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90后获奖者佳作B卷-青春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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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如刀

    文/刘凤凌

    在一遍遍写下关于青春的字眼时,回首间才发现,每一处的笔迹都是那么模糊,像极了“拉菲尔前派”画中的神秘女郎——凌乱的线条夸张而绵远,扭曲成尖叫,然后死寂。

    这样的青春,浩浩荡荡。

    已经习惯听着班得瑞的钢琴曲,然后安然入睡。在空灵的世界里,执着地寻找梦生长的痕迹。

    巡夜的老师五分钟内来巡查了三次。刺眼的灯光无声无息地照着,仿佛四周流转的时光。被照醒的我,在老师的灯光渐行渐远之时,把MP3拿了出来。微弱的灯光下,自娱自乐地欣赏着。

    上铺的那个叫泉的男生,悄悄地爬到我的床上,问能否和我一起听音乐。我在黑暗中看着他同样漆黑的眼神,点了点头。他便掀开被子的一角,蜷缩着身子钻了进来。

    泉睡在靠墙的一侧,脸对着我这一边。耳机多余的线缠绕在一起。他轻轻地说着自己今天的周练又考砸了,老师批评他,说像他这样的学生连大专都考不上。泉说他担心爸妈知道他的成绩后会很伤心。

    “为什么我明明很努力,还是考不好?”这句话是泉对自己说的。太多太多的问题,也许只有靠自己去解决。可真正当我们一路走下来,才会发现,很多的问题是无解的。

    醒来的时候MP3已自动关机了。天空在黑夜与黎明交替之际,浮现出很浅很浅的淡蓝色的光;远方的天宇,有着灿烂的红,太阳即将升起了。

    同舍的那些熟睡的如同婴儿般的舍友,安然地发出一声声均匀的呼吸,偶尔会有人发出一两声呓语。全世界都在做梦,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国度里寻找着金苹果和伊甸园。

    回身再次坐到床边。泉稍微转了一下身,安静地睡去,侧身的脸上还隐隐约约辨得出昨日流泪的痕迹。我们总会在悲伤孤寂之时,流下眼泪。可在别人面前又得假装坚强,也许在黑夜里,心底的那股清泉才会汩汩而出。

    已经忘记昨晚MP3内播放的那些“我爱你”等我们自认为感伤的歌曲。在这个悲伤如洪水般的时代里,我们总是以为自己很坚强。可当我们在午后的蓝天下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悄悄卷走。色彩斑斓的记忆在悲伤氤氲的季节里一点点褪色,继而变白。

    远方的路灯忽然地泯灭,注视很久的眼睛陷入短暂的黑暗。耳边传来几声悠远的鸟鸣。一瞬间,自己仿佛生存于童话之中。可无论如何都是不切实际但却美好如斯的故事。

    那些我们梦想扎根的地方。

    时间仿佛是一座奈何桥,我们每天进行着24小时的轮回,从白天到黑夜,从梦睡到梦醒,从花开到花落。我们固执地不喝那碗混浊的孟婆汤,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记忆永逝。却不知,在孟婆用她那混浊的双眼朝你挤出干瘪的笑容之时,我们早已忘却一切,包括前世,包括今生。

    喜欢站在学校大楼的高处俯瞰这个川流不息的世界,看那些每天都会经过的人,都会发生的事。生命如河流般源远流长。可当学校将仍然很新的体育大楼拆掉重建时,才发现,昔日的高点已被另一个高点所取代。站在顶端的建筑工人,望着如蝼蚁般的我们,轻蔑地微笑。

    我开始学会面对现实。

    慢慢习惯三点一线的生活,慢慢习惯面对唾沫横飞的物理课上,大脑一片空白,可还是假装很认真在听的虔诚模样,慢慢习惯写下这些文字时,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朋友对我说:“你变了很多,从前你不怎么说话,经常神经质地发呆,可现在你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我上去敲他的头:“你才神经质呢!”

    待朋友远去,背影缩为一个黑点。我看见北方的天空,一群大雁静静地掠过,排列成人字形或一字形的忧伤。

    醒来,睡下,侧耳倾听那些来自北方的风。

    秋天来了。

    看着同学那些悲情的秋词陆续出现在校刊以及小城内的报纸上,油墨的文字已变为漂亮的铅字。当他们领着为数不多但足以炫耀一阵的稿酬时,我开始把杂志社寄过来的退稿信,摆成心中最爱的图案,然后一张张收起,最后锁进抽屉里,搁在最里的角落。

    父母打来电话,说要好好努力,不能放松,可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一直憋在心里不忍说出来的话,我平静地握着电话的这头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们烦心的事的,我会好好学习的。”听见爸妈欣慰的声音,我简单地说了声“再见”,然后便轻轻挂了电话。

    那些最真实最简单的爱,那些最复杂最矛盾的情,两者终不会走到一块,文字只是他们痛苦的结晶。

    身边的人开始热衷于星座研究,询问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星座,然后在对方做出回答之后,爆出“哇,原来我的星座和你的一样耶”,然后很自然地熟络,如此而已。

    而我更愿意研究我的钱包里还剩几张花花绿绿的毛泽东像,在饭菜并不可口但价格仍然很高的食堂里能混几天,以及省下几张够我买一张车票,仅此而已。

    生活如一出独舞,静静的舞台,静静的灯光,静静的音乐,没有开始,没有高潮,亦没有结局,有的只是脚步徘徊之间,年华流转,悄然而逝。

    又或许是一部静默剧,无声的语言,动作是最优雅的寂寞。

    沉寂不知多久的校园广播不知何时又开通了,播音时段在午餐时间。偌大的食堂,几千人的同台表演,在我竖起耳朵听到广播里有位女生正在朗读戴望舒的《雨巷》时,浪潮再次袭来。坚持完午餐,走在落满了黄叶的小道上,听到沙沙的层层寂寞摔碎的声音,却只道:“天凉好个秋。”

    夜里骨骼静静地拔节,成长的齿轮愈渐紧合,在阵痛的黑色的夜里,掉出青春闪光的屑末。

    长大意味着什么,当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同桌冷不丁地凑过来,眯着那双四百度的眼睛看了一阵说:“长大意味着你那双乔丹又该换成安踏,你那件361°的运动服也该换成大一号的阿迪了。”

    我知道这些都是玩笑话,我知道我一无所有。

    当身边的同学每两个星期换一套装备,并且口中还不停地唠叨“时代更新速度好慢”之时,我会摩挲着那双唯一的特步运动鞋,看着它周边裂开的口子,心想用101胶水粘一下就又能穿了。然后抬头看到那些挂在墙上李宁、安踏、耐克、乔丹……心里除了羡慕,有时还会发出“好有钱啊”的感叹。

    就这样的物质世界,我们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平静地生活,微笑地面对所有。

    铁杆的兄弟开始为他这月的话费发愁,兴冲冲地跑过来问我借一元钱,并且发誓“我明天就还你”。我对他摆摆手:“兄弟之间,一元钱就不用还了。”兄弟立马说了“谢谢”,便飞奔回教室。

    傍晚,兄弟说他又有话费了。我惊奇地问他哪来的钱,该不会上对面的农行去抢了吧。他不屑地摇了摇头:“去你的吧,全班五十几个人,一人一元钱,还不用还,呵呵。”我想,我对我这个兄弟是彻底无语了。

    也就是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一群人,不断地在记忆的河流之中沉积成最温润的情愫。

    杜拉斯曾说过:“回忆是一个人慢慢衰老的过程。”在我第十八年的青春正在成长之时,那身后的十七年韶华正在风中一点点飘逝。我害怕忘记,害怕忘记你们的模样,害怕你们的离去。

    转身,我将回忆打扫得干干净净,慢慢地累积为花冢。抬头看见远方的天空,阳光温柔地来临。

    就是这样的青春,浩浩荡荡的青春,如刀般胁迫而过。

    迟到的雪

    文/潘云贵

    深夜,零星点燃的灯火在雾气弥漫的城市中一点点湮灭,如同被一块巨大的黑色橡皮擦擦掉所有故事的痕迹。地平线的尽头,幽紫色的光线和墨色的夜空交融在一起,仿佛一头静卧在世界边陲的水牛。在它无限庞大的身体里又睡着无数个哑巴。

    窗外星光寥落,女人坐在沙发上,对着联络本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打电话。

    “那你现在可以来修吗?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你……”女人对着手机轻声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推脱的答复,女人眼角原本还存留的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那好吧。”女人怨怼的口吻像一朵玫瑰花瓣谢在句末的语气词上。

    随即对方挂掉了电话,女人呵出寒夜里几丝微弱的气息。气丝游离在每寸寂静的空气里,逐渐冷却,变成碎屑,落到了地上。

    “皓然,你明天真的会来吗……”

    日光灯一瞬间熄灭,世界随即跳进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只听见浴室里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从罅隙中析出,聚集,鼓胀,没有一刻迟疑地坠下,滴落到她散乱的长发上,再也寻不到一丝踪影。

    床头的闹钟拉紧时间的弓弦时,宁湘怡用手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周皓然。周皓然侧了侧身体,略长的头发凌乱地遮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高挺的鼻梁上还留有淡粉色的唇彩。

    “啊,不会已经过八点了吧?”周皓然看见从百叶窗投射进来的光线在床上蠕动着,匆忙跳了起来,一边穿上衬衣和牛仔裤,一边又问着一旁的女友宁湘怡:“帮我看看几点了?”

    “一早起来精神还这么好?不用这么着急啦,七点刚刚过一刻。”宁湘怡拿过闹钟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随即一阵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点亮了这个清早。

    穿过教堂边上一群灰鸽子的哨音,寂静的街道上逐渐出现人群繁忙的身影,一群沉默的孩子摁着背带等待学校班车,光线像头发,在靠近热量的地方慢慢生长。

    周皓然眯了眯眼睛,脑子还未清醒过来,像记住了很多事,又像忘记了很多事。昨晚电话里女人幽怨的口吻,女友嘴唇紧紧贴于自己脸部后又刹那分开的声响,不断搭载早晨的风进入耳鼓里,周皓然晃了晃脑袋,最后留下的声音来自宁湘怡在他出门时丢出的话:“你要记得早点回来,中午一起陪我妈吃饭,顺便回来时也把头发剪一下,我妈不喜欢头发太长的男生,还有,手机别忘了拿……”周皓然想起宁湘怡带着略微命令的口吻以及她母亲前几次看自己时异样的眼神,头顷刻间耷拉下来。

    远处开来的公交车此时仿佛跟周皓然的情绪一样,车胎瘪了下去。周皓然一只手提着工具箱,一只手摸了一遍裤兜里的手机,随即被身后的人群簇拥着上了车。

    周皓然有点厌恶宁湘怡的母亲,因为他知道这个顶着一头金黄色卷发的女人打心眼里也不喜欢自己女儿挑选出的预备役老公。宁湘怡偶尔领着她母亲来到她和周皓然合租的住所时,恰好周皓然刚忙完活回来,黄色的塑胶手套还没摘下来,她母亲鄙夷的视线总会落到上面,直到周皓然脱掉手套后,才移开视线,干咳数声,开始说话。

    她嘴角抖动时,脸上干瘪的皱纹变得尖酸刻薄起来,那些涂抹在老脸上的粉粒一点点松动,然后掉下,每次总能砸到周皓然的心口上——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家条件说不上太好,但也比你好点。我女儿自身的条件也还不错,找什么样的男人也都有……”

    “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出了问题,这么多人里面偏偏挑中了你?你们年轻人管这叫缘分,缘分是个什么东西,靠得住吗?”

