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解放的心很细的,在结婚之前,他就料到过了这种情况必然会出现,总是要想尽措施弥补这个缺陷,然而所有的努力必然徒劳。
王美丽的思想上也是有准备的,人,不可能十全其美。她就是心有不甘,不甘心,不甘心!有人说,女人40岁是豆腐渣了,同时又是虎狼之年。
每次饥渴难耐的时候,她会将双腿叉得很开,可是,丈夫那玩意儿刚一进去就觉得无法按捺,死命地掐手指、咬牙齿,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就是不听使唤,哗地全射出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王美丽更加难受得如猫爪捞心,痒痒的,恨不得塞进去一根黄瓜。
她也曾有过一闪念的后悔,记得和前夫的一些往事,他们年纪相当,做爱是何等的和谐,满足。与林解放的婚姻,到底是对还是错呢?她不能回答自己。
王美丽正在想心事的时候,林解放披着浴巾来到床前,看妻子目光有些兴奋,迷离,明显与往日不一样。果然,他零距离盯着妻子胸前的一对小白兔,笑眯眯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拨弄了几下,然后说:“好像有一段日子没有做功课了吧?”
王美丽看丈夫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想做吗?”
林解放摇头说“不。”
王美丽不吭声了,一脸的落寞,她有点粗心了。其实,没有注意到,老公说的是反话,今天,他早已经为晚上的功课做了准备。
你没有注意他脸上诡秘的笑容么?
王美丽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眼神里刚燃烧的火花也逐渐暗淡,说“睡吧,时候不早了。”
可是,她没有料到,林解放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像猛虎一般将妻子扑倒,说道:“我要吃了你!”
王美丽还没有反应过来,林解放手臂一扬,扔掉浴袍,全身赤裸,只见大腿间那玩意儿翘然挺立比往日大了许多。
她惊讶得合不拢嘴,也顾不及多想,赶紧用两根手指捏着直往自己胯下的菊花瓣送。那根棍棒长驱直入,顿时,只觉得一阵极美妙的舒爽从下体席巻全身。不管是深插还是浅挑,也不管是上挑还是下刺,林解放这位古稀老汉的英武,远胜《三国演义》里刘玄德麾下的老将黄忠,容光焕发,越战越勇,得意忘形。尤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上的文学细胞也恰到好处地被调动起来,趴在女人的身上,额头上三道皱纹填满了汗水,气喘也有些粗,还吟诵苏轼的诗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
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首词,王美丽蛮喜欢,也能背诵,情不自禁地跟着吟诵了几句,在这样的场合听一首文学名著,不可思议,多么滑稽。她忍不住在老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吃吃地笑了:“我这儿射不够吗,还要射天狼!”
林解放想回话,嘴被少妻的手堵住了,此刻的王美丽什么都不要听,什么也不想听,整个心身仿佛都消融了,这就是爱的滋味吗?妙不可言!她只觉得心灵深处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激情,体验出一种从未品尝过的酣畅淋漓。她说不好那是怎样一种滋味,反正柔软和依顺,接纳和敞开,奔放和激烈,掺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女人,第一次品尝到什么叫销魂的滋味。
林解放终于停止了战斗,躺倒在王美丽胴体的旁边,王美丽两眼含着热泪,在丈夫脸上亲了一下,喃喃地说道:“你今天真棒啊,老公——”
第二天早晨,王美丽醒来,伸手一摸,旁边的被子是空的,林解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她一看墙上的钟,7点过3分,该起床了。
