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路西边过来一个女人，骑着一辆半新旧的自行车，车后面载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由于昨晚下了一场小雨，路滑不好走，那女人正好骑车经过老嘎家门前时摔倒了，老嘎忙跑上去帮忙，发现这女人竟是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恋人杏子。
杏子有点尴尬。
老嘎关切地问：“杏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杏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去县城赶大集，卖针织品呢。”
老嘎早就听说杏子现在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丈夫很早死了，儿子又不孝，她一个人苦得很。老嘎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偏偏这时候屋里传出果子叫老嘎回家吃饭的声音，老嘎只好看着杏子重新骑上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朝县城方向去。
杏子比老嘎小几岁，以前是一个生产队的，当初两人都好了几年了，一起上山下坡的。那时年轻人谈恋爱保守得很，人面前都是同志，人背后才“你给我一个秋波，我给你一个飞眼”，而白天谁也不敢多说话，只有到晚上，才找个有黑影的地方拉拉手、说说话。
老嘎记得，杏子总共送了他十六双自己做的鞋垫和三副毛线手套，他送了杏子一块小花巾和一双鞋。后来，两人的事公开了，老嘎的父亲坚决反对，嫌都是一个村里的，结亲家太近，谁放个屁都听得见；还嫌杏子的脸色不好看，像是街上要饭的。
老嘎跟父亲争辩，说杏子那脸色是遗传。可父亲扯着脖子就嚷：“既然是遗传，那就更不能同意了，我不能让我孙子的脸色跟要饭的一样。”
杏子那头呢，她爹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嫌老嘎没多大的出息。
就这样，一对鸳鸯硬是被拆散了。后来，老嘎娶了果子，杏子嫁到了乡下，起初说男方家境不错，可没多久就传出她男人病逝的消息。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今天是老天爷让老嘎再次碰到了杏子，老嘎的心里能平静得了吗？这一顿早饭吃的是啥，老嘎自己都不知道，饭桌上果子跟他说话，他也不理。老嘎心里在寻思：要是杏子当初嫁给了我，现在就不用这么苦苦地一个人去卖什么针织品挣钱了。他不由看了一眼果子，白白胖胖的，多滋润。老嘎东想西想的，心里就打定了主意。
吃罢早饭，老嘎推出自行车，对果子说要去县城赶大集。
果子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今天要给果树喷药的吗？”
老嘎瞪她一眼：“今天不喷药了，我就是想去赶大集。”
果子很纳闷：老嘎今天这是怎么了？
还好，临近中午的时候，老嘎就从集上回来了，嘴里哼着小曲，脸上笑嘻嘻的。老嘎进屋把手里的塑料袋塞给果子，果子打开一看，袋里是两条裤头，一条男式的，一条女式的。
果子瞥了老嘎一眼，跑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太阳问老嘎：“今儿太阳是从哪头升起的？”
老嘎撇撇嘴：“这还用问？”
果子说：“咱们都几十年了，你老嘎啥时候操心过这些东西？”
老嘎就对果子说：“昨天我在老年之家看到一篇文章，说最好的衣服其实是纯棉的，像咱们身上穿的这种化纤衣服，对身体不好。你看，我今天买的这裤头多好，吸汗不说，还有弹性，穿着肯定舒服，你做的那些裤衩，都快把我的裆部咯红了。”老嘎说着就跑进里屋，把新买的裤头换上了。
果子忍不住将老嘎给自己买的那条裤头往脸上蹭了蹭，果然一点也不拉皮。她心里美滋滋的：这人上了岁数，知道心疼老婆不说，还挺懂科学哩，别人家的男人准不知道这些道理。自己这个郎真是没嫁错哇！
从那以后，每到赶大集的日子，老嘎就去县城，每次去都不空手回来，光果子和他自己的内衣内裤，就买了一大摞，而且还给儿子买，给孙子买。有一次，老嘎甚至还要给儿媳妇买，被果子骂得！哪有公公给儿媳妇买裤头的，传出去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这还不算，谁知过一阵，老嘎竟又一本正经建议果子戴奶罩，说那东西既卫生又好看。果子唾了老嘎一脸，说老嘎是老风流，大姑娘小媳妇的看花了眼。
要不是街上的小媳妇们，果子还真不知道老嘎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天晚上，果子提着马扎，摇着蒲扇，到大街口去乘凉。刚坐下一会儿，村里“小蚂蚱”的媳妇就问果子：“嘎婶，嘎叔给你买的裤头，穿着舒服吧？”
果子不知人家话里有话，“嘿嘿”笑着说：“舒服呀，这布料又软和又吸汗，还有弹性。这人哪，不懂科学还真是不行。”
听果子这么回答，所有在这儿乘凉的人都笑得前仰后跌，果子这才发觉，老嘎买裤头里面有文章。
到下一个赶集日子，老嘎推出车子前脚走，果子就跑到大街上雇了辆三轮车在后面跟。只见老嘎到了集上，直奔一个摊位，停下来就要这要那的，边说边掏钱。
那女摊主说：“本善大哥，你不要买了，买多了你穿不了的，我这货卖得还行。”
老嘎却不听这些，扔下票子，抓起两件背心和两条裤头就走。
女摊主在后面叫他：“本善大哥，找你的钱！”
老嘎头也不回：“不用找了，你拿着。”
老嘎一走，果子就蹭到那女摊主跟前，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老嘎几十年前的相好杏子吗？果子曾经在老嘎的旧照片里见过杏子一面，女人嘛，这一面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果子心里明白了：老嘎这是在续前缘啊，怪不得他现在一改过去光巴溜溜睡觉的习惯，天天穿着新买来的背心和裤头睡觉。
果子气得一路哆嗦着，赶紧回家。等老嘎哼着小调走进家门的时候，院子里那高高矮矮的石榴树上，已经挂满了老嘎陆陆续续赶大集买回来的那些红红绿绿的裤头和背心。
果子学着杏子的腔调说：“本善大哥，你回来了？”
老嘎顿时愣住了。
果子一把夺过老嘎手里新买的裤头，用力撕起来，边撕边骂：“你这个老风流，你啥时勾搭上旧情人了？看你这副干巴巴的熊样，也会出去花哨？”果子骂着骂着，伤心地大哭起来。
老嘎怕被邻居听见，让人家笑话，就死拉硬拽地要把果子拽回屋里去，可果子偏不。果子边哭边叫：“你这个丧天良的，几十年来我陪你苦陪你累，白天陪你吃，夜里陪你睡，现在你是看我这四陪老了是吧？我看你那烂杏有什么好，要饭吃的一张脸，居然会让你心疼成那样……”
果子话还没有说完，谁知这时候杏子突然一步闯了进来。
杏子把一沓子钱塞给果子，果子不理她。
杏子说：“本善大嫂，本善大哥是个好人，他就是想帮帮我，我心里挺感激你们。这是我该找给你们的钱，你要是不拿，那我就再把这些东西拿走吧。刚才要不是有人指点我你就是本善大嫂，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已经给你们惹下了这么大的误会。本善大嫂，我真是对不起你们了！”
杏子说完，转身就走。
望着一院子随风摆动的“万国旗”，老嘎想想自己好像是做得有点不太妥当，不该瞒着果子自个儿去学雷锋助人为乐。老嘎真心实意地向果子作深刻检讨，口头说了不算，还写下了书面保证。
果子不但聪明，而且还是个非常爽快的女人，弄明白了事情真相，气立刻就消了。后来，她四下托人给杏子找了个伴儿，拿退休金的，工资还不少哩，杏子就再不用去卖针织品了。
（路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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