    “虽然现在时代都变了,按理说,我不该阻拦你们,但你也要争气点吧,什么时候找份体面点的工作?否则要我把女儿交给你,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湘怡的母亲嘴里说出的话并没有留下半点台阶要给周皓然下。周皓然藏起心头的一阵灼热,在一旁点点头,没有一句反驳,并赔出一脸笑容。如果他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顺手拿起什么把这镜子狠狠打碎,不留一点残像。

    来解围的常是宁湘怡,她通常会在她母亲进屋坐下后,立即从客厅的水果盘里挑出黄色的橘子,然后在她母亲刚要说话的一刹那迅速把橘子剥好,凑过去,掰开一瓣直接往母亲嘴里送。“妈,甜和酸,我自己能够尝出来,您没事别老这么操心。”湘怡的母亲刀锋般的嘴刚开一条缝,就这么被自己女儿给堵上了。虽然在尴尬的时刻,宁湘怡能为周皓然及时扑火,但在周皓然看来,大多数时候宁湘怡的脾气也倔得像一匹得费老大劲儿才能拉回来的驴,吵起架来,也从不会想到要给人台阶下。周皓然感觉在爱情面前,自己永远是只沙皮狗。

    车窗外的阳光逐渐强烈起来,扑闪的树影打在他清秀而白皙的面庞上,风吹进来,周皓然往自己过眉梢的发丝上吹气。发丝向上飘了一会儿,又迅速落下,打在睫毛上。周皓然迫使自己笑了一下,但他清楚看到那张映在玻璃上轮廓模糊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此时,公交车的车胎瘪了下去,周皓然到站了。

    女人把门打开时,周皓然看到的只是女人曲线生动的背影。

    “美女你好。昨晚你打电话过来时,确实太晚了,所以没来,希望你能谅解……”周皓然像平日一样熟稔地说着工作上的客气话。

    女人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侧着脸用手指了指浴室。“水已经滴了好长时间,怕是修不好了,这下就麻烦你了。”女人带着礼貌又略微冷漠的口吻说道,随即往自己卧室走去。

    周皓然提着工具箱还没走到浴室,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女人正准备把门掩过去,听到手机的铃声后,竟愣愣地站在原地。

    周皓然接起手机,余光里见到女人就站在一侧望着自己,便轻声应着电话那头:“好的,我知道,一定会记住的,你就放心去接妈吧,我现在正在工作中……”说完,他把手机撂回兜里。

    “噗——”女人关上了房间的门。

    周皓然在余光里瞥见女人的脸,虽然模糊,但仍能识别出是心形的轮廓,白皙,娇小,透出一点哀怨,如同一片忧郁的洋葱。周皓然喉结滑动了一下,向浴室里漏水的水龙头走去。

    他先检查了一遍水龙头的情况,然后从工具箱里找出扳手拧开了水龙头,一些锈红色的积水顺着他结实的手臂滴下。正当他想从箱内取出绷带时,才发现绷带已经用完,而自己又忘了放新的进去。周皓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把扳手重重地扔到工具箱里,然后走出浴室,往女人的房间走去。

    他弯曲着手指,以手指头的第一关节往虚掩的门上轻敲了三下后说:“美女,你能出来一下吗?有事想跟你说。”

    女人从房间里传出柔和而淡然的回话:“门没关,你进来说吧。”

    周皓然轻轻推开了门,见到的依旧是女人的背影。她在折叠着床上的衣物,乌黑的长发垂到腰上。阳光透进来,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粉尘,窗户的玻璃上映出女人清丽而模糊的眉眼。

    “一件工具落在家里了,我得回去拿一下。不过请放心,我会尽快回来修好你家的水龙头。”周皓然说着。

    女人正在折叠衣物的手突然安静下来,停留在膝盖上一会儿后,又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嘴边淡淡地说:“好,你去吧。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你……”

    周皓然听完,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也没多想,只立马往家中奔去。

    周皓然急忙掏出钥匙开锁,兜里的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他一边开门,一边接听手机那头宁湘怡的声音:“妈特想吃笋干炒肉,家里的冰箱里好像没有,我想到超市买点……”

    周皓然只管在手机这端点头,说:“好的,多买点。”

    “对了,你要吃什么?”宁湘怡紧接着问道。

    “只管做妈喜欢吃的就可以,我随便。”随即,对方挂了电话,周皓然也进了住所。

    他听完手机里的“嘟嘟——”声,便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拖鞋也没来得及换上,就直接踩着女友早上拖得发亮的地板往平日存放工作物件的房间走去。

    重新来到女人住处时,周皓然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女人的背影。窗外的阳光此时将室内照得异常亮堂,宽敞的客厅,静默的沙发,和女人一样漂亮的花瓶,瓶中插着一枝红玫瑰,辨别不出真假。湿漉漉的花瓣上泛出微光来,像一张滴着泪光的脸。墙角边放着一盆翠绿色的兰草,发出淡雅的幽香,和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再把视线移到自己脚边时,周皓然这才发现门边有一双棕色毛绒的大号拖鞋,女人脚底穿的则是一双粉色毛绒的小号拖鞋。

    “抱歉啊美女,刚才太匆忙,没穿拖鞋就进来了……”周皓然一边换上鞋,一边又兴奋地说道,“这鞋跟我的码一样呢!”

    “其实,你没必要换,已经被踩脏的地板自己又恢复不了原先的样貌,我等会儿再拖一遍就行了。”女人说完,又进了自己的房间,却始终没有转过脸来。一种奇怪的感觉蹿上周皓然的心间,但很快又消失了。

    周皓然笑了一下,拿着一捆绷带进了浴室。

    阳光很快便从客厅的左边移向中间,石英钟的镜面反射出强烈的白光,又透过浴室光滑的地板映入周皓然的眼中。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中握紧的扳手迅速转动起来,随后水龙头畅快地流出一束水花。

    “美女,我已经修好了,你可以过来看看。”周皓然一边高兴地往女人房间喊去,一边皱着眉头收拾着扔在一地的工具。

    “修好你就可以走了,钱在洗手池旁边。”女人在卧室里平静地说着。

    “可是,这钱你给多了。”周皓然拿过洗手池边上的一张红色人民币说道。

    “我这现在没有零钱,你尽管拿着。”女人依旧坐在卧室里。

    “那好吧,改天你如果还想修理什么,就打电话给我,我手机24小时都开机的……”

    周皓然把钱塞进裤兜里时,发现手机不见了,他四处看看,在洗手池的另一侧,自己那部银色的手机在入室的阳光下像女友宁湘怡生气时瞪得老大的眼睛,发出一种能够瞬间粉碎人的光芒。我是什么时候把它放在那里的?周皓然感觉自己的脑细胞越来越不给力了,他一边想,一边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

    “美女,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再联系我。”周皓然没有在话的末尾跟上“再见”,他原以为女人会走出来送他,便在门口站了几秒,没见着一点动静后,他这才对着女人的卧室喊了一切程序结束后的两个字“再见”。

    他匆匆跑出女人所在的社区,伸手拦住一辆的士,钻了进去。转眼间,疾驰的车子变成一个点,隐没进尘埃漫溢的阳光里。

    周皓然回到住所,刚把钥匙插进一半,门就开了,宁湘怡的脸青得像隔夜馊掉的紫菜汤。她没有说话,甩了个冰凉的眼神到周皓然的身上。

    周皓然自然察觉到情况不妙,带着歉意笑了笑,说:“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妈呢?”

    宁湘怡没有理他,兀自向卧室走去,拖鞋在地面摩擦出一阵冗长的声响。

    “是不是妈有事没来?”周皓然赔着笑又问了一遍,宁湘怡“噗”的一声甩上卧室的门。

    屋内开始一片寂静。

    周皓然把工具箱搁置在一边,向厨房走去,看见桌子上摆着各色菜肴,笋干炒肉、糖醋鲫鱼、油焖大虾、黄瓜蛋汤……基本上都是宁湘怡的母亲爱吃的菜。在这冬日里,大多数菜都已发凉,其中只有较晚端出来的汤菜还冒着几丝残喘的热气。桌布上洒落着几滴汤汁,一些碎米粒残留在桌子的边缘,看样子桌上的菜只被人动过几口。周皓然这下意识到自己因为误点惹出了祸端。

    他轻轻走到宁湘怡卧室门外,正准备伸手敲门,宁湘怡却从屋内重重地把门摔到墙边,“咣当”一声,仿佛一块巨石坠落到周皓然的心上。

    “你成心这么晚回来是吧?天天守着那些水管、电线,它们都比我重要,是吧?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手机不要落在家里,一定要带上,今天怎么又这样?!”宁湘怡的脸澎湃得像个要爆炸的红气球。

    周皓然疑惑地看着女友,说:“我带了,中途不是还接了你的电话吗?”周皓然一边解释,一边准备掏出手机来。

    宁湘怡这时从背后拿出银色的手机,举到周皓然面前,瞪着他说:“那这是什么?!上面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又是什么啊?!周皓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搞什么,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没戏!”说完,她将手机砸到周皓然胸口。

    周皓然接住手机的一刻,愣在原地,像冰冻的雪人没有任何动静,随后他才慢慢融化,摸了摸自己裤兜里的手机,身体被一根细针刺到了一样:怎么会有两部手机?难道……周皓然那根迟钝的神经瞬间像被人重重拍击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错拿了那个女人的手机,一部颜色和型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手机。

    宁湘怡略微觉察到眼前身体僵住的男友有什么异常,正欲开口问他,周皓然一句话先堵了过来:“小湘,妈在哪?没来吗?”

    “吃了几口饭回去了。要等你,起码得等到世界末日!”宁湘怡肚子里的火又喷薄而出,“周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妈,她人是俗,对你是有点偏见,但不管怎样她都是我妈,你必须好好对待她,否则我们就甭想结婚!”

    宁湘怡用在“结婚”两个字上的力度非常大,致使这两个字像锋利的刀刃直插入周皓然的身体里,他全身的青筋瞬间颤抖起来,对着宁湘怡吼道:“真不知道我是要跟你结婚,还是要跟你妈结婚?!”随后,他的脚板重重踩响地板,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关上了门。

    “周皓然,你别跟我横!你再这样讨厌我和我妈的话,我们不如一拍两散好了……”

    “周皓然,周皓然……”

    宁湘怡尖锐的嗓音伴着一阵急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充斥着整个住所,回荡在周皓然疲倦的耳边,仿佛一切都在轰塌,世界尽数湮灭。

    当宁湘怡的声音渐渐消褪下去后,傍晚已经被黑夜取代。周皓然躺在床上,像鱼一样把身子翻了过来,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如同情侣一样靠在床头。他对于女人的那部手机有点好奇,便挑出来,随手按下一个数字键,屏幕瞬间亮了起来。周皓然一边查看手机的菜单,一边想着这一切实在太搞笑了,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夸张的肥皂剧情节。

    脸上的笑容很快又变得凝重起来,他发现女人的手机里基本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存号、一张图片和七条草稿箱信息。存号是周皓然的手机号,图片据周皓然推测应该是关于女人自己的,因为他记得女人的身材,至于草稿箱里的信息,周皓然并不想打开,他觉得翻看女人的照片已经够罪恶了,那些草稿箱里的隐私就算了。

    图片里,女人站在雪天的街道边,围着红色的围巾,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黑色的短裙,网格的蕾丝袜穿到大腿边,笑容明媚而邪气,无可抵挡。但是,周皓然依旧没见着女人的正脸,她在落雪后的街边侧着粉色的脸颊,阳光打着光圈聚在上面,周皓然只感觉这个女人很美,却具体说不上来她哪里美。

    周皓然再次来到女人的住处,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楼道里寂静无声。

    周皓然像之前一样先用手指头的第一关节往门上轻敲了三下,屋内无人应答,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周皓然心想或许是自己来早了,女人应该还在熟睡。他摸着女人的手机,傻笑了几声。在门口站了十来分钟后,周皓然又开始重复之前的动作,但明显手指这下用上了力,敲门声在清早变得越发大声。屋内依旧沉寂。周皓然吞了几口唾沫后,喊了起来:“美女,你在家吗?我是昨天修水管的……美女你在吗……有人吗,家里有人吗?”任凭周皓然如何叫喊,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已经站立许久的周皓然此时蹲下来,想着女人或许正在穿衣服、洗脸或者化妆,一点一点爬上树梢的阳光会透过玻璃把她的面容照得越来越清晰,她会转过脸来,浅浅笑着,如同一颗鲜红的樱桃。但过了十几分钟,门边依旧没有动静,周皓然决定起身再次去敲女人的门:“美女,你在家吗?开一下门吧,我有东西还你……”

    突然,对门传来了开门声,周皓然转过头,看见一花甲老妪正对自己说着:“小伙子,你别喊了,这家的女孩好像出远门了。”

    “老太太,我是昨天来她家里修理水龙头的,拿错了东西想还给她。您知道她去哪了吗?”周皓然礼貌地朝老妪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到她。不过,听我老伴讲昨天傍晚她提着行李箱出去了。”

    周皓然眼角暗淡下来,拿着手机,愣愣地站着。

    老妪这时在一旁开始一番唠叨:“这家女孩和她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人还挺活泼的,路上见着我还会问好。但自从她跟男朋友分开了之后,人就变得有些古怪,整天就喜欢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你们这代孩子,都太不把感情当回事了,如果换成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么轻易说分开就分开的?”

