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逃亡记-回马返渡 遇吉遭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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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的余辉洒在大地,大地呈现不同的色调。险峻的峭崖就在面前,那么狰狞可怕。这给我忐忑不安的心绪又增加了一层恐怖和压抑。好在我俩总算上岸了,那黑压压的森林就在身边。从森林里面吐出的冷风,寒气逼人,它静谧得叫人畏惧颤栗,又幽深得令人难猜神秘。我着实感到害怕了。

    但是,当我知道那被枪杀的家伙是谁时,我惴惴不安的心绪释然而散,对徐大贵的感激反倒成了埋怨。

    原来木偶脑袋是羊红安的五少爷,外号叫羊白面,又叫白面郎君。他是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你知道那小子有多缺德多霸道?”徐大贵拧着水淋淋的衣服,瞪大充血的双眼,对我不厌其烦地数叨起来:那小子闯进民宅,象发情的畜牲,他可以任意污唇女人。更为甚者,他穿起他家私养的川戏班子里的黄袍戏装,让男戏子为他当太监,女戏子为他当妃子,在他家的深宅大院里做皇帝美梦。玩女人,也玩男人。

    听完徐大贵的叙说,我说:“老实说,我现在不怕了,就是他当川康边防军总司令的老子羊仁安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说,我为民除害,啥法典都允许自卫。”

    徐大贵对我的这种书生意气和法典说教,似乎不感兴趣。他把铜头烟锅在顽石上敲了敲,使劲吹了吹烟管,说:“黄先生,你不知道羊家的势力有多大,啥法典能管住他家?凡是惹着羊家的,谁也别想逃出他家的手心,往北有泥巴山阻挡,往南有大渡河阻隔。现在,咱俩能逃脱他家那群狗腿子的追捕,又能泅渡过大渡河,算是你黄先生福大命大,有菩萨保佑了。”

    不是菩萨,不是命大,而是全靠徐师傅舍命相救啊!你徐师傅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这当然只有以后才能报答。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已经踏上了莽莽的大凉山,下步路怎么走啊?当年诸葛亮征讨夷(彝)越,就是在这大凉山。瘴疠,毒气,恶水,险山,加上凶悍的蛮兵,使得诸葛亮也只能采取攻心,安抚之策,不敢硬来。可我们……”

    “洋博士呀,黄先生。”徐大贵一听我讲古,便大笑起来,“我是大渡河边生长起来的,你讲这些我早就知晓,我带你出逃,决不能逃出虎穴又进狼窝……”

    徐大贵向我谈起:这里有条荒道,是当年诸葛亮征讨南夷(彝)时走过的路。顺荒道往前走约两百里处有座邑镇,是当年诸葛亮集兵屯粮之地。现在叫烟坝。是进出大凉山黑彝区的门户。也是鸦片烟土的集散地。许多大烟商贩都聚集在那里,用日用百货换取烟土。徐大贵有个叔父叫徐丰源住在烟坝,专门倒买倒卖,把百货运进彝区换取鸦片,再用鸦片支付外地商人。徐丰源在当地有钱有势,娶了两房蛮婆子,进出彝寨都由他的彝族老婆陪伴,在彝区有广泛的人缘,很吃得开,徐大贵打算带我去烟坝投靠他叔父。

    “荒道上太平吗?”我问。

    “不大太平。有兵卡,也常有土匪。不过我们腰无分文,他们只图财不害命。”

    “那以后怎么办呢?”

    “以后可以走越嵩到西昌,然后再去昆明。到了昆明,飘洋过海,四面八方都可以去。到那时还怕回不了成都雅安?不少外国牧师和探险家都是这样走的。”

    大贵是有头脑的人,要躲过“白面郎君”的魔掌,只能走这条路。可要走这条路不容易,我脑子里突然冒出另一种打算,我说:“徐师傅,穿过大凉山绕道回成都雅安,看来是太险太难了。不过我们这一趟也逃得很有价值。有利于我们杀回马枪。”

    “什么?你还想返回?”徐大贵惊诧了。

    我点点头。耐心地对他解释说:“要穿过大凉山,对牧师和探险家来说是可能的,因为他们有钱请通司,请向导,请保人。我们没有这些条件。说不定还会被绑去卖进黑彝区作一辈子奴隶娃子呢。若真当了奴隶娃子,还不如去作苦役犯,苦役犯还有一定刑期呢!”

    “那……”徐大贵摸着下巴,“若落到羊白面手里可就完了……”

    “他们眼睁睁看见我们跳进了大渡河,”我解释说,“可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还能走回头路,我们可以夜渡,化妆……”“黄先生,”大贵点头道,“你们有墨水的人谋事周全,只要能平平安安回到成都雅安,我徐大贵泼命也要护着你。”

    大贵有如此侠义心肠,肝胆相照,怎不叫我感激涕零。我握住他的双手,眼里含着泪花说:“徐大哥,请允许我把你当兄长,受老弟一拜吧。”

    大贵高兴起来,挨着我双膝跪在地上说:“愿我们换贴拜把,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若违誓,象这只烟杆,尸分两节。”