这是她结婚之后,彻底告别了过去写作,伏案用功到凌晨,新建立起来的生活规律,7点床,洗漱完毕,然后步行20分钟上班。
王美丽在走出卧室的瞬间,眼睛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床头柜旁边的塑料垃圾桶,里面有一些纸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里面翻了几下,感觉一只废旧的信封有问题,拿起来一看,里面果然是一颗伟哥的包装。
她不由得担忧起来。
伟哥是药,不是保健品,治疗的是有勃起功能障碍的患者,1998年3月27日正式公告,FDA核准通过第一个治疗男性性功能障碍的口服药品。自那时起这种蓝色小药丸便大行其道,让有钱有势、青春不再的半百老翁重拾生机,左拥右抱大呼过瘾。事实上,在实用过程中人们还发现还有一定的延时功效。
听起来太美好了,这么说伟哥是万能的呢?不是的。勃起功能障碍的阳痿患者,服伟哥有效的几率是65%到72%。不能确保每个患者有非常好的效果。伟哥也不是万能药,是不能让男性无原无故的勃起,不能产生性欲。
所以伟哥对正常的男性是没有用处的。这时你可能会问我,如果我想延长时间可以用吗?这么给大家解释,勃起两分钟内射精的属于早泄,是病。两分钟以上的,不管你是否能满足性伴侣。
你可以确信你是正常的。
需要的只是增加你的持久力和学习更多的性爱技巧。所以伟哥是适合作为治疗药物,不能作为延时产品用的。
伟哥本来是个好药,就看是否适合你使用,另外服用伟哥是有副作用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利就有其弊,有的人服用伟哥后会产生头痛、脸部潮红、胃不舒服的反应;有些人会产生严重的色盲(约3%的色盲副作用机率),分不清蓝色和绿色。单在1998年三月到六月间,全球便共报导有123起因服用了伟哥产生副作用导致的死亡事件,其中69宗发生在美国当地。FDA调查发现,74%死亡病例正是心脏疾病患者,因此患有心脏病、高血压、有中风记录的人绝对不可服用伟哥,以免喜极生悲。
男人很看重尊严,王美丽意识到自己丈夫快70岁的人了,老年性的疾病不可避免,尽管他经常在在妻子面前显示自己身体很棒,举止言谈尽量装嫩卖萌。她几次想劝他正视现实,以一颗平常心,却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多少事欲说还休。
新来瘦,非干病酒,
不是悲秋。
这是李清照的词,很符合王美丽此时此刻的心境,还在回味老夫给她带来的性爱享受,手机响了,是一条信息,凭感觉,是老公发的。打开一看,果然是。内容询问上班去了吗,路上注意安全。词语有些肉麻,表达的是对妻子的关切,她的身上涌起一股暖流,女人啊,就爱这个。
林解放要她学会开车,她说当然可以啊,林解放给她在一家驾校报的名,学期为15天,她不到三天就可以上路了。
考执照的那一天,收到了丈夫的一份礼物:一辆红色的捷达轿车。虽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坐骑,但上班则坚持走路,这个锻炼的机会她是不会放弃的,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下雨,或者有急事,她才会开车上路。苦尽甘来,她只希望此生长一点,红尘那舍。
王美丽洗漱完毕,坐到穿衣镜旁收拾的时候,镜子里照映出墙角的红色塑料垃圾桶,她心里一沉,忍不住走到那里,蹲下去,没有费多少工夫便翻到了一粒伟哥的包装锡箔,联系到昨晚丈夫说的“礼物”“我准备好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永远都不会向林解放说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这个秘密,那对他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王美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墙壁上的奔马:昂扬、激越、奔放……徐悲鸿的最后一任妻子廖静文比他小28岁,他那时身体也很糟糕,多种疾病缠身。
他们的夫妻生活,显然不会和谐,他画这幅画应该有所寄托的吧?