    周皓然对着老妪苦笑了一下,说:“老太太,如果她回来的话,麻烦您告诉她我来过。谢谢您!”说罢,周皓然挥了挥手。

    老妪点点头,随即关上了门。

    周皓然回到住所时,宁湘怡已经下班回来。厨房里油烟机轰鸣着,宁湘怡手里挥舞着锅铲,脸上带点桃红的笑意,不见昨天那一脸的肃杀,她的阴天过去得很快。

    “老公你回来啦,今天我从超市买了一堆菜回来,都是你爱吃的。”宁湘怡围着橙色的围裙走出来翘着嘴角说道,眼睛里充满了光。周皓然习惯了宁湘怡阴晴不定的脾性,撑出一脸笑容,换上拖鞋,进了卧室。

    周皓然摊开四肢,整个身体都像放气的轮胎倒在松软的床上,他没有力气去想自己和宁湘怡现在究竟走到了哪个阶段,他此刻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手机里的那个女人。

    周皓然拿着女人的手机,没忍住,还是打开了草稿箱里的信息。他查看短信跟一般人不同,他喜欢从日期最早的开始看,所以先翻开的是这一条:“皓然,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到来,我特别想念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的那个雪天,四周好安静,你手里握着一杯香芋奶茶,问我要不要喝。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你。”

    周皓然瞬间傻眼,屏幕上的“皓然”拼音笔画都跟自己的一模一样,他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他挠挠后脑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想起除了宁湘怡自己还有给那个女生送过奶茶,还香芋味的。心内的疑问又牵着他迅速打开了另一条短信:“皓然,冬天的白昼寒冷而苍白,我看见一个童话里的公主茫然地站在冷风里,她跟我说,她丢了自己心爱的王子,她丢了可以回去的钥匙。皓然,我怕自己变成她……”

    “亲爱的老公,我可以进来吗?”周皓然还没看完那条信息末尾的句号,宁湘怡就捏着嗓子在房间外装出萝莉的声腔说道,话音还未落地,她就旋转门把蹿了进来。

    周皓然慌张地退出草稿箱,并立马把手机扔到床边。

    宁湘怡进来时,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满面,亲昵地看着周皓然说:“亲爱的,饭菜已经准备就绪,请您出去用餐吧。”

    周皓然“嗯”地应了一下。

    宁湘怡继续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来做个交换。”

    周皓然不知道宁湘怡想卖什么关子,直起身子疑惑看着她。

    “之前和你说的,忘记啦?真怀疑你这水电工自己脑袋里是不是少装了一根螺丝。”宁湘怡嘟着嘴应道。

    周皓然想起前段时间宁湘怡总是要他去买部新手机,周皓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花这点钱便没买。后来,宁湘怡说改天要拿她哥多余的手机和周皓然换,周皓然勉强答应了她。

    “小湘,我觉得自己这台已经用得很习惯,不用换了。”周皓然对宁湘怡说道。

    宁湘怡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儿,然后消失了,略微生气地说:“你怎么又变卦了?不是和你说过吗,一个大男人用这样的白色手机多娘啊!”

    周皓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搂住宁湘怡:“好啦,听你的,换就换。”

    宁湘怡这时拿出一个手机礼盒递给周皓然。周皓然刚接过盒子,宁湘怡便向床边扑去。周皓然缓过神来,看见宁湘怡误以为扔在床边的那台手机是自己的而想拿走。周皓然心一紧,把礼盒直接丢到地上,自己也向床边扑去,但就差了一秒,宁湘怡比他先抢到了手机。

    “小……小湘……这部手机……我……我……”周皓然慌乱极了,连他自己都不知所云。

    宁湘怡先是得意地笑着,为自己敏捷的身手开心不已,但随后她的眼神里竟飘出一丝不安和失落。她从未见过周皓然也有如此惊慌的时刻。

    “你要说什么?”宁湘怡困惑地问着周皓然。

    “小湘,那部手机不是我的,我的手机在这里。”周皓然吸了一下鼻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举给宁湘怡看。

    宁湘怡瞧瞧男友手上又看看自己手上,笑了,说:“一模一样呢!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是想送我一部跟你一样的啊,不早点说。”宁湘怡脸上现出一抹甜蜜的桃红。

    “不是的。”而周皓然这个否定的回答一下子就让房间陷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里。

    宁湘怡的脸阴下来,听着自己男友的解释:“小湘,这部手机是上次去修水电的时候错拿了客户的,正想还回去,可是那客户不在家。”

    宁湘怡听完,把手机乖乖递到周皓然面前。周皓然正想伸手接住,宁湘怡又把手机缩了回去,任意按了下键盘,似乎要查看手机里面的内容。

    周皓然的面部一瞬间僵持住了,又迅速反应过来,他大声叫住女友:“小湘!”

    宁湘怡从周皓然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但她却笑了起来,酥脆的笑声一下子使得房间内凝固的空气顷刻间又流动起来,她看着周皓然说:“逗你玩呢,瞧你紧张的,像瞒着我干‘非法勾当’似的。给你啦,别人的东西,本小姐可没兴趣。”说完,她把手机丢给周皓然,自己捡起地上的礼盒,轻轻放到卧室的小桌上,然后仰着头走了出去。

    周皓然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夜色中,浴室里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周皓然躺在床上,冬夜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照在他身上,他像是重新回到了瓷白的年少。

    那时,他和宁湘怡还是纯真的孩子,整天游荡在校园里,宁湘怡看他在操场上打球,他陪宁湘怡在学校的小花园里荡秋千,两个人也会一起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翻看一些诗集、小说,他们经常说说笑笑,偶尔打打闹闹。宁湘怡喜欢吃小卖部台湾风味的烤香肠,周皓然就会在她闹脾气时买来一袋烤香肠,再甩一下自己遮在眼睛前帅帅的刘海,在把香肠递给宁湘怡的一刻学周杰伦咬字不清地唱歌。那时,天空蓝得无法无天,日子像浆洗好的白床单在空气中飘着洗衣粉的味道,一切都不复杂,一切都好简单。

    因为两个人顾着恋爱,学业日渐荒废。后来,宁湘怡去了一所中专,周皓然则去了一所技校,但他们都彼此约定好毕业后两个人不管怎样都要在一起,一直走到现在。

    可是,周皓然此刻总觉得他和宁湘怡之间有什么变了,陌生而又让人害怕的感觉。周皓然揉着太阳穴,尽量不敢让自己去想。他伸了伸胳膊,棉白色的薄被从他身上滑下。

    他拿过那个女人的手机,又到草稿箱里查看剩下的短信:“皓然,此刻我在黑暗中,风摸着我们的痛处吹去。你知道的,以前,我疲倦的手总能在黑暗中找到你的手。”

    想到那老妪所说的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再联系手机上的这些信息,周皓然此刻知道,短信里的“皓然”应该是女人的男友,是把她抛弃的人,是她永远忘不掉的人。周皓然把手机放在床边小桌的最边上。

    周皓然像一艘负重的船,很快沉到了梦里。

    梦境中下着雪,在寂静的街道,鸽子掠过铅灰色的低空,他看见那个神秘的女人,围着红色的围巾,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黑色的丝绒短裙,背对着他,站在一家饮品店的门口。他能听到她在喊:“皓然,皓然,你在哪里?来看看我吧,我很想你……”一副忧伤而可怜的模样。他走近女人,答道:“我是皓然,我在这儿。”然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女人慢慢转过身来,一张苍白而没有面容的脸。

    在后半夜,周皓然吓出了一身冷汗,醒来后发现宁湘怡不在身边。他听到浴室响起的水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抽泣声。

    周皓然下床,走出卧室。透过浴室没有被遮上的玻璃,能看见在微黄的光线下,喷头冲下的热水流经宁湘怡黑色的长发,轻抚她的眼角、眉梢,又顺着她苍白而单薄的肩胛骨瓢泼向下,划出一道道凌乱而悲伤的轨迹。宁湘怡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发出呜咽的声音。周皓然察觉到了什么,心里掠过一阵急促的疼痛。

    他放轻脚步又匆忙地走入卧室,看见床边桌子上那部女人的手机从最左边移到了最右边。他按下键盘,屏幕上亮起了一段字幕:“我看见满世界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了,星星一颗一颗离场了,云彩一朵一朵散佚了。我知道,岛屿要沉没了,你要离开了。”

    清晨,周皓然背着工具箱出门上班,宁湘怡在客厅拧着拖把上的水滴,准备拖完地再去公司。如果忽略掉他们脸上各怀心事的神情,两个人的生活过得就和以前一样,仿佛一些人在中途没有出现过,一些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是现在,他们的中间还是被时间放进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彼此站在对岸,河面越来越宽,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宁湘怡拖完地后,在镜子前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当她拿上挎包正打算走的时候,只见周皓然开锁进来,他鞋都没换,就匆匆往平日存放工具的柜子走去,一排很重的脚印落在水渍未干的地板上,像黑色的印章盖在宁湘怡此时气红的脸上。

    “又不换鞋子就直接踩进来,周皓然你存心的吧?”

    “亲爱的别往心里去,我是初犯。”

    “初犯?你又不止一次这样踩进来了,上次我妈来的时候,家里就有这样一排脚印。当时我妈瞅着我的脸,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

    “还不是因为工作忙,来不及换……”

    敏感的女人往往都会厌恶男人这样的理由,一根细小的导火索瞬间引爆一颗炸弹。

    “周皓然,就你忙,忙着在外面找其他女人!”

    “小湘,你在说什么?”

    “你心知肚明。”

    “我没有。”

    “是吗,可那部手机又怎么解释?”

    “我不是说了吗,是错拿了一个客户的。”

    “对,错拿的,就一直不还回去?”

    “她出远门了,我暂时联系不到她。”

    “是啊,全世界就你周皓然会编故事,而我还傻傻相信了。以为你只爱我,以为你不会抛弃我,我劝说我妈让我和你结婚,还拉下脸来让你开心,做你爱吃的,知道你有志气,不会同意我给你买新手机,就骗你说我哥有一部不要的手机要给你,而你呢,成天放在心里的,只有那个女人的手机!周皓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小湘,你别这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皓然,你知道我妈老跟我说什么吗,光有脸蛋的男人靠不住!我那时还千方百计在她跟前说你好话,说你对爱专一,为人善良能干,不怕苦,我跟着你会幸福。现在想想,你长得帅,要想勾搭哪家的女客户勾搭不上啊?还说什么在我选择不爱你之后你才放手,周皓然,你恶不恶心啊?!”