    说着,他把他十分珍爱的鱼骨烟杆“叭”的一声,折为两节,一节扔向南面的山崖,一节扔进北面的深涧。

    他的认真虔诚,又一次感动了我。我和徐大贵决定杀回马枪,再渡大渡河,然后翻泥巴山回雅安。这是令我兴奋的计划。

    傍晚,山岭袭来阵阵寒气,河风更使人发冷。大渡河浪花飞卷,惊涛拍岸,仿佛是对我俩的鼓励,又是对我俩的威胁。我俩不能再泅渡过河了,必须寻找一条渡船。

    我俩来到离河岸不远的一户船家。艄公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听了我们提出的请求,直愣愣地瞅着我没有吱声。倒是坐在竹椅上洗脚的白胡老者,用他那发颤的嗓音盘问起我俩来。

    他儿子不让他多说,便对我俩解释道:“我家的渡船漏水,不能渡人。”

    我俩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咋办才好。

    “你们没说实话”,老人不听儿子的禁令,唠叨起来,“是客商早该住店,谁忙着夜里过河?要去富林赶场,二,五,八,明天逢五是赶场天,一早起身坐船渡河来得及。”

    老人洗完脚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黄铜水烟袋抽了起来。

    “说没说实话,关咱啥事?”儿子又埋怨起老人来,“现今闲事少管,免添麻烦。我们是天黑倒床,鸡叫出工,请吧。”

    儿子刚下完逐客令,老头就火了:“狗杂种,人家落难求你,你就撒手不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就是好汉子,你不搭救老子搭救。走,开船!”

    老人把黄铜烟袋往桌上一扔,要去开门。他儿子站在门口上上下下直瞅我俩。我和大贵被老人的义气所感动,走过去拉着老人的手腕,跪在他面前道:“大爷,我就是杀死白面郎君的凶犯。承你老人家仗义搭救,我给你磕头啦!”

    老人的儿子走来扶起我,说:“黄先生,请起来,现在渡河还早了点,先歇歇,吃完饭我送你们过河。”

    可是,这父子俩何以知道我姓黄?这是否说明我俩逃过大渡河,并没有逃脱危险?羊家的家奴、保镖和打手还一直在追杀我俩?我俩再返渡过河去又会如何呢?这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海里萦绕着。

    老人的儿媳不声不响地端来两碗包谷饭,送到我俩面前。另外,还有一碗又厚又大的关刀腊肉片和一碗酸菜汤。这是当地待客的上等饭菜。

    对主人的厚意,我们不免又客气地感激了一番。

    老人叫胡贵堂,儿子叫胡水安。在吃饭中父子俩谈起了中午发生的事——

    当我和徐大贵跳进浪涛滚滚的大渡河时,胡贵堂父子的渡船正载着满船人马和骡子刚开船。父子俩和船上的乘客见我俩在浪涛中韶滚都惊呼起来。胡贵堂叫儿子下水救我俩,儿子急中生智,往水中投放了两只船篙,顺流而下,直漂到我俩身边,我俩扶篙急向下游而去……。正在这时,追赶的人马已经到了河岸,并举起步枪“乒乒乓乓”地朝河里射,呼喊道:“把船开回来,船上有凶犯,不准放走!”

    胡贵堂一见追赶的人马是羊仁安家的牛总管和护兵营的马副官带的队伍,知道跳河逃跑的人定是善良无辜的好人,便回答说:“我们船上没有凶犯,都是良民百姓。”于是,磨磨蹭蹭把行驶到河心的船又开回来,等到牛总管和马副官在船上检查完,又开船送过对岸,我俩早就逃之夭夭了。

    原来,这爷俩在船上才知道羊仁安父子要追杀的是县中专教书先生黄廉和一名伙未徐大贵。

    胡水安说:“黄先生,羊仁安和彝区的倮倮头人、土司,都喝过血酒拜过把子;去烟坝荒道上的兵卡和土匪头子,都跟羊家有关系。牛总管和马副官大概都给他们捎信去了。所以你们杀他个回马枪是对的。不过最好是走马托、皇木场、金口河,过蓑衣岭去乐山那条路把握些。路程虽然远点比翻泥巴山去雅安的那条路要安全的多。”我和大贵点着头感激他的指点和提醒。

    胡大伯又马上补充说:“你们这样走不行,应该装扮成挨棒老二(土匪)抢过的烟商。”

    于是,徐大贵的肩上搭了一个小布包,里面包裹着供路上吃的土豆和包谷馍馍。一副脚夫模样。我呢,无论如何乔装改扮,也是缺乏商人气质的。但我非常感激胡贵堂父子的热心和友情。我们正高兴地换装改扮,忽听“砰”的一声响,门被踹开了。一个吊三眼,斗口嘴、露金牙的中年男人手提二十响匣枪,气汹汹地闯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个歪戴帽子手提皮鞭的年轻军官。他胸前吊着望远镜。

    “牛总管,马副官,请坐请坐。”胡水安笑着接迎。牛总管没理睬胡水安,用枪嘴子点着我说:“黄先生,你也不打听打听,地狱才只有十八层,羊公馆就有三十六层。走吧,请你去见识见识。”

    我想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但不能祸及大贵和胡氏父子。便对羊家这对恶犬道:“牛总管、马副官,江湖上讲究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可连累他人。这位徐师傅是我骗他过大渡河取烟土的,这家老乡也是被我用谎话哄骗的。请二位不要难为他们。刀山我上,火海我闯,地狱我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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