴趣,因为没有了新的内容。

    当然,还有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菊花姑娘的:陈瑞儿和她儿子。

    这么多年以来,当年的勇军伢子,而今贵为一县之长了,但是,只要一见到王春生,脑海里就会冒出摇晃的白屁股,一股怒火从脚底往上冒。他也知道菊花是如何保护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思想上还是转不过弯来。

    在王春生眼里,勇军伢子就是一只魔鬼,害了他,更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菊花。

    仇人再一次狭路相逢了。

    王春生而今的身份不再是老支书,而是劳改释放人员。毕竟有几十年村干部的经历,尽管孤苦伶仃地打发残生,却并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么倒霉。他活得好像还踏实,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怜。

    与王勇军狭路相逢的时候,绝不会因为站在面前的是一县之长而卑微,口气一如担任村支书时候那么强硬:“王勇军,你当县长的人应该懂法吧?”

    王勇军点了点头:“当然,我们是依法治国。不懂法怎么治呀?”

    “那么,我问你,你当众逼一位公民脱光衣服,侮辱人格,这不是侵犯人权吗?”王春生这里指的的侄儿在乘车时逃票被王勇军喝令当众扒衣服的事。

    王春生其实不提还好一些,或者其它人来提也好一些,在王家村,谁的面子他都可以给,只有王春生不能,绝对不能。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王勇军这时候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想起昔日的屈辱,那只压在他娘身上摇晃的白屁股,铭刻在脑海里。尽管后来菊花怀孕的事,让他替自己背了黑锅,还是耿耿于怀。

    他额头上的疤痕跳跃了几下,目光冷飕飕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没有资格说侵犯人权!”

    恰好此时此地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尽量克制满腔怒火,压低声音厉声喝道:“你是说你那宝贝侄儿不购票强行坐车的事吧。这样的畜生,就该惩治!”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至于说到侮辱人格,我问你,你这一辈子做过多少缺德的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看模样,你的身体还行啊?”

    王春生不感到意外,王勇军虽然贵为县长,也就是一件外衣罢了,如果还是村支书,也许还会有顾忌,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害怕的呢,于是怒目相对:“是啊,可能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否则,我在白马坡16年的锻炼不就浪费了,王县长你说是吗?”

    王勇军一声冷笑:“这不奇怪啊,俗话说,祸害活千年!”

    老支书突然暴怒,大声道:“勇军伢子,我对得起你了——”

    王勇军感觉有人注意,不再理会王春生,走了,20年的囚犯生涯,没有磨掉他当年做村干部时候的霸气。此刻,这位劳教释放人员看着父母官的背影摇头:“这样没有水平的人怎么能当县长啊?”

    王春生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让王勇军听见了,他回过头来讥讽道,“这话你说的不算。”

    陈瑞儿在菜园里为包菜施肥,这是一种大叶蔬菜,还没有包,大片的叶子里面长着小一点的叶片,里面一层的又小一些,就像摆在地上的一盘花。施肥时小心地将避开叶片。

    如果是化肥那就容易,溶化在水里泼就是。

    而今是施农家肥,即人的粪便,就很麻烦,弄得不好,溅洒得到处都是,满世界臭烘烘的。小俊捂着鼻子跑得不见了踪影,王勇军快步走进菜园,去接母亲手里的粪瓢,说道:“娘,让我来吧?”

    陈瑞儿不松手,将儿子推开:“这儿臭,进屋歇着吧。”

    王勇军笑道:“好久没有闻这气味了,让我来吧!”