    “都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了解我……”

    “不了解?周皓然你胡说!还说那些夜里我的眼睛像星星,身体像浮动在人间的月光,你个小小的水电工,说这些话恶不恶心啊?!”

    “……你心里……太黑暗了。”

    “我是黑暗,心里没有一颗太阳。你足够光明,足够伟大!我真是太傻了,被你这伟大的外表欺骗了这么久!”

    “小湘你总是这样,除了自己高戴的花冠没有别的。”

    “对,我是只有那上升的骄傲压着你沉默的卑微,所以你宁愿选择和手机里的那个女人相爱,也不要我了,是吗?!”

    “……看来……我们……还是不太适合……在一起……”

    “周皓然!我把青春都耗在你身上了,你还想跟谁去适合?!现在,还想甩掉我,没门!没门!”

    宁湘怡情绪激动得像只兽崽冲了上来,她双手用力捶打着周皓然。

    “你别闹!别闹!”周皓然一边朝着宁湘怡吼着,一边推开她。银色的手机这时从裤兜里滑到了地面上。

    手机摔到地板的那一刻,或许触碰到了某个按键,屏幕亮起白光,浮现出的是:“皓然,你让我成为你的一条鱼,你钓着又放回的鱼,你以你的走,说让我从此自由,可我不想要这自由,我只想要你。”

    宁湘怡发疯似的扑到地上,捡起手机,一边读着一边剧烈地流泪,然后又嘶喊起来:“‘皓然’‘皓然’,叫得这么亲密,你敢说自己和她没关系吗?还‘钓着又放回的鱼’,周皓然,我才是你钓完就想放手的鱼!”说完,宁湘怡用力把手机甩出了二楼窗外,并丢下一个冷得让每面墙都惊悚的眼神后,摔门跑了出去。

    “那只是和我同名同姓的人!”任周皓然用力大声辩解,宁湘怡没有回头。楼道里回荡着一阵仓促的高跟鞋声。

    客厅一下子空寂了,周皓然感觉自己在这已经爆破成废墟的空间里是一颗静止的心脏,久久地没有丝毫动静。

    等他从宁湘怡丢下的眼神中解冻之后,才匆匆跑到楼下,翻遍了楼下草丛,却再也找不到那部女人银色的手机。是不是丢下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回了?周皓然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女人手机的草稿箱里至上而下数的第二条短信:“皓然,我不想去听森林被风摇出的流言蜚语,不想看到阴影在忧郁的树梢滑行。我只想你能回头看看我,我一直还在原地等你和我一起看今年冬天的雪花落下,12月24日,圣道街,‘冬日时光’饮品店,不见不散。”

    今年冬天的城市,因为迟迟未落的雪而显得尤为单调。周皓然在宁湘怡离开之后心情极端阴沉,好像铅灰色的云层积压在胸口,无法排泄又倾吐不出。

    他几次打电话给宁湘怡,手机那头传来的总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周皓然知道宁湘怡或许早已把自己的手机号扔进了黑名单里,这个倔强的女人一直都没有长大。此刻,她应该是回她母亲那里了,然后听她母亲说教,无非再添上几条罪名,然后以此彻底来打破女友心中关于自己男友的地位。

    周皓然想到宁湘怡母亲说自己时那种刻薄的嘴脸,忍不住把手头还没喝完酒的易拉罐捏成了细腰,扔到地上,狠狠踢上一脚,那变形的铝罐沿着弯曲的路线滚到了厨房里,消失了踪影,就好像不再出现的宁湘怡,或者那个神秘的女人。周皓然抬起头,看了看客厅墙壁上所挂的日历,“12月23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日历前面,伸手翻过了一页,目光久久停留在“24”的数字上,没有移动。

    12月24日这一天,周皓然早早便起身打点了一下自己,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出去了。他伸手拦住一辆空的,直往圣道街奔去。那条街,周皓然并不常去,所以对那边的店面都不熟悉,他想早点过去找到那间叫“冬日时光”的饮品店。

    他坐在车里,不时望向左边的窗外,不时又看看右边的窗外,心情复杂,他心想自己一定能遇到那个女人,但随着的士每开过一个拐口,他突然又对这个想法变得怀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要去看那个女人,她说的“皓然”明明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等她的前男友,是想告别,还是想重新开始?周皓然看着眼前不断后移的街道、人影,感觉脑袋晕晕的。

    的士很快就到达了圣道街,周皓然经过询问,走了一两个路口,就看到了“冬日时光”。这家饮品店店面并不大,但是装修得十分温馨,橘红色的墙壁,落地穿贴着雪花和圣诞老人的卡通,门边挂着一些粉色的假花和翠色的塑料藤叶,进出的大多是学生装束的人群,这让周皓然想起了以前读书的时光,当然那段时光里永远都少不了宁湘怡的身影。周皓然低头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又看了看店门上“冬日时光”这四个字,心里突然被什么拴紧了。

    他目光往下落,一瞬间,呆住了。周皓然看到了那个神秘的女人。

    她围着红色的围巾,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黑色的丝绒短裙,背对着他,站在饮品店的门口。就像梦境一样。

    周皓然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了过去,然后他开始梦中一样的动作,站在她背后,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我是皓然,我来了。”

    女人仿佛塑像一般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周皓然无比期待着那张脸,那张神秘又美丽如同一个谜的脸。

    异常熟悉的轮廓,略显苍白的脸色,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美丽却忧伤,是宁湘怡。

    周皓然的身体刹那间僵持住了,脸上讶然的表情也都凝固了。

    宁湘怡拿出那部银色的手机,脸上流下冰凌般的泪水,一滴滴掉在手机屏幕上,又顺着机壳边缘滑落。她轻轻按下了发送键。

    一阵冬日里清亮的铃声从周皓然的兜里传出,他拿出那部同样是银白色的手机,按下了阅读键,屏幕上瞬间出现了那个女人手机里最后一条周皓然没有看到的信息:“皓然,其实很早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但我没有选择揭穿你,因为我还爱你。现在,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寻找一个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你。”

    这个冬天迟来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到了这座城市,纷飞的雪花如同一群莹亮的蝴蝶,一只只翩翩飘落下来,盖住了两部银白色手机的屏幕。两个身影,像雪人一样静静站立在饮品店的门口,彼此对望着,没有说话。

    那天,银白色手机从二楼掉下,若空中一个短暂的光点滑入花丛之中。宁湘怡从单元楼里冲出,向花圃跑来,她像一只幼兽疯狂嗅识着那部手机的气味。她要找到那个致使自己现在一切都破碎的源点,她要翻看那个女人在手机里存储的所有信息,以此来加深内心的疼痛以及对自己男友的憎恨。

    那个傍晚,女人站在窗口看见对门的老人正在楼下散步。她提起行李箱,走出了家门,与老人照面之后,看着老人去远处散步的背影逐渐淡去,便又折了回来。她拉上窗帘,最后一缕黄昏的光线从墙壁上消失。浴室里不再有漏水的声音,一切都是寂静的。这是她喜欢的感觉。她坐在浴缸里,想象自己变成一条鱼,正游向一个很远很远的远方。

    那个早晨,她听着异常熟悉的手机铃声从那个叫作周皓然的水电工那里响起,她便停在卧室门口,伸手摸了摸自己兜里的手机,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型号。在水电工中途回去拿修理工具的时候,她走到洗手池边上,没有一丝犹豫地放下那部手机。她很想周皓然能看见,并且翻开手机去查看她所存储的一切,毕竟,这些信息和图片原先的接收者就是“周皓然”。

    那天夜里,她本想结束自己,但终究被滴水的声音所干扰。她觉得死亡应该是寂静的,她希望世界像真空一样不再有任何声音,她不愿自己的死被任何声音所打扰。她走出浴室,在客厅里翻看着本市水电修理工的联络本,突然游离的目光在一个叫作“周皓然”的名字上聚拢。她迟疑片刻,拿起手机拨打了位于那名字之后的一串号码……

    愿我像一粒红尘飘零

    文/黄萍

    离成人礼还有184天。

    有人曾说青春再不疯狂就老了。我想真正疯狂地挥霍青春,肆意地挥洒汗水,仅仅限于那些家底深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官二代富二代。绝大数人的青春都挥霍不起,都是千篇一律的逆来顺受,然后在羡艳的叹息声中无奈地翻开下一页。

    生活绝大多数时候就像困泥于一只水杯中的清水,并非是它不想奔腾汹涌地流向无垠的大海,而是它命中注定只能做玻璃里的一杯水。世间江河都以奔向大海为终生目标,到头来又有多少河流终能汇入大海的怀抱,化作蓝天白云里的一滴自由的海水?总有江河停滞在了城市的人工湖里,总有江河化作了山涧涓涓小溪……舟车劳顿的梦想家,终有一天也不得不挥舞着手中的利剑斩断曾经翱于天际的羽翼,终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自己同堂·吉诃德一样也只是个普通人,总有普通的人生……

    命运从来都不肯安分守己,流离兜转,谁也无法预见在下一秒里会有怎样的或悲或喜的际遇。沿途风景旖旎,却无人相伴。于是纵然有再绮丽壮观的风景也无心欣赏,唯有片刻不停地上路,才不会觉得多孤寂。

    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纵使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种形形色色的圈子,纵使有再多的人把酒言欢,一场岁月的淘沙之后,终究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依旧不离不弃。那种为数不多的人哪怕是下着暴雨的天气,电闪雷鸣,只要你一个电话一声我心里难受,他们也会二话不说地从另个城市千里迢迢地连夜赶过来,只为让你知道:你开心我不参与,你难过有我陪你。

    张爱玲曾说:“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年少时,因为羡慕那些五光十色的陆离荒诞的生活,想要做最好的人,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深不见底的夜空。可是,期年之后,我才恍然明白,一个人即便是满身绝代风华地凌云而立,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人间沧桑岁月风霜,换来的也只不过是世人的仰望,心底一定还是彻骨的凄寒。

    尘世浮华太过美好唯有烟火不息。世间离愁太多,总是不停地聚散离合。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甚至连音容笑貌都记不真切,一回头才发现早已走出红尘万丈。昨天还信誓旦旦地指点江山,今天却朝九晚五地掐着秒表赶早班车。地铁里,人流如洪水,拥挤闷热,布满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昨天,载着年少时的梦想冲进熊熊燃烧的火场。没有人惋惜,没有人哭泣,仿佛上演的是他人的戏,而己只是置身事外看客一般冷漠无情。

    成人礼,184天。我佩服的一位女作家曾说:“人生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我期许着一个人的旅途,愿我像一粒红尘飘零世间,在茫茫人海中与你相遇。愿我像一粒红尘,被遇见的你遗忘,不曾记起……

    电台情缘

    文/夏桑

    很多年以后,晓优说的一句话仍然回荡在我的耳畔。她说:“如果现在有媒体采访我做电台的感受,我一定会告诉有梦想的年轻人,趁自己年轻时,去勇敢追求你的梦想吧。”

    那个时候我大三,正是面临毕业即将苦恼烦闷、走上每天上班下班波澜不惊的生活的时候。那时候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大学毕业之前,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说电台。

    我跟晓优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一位资深电台主播,声音舒适、优美,节奏张弛有度,非常适合做音乐类节目。我们在一座城市,也在同一期栏目里,晓优虽然在节目上对我要求很高,但在生活里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四月四日去看油菜花吧。”正当我在网上购置声卡的时候,她发来短信。

    “那得去近郊了吧,会不会太远了。”我回复道。其实有点担心自己的进度,毕竟才刚进入旅行频道,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学习。

    “凯文过来了,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知道凯文,是晓优在ibox网络电台里的老朋友了。常听她提起凯文,却没听她提起过这个网络电台。似乎是在躲避些什么一样,我只知道晓优以前在这个电台里是做音乐晚自习节目的,其他的一无所知。