王美丽又看了看捏在手里的壮阳药包装,此时此刻奔马传递给她的是凄凉、悲苍、落寞……她突然觉得这幅画挂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合适啊。
王美丽看了看书案上的袖珍座钟,心里说该上路了。
每天在梳妆台前,王美丽总要捯饬小半天,这是再婚之后养成的习惯。她装束停当,走进车库,大开红色捷达车的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刚刚驶出县城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响了,是一条短信。丈夫发来的,难道这便是夫妻间的心灵感应么?不早也不迟,正在这个时候:“亲爱的,一路小心,预祝平安归来。”
简简单单几个字,王美丽却感到好温馨,有人牵挂和关怀就是幸福啊,想起离异后母子相依为命的孤苦,不由得落泪了。
可惜,王美丽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前面的堵车完全给破坏了。
县城的交通秩序永远是那么糟糕,路面本来就窄,加之拐弯,被一辆塞尖的车堵得水泄不通。有人拨打了多个报警电话,交警姗姗来迟,做疏导工作那么漫不经心,足足耽误了两个多小时,待交通恢复畅通的时候,太阳火辣辣地晒在大地上,行人渐渐稀少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王美丽的车前一晃而过。
王美丽记起来了,这不是杜仲老先生吗,在作协的活动中见过面的,但是她和他几乎没有多少接触,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他总是冷峻地看她,似乎是仇人相见,瞪着一双乌鸡眼,那模样,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在屈墨子面前,杜老作家曾经牙齿痒痒:“这个拜金女写作,是对作家这个神圣称号的玷污。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此刻的杜老作家,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后的支架上驮着一大捆牛皮纸包装的书籍。王美丽想了想,将车倒档退到杜仲面前,打开车门,叫了一声“杜老师,你这是干嘛?上车吧,我稍你一程。”
杜仲也认出了王美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经过短暂的慌乱紧张之后,心情平静下来,居然笑嘻嘻地说道:“啊啊,美女作家,你这是去哪儿?”
王美丽倒是没有觉得他的前倨后恭,神色坦然表示友好地说道:“我去东昌办点儿事……杜老师,你还好吧?”
杜仲挥手:“那你去吧,别误了你的事了。”
王美丽还是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老杜的自行车面前,她是真心想帮他一把。
杜仲扯衣袖往脸上擦了一把汗水,一边颇有几分难为情地说道:“我的散文集,想拉到乡下学校去卖。”顿了顿,补充道,“出书的钱还是借来的……”
王美丽的心里略过丝怜悯,掺合淡淡的忧伤,恳切地说道:“行,我顺路给你稍一程。”
杜仲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将书从自行车后架上搬下来放进王美丽的车。王美丽动手帮忙,他客气地谢绝,“很脏,别弄脏了你的衣服,美女作家,嘻嘻——”
这一声“嘻嘻”,刺痛了王美丽的心,他那些攻击自己的话顷刻化为乌有。
杜仲好一阵手忙脚乱,书总算放进去了,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行车怎么办啊?
王美丽看了看,确实,自行车没有地方搁,无奈,只好将书捆在从车上搬下来。
这样白忙活了半天。
王美丽说一声“抱歉”,这忙她帮不上,驾车走了。
杜仲累得满头大汗,白忙活了,很扫兴,重新将书捆在自行车后架上。骑了约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有一段路,不能骑,必须推着走。
就这样,花甲之年的老作家好不容易来到一所名称为牛头岭小学。他浑都身是汗水,尘土,跨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模样已经很狼狈了,他找到校长,掏出省作家协会会员证书,自我介绍,然后再介绍自的著作,怎奈校长明白他的来意后便没有兴趣听下去了。
杜仲急了,急忙拿出其中的一本递到校长面前,说道:“这本不要钱,送给你的。”
校长伸手挡住道:“谢谢,你还是留着卖钱吧!”
杜仲还是不甘心,继续介绍自己这本书,说其中有两篇散文还得过奖。
校长摇头:“对不起,我们山区学校,经费紧张……”
杜仲说:“是这样吧,定价每本15元,我卖12元。”
校长说:“对不起……”
杜仲说:“十元怎么样?”
校长对老作家的纠缠,显得很不耐烦,说道:“我们买书是归口教育局统一的,如果你有教育局的通知,我照单全买!”
校长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进去了,将背影留给作家杜仲。杜仲还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校长一句使他更加沮丧的话——
“怎么这个德性啊,还作家呢!”