    陈瑞儿这才松手:“也好,让你记住早年吃的苦,不要忘本……”

    王勇军看着母亲的头,白发有添了许多,说道:“娘,这个鬼地方没有待够啊,我看你还是跟我进城吧?那样你就天天可以和小俊在一起了。”

    陈瑞儿摇头:“不啦,几十年了,习惯了,我住不惯你的楼房。至于小俊,他知道的比我还多,我已经管不了他啦。”

    王勇军:“娘,只要你去的话,我买平房,不要你上楼……”

    陈瑞儿挥手:“好啦好啦,去做饭吧,娘喜欢吃你那个什么黄……黄焖鲫鱼,鱼已经准备好了,在水缸里养着。”

    王勇军便不再坚持,自个儿进屋了,还是昔日继父王秋生的那几间土坯房,以前,这样的房子很普遍,但是,近年来,两层结构的漂亮小洋楼触目皆是,相比之下,是多么的寒酸。

    陈瑞儿就是舍不得,有什么办法呢?

    王勇军做饭烧菜很有一手,他一进屋,便拿来母亲的腰裙系上,煮饭、将鲫鱼开膛洗净、下锅。母亲忙完进屋,他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小俊也突然出现在门口,陈瑞儿说:“你又到河边上去了吧……真像你爹,他小时候就这样,可惜现在河水污染没有鱼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抓鱼一把好手……”

    吃饭的时候,陈瑞儿久久地看着儿子,说道:“你还是帮他一下吧,年纪这么大了,在搬运队早干不动了,还要两年才能办退休……无论怎么样,当年毕竟是他收留了我们娘儿俩……”

    陈瑞儿替丈夫,也就是王勇军的继父求情。一提起王秋生,王勇军的脸立刻垮下来了。

    他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话,看着儿子小俊,呵斥道:“你看看,手也不洗就拿筷子,高中生了,硬要养成爱卫生的习惯,听见没有?”

    陈瑞儿不做声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儿大不由娘啊,何况还是当官的儿子呢?他考虑的事情比普通百姓自然要多一些……”

    王勇军吩咐儿子“走啊”,小俊从后院蹿出来,抱着奶奶亲了一下,抢在父亲前面打开车门。王勇军走了几步,回头轻声问:“有菊花的消息吗?”

    陈瑞儿叹息:“没有啊?你现在要紧的是搞好自己的工作,这是大事,其它……有些儿时的事,都过去多年了,还记着干嘛?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王勇军眉头扬了一下,显然,娘的话不是很赞成,:“王春生过得怎么样?”

    陈瑞儿发现儿子额头上的那道伤痕只要碰到“王春生”三个字的读音就会跳一下。这个细节,只有她一个人发现,想起过去的一些龌龊事,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陈瑞儿隐隐约约知道,儿子有过几次去掉这个疤痕的机会。现代整容技术如此发达,不过是一个小手术而已。为此,她感到可怕,勇军的这块心病,铭记的耻辱,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放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能够使他卸下这个包袱。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日子,菊——”老太太赶紧打住,她记得魏华叮嘱过的话,不要将菊花的情况告诉他,这对他没有好处。

    王勇军不说话了,走到车门前,欧强已经为他打开了,低头进去,使劲关车门“砰——”

    儿子的目光令她感到浑身有一抖,给人有种彻骨的寒意。

    “勇军——”王勇军弯腰正要钻进车里的的时候,陈瑞儿大声叫住了儿子,他只好伸直腰杆转脸迎向走近的母亲。

    陈瑞儿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还有事吗,娘?”

    陈瑞儿让小俊钻进车里之后,才说道:“我真为你担心。”

    王勇军笑道:“我一不贪污,二不乱性,一心一意干事业,你什么可担心的呀,娘?”

    陈瑞儿的口气几乎哀求:“你不应该这样,王春生为你背黑锅坐了这么多年的牢,他已经为自己的犯错付出了代价。何况他毕竟是菊花的亲爹。如果不是菊花护着你,你的命运就会改写——还有你继父魏秋生,他确实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他毕竟养了你好几年,俗话说,养育之恩大如天……”

    “勇军,其实,表面上看,在整个k城县,你手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为娘的最清楚,你活得很累。放下吧,心胸放开阔一些,不是为别人,是为自己……你不要把娘的话当作耳边风,你要听娘一句话!”

    王勇军瞥了他娘一眼,默然无语地重新弯腰钻进车里,吩咐欧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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