    “那么不见不散。”

    我还没有正式上岗,也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声音不适合做电台,但是后来当我换了一个麦克风,适当压低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没想到也还算能听。只是只能做一些美食或者猫咪咖啡馆比较萌的节目,至于我喜欢的欧洲风情小镇,或者美丽的海岛,那是我这样的声音完全望尘莫及的。

    我一直在锻炼自己的声音,能够念出勾起人回忆的文字,拼命压低声音,然后带些沙沙的感觉。晓优却骂我笨蛋。

    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何必非要改变呢。

    见到凯文的那天,天下着蒙蒙雨,晓优和他站在一起,看上去那样相配。他穿着风衣,是我喜欢的那种能够穿风衣穿得很好看的男人。

    我们在油菜花田拍照、嬉闹、互相开着玩笑。

    “晓优,三十了吧。”凯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也三十二了。”随即她看了看我,“夏恩,二十一岁。”她像是向凯文介绍我一样说。

    “凯文,你好。”我笑了笑。

    “好小的年纪,我们二十一岁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录电台吧。”

    油菜花田里有一条田埂,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走,所以我看不到晓优的表情,只有她的声音。那种仿佛在电脑里,一边听她的电台,一边和她QQ聊天一般的感觉。

    “2008年开始的ibox。”

    “2012年结束的。”凯文补充道。

    原来他们坚持了四年。四年里没有报酬,没有怨言地坚持着自己的梦想。那应该是一段大家相处、当他们年老时能够回忆起的美丽的时光。

    而对此,晓优对我闭口不提。

    她只是一直训练我运用AA软件的能力,还有剪辑音频以及主持节目时自然的声音。

    “凯文,有空好好教教夏恩,她在声音控制方面有些不熟,跟你当年似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了,凯文也付之一笑,我看得到,他们之间经年累月的默契。我甚至有些妒忌晓优。

    把凯文送到宾馆之后,我在公车上问晓优:“凯文以前是做什么节目的?”

    “问这个做什么?”

    “嗯……我想听听他的节目。”

    “音乐魔方。”

    都是有关音乐的?难道ibox是一个音乐调频网站吗?

    我没问,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找ibox网络电台,当年的电台在现在只剩下了土豆网上一些零星的节目,幸好还有凯文的音乐魔方。

    我打开音频,感觉有些兴奋。在现实生活中听凯文说话,只是觉得挺舒服的,没想到隔着现实,听当年他的电台,竟让人听到了积极、向上的学生时代。

    明明是在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才开始接触电台的。也许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充满梦想与激情吧。

    只是现在凯文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夏恩,你觉得如何?”晓优指着桌子前面的笔记本,问凯文。

    “声音还算有特色,只不过是可爱活泼的那种,现在很少有主播会是这样的风格。”

    “基本上都是沉静、缓缓道来的那种感觉的。”晓优补充道。

    “抱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接触电台了。”凯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确实很久都没有接触电台了。但唯一还不错的是,那群ibox少年,还跟晓优有联系的就只有他了。

    “跟妻子相处如何?”

    “还算可以吧,毕竟当初是闪婚,很多问题也都是在婚后才发现的,但当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晓优笑了,敲了敲他的头,他们像是老朋友相聚一样在咖啡馆里说着往事,讨论着彼此的近况。

    “你呢?一直单着?”凯文问。

    “那当然,你们一个个都弃我而去,我怎可以放弃阵地。”晓优趾高气扬地说。

    她一个人住,养着一只猫,叫作Nala,从它五个月大的时候就带回家了。这座城市的压力很大,她不得不维持着一份她并不喜欢的工作,在闲暇之余,才忙些电台的事情。就跟大家一样,她也不得不忙着过自己的生活。

    “还记得桐桐吗?她也结婚了。”凯文说。

    晓优有些惊讶,印象中没有男朋友的桐桐也结婚了。现在看来,她好像真的成了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可那些大家一起录电台,制作网页页面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一样。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这次打算待多久?”晓优问。

    “公司出差,大概两个礼拜吧。”

    “那就请在工作之余,多教一些东西给夏恩吧,现在像这样的孩子不多了。”

    “我们之间还需要请吗?”

    他们肩并肩走出咖啡馆。

    清明节到了,每天都是潮湿的。凯文陪我去取油菜花田拍的照片,他依旧穿着风衣。我有些兴奋,因为这是我们单独相处的一次。

    他说:“我在咖啡馆订了一个包厢,比较安静,可以教你一些东西了。”

    说实话,我并不想这样直入主题。因为总觉得,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好像就没有别的了一样。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晓优的后辈,怎么可能插入当年那群少年中,经历凯文和晓优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然后在现在,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题可以说。

    我说:“其实晓优已经教给我很多东西了。”

    “也许,我可以教给你的更多。”

    “我听过你的电台,我敢打赌你现在肯定录不出这样的电台。”

    我看到凯文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东西颤抖了一下,我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那好像是在打击一个人脆弱的内心一样,尽管我是想说我们聊些别的可以吗?你教给我的东西也许我曾经学过或者已经会了呢。难道我们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可以聊了吗?

    “是啊,我现在肯定录不出当年的电台了。”他默默地走到包厢里,我捏着那一沓照片,在几秒之内非常尴尬。

    可我最终还是跟着他进去了。

    他拿出笔记本,我拿出我的麦克风。有些重,放在包里一直嫌沉。可我的宿舍又不允许男生进入,而去凯文的房间,似乎又有些不合适。

    “对不起”,虽然很想这样说,可一坐定下来的凯文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叫我坐过来,打开软件。

    “晓优给我听了你的电台了。”

    “嗯。”我有些期待他的评价,仿佛期待每次晓优的评价一样。

    “是不是录的干音?录的时候没有听着音乐一起录?”

    “是啊。”

    “下次跟着音乐一起,你会被音乐的风格所带动,而录出自然顺畅的声音的。所以选音乐也就很重要了。”凯文喝了一口咖啡,舔了舔弧度刚好的嘴唇。

    “我现在所知道的背景音乐似乎不太多,用来用去就那么些。”晓优也说过我这个问题。

    “这是我硬盘里比较符合你风格的音乐,可以回去听一听。”

    “我的风格?”我问。

    “你不觉得自己练习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风格了吗?”凯文看着我,我有些不敢看他,只是三秒时间我就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应该知道吧。”

    “笨蛋。”他打了打我的头,“下次别再尝试感伤的风格了,不适合你,你也发挥不出来。”

    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随着凯文的“笨蛋”,跟晓优的口气一模一样。可是仔细一想,他真的把我当小孩子一样了。

    “给你找的文章和配乐,就在这里录一个我看看吧。”他靠到沙发座靠垫上,露出放松的状态。

    可我内心却闪现出了两个感叹号。什么!在这里录!我努力镇定:“要录得不好,不许打我头。”

    我看了看笔记本里的文章,一个童话,再听了听配乐,《微青春午后的咖啡馆》——晓优曾经传给我的音乐。

    所以在那样一个雾蒙蒙的午后,在氤氲着咖啡香气的咖啡馆里,我录着音,凯文在我身后听着我录音。他很安静,什么意见都不给,只是听着。以至于后来我完全沉浸到这个童话故事里的时候,几乎忘了周围还有他的存在。一个可爱的小箱子、不喜欢奶味,一个收养箱子的女孩,我发现在分裂声音方面,我有着非凡的天赋。有时候,小箱子萌萌的声音会让凯文会心一笑。而我觉得,单是赢得别人的会心一笑,这样的电台也就拥有足够的价值了。何必要勾起那些个回忆呢?

    沉浸在痛苦里的人,只会越来越痛苦。而已经走出痛苦的人,却会因此重新回到原点。

    “很棒!”凯文说。

    “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电台呢!”我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几秒凝固,我们对视,凯文将目光转移到了我的头发上。

    “我喜欢这样的头发,很长很直也很黑。”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记得以前我们也做过一期电台,名字就叫作‘长直黑的女孩’。”

    好像一说起拥有这样头发的女孩,就会想起类似美好、温婉、白皙、安静这样的字眼。可我真的认为,人有很多面,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面而已。

    当初想要做电台,没有听从父母的意见去考研究生,大概也是我的另一面在作祟吧。

    “晓优没有跟我说过更多ibox的事情。”我说。

    “晓优应该算是我们这些人里面坚持得最久的一个了,说来我都惭愧去见她,总觉得看到她就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坦然面对从前那个拥有梦想的少年。”他看向我,“夏恩,不要放弃电台,不过如果最后很无奈地不得不离开的话,也没有关系。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在晓优的笔记本上写着给她的一封信。我没有看内容,只是匆忙瞥到了那个名字。所以我问凯文,想要把他带入别的话题里,这个话题太沉重太悲伤了。

    “桐桐是?”

    “她啊,”他显然放松了许多,“是晓优从前的徒弟,跟你差不多的女孩子,现在也结婚了。”

    我很怀疑,以后的自己是否也会一样结婚、生子,过着丈夫孩子围绕的生活。

    “晓优,在吗?”桐桐发来QQ消息。

    “在啊,怎么了?”正在工作的晓优忙着弄一份人力表。

    “ibox电台就算结束了?连941box域名也成为别人网站了。”

    她告诉她:“没有,域名还是我在购买,只是没有网站默认成其他的啦。”

    这时候桐桐说了一句:“刚才想起来看了下,心里还咯噔一下不好受呢,心血呀,现在没那么心疼了。”这样的情感,也许只有她们彼此才懂,没有矫情,就这样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虽然ibox没有网站了,但域名晓优依然在续费,打算着有一天,至少她可以将电脑上存有的节目录音做成一个小站,大家记得时,就上来听听,跟随着这些声音回忆曾经的点滴。就像在ibox曾经的宣传语一样“我俯看这座城市,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家是最温暖的地方,我们就在你身边,支持你,倍伴你,走过每个瞬间,ibox网络电台,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的,我们的,移动小家。”ibox是她们记忆深处的家。

    晓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祝贺她:“新婚快乐哈!”

    “嗯啊!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的啊?”

    “凯文告诉我的,他来出差,我们一起喝过咖啡。”

    “这样啊,他不也闪婚了吗?”桐桐的字体,是鲜红色的,看起来非常刺眼。这些带有婚字的词语一直刺痛着晓优,仿佛大家中只有她一个人剩下来了。

    “嗯,他闪婚了,现在看来好像就我一个人了。你要好好抓住自己的幸福啊。我得忙了,还有一份人力表要做。”

    结婚?是啊,父母也都在催,自己几乎都要去相亲了,可是这种事情也不是急就能够急得出来的吧。总得是自己喜欢的,合适的,能够生活一辈子的人。

    就在晓优忙着录入人力姓名的时候,桐桐那边接到了凯文的电话。

    相隔半个中国,这时候接到了多年不联系的人的电话,桐桐有些惊讶。

    “凯文?”

