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碡轧不出个屁来,你们!”
这是乔老师喜欢说的一句话,而“你们”置之语尾,又有倒装欧化的妙韵,宛如现今“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说完,他脸上有一丝笑意,可能想象着碌碡(读音六轴)——播种后压实土壤的石滚——轧过这班人雪白的臀部的情景,而我们却连个屁都无以回馈。哈哈,乔老师转而大笑,哈哈哈!声音空且涩,有戏曲风格。
有时候,他捧颊有顷,竟不说“碌碡压不出个屁来,你们”,使大家心里产生失落。
由于乔老师一只眼有玻璃花,使人们不知他在看谁,便搞些小捅鼓,譬如踩别人脚、丢纸团、撤椅子使前座扑地等。而乔老师依旧凝思,但眼里渐然流露蔑视。他像蔑视老鼠或狗屎苔一样蔑视我们。他之所以不愿整束课堂,并非玻璃花挡住了双眼,而如懒得从臭粪坑里捞一双球鞋,因为“孺子不可教也”。他一定认为,自己面对着一群由于不学习不严谨迟早会变成罪犯或蟑螂的东西,虽然我们挤眉弄眼,觉得自己挺不错的。而乔老师是有知识的人,中专毕业,曾任明珠灌渠一工区土石方技术员。我就读的这所学校,当年全名为“辽宁省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第三兵团人民子弟学校”,距教室50米处则是波光潋滟的前进水库。
后来我们学校果然出了罪犯,但不在我们班,是校长李某。他因猥亵男童被判刑三年。
在我的印象中,乔老师也上过课。那天,他沉思毕,反剪双手踱步至某同学桌前,把语文书随意拈开,用手一点——
“念!”
那同学“唰”地站起来便念,抑扬顿挫地,我们听得入神。这是乔老师同我们之间唯一一次与语文有关的活动。我们体会到温暖,也有些惭然,觉得乔老师其实挺好,而我们其实真的不配学习语文算术。我们卑微渺小,实为小草芥与小破腻虫。“停!”乔老师喝道。我们愕然,抬头看,见其上耸的食指仍停在空中,然后仰面、蹙眉、撇嘴。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低头走出教室,虽然这时下课铃声尚未铿铿响起。
我记得那天的课文很感人,是一篇介绍工作师傅翻山越岭运电机的抒情文字,说:“大平板车啊,你碾碎了西北大地的霜雪,唤醒了东南长空的晨星……”其文采一度令我十分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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