什么德性,没有下文,杜仲伸出肮脏的右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将自行车掉过头来,悻悻地离去。
杜仲忙活了一天,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就在路边快餐店买一盒最便宜的快餐面,一瓶水,坐在路旁的一棵大树的荫凉下,席地而坐。一口凉水,一口面。
休息了一会儿,看着自行车后架上捆扎的书包,白忙活了半天,一本书也没有卖出去。
他不甘心,又跑了两所学校,卖出去了两本,还是打折,每本10元。杜仲无精打采地回到县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此时还不想回家。他甚至不想进家门,他怕妻子杨月娥的没完没了的唠叨。
妻子在学校门口的生意未能继续做下去了,因为在一次进货时不慎摔了一跤。那一跤可摔得不轻啊,经医院个种检查诊断伤了坐骨神经,没有办法根治,只能做保守治疗,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欠了2万余元的债,还落得一个只能借助拐杖走路的下场。
他有两个儿子,在外打工。长时期在外,过年都不会家。按留下的电话拨过去,通了,可一提及母亲治病要钱。电话便断了,再拨就是“您要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寻波得知他的情况后,找到县民政局,给予了千元钱的救济。杜仲在政府机关工作待过,民政救济,就像撒胡椒面,一般都是二百、三百,五百的就属重点照顾。他这千元,完全是寻波的面子,所以,他对寻波非常感激。
杜仲骑着自行车,走农贸市场经过,菜贩们忙着收摊,将一些烂菜叶装将化纤袋扔进垃圾池。杜仲年纪虽然大了,眼睛还是很好使,他突然发现垃圾池里有两颗包菜只是外面的叶子烂了。
菜心肯定还没有烂,他从自行车上下来,从垃圾池中捡起那两颗菜,剥掉外面的烂叶,露出白嫩的菜心,面露喜色,将两颗菜心用一根捆书的带子缠在车把上。回去的路已经不远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杜仲身上的汗水干了,汗衫上污渍斑斑,进屋后,立刻满屋子都是臭烘烘的,杨月娥撑着拐杖迎向门口,一眼便发现了搁在自行车后架的书包原封未动,奇怪地问道:“怎么又拉回来了,没有卖掉呀?”
她生气了,瞪着老公,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见老杜没有响应,脸上还泛起微笑,觉得奇怪,今天这是怎么啦?
杜仲放下单车,端起茶几上的一罐凉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一气,然后抹了一把嘴唇,说道:“今天的事,不要再提了。那些家伙,还为人师表呢……”
本来是知夫莫若妻,他们都几十年了,杨月娥突然猜不透她的“夫”了。
杜仲摇了摇头,吁了一口粗气,“不过,今天还是有一点小小收获……”
他喜滋滋地将菜心在妻子面前晃了晃,杨月娥瘪了瘪嘴:“不就两颗菜嘛!”
杜仲笑道:“没有花一分钱呢,你信不信?”
杨月娥抢白道:“你就这德性,菜贩挣两个钱也不容易……”
杜仲解释道:“你这是什么话呀,人家扔垃圾池不要了,我捡的还不行吗?”
杨月娥不说话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丈夫手里接过两颗菜,走进厨房。
杜仲一边将电视机打开,一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唱《纤夫的爱》——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 纤绳荡悠悠
小妹妹我坐船头 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 荡悠悠荡悠悠
杨月娥在厨房里忙碌,也没有像往日那么说丈夫,反而不时探出头来,冲客厅里微笑,也算是对丈夫今天行为的肯定吧。其实,也没有什么指责的地方呀?
吃饭的时候,杜仲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金六福酒瓶,这是他爱喝的一种白酒,价钱不是很高,他觉得味道醇。一瓶500克的酒,每遇到开心的事,才喝一小杯。
今天太高兴了,便破例连干三杯,不胜酒量的老作家,感到身子有点轻飘,迷离的目光盯着妻子一张老脸,直盯得杨月娥都不好意思了,问道:“你总看我干嘛?”