    “桐桐,好久不见了。”

    “是啊,我刚才才跟晓优聊过天,听说你去找她了。”桐桐的声音甜美清新,当年她好像是做音乐下午茶节目的。

    “也不是找,就是公司出差,恰好在她的城市。”

    “这样啊,真有缘呢。”

    “桐桐,有没有想过来找我们?马上要到ibox生日了,虽然已经解散,但我还是很希望我们能够聚一聚。对了,晓优又收了个徒弟,叫夏恩,跟你很像。”

    “啊,这样啊,我才刚刚结婚,可能没有时间,而且也比较远。这样的话……”她好像很尴尬,也很为难。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凯文又给从前的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答案也基本上都是工作走不开或者太远了。也许,真的只有他们三个还坚守在电台的岗位上。凯文无奈地笑了笑,而这边桐桐的丈夫喊她吃饭了,晓优正在做表格,冷野继续敲鼓练习,菜菜和身边的伙伴碰了碰酒瓶,乐天陪着父母一起看电视剧……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画面里,这些曾经的ibox少年们仿佛坠入人间的天使,剪掉了翅膀与能力,变得普通平凡。

    而在这些人中间,仿佛只有我显得突兀。可是谁能肯定,多少多少年之后,我也会变成这样呢。

    电台说到底只是一个兴趣,一个爱好啊。

    台北的猫咪咖啡馆、新北市中和区景安路、日系杂货风的布置风格、背景音乐、麦克风……

    就在我精心准备第一期旅行节目的时候,晓优发来短信:“好累啊,去青浦摘草莓吧。”

    喂喂,晓优姐姐,不要总在我感觉上来的时候诱惑我出去玩哪。

    虽然内心这样咆哮着,我还是回复了:“嗯,好啊,周末吧。”——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分裂。

    可是晓优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工作起来认真严肃,累了就任性撒娇的学院长,凯文是她的第一骑士,我,还有那些她的朋友都是学院里的学员,大家一起,在一个地方上学念书,真是很棒呢。

    这里的春天,基本上在几场雨之后就开始正常升温了。所以在摘草莓那天,风和日丽、天空也蓝得刺眼。

    一个很好的天气。凯文没来,他去要合作的公司签合同去了。这么多年,他也摸爬滚打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晓优兑了兑我的胳膊:“怎么,想他啦?”

    “哪有啊,是因为天热啦。”

    她拿出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帮你团购门票了哦。一人可以采一斤草莓。”

    “想起草莓音乐节了。”我说。

    “想去?”

    “嗯!不知道到时候会有哪些乐队来,也许会有我喜欢的呢。”我们边说边走进庄园,应该是因为近郊,而且都种满了草莓植物,所以空气里的味道也特别清新香甜。

    晓优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圆领开衫,领口有碎花状的绣花,紧身牛仔裤衬出她修长的身材,她把头发挽到脑后,留下两缕垂在胸前。

    我拿起相机,嗯,一张很不错的照片。

    一点都看不出来三十岁了,还是这样笑靥如花,其实我觉得一个女人能够经常这样笑也是一种天赋呢。这说明,她懂得享受生活。

    “喂,看什么呢,快过来采草莓了。”

    我走过去,把相机放到斜挎的相机包里,接过晓优递给我的篮子,俯下身拨开绿叶寻找又大又甜的草莓来。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真的很棒,太阳暖洋洋的,春风也很和煦滋润。也许正是这样惬意放松的环境,让晓优愿意跟我说一些她心里的话。

    于是那天我知道了ibox的事情,满足了我一直以来的好奇心,然后我开始想,我需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小心事。

    她坐下来,看着石桌上那一篮子草莓,冲我笑了笑。

    晚上当我回到宿舍之后,看到晓优在路上发的一条微博:上中专时,很喜欢两档电台节目,楚天音乐台程丹的《吉普赛的家》,楚天交通台许韬的《非常精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声音依然在,我想,对电台的情结,就是这样存在着……

    很多时候,我都还庆幸自己还年轻。这种时候,包括了现在,包括了每天实习坐公交车的时候,每每这种时候我都还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你还小还没毕业呢。

    现在看到晓优,看到凯文,总觉得毕业越来越近了。

    像这样在清明之后去近郊踏青、采草莓,这样愉快、毫无压力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呢。

    总想在毕业之前去做一次旅行。去丽江、去厦门、去那些我所喜欢的江南古镇。这个梦想就跟我的电台一样,正在慢慢地计划着。

    晓优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家人不反对的话,可以去做一次义工旅行。”

    “义工旅行?”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跟丽江当地的客栈约好,去那边打工一个月,包吃包住,空下来了就可以逛逛这个地方了。”

    “听起来不错。适合穷游,哈哈。”我笑着对她说。她抚摸着怀里的猫咪,Nala睡着了,晓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狗和猫的区别吗?狗啊,人跟它握手,它会很开心。而猫的话,内心活动大概是‘扶着朕’吧。”她笑了。

    在某个午后,两个女子坐在飘窗前,相视而笑。

    我看着Nala,说:“晓优,我录好我的第一期旅行节目了,台北的猫咪咖啡馆。”

    “哦?是吗,给我听一听。”

    一声猫叫,然后一句干音:“献给爱猫咪和咖啡的你们。”随即音乐响起,是乔任梁的《猫》。

    晓优就这样没插耳机,公放着。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仔细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上来说没有之前练习的时候那样甜腻了,而是比较清新,也更加自然愉快了一些。后面用了晓优曾经传给我的音乐《微青春的午后咖啡馆》,还有卡奇社的《旧时光》,最后是轻音少女的纯音乐《猫》。

    “不错,我可以给总负责人了。”

    第一次听到晓优的赞许,不禁让我扬扬得意。也在心底幻想,那些听众,不知道在听我这位新主播的电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晓优,还在做广播节目吗?”

    接到冷野电话的她,有些惊讶,不过这也习惯了。

    “有空还是会录录的,只不过新年后嗓子状态一直不太好。现阶段是,有在帮一个旅游小站招到DJ爱好者,然后帮着她们录的节目提建议。”她给出了完全诚实的答案。

    记得冷野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在乐队里面做鼓手,但也只限于晚上去酒吧打打鼓。他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晓优还真不知道。

    “听凯文说你收了一个新徒弟,叫夏恩。”听得出来,他是带着笑意的,并且这种笑是邪笑,仿佛在心里面幻想着什么一样。

    “喂喂,你可别再像对桐桐那样对我的新徒弟啊。”于是晓优觉得这种想法必须要扼杀在摇篮里。

    “我哪有那么庸俗,只是听说跟桐桐很像,所以很好奇她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

    “那我给你个链接吧。”

    晓优把旅行节目的网站链接发到了冷野的QQ上,他灰色的头像马上亮了起来,原来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隐身。

    这是第几个了,这周晓优接到了很多个这样的电话,大家好像一下子都知道她收了个新徒弟一样,纷纷来询问夏恩的事情。凯文给他们打电话了吧。

    真是怀念,听到大家的声音,好像就能够幻想他们现在如果重新录电台会是怎么样的一样。

    说实话,这么多年没见,还真的很想念他们。

    凯文签完合同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四处逛逛、随便走走。所以没事他就总诱惑晓优出去玩,就跟晓优诱惑我出去玩一样。

    有时候晓优也会带上我,我记得上一次是去田子坊,再上一次是去南京路。他们开始跟我说ibox以前的成员了,比如,喜欢过桐桐的冷野、跟我很像的桐桐、大男孩乐天,等等。

    每次我都笑着听他们说过去的事情,仿佛总能够在眼前看到曾经的那群ibox少年,是这样青春、激昂。

    从田子坊回来的那天晚上,时间还早,闲着无聊便逛了逛晓优的空间。关于电台,她写下了很多,我一篇篇翻看着,然后就看到了那篇《说走就走的旅行》:

    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这样的一则消息:

    27岁的宁波女孩小游用1.4万元钱游走大半个中国,潇洒地“跟青春告个别”。四个月里她经历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住青年旅舍、第一次搭车旅行……“这是我一生珍藏的回忆。”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很多人的梦想,你有没有心动,有没有想过来一次尝试?

    最近看到很多关于旅行的词语:搭车旅行、义工旅行、间隔年旅行、穷游等,你会发现,只要你想行走,你可以找出N种方式来实现这一想法,但是这样做是需要勇气的。你有没有想过来一场没有终点没有方向的旅行,年龄越大顾虑越多,所以有人说25岁之前要极尽疯狂:看一场超赞的演唱会;有一个随时可以甩脸子的异性死党;在影院里大哭;通一个high到爆的宵;酩酊大醉一次;谈一场疯狂却无果的恋爱;25岁之后要岁月静好:敬养父母,烹调打扫,工作读书,结婚育子,收起棱角,藏起疯癫,安稳生活。

    很喜欢最近流行的一句话:人生中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进入2013年的时候,我就要告别2字头的年龄了,发现我没有制定任何事情纪念2字头的结束,没有为我的青春去多填充些精彩的画面。

    那么在3字头的时间里,突然很想找个人去做一个几年后的约定,约定好那个时候的我们一起结伴旅行,放下生活,就这样随意地去行走。

    我趴到桌子上,歪着头看着桌子上的台灯。暖色调的灯光,环绕着人的周身,让我觉得很温暖很明朗。晓优的日志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可那勇气,我好像始终没有。

    这时候晓优发来短信,问我周末有没有空,去她家喝草莓牛奶。

    我回复说好啊,一定去。

    我怕草莓不够,就把我这里的草莓也带去了。后来我才明白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

    记得那天也是个大晴天,晓优在家里穿着随意的家居服,我把草莓放到桌子上。她拿出榨汁机,把洗干净的草莓和牛奶,加上一勺蜂蜜,放了进去。

    我依稀记得,她的笔记本里还放着我以前录的睡前故事,那个小箱子的故事。她家的窗帘是白色的,正在随风飘动。她的房子虽然小,但却五脏俱全。而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发现凯文站在门口。他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谁啊。”晓优从厨房探出头来。随后,凯文让出一条道来。

    我看到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有些苍老,也有些兴奋。

    “你们……”晓优惊呆了,她低喃着他们的名字,“桐桐、冷野、菜菜、乐天、小七、幽悠……”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会过来,她以为他们几乎都忘了今天是已经解散的ibox生日了。可是现在,他们来了,他们终于相聚到一起,哪怕不再录电台,哪怕他们都已经拥有自己的生活。

    “喂,晓优姐,我是来看夏恩的。”冷野笑道。

    而晓优也笑了,她走过来推了我一把:“看吧,看吧,反正我是徐娘半老的人了,不值得一看呀。”

    “哪有,晓优姐。”我几乎是跟桐桐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我们看了看彼此,都笑了。

    叮叮叮,榨汁机已经运行完毕,里面满是香甜润滑的草莓牛奶。晓优招呼他们进来:“快来喝,刚榨好的。”

    我看着他们围坐到一起,分享着彼此的近况,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一样。我慢慢靠到墙边,凯文拿了一杯饮料给我,我问他:“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笑着说:“用你诱惑他们来的。”

    我作势要打他,他拼命躲。这时候冷野看到了,大喊着:“凯文,你个没良心的,说好夏恩给我的。”

    “喂喂,谁说我是一个人的了。”

    “夏恩是所有人的,一个好的电台主持人,她的声音应该是属于所有人的。”

    那个午后,我们喝着饮料,晓优的笔记本一直循环播放着我的电台,我在想什么时候约晓优一起去义工旅行会比较好呢。

    而就在我想的时候,桐桐把我拉去一起聊天。我看着这群曾经在脑海里无数遍幻想过的ibox少年,觉得,就算现在他们没有再录电台,但是他们也曾青春过、梦想过。

    这样就足够了。

    “夏恩,加油。”桐桐握着我的手,那种眼神仿佛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嗯!”

