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

    马克斯韦伯在他的《以学术为业》文章里，给大学的教师勾勒出了亮丽的学术光环。所有搞学术的人，几乎都在这一光环的笼罩之下。

    学术的追求是一种万里长征式的长途跋涉，能不能走到学术人生的尽头，还是一个未知数。大学对教师的要求远远不是给学生一杯水要求教师一杯水那么简单，更不是从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三级教授、二级教授、一级教授一路苦心煎熬、一路攀爬那么困顿，更不是胡子越长学问越大，经历人生历练，苦读圣贤书和著作等身的物质成就，而更像是一场精神流放、精神苦旅。

    精神苦旅也负有学术的神圣使命。

    大学教师应以学术为天职。这是由教育事业的性质和学术伦理的性质所决定的，作为教师应“以恰当的方式将科学问题呈现出来，使一个未曾受学但具备领悟力的头脑能够理解这些问题，继而能对它们进行独立思考，大概是教育事业中最艰难的任务”，而这一任务对教师来说是唯一重要的事情，教师应该为这一天职而活着。如果一个教师“不是发自内心地献身于学科，献身于使他因自己所服务的主题而达到高贵与尊严的学科，则他必定会受到败坏和贬低”。

    学术伦理就是要追求“知识上的诚实”。学术伦理要求政治走开，让学术的回归学术，让政治回归政治，不能把政治与学术混同，也不能让政治的搅拌机把学术搞得不伦不类，学术不是政治的工具，不是政治的婢女。学术仅为学术而存在。无论在教学和在课堂上，都要恪守“知识的诚实”。“唯有理智的正直诚实，才是最有价值的美德。”一名正直教师的首要职责就是教会他的学生承认“令人不舒服的事实”。课堂是学术的殿堂，不容政治的染指和玷污，“课堂里没有政治的位置”，“党派政治同样不属于课堂”，如果教师是从科学研究的角度对待政治，那么政治“就更不属于课堂”了。

    学术伦理要求教师要具有“学术良知”。教师向学生兜售教师自己的政治见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作为一名教师，“在他表明自己的判断之时，也就是对事实充分理解的终结之时”。如果教师听从学术的召唤，他就是服务于“道德的力量”，就是“本着良知”。如果教师避免向他的听众、向他的学生灌输或推荐自己的立场，教师的成就就越大。

    学术伦理的最终目的是让学生“头脑清明”。教师应该教会学生正确思维的方法和手段，使其受到学术思维的训练。这种思维训练是与狂热与非理性相对立的，这就要求教师不能成为领袖式的人物，否则后果“极为堪忧”，情况“更为严重”，学校将会成为培养原教旨主义、狂热分子的场所，从而动摇学术根基，造成社会动荡。

    韦伯谆谆告诫，大学教师的讲台“不是先知和煽动家待的地方”，如果一个教师觉得自己职责是“介入世界观和政治意见的斗争，他大可以到外面去，到生活的市场上去这样做，在报章上，集会上，或无论如何他喜欢的什么地方”。大学的根基在学术，大学的发展在学术，大学的未来在学术，学术是大学的生命、教师的使命。

    追求学术，做出学术贡献，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也正因为如此，韦伯才认为搞学术甚至就是一场“鲁莽的赌博”。

    “鲁莽的赌博”取决于热情、工作、灵感和运气四个基本因素。这四个基本因素的结合造就了教师的学术成就。“因为无论什么事情，如果不能让人怀着热情去做，那么对于人来说，都是不值得做的事情”，工作与热情的结合，才会诱使想法的产生，在工作与热情结合的过程中。灵感总会是悄无声息地到来，或者是在“沙发之上点燃一支雪茄之时”，或者是“在缓缓上行的街道的漫步之中”，灵感的作用肯定不比“现代企业家决断实际问题时所起的作用更大”，也不比“在艺术领域的作用更小”等诸如此类。灵感取决于我们无法了解的“命运”，也取决于“天赋”的有无。灵感是对工作与热情的回报，是大自然的馈赠。

    “鲁莽的赌博”取得的成就也是专业化成就。现代社会就是专业化的社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所有领域取得成就，否则就是痴人说梦。无论就表面还是本质而言，“个人只有通过最彻底的专业化，才有可能最具备信心在知识领域取得一些真正完美的成就”。他还说，专业化的成就也取决于特定而唯一的时刻，“只有严格的专业化能使学者在某一时刻，大概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时刻，相信自己取得了一项真正能够久远的成就”。任何真正明确而有价值的成就，肯定也是一项专业成就。

    韦伯从来不把教师以通才视之，也不希望把学生培养成通才。通才实为蠢才。在他看来，所谓的通才教育，只不过是功利主义、实用主义、产业化的教育，实则把学生培育成服务于社会的工具，而没有把学生培育出具有学术思维、人格尊严的目的性个人。

    在文章的结尾处，韦伯引用了《新旧约全书以赛亚书》第21章第11和12节的一段话，这段话说：“有人从西珥问我，守望的啊，黑夜如何。守望的说，早晨将至，黑夜依然，你们若要问就可以问，可以回头再来。”

    听这话的人，询问和等待了已有两千年以上，我们晓得他们那“令人战栗”的命运。但“如果每一个人都找到了握着他的生命之弦的魔鬼，并对之服从，这其实是平实而简单的”。同理，如果教师听从自己内在学术良知的召唤，搞学术就平实而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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