“嘻嘻,你今天蛮漂亮的。”
“你神经病吧,几十岁的人了,还讲这个呀,也不怕人听见笑话!”
杜仲的目光从妻子的脸上往下看,在大腿间停住了,涎着笑脸说:“我记得好久没有做功课了吧?”
晚上,杜仲坐在电视机旁,荧屏上出现的正是他爱看的抓贪官的新闻啊,如果是往日,他有会兴奋地拍桌打椅,恨恨连声地说:“枪毙!死有余辜!一个好端端的社会主义,就是坏在你们这帮家伙手里!”
习惯了丈夫面对贪官咆哮杨月娥,见杜仲的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发闷,心里反而有几分不安,不时拿眼睛瞅一瞅,今天为何会反常。
不过,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她知道丈夫此刻的心情,小小的收获早已被懊恼取代了。
杜仲望着搁在墙根的书困发呆。
文学是他从小的爱好,从事业余创作32年了,坚持不懈,偶尔有一些诗文见诸报刊,谈不上社会影响,名气更是从何谈起。他的心愿是将自己的作品汇集成书,给自己的创作生涯留下一点念想吧。
他欣赏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业余作者说过的一句话:与其给子孙留下祭奠的骨灰,不如留下纪念的文字。K城有多位业余作者及离退休人员自费出书,杜仲打听过,还向省作协咨询过自费出书的开支。
寻波还给他仔细算了一笔账,现在稍微有一点名气的出版社,仅书号费便要2万多元,一本10余万字的书,严格地说还只能算是小册子,编辑出版等费用,给作者1000本书,至少要3万余元。
杜仲一听,不再吭声了,因为,这在许多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的家庭而言,不是一个小数了。寻波说,有一种办法可以省许多钱的,具体操作就是多位作者共一个书号。杜仲毕竟在机关工作多年,一点就透,连声“好主意,好主意!”
寻波出面帮他操作,那位人大宋主任不看僧面看佛面,杜仲只花了6千元钱,自己企盼多年的专著出版了。他拿着散发出油墨芳香的新书《杜仲散文选》,眼睛笑得眯成了条缝,就像自己的亲儿子,爱不释手。
高兴之余,他也打起了如意算盘,这些书留下二、三十本送朋友就可以了,其余的卖掉,书的定价为每册15元,卖九百册,13500元,除去成本,净挣7500元。
杜仲盯著书捆,心里还是犯嘀咕,有点不踏实,自言自语:“钱没有挣到手,反而拿出去6千元了,唉,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啊……”
杜仲在床上折腾了一夜未曾合眼,杨月娥几次被他吵醒,说他了:“你呀,不就几千元钱的事嘛,没有见过你这么无能的男人,亏你还在政府工作过呢,也不知道几十年你怎么混过来的!睡吧,别琢磨了……”
杜仲在床上翻来覆去贴了一夜的烙饼,折腾到将近天亮的时候,匆匆地披衣起床,杨月娥问:“你起这么早干嘛?”
杜仲说:“不行,我寻思,这事还得找寻波帮忙,如果他出面找教育局,再给下面的学校打一个招呼,卖几百本书算什么?”
杨月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么早去敲门?人家会说你神经病,还病得不轻!”
“这我知道。”杜仲说这话时,已经进洗手间了,出来后,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犹豫了不一会儿,这才起身出门。
县城笼罩在轻纱一般的雾霭中,除了行色匆匆的早起人,大街小巷显得冷清而空旷,与白天的热简直是两重天。杜仲走过几条街,在寻波居住的小区门外徘徊了一阵,这才往门卫走去。保安警惕地从头到脚打量他,盘问的口气有些居高临下:“你干嘛?”
杜仲说:“找寻波的。”
保安听来客的口气,知道身份不一般,至少是要好的朋友吧,也许是老领导,重新打量他一遍,口气比刚才温和多了,满面堆笑:“啊啊,找寻主任的啊?”