    深渊

    文/杜郑兴

    1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当我睁开初醒的双眼,在一片迷蒙的暗橙色之中,我不能辨认自己身在何处,仿佛需经过一阵很长的思索,才能辨识周围的一切。伴着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失去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起来,那近似拼命挣扎的力量,仿若即将冲垮眼前的平行世界。

    这股力量在看似安谧和谐的校园中默默地注释着,随即又快速地被时间湮灭,它却又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生长出来,在之后某个心跳悸动的时刻再次灰飞烟灭。

    如此反复。

    我的思维常在某个固定的时间凝滞,它既没有倒退回忆,也没有发散到远方,而是附和着下午的一点微弱阳光逃避桌上安静躺着的一张黄色数学试卷。在那段时间里,我感到心力交瘁,便试着在枯燥难熬的环境下去总结出一些看似深奥的人生哲理来,在思想的一番茫然地神游后,考试铃响。

    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前所未有地期盼周末的来临,我会在周末放学的时候将一周以来打满红叉的试卷叠在一起,塞进夹子里,然后迅速回到寝室,拉上窗帘,将光芒全部抵挡在外面,等到周围的世界变成一片暗红时,我便躺在那坚硬如石的床板上睡下,慢慢去清理头脑中那些复杂的思绪,睡着后,我总会做些奇怪的梦。

    就在某个梦碎的片刻,我会忽然醒过来,肚子和脑子一样空空如也。

    这时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我便会拖沓着脚步,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缓缓走到程的寝室的门前,在倾听里面传来的嘈杂片刻后蓦地将门轻推开。

    扑鼻而来的是浓重刺鼻的烟味夹杂着一些脚丫的味道。地上到处扔满了白色的纸团。昏暗的灯光下,七八个人正围坐一团,大笑着,吆喝着,跳跃着,他们把手里的牌高高举起,然后再用力甩到桌子上。气氛像是在过年。

    我随即也清醒了不少,我缓缓走到程的背后,他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正在他犹豫之际,我轻声说道,炸了。他忽然转头看着我,然后笑笑,说,好,你说炸那我就炸了。他立马把双王往桌子上一砸,说,输了就输了。

    2

    不知是谁开始散烟。我从小就厌恶烟的气味,于是我开始干呕,可我没有出去,我在昏暗的桌子上四处搜寻吃的,找到了一些他们吃剩下的,便赶紧往嘴里塞。

    忽然,他们几个打牌的就散场了,原因是一个人把一周的饭钱都输光了。于是我终于可以加入他们,和他们围坐在一起,开始聊天。

    我们一般都会先聊聊某个班的漂亮女生,于是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向我,他们知道我所在的班级是年级上成绩最好的,漂亮女生数我们班最多。

    我真的想微微一笑,告诉他们,我泡到了。但我只是舔了舔嘴唇,让他们从我的眼神里找到答案。

    他们开始找寻新的话题,我的头轻靠在床头,脸上泛着莫名的微笑,思绪拨开眼前的烟雾缭绕,脑海中渐渐出现她的样子。

    W真的算不上漂亮,在我没遇到她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生,她唯一的特点就是她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霸。就在那个没有阳光的下午,一切却都开始改变。

    那是一周一节的音乐课,那天恰逢一学期的音乐考试。每个人都要唱一首歌。

    轮到W时,她的脸很红,等她缓缓站起,每个人都看着不高大的她径直走向讲台。有的人在下面窃笑,他们觉得W会马上出丑。那时我本以为她会找个搭档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情绪,但是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在讲台上站定。待她的视线向台下停滞了几秒,她开口了: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

    她纯正的发音带着一点沙哑,在那个没有阳光的下午,温柔的声线穿过每个人的心,悠扬的旋律在教室里安静回荡。

    每个人都屏息默默注视着W,那个瞬间像极了《肖申克的救赎》的那个经典镜头。

    当她快要唱完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看了看台下的我,我甚至看见了她眼角的一丝泪水。

    我的心随即悸动,心跳也变得清晰有力起来。

    就在那个晚上,我躺在坚硬如石的床板上用手机和W在网上聊了很久,一直到手机没电。

    要我说现在我和W的关系,当我在一个冬天的晚上上网向她表白后,我们的关系被她定为同学关系。

    当时我并没有哭。

    那天我把一年多以来和她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恍然发现很多话再看的时候觉得想笑,那些大多是我曾经暗暗向她表示爱慕的话。等我把这些话看完过后,我的眼泪忽然就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然后我觉得这个气氛应该再哀伤一点,于是我播放了她很喜欢并且推荐给我的一首Because Of You——

    Because of you I never stray too far from the sidewalk

    Because of you I learned to play on the safe side so I don t get hurt

    虽然现在我觉得那时的我很装,但毋庸置疑的是,那天我哭了很久,泪水打湿了枕头,心头的那股难受迟迟未去。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我脚步更加拖沓地走进了程的寝室,像是一个半身入土的病人。那时他正聚精会神地用手机看着玄幻小说,我一如既往地坐在他床边,但我那时是第一次对他吐出几个字——给我支烟。

    他仿佛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连忙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怎么忽然要抽烟了?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抽。

    他立马从我的口气听出我是失恋了,笑着问我是不是被甩了。

    我说,还没谈呢,就被pass了。

    他笑着点头,说,呵呵,我是过来人,小事。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给了我。

    我拿着烟,仿若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然后用程拿给我的打火机点了许久,却不见燃。

    程笑了笑说,大哥,你要边吸边点。他说完做了个示范给我。

    刚开始抽的时候我呛了好几次,但渐渐地我开始适应,曾经最让我难受的味道就萦绕在嘴巴里,一直流泻到我的胃里面。

    那天晚上我和程抽光了半包烟,我抽得很快,并且停不下来,等到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寝室的时候,我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晕厥击倒在地,于是我扶着走廊的墙壁,举步维艰地缓缓走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我像个被遗弃的玩具被自己丢弃在了床上,每次呼吸都伴着嘴巴和鼻腔充斥的令人作呕的烟味,我干呕了好几次然后昏昏沉沉地迅速入睡。

    我在半夜忽然醒来,却再也睡不着,我细数着自己平静的心跳,同样细数着和W有关的记忆,终于一股席卷而至的难受如同潮水般击垮了那顽强挣扎的泪腺。我感到心力交瘁,身心如同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3

    那段时间麻烦接踵而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其糟糕。我躲避着一切和W有关或是可能有关的事,甚至不敢去偷偷看她。

    另一方面,我同我那满是红叉的卷子一起,成为了班主任办公室的常客。

    ——你变得颓废了。班主任摇摇头如是说。

    在一个周六的晚上,程邀我和他一起去操场喝酒。我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应。

    走出宿舍楼的第一反应是冷,我蜷缩着脖子,寒风刺痛了我的眼角。于是我抬头去看看天空,才恍然发觉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它孤零零地随着我们的脚步挪动着,发散出明亮的月光,照亮我们前方漆黑一片的道路。

    直到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笑声,我才渐渐打起精神,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跟在程的身后。

    草坪的一个角落被台灯和手电筒的光照亮,有十几个人围坐一团,觥筹交错,一片欢腾。

    程和我刚坐下,就立即被欢乐的气氛包裹,有人拿起草坪垫布上的啤酒为我们倒好,大家便举起酒杯一起干了一个。不知是因为酒量差还是别的什么,在几杯啤酒下肚之后,我感觉浑身都像是要飘了起来,仿佛有种力量将我托起。就在周围的一片喧嚣之中,我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月亮,待它皎洁的月光流泻全身。

    正当我的鼻头忽然莫名一酸的时候,我感到我冰凉的身体忽然暖了一点,然后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帅哥你哪个班的啊?

    我被这陌生的声音惊醒,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却已将要贴近我的脸,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脑袋像是被滚滚的洪水冲击着。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回答我是×班的。她突然把她本来够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惊讶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班的人都是只会学习的学霸呢。

    我在摇曳的光亮下又仔细看了她几眼,这才发现我以前是见过她的,她总在中午去超市买零食,通常在她身边会跟一个男的。

    她笑着告诉我她叫苏莼,然后抛给了我无数个问题。

    我和她不知不觉地喝上了酒,彼此之间酒量的差距在十分钟后便显现出来。当我正迷糊之际,她在我耳边嘤嘤低语。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胃里开始翻腾,它一直延续到我的后脑,并让我的脑袋隐隐作痛。

    蓦地,我失去了知觉——就像被打了一闷棍。

    我在一片暗红中忽然醒来,等我极力辨识过周围的一切后,我忽然庆幸自己还身处我的寝室里。

    应该是程把我弄了回来。

    当我想到昨夜的事,想到苏莼,我感到血液在体内翻滚,这种感觉就像昨晚我醉倒前她靠近我问我的那个问题。

    ——你有女朋友吗?

    我呼出一口气,安静地躺在坚硬如石的床板上,身心如同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在我意外得知W出事了过后,我从篮球场飞奔到了教室,可教室里却找不到她,我们班的一个人告诉我她回寝室了。

    “她怎么了?”我赶紧问。

    “肚子痛。”那人回答。

    我想了想,皱着眉说:“那么严重啊,吃什么坏肚子了。”

    那人沉默一阵,脸上满是无语,她假笑着回答道:“女生的那个。”

    我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你脸好红。”那人忽然笑着说。

    那时我觉得自己真是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如果我不被程叫去打球的话,那么背W回寝室的应该是我。

    可后来我才知道,当W开始痛的时候,她对她好朋友说:“快去找Z班的杨硕。”

    在那段我和W没有任何联系的时间里,杨硕取代了我的位置,准确地说,他占据了W心里那块我不曾得到的最重要的位置,并且轻而易举。

    在那段时间里,我开始自己买烟抽,并逐渐习惯了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烟味。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和苏莼走在一起,我通常会在到食堂的那条青石板路上碰到她,然后我们一起又从食堂出来。

    她开始每天上午都会给我买个面包和一瓶饮料,然后亲自来我教室送到我手里。

    我们班的人每天都会在那个时间段坏笑着,尖叫着起哄,像是在看一出永不乏味的戏。

    唯独W永远对此无动于衷,她若无其事地在那个时刻趴在桌子上安静地做作业。

    那时我才终于懂得,她永远都不会懂得我的真实所想,她永远也不稀罕懂得。

    当我的一个黑色背包被苏莼送给我的面包和饮料塞满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竭力按捺自己沉闷的心跳,在经过思想的一番漫长等待,我终于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那力量使得我下定了一个迟疑许久的决心,我打电话叫苏莼从宿舍里出来,然后我迈出同样沉闷的脚步,带着那个黑色背包走到了一脸笑容的苏莼面前,把包塞到她怀里,等她疑惑地拉开背包的拉链,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她睁大眼睛盯着我,眼角流露出些许的悲伤和愤怒。

    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四周的空气像是被瞬间凝结,我终于打破沉默,低声却异常坚决地对她吐出几个字:

    ——以后别来烦我。

    我转身走了几步,刚刚跨入宿舍大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苏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着我的背影朝我大喊:

    ——顾北海,你是个傻瓜!

    那晚睡觉之前我把我那剩下的半包烟抽得一干二净,每支烟连烟屁股都没了,只剩下焦黄的滤嘴。

    我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脑袋昏沉得像是一个大核桃,而我则想将它敲开。

    尽管记忆的海面波澜平息,泪水的浪潮却已翻腾汹涌。在压抑了一阵泪水过后,我安静地等待身心连同记忆一起,掉进那巨大的深渊。

    4

    推开程寝室的门时我已忘记当时是什么心情,我一边心想这个寝室还没有如此安静过,一边在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将一只脚跨了进去,然后一只手用力关上门,在一片漆黑之中根据火红发亮的烟头确定周围有多少人。

    我靠近程的床边,他正埋头趴在那张布满油渍用来赌博的桌子上,他好像是看见我来了,忽然用手使劲抓了抓头发,身子开始抽搐起来。

    那时我才知道程啜泣的声音真像个女人,这声音让每个人都压抑无比,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巨大泥潭,心被拉扯得难受。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不要这么看不开。

    他一下子抬头看着我,我也清晰地看见了他哭肿的双眼。

    他吸了吸鼻涕,用哭腔对我说,你爹得了癌症你看得开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平时咄咄逼人的程是如此脆弱。我对此感到很诧异,忽然明白那些表面坚强的人的内心其实真的都很脆弱。比起他们,我已经很是坚强了。

    于是我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再发出声响,任由他哭。

    当我们给他凑齐了回家的路费时,他把一沓零散的钱紧紧地用力攥在手里,就如同他曾经无数次打牌时一样。

    他看了看手里的钱,把它们往桌子上猛地一拍,然后哭着叫了一句——这回我家倾家荡产了!