杜仲没有理会,径直登楼梯拾级而上,来到寻波家门口,刚要举手敲门,立刻又缩了回来。觉得找他有点唐突,为妻子申请救济,请他帮忙,出书,他出的力,现在卖书还来找,没完没了,人家不烦吗?也会被人瞧不起……
自己曾经也是政府机关的一员啊……
这面子往哪儿搁?——不能再找他了!还是自己另外想办法吧。
杜仲从寻波所居住的小区出来,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鬼使神差,竟然从长途汽车站路过,这时候,街头巷尾,行人车辆越来越多,流动的人,摩肩擦踵,操不同口音,行色匆匆。
他在车站门口不远的一处地摊前停下了脚步。
一位年轻女子坐在一张小桌旁边,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雕刻印章的工具及材料。杜仲突然灵机一动,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趋前几步,凑过去,蹲下,压低声音问:“雕一枚公章多钱?”
杜仲说这话时四周张望了一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那名女子却无所谓的口气答道:“你要什么规格的公章?我这儿有样品,你自己看看吧。”
女子的摊前挂着大小样式不一的多枚印章,杜仲的目光仔细地看了一遍,很快就选定了,再问道:“雕一枚这样的,多少钱啊?”
女子答:“15元。”
“贵了,5元。”
“13元,早晨的生意,给一个便宜你占了。”
“6元。”
“12元,不能再少了。
“7元。”
“11元5毛。”
“7元5角。”
“11元,不能再少一分了。”
杜仲笑道“你真会做生意,就依你吧。”
女人开始雕刻了,杜仲在女人递来的一张小板凳上坐下等候。刚坐了一小会儿,就遇见熟人了,问他在这儿干嘛。他险些脱口而出了,惊出一身冷汗,于是走开了,不能坐在这儿等啊,如果再遇见熟人问呢?
他在车站像一只绿头苍蝇在宽敞的候车大厅转悠了一会儿,才重新来到雕刻处,交钱取换,赶紧离开。杜仲兜里装着一枚新刻的教育局的公章,又来到一家偏僻一点地方的打字社,制作了一份教育局的档。内容是向学校推荐我县老作家杜仲老师的著作。
一切准备就绪,杜仲携带伪造的教育局档,重新将书捆绑在自行车后架,然后去学校,为了更有把握,第一站他选择了一所交通不便较偏远的小学。找到校长,先出示自己的省作家协会会员证,而后就拍了拍书捆,说明来意。
校长面有难色。
他不慌不忙地将教育局的档抖开,继续介绍:“这是一本教育局认为很适合中学生阅读的课外读物……”
杜仲凭他在政府机关工作那么多年的经验,校长很快就被他拿下。
一切顺利,三天后,杜仲的书卖出960本,他原本打算还留20本,但转念一想,20本可是三百元呢。
饭桌上,他将一大把钱扔在饭桌上,冲妻子得意地说:“你数数吧!”
妻子数钱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杨月娥的手指动一下,杜仲的嘴唇也跟着动一下。钱数完了,杜仲却一声叹息道:“如果书价再定高2元就好罗,我也是考虑不周。”
杨月娥说:“你呀,人心不足蛇吞象!”
杨月娥一语未了,便听到敲门声。杜仲看了妻子一眼,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两名警察,杜仲被带走了,原因是涉嫌伪造公私印章罪,羁押于县看守所。铁门。高墙。电网。钢枪。
杜仲从警车上下来,目击的这些东西,他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他喜欢看的电视节目里经常出现的画面啊。每每在这个时候,看见那些落网的贪官在武警战士的押解下无精打采地出来,他便会拍手称快,骂一声“活该!”
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进来。
原来,地狱之门其实是无形的,一不小心便进去了!