    也就在那个比往日都要安静的晚上,我又开始了对人生的思索,但我依然想不出什么有哲理的话来总结归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可生活就是如此,你只能通过内心无比的压抑或痛苦来得知自己仿佛懂得了什么,并且希望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成长起来,但这种情愫未必都是好的,我目睹了太多被此击垮的事例,并且自己也像是要成为这样的一员。

    5

    程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收到了班主任的警告,我把那张略显刻薄的“警告书”放在课桌的抽屉里面,然后开始安静地做那些早已被我遗忘或是等待着我的黄色试卷。

    累的时候,我总会把目光朝着我前方W的背影,有时我一看就很久很久。

    至于苏莼,她身边早已有了另一个男生。比我白,比我高。我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常常听到她从他们班发出的爽朗笑声。

    有时我和她还会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我们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一起的同时又迅速分离。

    当曾经交织着你的生活的那些人,在一瞬间脱离了你的生活,就仿若在夜晚里挣扎着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的一艘摇曳动荡的浮舟,眼见着不远处那指引着道路的巨大灯塔,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6

    我已忘了那是多久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关闭寝室昏暗的灯光,独自走出宿舍,准备去寻找校园里那些失去的记忆,那股拼命挣扎的力量。

    一切似乎已经熟睡。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包裹着浓郁的冬意。

    我抬头去寻找天上的那轮明月,发现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于是我放弃了搜寻她的身影,伫立在寒风之中,任风猛刮我的眼角,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等待心里迸发出一股力量,带我脱离身心即将坠入的巨大深渊。

    酷与聪明

    文/陈超

    我对她说:“你就不能学学我变得酷一点吗?”

    她对我说:“没关系,你一个人酷就可以,我就不掺和了。”

    其实我根本不酷,我全是在装酷,她才是真酷,酷得连一声招呼都不用打就直接到我脸前,让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她的,酷得让我想描述她时连一个承上启下的方式都找不出来,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这一段,酷得让我写到这里就卡壳了,听了四首歌,又看了整个系列的益达广告,直到桂纶镁对彭于晏说“我们的益达又满了”这句话时才能重新继续下去。我会认认真真写下这些,因为她太聪明,总是轻而易举地看穿我所有自鸣得意的装,所以,那么,开始吧。

    那天晚上我牵着她的手在午夜十二点的大马路上找住的地方,风很大,路有点长,我还装模作样地问她冷不冷。我们走了不少路,现在我知道一晚上的距离大概就是从经院到传媒越过三环后直达光谷最后又折回关山这么远吧!我们路过创业园,看到一家叫喜什么德的大酒店。酒店看起来威武壮观,她问我:“你说这里有房间吗?”我说:“你看,那上面写的都是冲2000冲5000的,我们学校门口写的都是冲200冲500的,这怎么住。”说完她就被我逗笑了。我看着她,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就好像某小说里的女主角,她不会是看过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吧,要是她来一句“快来让我们证明一下伟大的友谊吧”那就完美了。我牵着她的手在夜风里行走,又想到起她下午对我说:“我感觉你就能这么牵着我走遍全世界。”这是多么有情怀的一句话,我现在也非常同意她这个想法。

    她开始问我追过多少姑娘。够直接,是她的性格,但是,我喜欢。于是我一个接一个数给她听,告诉她我是怎么和她们开始又是怎么被踹掉的。她打断我,说:“凭什么追了这么多人就没追过我呀?”我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疑问句,告诉她:“其实现在还来得及。”她说:“算了吧,我们这么熟,我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你。”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那就算了吧。我继续给她数姑娘,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住的地方。

    我们在地一寨住下,聊到很晚,她问我几点了。我告诉她说:“我有猜时间的特异功能,现在估计三点二十二。”我拿起手机,点亮屏幕,荧荧的光照亮我们的脸,我把屏幕给她看,上面显示着三点二十三。她瞪着我,估计觉得很神奇吧,这的确很神奇,我也这么认为。她很酷,但猜时间是我的杀手锏,再酷的姑娘也会被唬住。只有一次例外,那会儿是高一,我刚发现我有猜时间的天赋,那天我和我喜欢的女孩在大街上溜达,她问我几点了,我随便猜了五点十分,掏出手机,中了。我兴奋地对着她说:“我的天,我的天,你看我猜得多准,天才。”她并没有我这么兴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之后我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女孩,给她们展示我猜时间的小把戏,她们都觉得很神奇,但我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兴奋。很遗憾,再神奇的小把戏也无法让我和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希望她们都能过得开心。

    很晚了,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她的前男友,我听得有点困,因为那些前男友每一个听起来好像都比我稍微酷一点,我十分不能接受。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觉得你能hold住你之前的每一个女朋友吗?”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要脸地回答她:“应该是的。”她又说:“那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我又不困了,在黑暗的房间里盯着天花板,心里想着这要是在我十七八那会儿,估计就顺势把“要不我们就在一起吧”这句话说出口了,但我现在已经二十二岁半了,要稳重,要酷,不能再像个高中生那样冲动。喜欢一个姑娘是一码事,在一块又是一码事,我确定我自己已无可救药地经迷恋上她了,但我还得先问问自己拿什么和人家在一块啊,凭脸吗?我什么都不想说,此时此刻,沉默才是最酷的对白。房间里很安静,她好像睡着了,我能听到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就像这整个夜晚一样平静。

    下午两点,她站在镜子前面化妆,化高兴了还不忘趴到我身上给我眼皮带上一笔眼线,她说我化眼线的效果不错,化个烟熏妆估计得有德普那个效果,我又骄傲了。她在桌子前摆弄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妆品,我起床,穿衣,走到她旁边把左手勾在她的脖子上,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猥琐,眼神浑浊,留着奇怪的发型,左眼皮上居然还有一道莫名其妙的眼线,这个形象打一分已经不能再多了,但没关系,我旁边的这个女孩容貌俏丽,化完妆的五官更加精致,我可以给她七分。我咧着嘴对着镜子笑,指着里面的站在一块的那两个人对她说:“你看,郎才女貌,般配。”说完我就低下头转身进了厕所,我实在是不想再看我自己的脸,连我妹都说我是越长越残,太令人失望了。她站在厕所外面无情地说:“配什么啊。”我也不生气,她接着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我笑了,是我太聪明了吗?大概又是我自作聪明了吧,我这么肤浅,居然还以为自己又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我差点又要告诉她:“没关系,你在意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我不在乎的。”我必须要再强调一遍,她心里所顾忌的那些东西其实根本就是我不在乎的,没办法,我的确就是这么酷。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这是个离别的日子,我怕我们再这么矫情下去我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这实在太丢人,我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好在我是逗小姑娘的天才,把她逗开心了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我穿戴整齐,她又穿上了我的外套,不错,的确挺合身,送给她吧。走出门,坐上离别的公交,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又得暂时分别,她突然问我:“就现在,快说,几点了。”我想了三十秒,感觉故弄玄虚得差不多了,和她说:“两点五十五。”她又被吓到了,这次一分钟都没差,这种感觉太棒了,仿佛我就是上帝,但我知道我不是上帝,因为上帝是个女孩,我想她一直就在我的右手边。

    后来她就走了,我心情很不好,连带着我刚组建的大白鲨电竞战队训练都无精打采。我和金狗说:“我这两天状态不行,心情不好,我感觉我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每次我喜欢上一个女孩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我心情都不好。”金狗和我说:“别说这么多没用的了,反正你马上要是去看球,我就重启你机子。”我服了,他居然已经学会从我的动机来判断如何跟我对话了。但我心情真的很不好,因为她走了,并且我又莫名其妙地搞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突然又想到一段话,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时我还在上初二,在那个我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我把每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强行代入这段话中,现在等我彻底搞明白这段话在说什么的时候我才确定,我当时的确是什么都不懂。

    “有时候,遇见某个人、某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一些东西,从此便挥之不去,忘也忘不掉。这个女孩,究竟在我心里留下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她嘴角那抹迷人的浅笑,也许是她的若即若离,也许是她小啜果酒的样子,更也许,她只是现实背面那个被掩藏的她,站在梦里寂寞的一隅,提醒我留意生活的旮旯,学习感恩和满足。总之,我漫无目的地走路,却被她带入鲜为人知的世界,现在,我开始相信上帝也在对生活翘首以盼,只是心里还有期待,期待能再见。”

    我还以为我都长大了,都变成真男人纯爷们了,结果她只是静静地来到我身边,轻轻地拉住我的手,瞬间就让我感到我还是那么嫩,就像一棵还没开始发育的小青菜那么嫩,Little boy,Little brother。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我自己跟自己装了三年,每天都告诉自己:“你看,当个普通人多好,没人会找我麻烦,不会被老师盯着,出什么事没人会想到我,多爽,多自在,丢人堆里就被淹没的感觉太棒了。”后来她来了,后来她走了,后来我又不爽了,因为我发现我终于彻底和周围所有的傻瓜一样,对着不熟的人说你好,说谢谢,一天到晚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脸上堆着假笑,这简直傻到极点。

    再也回不去了,这真是件令人伤感的事情,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站在那帮狐朋狗友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干也能成为一个标准的万恶青年。而我最大的遗憾是竟然没有在那段春风得意的日子里请她喝过一次八+八的奶茶,那会儿一杯奶茶足以让一个姑娘开心,而现在,我估计一个奶茶店都不够让姑娘心满意足。其实我压根就不想和别人一样,不能再骗自己了,我已经快人格分裂了,但还好,我也许有十几种人格,但每一种都很喜欢她,我也许有十几种人格,但她只要喜欢上这其中的一种,我就会很开心。身披金甲,脚踩云霞,为了成为盖世英雄,没有办法了,这是上帝逼我的,重新开始吧!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重新开始的方式,很遗憾,我选择最变态的那种,从此开始,去上我应该上的每一节课,没错,是每一节课。我要说这和我的辅导员给我的压力没有任何关系。我和这个学校百分之九十八的人无法交流,因为他们也觉得我是傻瓜,那么,爱谁谁吧。对于这件事,我对我自己的评价只有一个字:酷!希望你们也这么认为,希望她也这么认为。

    我写完上面这段后感觉都快爽爆了,仿佛现在立刻马上就能改头换面容光焕发重新做人。

    我稍微走了下神,又想起她和我说过的很多东西。

    她对我说:“我刚刚想起一件事。”

    她对我说:“为什么你见到你同学就不拉我手了呢?”

    她对我说:“为什么你见到你老师就不拉我手了呢?”

    她对我说:“这就说明你本质上还是个懦夫。”

    她对我说:“我早都把你看透了,这样不好,一点距离感都没有了。”

    她居然说她把我看透了,我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掏出一根烟点上佯装镇定,接着跟她装傻充愣,忘了说,除了猜时间,逗姑娘这些东西,装傻充愣也是我的拿手好戏。她又乐了,我也乐了。她永远是这么聪明,在开心的时候用笑容告诉我她很高兴,在不开心的时候用笑容告诉我她不高兴。她永远是这么聪明,总是不断地在对我说,时常说得我无话可说。那就这样吧,把她要和我说的都写下来,这是一个不怎么煽情偶尔还耍点小聪明的爱情小故事,但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的QQ头像跳了起来,我笑得龇牙咧嘴和她瞎扯。她告诉我要去哪实习了,我依然龇牙咧嘴地表达着我的不满,因为我突然很想让她做我女朋友。我给她发消息:“我在看《海角七号》,看得一头劲。”

    她回我:“是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吗?”她总是这么聪明,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告诉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她回我:“差得多了。”她总是这么聪明,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我说:“我上课去了。”

    她说:“去吧。”

    然后我就真的去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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