当他被推进铁门,一名狱警,看模样和自己小儿子差不多,冲他喊一嗓子:“杜仲!”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太不礼貌了!第二声“杜仲”令他一惊,急忙向前。
那名狱警塞给他一件黄背心,喝令穿上。他乖乖地穿上了。他进去大半天了,头脑里还像灌满了浆糊,晕晕乎乎的。第一次点名时叫“114”,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谁要查电话号呢。
直到旁边的一个光头推了他一把:“你耳朵不好使吗,干嘛不应啊?”
杜仲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叫自己呢。他提醒自己记住:115是他,他就是115,怎么像潘长江小品里的一句台词:“萧峰是我,我就是萧峰。”
不由得苦笑一声。
以前,他一直以为在看守所羁押期间整天待在牢房里,那多难受啊。进去后才有了真正的了解。警方是不会让这些人闲置的,每个人都分给一个装满半成品纸降落伞的纸盒,用胶水将粘贴。
这是一门手工艺活,无须多大力气,但要手指灵巧。
杜仲哪里干过这样的活啊,笨拙的手指捏着粘贴起来十分费劲。他已经尽力了,到验收的时候,任务还只完成了一半。他正要解释原因时,一个巴掌迅雷不及掩耳抽在他削瘦高耸的颧骨上:“叭!”不是很响,但他的感觉麻辣辣的,很痛,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更痛的是心里。
第二天上午,杨月娥前往探视,像她那样的身体状况来一趟看守所很不容易,但是,不能见,根据规定,像他这样的情况除了律师之外,不准会见亲属。
无奈,在返回的公交车上,她忽然想起了寻波。于是,下车后,撑着双拐走了将近一里多路,来到县政府大院,还还算运气,在门口撞上夹着公文包正要钻进一辆轿车的寻波。杨月娥赶紧叫了一声“寻主席!”
寻波循声看见了杨月娥,从车上下来,问道:“嫂子,你找我吗?”
杨月娥说:“是的……”
寻波笑道:有事吗?”
杨月娥突然大放悲声:“寻主席啊,你一定要救救杜仲啊!我没有别的办法啊!呜呜,呜——”
寻波一惊,问道:“什么,老杜出了什么事啊?”
杨月娥抹了一把鼻涕,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见杨月娥一把鼻涕一把泪,寻波笑道:“哦,原来这么回事,大嫂,你别着急。杜老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回去吧,杜老师待会就会回来的。他回了你也别说他,过两天我会来你家看他的。走吧,没事。”寻波轻描淡写的神情,使得杨月娥心里稍安,他随即又叫住了杨月娥,“你在家里等着吧,我和你一起去看守所。”
杨月娥见寻波这么一说,心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连声“谢谢,谢谢!”大颗的泪珠滚落,在黝黑消瘦的脸颊上汇成小溪流淌。
杨月娥道过谢谢后走了。
寻波看着她的拐杖在水泥地上磕的一路响声,斜躺在长沙发上,微微闭上两只眼睛,思考了大约两三分钟随即拨通了公安局长谢启凤的电话。
他还没有开口呢,话筒里便传来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我是谢启凤,寻主任啊,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呀?”
寻波还是慢条斯理:“嘿,一点小事,就是那位叫老杜的作家,现在看守所里,你看……”
谢启凤不待寻波说完,便抢着说:“寻主任的指示落实不过夜!”
身在牢房的老杜全然不知道他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
傍晚,又到了验收纸伞的时候,杜仲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心里好紧张啊,昨天挨揍的脸颊还隐隐作痛,正在这时,铁门口有人叫“115,出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黄背心上的红字:115,一激灵,尽最大的力气答应:“到——”
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门口停放着一辆他很面熟的金杯牌面包车,车门前站着妻子和寻波,他几步向前,当着寻波的面,将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良久,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年片汪洋,喉头哽咽:“寻波这个朋友,这辈子交定了!”
杨月娥却显得平静,嘲讽道:“你交定了?还不知道人家愿意吗?”
杜仲愣了一下,脸拉长了,忍不住冲妻子吼一嗓子:“死开,让我安静一会儿!”
杨月娥转身走了,扔下一句“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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